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人,开始的时候都是好人。天一医院的院长高飞翔,你说是不是好人?绝对一顶一的好人,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当年,他在部队,人人爱戴,何等风光!他不仅仅是个院长,他还是个医术精湛的医生,鼎鼎有名的手术专家。从部队到地方,当地人无不知晓无不传颂。那些老百姓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他办事总是中规中矩,老老实实。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啃那些厚厚的书本。他看书,也不是什么一目十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啃,对领悟不透的,还要反反复复的推敲,他常说,做手术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人命关天啊。
高飞翔的朴实,朴实到让你看不懂,有时候,他穿一身军装,连军纪扣都会扣起来,严肃到让佩服;有时候呢,又像个农民,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咔基中山装。两个裤脚一个圈起来,一个放下来,不伦不类。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舒服怎么来,他常常戴一副黑边框眼镜,边框常常用医用胶布胶起来。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相当朴实的人。
那一年,他的父亲得了脑溢血,当天就去世了。丢下母亲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突发事件,让母亲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朝朝暮暮陪伴的人。整个世界就这样坍塌了。于是,她有事没事就给儿子打电话。她说我现在一天也活不下去了。只是想到你的时候,日月同天。我现在是除了想你还是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陪陪我呀?
“妈,我也想回去。可我是部队上的人,我们是有纪律的。”
开始的时候,高飞翔以为母亲只是闹着玩,以为哄一哄就过去了。哄来哄去,母亲反而更加难过了。慢慢的就产生了焦虑。于是,一天到晚的一个又一个的电话。说:“儿呀,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娘老子呢,单位有单位的规矩,没有批假,是不能离开的呀,回去这么大的事,只有首长同意了,才能回去,等我把手续办好了,我保证一天也不多待。”
“还要等多久啊?”言外之意,她也一刻都等不得了,高飞翔打了个激凌,作为儿子,他不可能不知道母亲的意思。
然而,等领导批准那也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说:“领导批了,我立马就回去。啊,您耐心等一等啊。”
“两个字的事,就那么难吗?”
两个字,真的是两个字吗?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说服母亲了。
“实在不行,我就过去。我去找你们的领导说说。”电话那头,母亲接着说。
“千万不要!”儿子急了。
高飞翔本来就是个大孝子,想想自己读了大学就到了部队,在部队一待就待了二十几年,一直没有尽到孝道,回去就回去吧。到哪里不是治病救人?
因为他是主刀医生,在部队是外科主任兼院长,按同级别平调到县级的医院当了院长。他回来后,这一当就当了五年。
在县级医院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任劳任怨,努力工作,活生生的把一个贫穷落后的医院,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成为全省的一面旗帜。由于他的手术一流,附近其他县的病人都往他这里跑,有相当一段时间人满为患。他又把附近的空置房充分利用起来。因为病人多了,医院的收入自然就多了,职工自然就多了一份奖励收入。就这样,整个医院积极性空前高涨起来。
尽管这样,医院里仍然有一个怪现象,医院里面的主任医生,那些学历好一点的,到这里待不到三五几个月就要求调走,这些人大多是调到三甲医院,或者升迁到其他卫生局主管单位去了。而他一直在原地踏步。死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
有一次,他到省里去开会,没想到就遇见了汪文静。汪文静本来是他的下级,到社会上后反而成了他的上级。颠倒过来了,真是天大的讽刺。
当然,他们的感情没有因为职务的颠倒而受到影响,有时候,他们还互相调侃。
有些话听多了,有些事情看多了,心里总觉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怪怪的。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悄然的发生变化,那些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做事的人。如果不去巴结人家,不去请客送礼,他就很难走出自己的泥沼。
如今母亲也不在了,是到了该换换思考的时候了,不可能就在这个山沟沟里混一辈子吧,应该出去闯一闯。于是,他重新努力学习,通过自学考试考上了博士后,业务上也更上一层楼。然而,现实生活中,你再大的能力又能怎么样呢?一点用都没有,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找靠山,如果在县城里耗着,久而久之,还会成了人家的笑柄。
村子里就有一个人,跟他同年的,跟他一起上小学的。这个人一直到他大学毕业,他一直都毕不了业。读来读去,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了,在学校的和不在学校的人,见到他,都叫他“老校长”。
如果他在这个医院继续当院长,这就证明他永远也毕不了业。和“老校长”有什么区别?
其实,高飞翔也不是再乎这些,他只是有些窝火。他也不是一毛不拔的,每次到地委开会,他都会带一些当地的土特产,比如山里的茶子油,土生土长的,纯净无公害的,这本来就是好家伙,一百多块钱一斤呢。自己都舍不得吃,他还是托当地的支书帮忙搞到的。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东西。他只有趁着夜深人静,敲开书记的家门。
“你找谁?”这么暗了,还有人打扰,书记一脸的不悦。
“我找郝,郝书记。”郝书记是他们地区最大的官,经他的手“培养”出来的人,无计其数。关于他的事情,世人皆知。没想到,自己来了,却是一脸的严肃。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难道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假的?他被弄得一头雾水。
然而,汪文静听说了,忍不住笑起来:“我的老领导呀?你能不能换一种思维?你以为还是八十年代的人呀?”
又是一头雾水。他想起当时的情景,郝书记看着他手上提了一大壶茶油,什么都明白了。他惊愕的吼道:“你快点走吧,你这是要害死我呀!”
他还在想着汪文静说话的意思。这个书呆子没得救了。其实,他还找过张市长,带的东西全是好家伙。像山里的野猪肉,笋干之类的。他听说过山珍海味就数獐、麂、兔、鹿才是最好的。货真价实,他们一定会喜欢。没想到的是,当他花掉他两个月的工资,买了这些东西时。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什么什么?汪文静又笑了,这次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拿了獐、麂、兔、鹿送人?还花了不少的钱,不是我硬要说你什么,你以为还在部队的时候。我告诉你吧,这些东西,走娘家还差不多。
“啊?”高飞翔被惊在原地,不知道汪文静到底笑他什么。
直到第二次去省里面开会,他还是没有弄明白,他不得已又去找汪文静,说獐、麂、兔、鹿在我们那里,真的是好家伙,怎么到了你这里,难道就不是好东西了吗?
“看来,你还没有弄明白。”汪文静又要笑了,不过这次他忍住了,这种人,要是生长在毛泽东时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战士。可惜,他生错了时代,他说:“我没有说它不好。只是,如果是请客送礼的话,连好印象都捞不到,现在的人,出手就是米米。米米米米,你不知道吗?”
“那?为什么……每次都要花掉我两个月的工资呢。”
“我只能提示你,一个地委干部,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獐、麂、兔、鹿。你一转身,人家就忘记了。说不定还会作为笑话在他们那里传来传去。”
“那……那……那要怎么样……”
“看来,你真的是一碗清水,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拉你下水的坏人,如果不告诉你,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说嘛。”高飞翔终于主动了一回,他也想趁着年轻努力一把,他要看看,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汪文静一只手枕着头,另一个手不断的来来回回扫来扫去,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他能松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欣慰的。不过,他还是没有说透,败德的事,是好人都有些顾忌。临走的时候,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高院长好像明白了,难道真的要送钱出去吗?
高飞翔真的是个呆子,不要看他手术的时候,是个一顶一的专家。人情世故方面,还真的是一张白纸。他回到家里,一个晚上都睡不着,一直在想这件事。送钱,送多少呢,是五万还是十万?上次,他送的土特产,差不多就花了他两万块钱。汪文静还说是走娘家。看来,送五万十万还出不得手。他猛拍大腿,这次,要么不送,要送就送二十万。他的转业费全部在这里了。要割血就割得彻底一点,反正放在银行里面,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一次到底……
汪文静听说了,当场反对。他说:“要是我,就送他一百万出去。”
一百万?高飞翔又是一惊,如果为了升级送一百万,图什么呢?就算一个月多增加一千块钱工资,这个一百万,要何年马月才能收回成本?于是乎,他马上打电话咨询汪文静,这次,他也变聪明了,他要了他的电话,这样方便多了。
有人说,真正的诗人都是巨婴,为什么说是巨婴呢?因为,他只在某些方面的天赋,其他的什么人情世故方面,他一无所知。
可能高飞翔就是属于这种人。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又要笑了:“你真的是一碗清水呀,如果为了涨工资,有谁会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呢?我告诉你吧,如果你到三甲医院,那是个什么地方?一年十几个亿呀!随便捞点好处,比你当十年院长的收入还要多,一辈子也吃不完啊!”
“啊?那不是不利之财吗?”
无语。汪文静彻底无语了。
要不是因为一件偶然的机会,高飞着永远也转不过弯来。他的堂妺在省城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本来一切准备就绪,举刀医生却迟迟不肯进手术室。一会看看这里,一会又看看那里,磨磨蹭蹭的。这个时候,有人提醒高飞翔。问他是不是没有打红包。他才恍然大悟。
这件事对他振动很大,可以说是晴天霹雳。汪文静也是没办法了,才把这件事搬出来。终于把他炸醒了:“我问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要不要娶老婆?”
这句话,让他彻底醒过来了。在部队的时候,他看上了当地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子,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却很壮实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脸上总是带着笑,她总是像一只燕子一样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无忧无虑的哥哥长哥哥短。
高飞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茨木。”
“阿茨木?这个名字好听。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阿爸说,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阿茨木就像她名字一样,吉祥如意,国色天香,王洛宾笔下的姑娘,美的不可方物。他也用心去追了。无奈人家的父母亲嫌弃他是个穷当兵的,死话不同意。就这样,她没有嫁人,他也没有娶。
后来,因为年纪大了,母亲又逼得紧,高飞翔才与村子里的大龄女青年结了婚。因为是劳动人民出身,从上到下,全身找不到柔软的肌肉,好像她身上全身都是骨头做的。挑百十斤担倒是没问题,可身上连肌肉都硬邦邦的女人。哪里还有什么女人味?当然,也不是说她不好,只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和一个长满骨头的人在一起。始终容不到一块去,没有共同语言。
后来,母亲不在了,他们就离婚了。然而,他的脑海里,部队那个女孩子,她的样子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日夜思念。特别是当他听说她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她几次下定决心要过去找她。然而,每次想到自己一穷二白的时候,也就放弃了。
汪文静这个铁杆朋友,他知道他的心思,就把这件事帮他抖出来他,刺激他。最终让高飞翔动了心。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既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又是兄弟情战友情。什么话都说。不要看高飞翔原先是领导,在人情世故方面,一巧不通。也难怪,他在他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始终走不出去。
他问汪文静,“你觉得送多少合适呢?”
汪文静伸出一根手指头:“至少这个数。”
“十万?”
汪文静摇摇头。
“一百万?”
“差不多吧。”
“这么多的钱,你要我到哪里去死?”高飞翔彻底泄气了,家里最多也就二十万,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老人说是棺材本。现在却要他拿出去,这与抽他的血有什么区别?现在的问题是,不仅要拿出去,这个数字还永远不够,一百万,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个天文数字!
汪文静见他呆在那里,就说:“我这里还有四十万,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你四十万?你四十万不是钱吗?万一失败了呢?我拿什么还给你?再说还永远不够,还差几十万……要我到哪里去死?”
“你动动脑筋吧,应该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就去找银行。我给你讲,就算贷款,你也要去博一博。你不努力一把,你就永远是个县里的院长。就永远走不出那个大山,这不仅仅是政治前途,还是金山银山。我在刘厅长身边做事,亲眼目睹了他和他身边的人。我是没有你的头脑,不然的话,我也会这么做。你只要准备好了,刘厅长那里,我去说,先到地区三甲医院干两年,再到省里面来。他就要退休了,正需要一个接替他的人,如果你不去三甲医院涂一层金,这个机会也许就没有了。我在他手下玩了这么些年,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你只要到了三甲医院,不出一年,你就发达了。到那个时候,接替刘厅长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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