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男人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的泥点溅在卓玛藏袍的金边。他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背着竹篓的姑娘,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她脖颈间晃动的银质嘎乌盒,“后山是我们部落的领地,汉人女人来偷虫草?”
卓玛攥紧腰间的铜铃,藏语说得又急又脆:“我是岗日村的卓玛,这是我家牧场的山!”她撩起袖口露出腕间缠着的五色经幡绳,那是父亲去世前亲手系的。男人盯着她手腕上褪色的经幡,喉结动了动,突然翻身下马。
近看才发现这康巴汉子身形如山,藏袍下隆起的肌肉像是用岩石雕刻而成。他伸手要抓卓玛的竹篓,却在指尖触到囊口时被铜铃烫似的缩回。“卓玛?”他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老东珠家的卓玛?”
山风卷着云絮掠过两人之间,卓玛这才看清男人耳后熟悉的暗红色胎记——那是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的哑巴阿旺!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二岁那年的雪崩,阿旺用身体护住她,却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后脑勺,醒来后再不能说话。后来阿旺突然消失,只留下她守着空荡荡的牧场。
“阿旺!”卓玛的声音被风撕碎。男人突然单膝跪地,粗糙的手掌抚过她沾着泥渍的裙摆,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原来那年他被路过的马帮救起,辗转在康巴各地讨生活,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马帮首领。
“跟我走。”阿旺用手语比划,又指指自己胸口,“我养你。”他身后的马帮兄弟吹起口哨,卓玛的脸涨得通红。她想起昨夜在虫草洞里发现的金砂,想起母亲咳血的帕子,最终垂下了眼睫。
马帮队伍离开时,卓玛的藏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阿旺把她抱上最俊的红马,自己则牵着缰绳步行。山路陡峭处,他的手掌总会适时托住她摇晃的身体,掌心的温度透过氆氇布料渗进来。
黄昏时分,队伍抵达阿旺的营地。牛皮帐篷里飘着酥油茶的香气,火塘边摆着风干牦牛肉。阿旺解开腰间的银壶,倒出温热的青稞酒递给卓玛,眼神炽热得能融化雪山。突然,帐篷外传来马蹄声,三个戴着熊皮帽的男人闯了进来。
“阿旺!”为首的男人拔出腰刀,“听说你抢了岗日村的虫草?”他目光扫过卓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还带了个漂亮妞?”阿旺瞬间挡在卓玛身前,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火光在刀刃上跳跃,空气骤然凝固。卓玛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藏刀出鞘见血才归鞘。”她抓起火塘边的铜壶,滚烫的酥油茶泼向偷袭的男人。阿旺趁机夺过刀刃,寒光闪过,血溅在挂着唐卡的帐篷布上。
战斗结束时,月亮已经爬上雪山顶。阿旺浑身是血却笑得灿烂,他用藏语哼起童年的歌谣,手指轻轻擦去卓玛脸上的血渍。远处传来狼嚎,卓玛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康巴汉子的爱像雪山,看似冷峻,内里却藏着永不熄灭的地热。
夜深了,阿旺在帐篷外守夜。卓玛透过帐篷缝隙看着他魁梧的背影,月光为他镀上银边。她摸出贴身藏着的金砂,突然觉得这沉甸甸的东西没那么重要了。远处传来煨桑的桑烟气息,混着阿旺身上的松香,在她鼻间织成细密的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卓玛悄悄起身。她把金砂放在阿旺的靴子里,又留下一条母亲织的羊毛披肩。山风卷起她的长发,她最后望了眼熟睡的马帮营地,朝着岗日村的方向走去。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却浇不灭心头燃烧的火焰——她要回去照顾母亲,也要亲手把这片雪山的故事,讲给愿意倾听的人。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阿旺在靴子里发现了金砂和披肩。他疯了似的冲向卓玛离去的方向,只在山路上捡到一枚银质的铃铛。铃声清脆,惊起一群盘旋的雄鹰。他望着卓玛消失的山峦,终于明白:有些爱就像雪山上的经幡,随风飘荡却永远系在最高处。
马帮兄弟劝他追上去,阿旺却把铃铛系在马鬃上。“她不属于帐篷。”他用手语比划,眼神望向远方,“我的卓玛,是要飞在雪山之巅的鹰。”晨光中,马帮队伍再次启程,铃铛声混着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成一首无字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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