十三

太阳渐渐地下山了。

一天眼看就要过完了。不知道为什么，文煊的心突然感到不安起来：这么晚了，欣然会在哪儿呢？回江州去找陶悦？陶悦在父亲家，自己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前又跟陶悦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应该不会，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会回去。可是，除了陶悦，她又没有其他的亲人朋友，她，会不会……？

文煊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行，一定要找到她！文煊拿起手机拨欣然的电话，一直关机。打电话给陶悦，陶悦说欣然没有回去过。

文煊开始着急了。他给梁丽打声招呼就跑了，任梁丽怎么在后面喊，文煊都不理睬……

找了一圈，文煊始终没有找到欣然的影子。火车站！文煊一拍脑袋，欣然要离开这个地方，必须要从火车站走。或许，到火车站还有一丝希望……

文煊到火车站时，已经是半夜时分。白天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现在已经变得冷冷清清。文煊正要往候车室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台阶边，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跟一个女孩拉扯着一个行李箱，似乎中年男人要把女孩朝什么地方拉，而女孩却不肯走。但不管怎么努力，女孩终归是挣不过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女孩一生气，松开了紧抓着行李箱的双手，中年人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中年男人站稳身体，扔下行李箱，骂骂咧咧地走了。

女孩没有捡行李箱，只是愣了愣，无助地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膝，绻缩着身体哭了起来，样子十分可怜。文煊不由地为之一动。那背影，怎么那么眼熟？欣然，是欣然！

文煊慢慢地走近欣然，欣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灯光下的欣然泪眼婆娑，一脸的狼狈。这样的欣然让文煊觉得好心痛。那抽动的背影，挂着泪痕的双眸，像刀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没错，她的姐姐是破坏自己父母的第三者，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她犯的错，那时的她也不过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为什么要将错怪罪在她身上？因为自己姐姐犯下的错，她已经承担了那么多本不该她承担的责任，吃了那么多本不该吃的苦，如果自己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怨恨她，她怎么承受得起？

文煊蹲下身，轻轻地抱着她，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对不起，我太混蛋了，早上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欣然，跟我回去吧。”

欣然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文煊的话让她又一次想起了早上发生的事。

“欣然，你相信我，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发誓，如果以后我再那样对你，我不得……”

欣然用手掩住了文煊的嘴。

“我相信你，我跟你回去。”……

梁丽还没有睡，见儿子回来，又激动又兴奋，话说个不停，“你到底去哪儿了？打你电话又没人接，真把我给担心死了，还好，总算回来了。”猛然一回头，竟发现欣然在文煊身后，梁丽的脸色立马变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叫她走，我不想看到她！”

文煊赶忙劝母亲，“妈，现在天太晚了，她没赶上车，你让她在家先住一晚吧，只住一晚，你放心，她明天就走。”

梁丽看了一眼欣然，又看了看文煊，无奈道，“好，只能住今天一晚，明天一早她必须走。”

文煊笑着答应着。

梁丽却突然一脸的痛苦，她双手捂着肚子，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文煊急忙扶着母亲问道，“妈，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梁丽摆摆手道，“没事，老毛病了，我卧室有药，吃点就好了。”

“那怎么行？有病还是要去医院的啊！”

梁丽坚持道，“不用了，肯定是晚饭吃得多了，胃才会不舒服，以前也是这样，不过吃点药马上就好了。”

“真的？”文煊半信半疑。

梁丽勉强站直身体，笑道，“是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看，现在已经不痛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快洗洗睡吧。”……

第二天，文煊将欣然安排在附近一家旅馆里。欣然在这家旅馆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文煊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劝说母亲，试图让母亲接受欣然，但不论怎么劝说，文煊几乎说破了嘴皮，却丝毫打动不了母亲的心，或许，那份伤痛把母亲伤得实在太重了，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得了的，不如，给母亲些时间，让她自己慢慢地消化这份伤痛……

清晨，梁丽做好早饭便去敲文煊的房门，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没看见文煊的人影却意外地在文煊的床边发现了一张字条。

妈：

我的欣然一起去三亚了。欣然的事，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把她姐姐的错怪罪在她的身上，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个好女孩，我希望你能接受她，等你愿意接受她了，我们会一起回到你身边孝顺你的。　　　　　　　　　　　　　　　　　　　　　　　儿文煊字

梁丽手捧着这张字条，气得浑身发抖，她赶紧拨电话打过去。文煊接通了电话，梁丽对着电话破口大骂，文煊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见儿子不说话，梁丽急了，“你到底回来不？你现在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文煊这才答道，“妈，你别这样逼我，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和欣然我一个都不想失去。”

梁丽刚想发火，转念一想，因为欣然，儿子已经离开自己了，如果自己再发火，不是将儿子又向欣然跟前推近了一步吗？就算儿子能跟自己回来，可儿子的心一定是在欣然那边的，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自己放一放手，毕竟儿子还年轻，还不是很懂感情，谁还没年轻过？他对欣然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等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不用自己再和儿子说什么，儿子便会主动回到自己身边的。至于现在，不如用缓兵之计，先将就着儿子，稳住自己和儿子的感情再说……

母亲的一句“好，我会好好想想的”让文煊觉得像是看到了希望，不管怎么样，母亲已经松了口，他和欣然已经向成功迈进了第一步……

文煊兴奋地转过头看欣然，却发现欣然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她又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了？见文煊一脸的疑惑，欣然说话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悦悦，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文煊这才明白，原来欣然一直都放心不下陶悦。他很放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陶悦的父亲，他一定会好好照顾陶悦的，甚至比欣然还要照顾得好，但是这些欣然并不知道啊，她的担心也很正常。

于是，文煊安慰她道，“你放心好了，我爸一定会把悦悦照顾得很好的。”

欣然仍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

文煊只得撒谎道，“我爸跟我提过，他和悦悦的父亲是生死之交，我了解我爸，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他答应过悦悦的父亲会好好照顾她，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见欣然紧锁的眉头略有舒展，文煊继续道，“昨天，我已经给悦悦打过电话了，她说她很好，她也知道我们今天要去三亚。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再给她打个电话。”

欣然拿起手机，犹豫了一阵，却没有拨电话。

“算了，还是不打吧。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爸爸是个好人，会照顾好她的。”

文煊不由地望了欣然一眼，他很明白，欣然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她还是在逃避陶悦，她害怕面对她，这个疙瘩怕是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才能解开吧！可是，他却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他怕欣然会被真相吓到，他更怕被传统道德教化的欣然会因此放弃他们之间辛苦经营起来的感情！……

说起陶悦，她在陆家过得并不愉快。寄人篱下，小姨，文煊又都不在自己身边。她甚至觉得，只要小姨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放弃文煊她都是愿意的。她从小就是跟着小姨长大的，有小姨疼她，照顾她，她现在就小姨这一个亲人，她不能失去。于她而言，亲情远比爱情重要得多，为了亲情，她愿意放弃爱情，成全小姨和文煊。想到这些，陶悦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个念头，她要去三亚找小姨。可是，她又没钱买机票，她想了想，不如先向陆叔叔借点钱，以后挣了钱再还他就是了。

于是，在晚饭时分，陶悦细细观察陆鹏程的表情，见陆鹏程心情还算可以，便开口向他提起借钱的事，至于为什么借钱，她却没说，她怕陆鹏程会不高兴。陆鹏程问她要用多少，陶悦想了想说两千，并保证说过两个月一定归还。陆鹏程嘴上答应了，可心里却在犯嘀咕，还没到开学时候，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买东西？家里也没缺什么东西啊？买衣服？自己已经给她买了不少衣服，更何况她也不是个大手大脚的孩子，即使她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也舍不得用那么多钱啊？想是这样想，陆鹏程还是在饭后将钱拿给了陶悦。

第二天傍晚，陶悦回来了。看见陆鹏程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陶悦赶紧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背后。陆鹏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叫陶悦在自己身旁坐下。陶悦只得背着双手在沙发上坐下。

陆鹏程点燃一支烟，淡淡道，“悦悦，你是个成年人，你有权力也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没有权利干涉你。只是，希望你看在我待你不薄的份上，在你做出决定后，能告诉我一声，这也是对我这个长辈最起码的尊重。”

陶悦听了后只得将双手从背后抽出，她手上拿的是一张机票。

陆鹏程看了一眼机票问道，“你想去三亚找文煊他们？”

陶悦点点头。

“文煊和你小姨已经在一起了，你跟文煊已经不可能了，你还是决定要去？”

陶悦再次点点头，“不管你怎么劝我，我还是要去找他们的。我知道叔叔你对我很好，可你毕竟不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小姨才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在哪儿，我也只能跟着她在哪儿。”

陶悦的话很实在，但这种实在却着实伤了陆鹏程的心。

“悦悦，你不要把我当外人，我和你爸爸交情很深，像亲兄弟一样，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你，所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这些我都知道。你对他的承诺已经做到了，你对我照顾得很好，可我不能因为你对我照顾得好，就赖在这里让你养活一辈子吧。说到底，你和我爸的交情再深也是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两个毕竟无亲无故，你对我没有责任和义务。而小姨就不一样，她是我的亲人，于血缘于感情我都应该去找她，跟她在一起。”

陆鹏程真的无话可说了。她不愧是欣慧的女儿，那股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犟劲和当年的欣慧一模一样，可说到底，她也是自己的女儿啊，他多想把她留在身边啊！

其实他在见到陶悦的第一天就想把这些话告诉给她了，但他当时没有，他怕自己太唐突了，反而会吓跑了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女儿。他想等时间长了，和陶悦相处出感情了，再慢慢告诉给她。可是现在，眼看陶悦就要走了，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处了，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了。反正这件事早晚有戳穿的一天，与其让别人戳穿，还不如自己戳穿它，即使女儿不能原谅自己，对文煊，她至少不会再有什么男女之情了。

想到这里，陆鹏程摁灭手中的香烟，叹口气道，“悦悦，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陶悦一听说要讲故事，小女孩的天真个性一下子占了上风，她激动地叫道，“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

“是我的故事。”

陶悦双手撑住脑袋，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陆鹏程便将他和欣慧从相识到欣慧怀孕，再到欣慧拿孩子逼他离婚，这一切他都详详细细地讲给了陶悦听，只是，他有意地隐去了欣慧的名字。

陆鹏程的故事没讲完就停了下来，陶悦有些不甘心，她着急地追问道，“后来呢？你有没有离婚？有没有跟那个女孩结婚？”

陆鹏程看了陶悦一眼，接着便讲起了后来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