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将近的时候，皖北的雪来得较迟。早晨弥漫的大雾，把整个喧闹的城市笼罩起来。视线只能被模糊一片，窗外确实也没什么好欣赏的。于是我便起床，准备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

    公园的旁边有一个广场，本是供老人们晨练的地方。今天倒与往日不同，那里简直成了五彩缤纷的琉璃世界。仔细一打听，原来是江西景德镇的商贩租下这里，划出几块方正，席地铺满了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各式陶瓷工艺品。

    不必说让人一即触摸便不忍释手的细腻做工，不必说借来寸光便斑斓璀璨的灼灼点缀，不必说神添数笔便婀娜多姿的栩栩人生，单单就一只精致雕刻而成，张开血盆之口的瓷犬，便将我着实吓了一跳。纵观开来，所有瓷器都赋有不同的文化底蕴。或有古典与现代的派别；或有抽象及直观的差异；或有花鸟、山水、虫草；或有人物、禽兽、建筑；更有那千手观音赐玉浆、大肚弥勒笑乾坤的神奇佛雕。它们被名家雕画刻附在表面上，瓷瓶各显异彩，小若掌心，大若炉塔，华丽而不臃贵，朴实而不简陋。图案亦幻亦真，忽远忽近，有的城墙外凸；有的河川内陷；有的近在咫尺；有的远在天边。一时间，那天底下所有的颜色在这里应有尽有，世间的喜怒哀乐、仙天佳境在这里也一览无余。

    如此云游了一番，竟使自己眼花缭乱起来。这边是奇花珍草，那里是幽谷深林，中间一排的展台倒有一个三尺来高的瓷坛精妙得很。图案虽不是雕琢上去的，但绝对是仿迹大家之手，上题有名曰“巫山神女”。图画里的那个女子散落着秀发，眼神无邪，嘴角略略上微，透着一股稚雅之气。眨眼之间，女子像是将嘴轻轻一抿，欲说还休。待要向前探问个究竟，那个女子忽然又将眉梢翘起。我因此惧怕将她惹恼，于是便退避三舍，远远的观赏也就罢了。最值得一看的便是她全裸着身体，蜷靠在溪水边上。溪的那头生长着一棵弯曲的桃株，女子顺手摘下几片红枝系在身上，在溪水薄雾的映照缠绕下，显得格外的清新脱俗，如此的气质恐怕也是现今极少见的。那女子身边躺着一只酣睡正甜的猛虎，我此时竟有些担心起来。其实是自己杞人忧天，从表情淡然的她来看，唯一可以欣赏自己美貌的只有身边这只虎了。而虎正自“悠哉悠哉”，女子却只能藏于深山邙林之中望天兴叹“云何吁矣”！

谈到美貌，在神女身边靠着的可以说是世人皆知、恨不能见的古代四大美女刻像，是少有的佳作，分别雕琢在四个瓷匾上。先是看一看“西施浣纱”：新柳垂岸，炊烟袅袅。勤快的西子将细纱丢在河水里，泛起层层波澜。她用手轻抚着面颊，回头张望，像是有人正在呼唤。而河水此时也如同静止了一般，我猜大概是因为西子的美貌，世间万物都不忍她离去。这真是一派隐世田园的高尚境界啊！再一看“昭君出塞”：金戈铁马，鼓鸣铮铮。红装素裹的昭君手扶着琵琶，踏着碎玉琼浆，激荡着高亢铿锵的曲调。茫茫冬雪一望无垠，而雪中傲立的腊梅却依然迎风绽放。接着便看“貂禅拜月”：青竹冷月，桃之夭夭。刚从梦中惊醒的貂禅摆起香案，合掌祈祷着天下太平。回眸之处，泛着点点泪花，最终还是强忍吞下。墙边的竹影摇曳，桃花此刻竟然在夜里也盛开起来，宛如想要告诉清风稍停片刻，单薄的貂禅怎么经得起如此的风吹呢？先前黯然失色的圆月，此时也将褪尽剩下的一缕乌云。最后看那“贵妃醉酒”：醉生梦死，马嵬崔崔。雍容华贵的玉环步履踉跄，红晕浸透了双颊。右掌平顶着一只酒盅，而斟酒的高力士人去了那里？贵妃瞥了一眼，误认了垂帘纱帐，顺手扯了下来，然后戏笑作罢。    

看到这里，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指着一幅横匾问我，是否有意买下。我便停下来，凑到跟前仔细看了一看，瓷匾之上镶上一幅署名为“景德镇刘宇一作”的彩雕，名为《瑶池会仙图》。人物逼真，彩绘十分金艳，绝对是一幅上乘佳作。可惜我实在是囊中羞涩，便摇头连连说道：“看看！看看！”便不再理睬她，独自细细品尝起来。

画中那碧波荡漾的瑶池左下方，杨家的八姐九妹正踏着层层浪花，翩翩舞剑起舞。一个犹如云鹤在天，无边寰宇任翱翔；一个恰似蛟龙入海，万里碧波竞自由。离她们最近的便是佘老太君，看她笑声爽朗，依然是神采奕奕。而旁边的穆桂英，身披着战甲，手持利剑，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咦！身后的怎么是那个多情公子贾宝玉呢？只见他斜偎在林黛玉肩前，一脸的窃喜。弱不禁风的萧湘子，赶忙将脸向后转去，手里却依然攒着那本书卷。仔细一看，卷起来的书上居然能分明的看见“西厢记”三个字来。在惊叹画家的绝技之余，又感叹一对知己“原是这一本西厢，从春看到秋，从秋又看到了冬、、、” 再向上看去，神箭手后羿携着嫦娥，飘然而至。那“比翼双飞”的名句是否便是为此而造的呢！不远处，善良的牛郎与织女在此相会，那一段衷情只怕要诉说到地久天长。而牵来的牛此时也立地成佛了，被这天籁之音吸引得倍加抖擞。

最高兴的应该属端坐在正中间的王母娘娘，只见她双手平起，笑容可掬而不失母仪天下的庄重神态。这或许是我见到的最和善的王母娘娘了，倒正应了那句古训：“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右边上方巍巍屹立着中国的四位民族英雄，他们身后的旌旗上绣着——岳、戚、林、郑四个大字。精忠报国的岳元帅，扬起“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壮情怀，可以说是赤胆一笑了；精通兵法的戚总兵，大举“壮志饥餐扶桑肉，笑谈渴饮倭寇血”的万丈誓言，可以说是坦然一笑了；忧国忧民的林总督，见证“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历史车轮，可以说是会心一笑了；最后还有那大智大勇的郑王爷，参透“隔不断的血脉相连，分久必合”的天下大势，可以说是澹然一笑了。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仙境里，才能使他们获得片刻的开怀！就连那位铁面无私的包公，也不禁在这四位英雄面前肃然起敬。

瞧！西天取经而归的师徒也兴致盎然的赶来了：猪八戒扛着紫金耙，左右‘呼哧’的甩着大袍袖，咧着嘴回头高喊‘师父！快些！’唐三藏兴高采烈，驾起白龙马如同长翅而飞一般；憨厚的沙僧挑着沉沉的行李，却笑容满盈，必是在想曾为卷帘大将的他，也难得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是独不见大师兄孙悟空的去向，想是又变化作什么鱼鹤，同天上的仙客捉起迷藏来了吧！也许藏在了衣衫褴褛的济公的破扇子里，准备趁他一个哈欠便飞到其肚子里去，数一数世上到底有多少根菩萨心肠。可惜那位超凡脱俗的活佛，懒懒的哂笑着摇手说道：“不在此！在彼处也！”所指的地方便是画上的右下方。乘醉而来的铁拐李、大肚翩翩的汉钟离、潇洒飘逸的吕洞宾、还有那正直果敢的曹国舅、、、、、、有的踏云、有的踩月、有的翻浪；睡倒的、前倾的、横卧的；众仙相互簇拥着，神态各异，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远远的见七仙女捧来蟠桃，愈来愈近，似乎又久久不能接近。

这时，我才从画雕中醒来。一站起来，突然有种异样感觉，那幅画俨然变成了警世恒言，分别以左下、左上、正中、右上、右下排列而现出“勇、情、善、忠、义”五个字来，真是千古绝技，唯刘大家是也。

看完之后，总觉得意犹未尽。再往里走，旁边的台架上摆着一个斜立着的花雕瓷盘，整个背景都是以黑白相嵌搭配而成。又是一种难得的幽静，倒使我不由自主的遐思起来。且看那自上而下的幽幽曲折的青石小径，直通向一棵苍劲的老松。老松之下有一所尾指大小的亭宅，居然还能清晰看见两个闲雅之人，透过窗隙聊诗趣谈。而亭子的对面的湖面上，正有一叶轻舟微泛，不知是靠岸将近还是顺流远去的、、、、、、只非想到此，便已足够了，还有什么更好的语言可以表达的呢？眼前的景观不正如同空谷幽兰，高贵而又淡雅，清馨宜人却难觅其踪；又宛若仙鹤鸣唳，嘹亮而又飘渺，响彻云霄却不见其影。显然，我已经被这四幅精湛的雕刻艺术深深吸引，那惟妙惟肖的人物造型，使我浮想连篇，大有身临其境而不知其所的感觉。

    这时，忽然听到几个看客与卖主肆无忌惮的砍价与抬价，好一阵喧闹，顿觉此景与这么美好的艺术观赏不近相称。转念又想：其实，世上从来就没有尽善的事情。若是能遵循“物有本末”的道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也就算是很有造诣了。

  老官斋人

2004年作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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