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心里有些难过,轻道:“还是老太太说的对,女儿家最怕贪心。”明兰低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正色道:“明日起,你与燕草小桃便要好好约束大家伙儿言行,不许她们随意与外头小厮说笑,要森严门户。”
丹橘望着兰肃穆的神情,认真应了。
……
明兰正在趴在梢间的炕上,替老太太抄一份字大些的经书,盛老太太坐在外头正堂上的罗汉床上,下首的王氏和华兰母女一个劲儿的伸脖子往外瞧,说话也牛头不对马嘴,原本悠闲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便道:“安生些罢,贺家住在回春胡同,便是天不亮出门也没这么快;这会儿知道心急了,早怎么瞒的点滴不漏?”
华兰不好意思的讪笑:“祖母,孙女,孙女……不是不想麻烦您吗?”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骂道:“早些知道厉害,便不会拖了这许多年了!”
三个人语焉不详,不过里头的明兰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话,外头丫鬟传道:客人来了。
老太太忙道:“快把里头的明丫儿叫出来。”一边忙不迭请人进来。
一阵人声走动,明兰掀了帘子出去,便看见许久未见的贺老夫人,旁边还立了一个修长身段的少年郎,盛老太太罕见亲热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坐。”
贺老夫人还是老样子,红润圆胖的脸蛋,花白的头发整齐挽了个攥儿,用一根白玉吉祥四钱的扁方簪住,双方一阵寒暄过后,便叫晚辈见礼,华兰和明兰先给贺老夫人磕头,然后贺弘文给盛老太太和王氏行礼。
王氏拉着贺弘文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哥儿,难怪道老太太打回京城便夸不绝口呢。”说着又温的问了贺弘文年岁,读了什么书,喜欢吃什么,老太太忍不住打断,笑道:“好了!快让孩子坐下,你这是问人呢,还是逼债呢!”
屋内众人都笑了,华兰上前拉住王氏,回头笑道:“贺老太太可莫见怪,我娘这是喜欢的。”贺老夫人摇摇头,转眼瞧见明兰,便笑了:“过了个年,明丫儿可是长高了。”老太太笑道:“这孩子只长个儿不长心眼儿,就知道淘气。”
华兰面色发亮,嗔笑道:“祖母瞧您,便是要谦逊些,也不能这么埋汰六妹妹呀,我这妹子可孝顺懂事了。”
王氏也凑趣道:“这倒是实话,我这几个女儿里头,也就数六丫头最可心了。”
这么大力度的夸奖,明兰有些傻眼,心里泛起一诡异,她看看对面端坐的贺弘文,只见他脸色绯红,眼神躲躲闪闪的,自己看过去,他便小兔子般挪开眼神。
明兰心头警钟大响,她看着在座五个老中小女人,暗忖:有什么他们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吗?
大伙儿又说了会子话,盛老太太指着华兰,笑道:“我这大孙女带了几匹上用的厚绒料子,我瞧着好,正想给你送些去,不如你进屋来瞧瞧,喜欢哪个?”
贺老夫人布满皱纹的眼睛笑成了一朵花,泛着几分淘气,装模作样道:“既是你大孙女送来的,不如叫她陪我瞧吧。”
“一起去,一起去。”盛老太太满面笑容,华兰似有脸红,但也飞快站了起来,随着两位老太太往里屋走去了,一旁跟来的贺府丫鬟抱着个胖胖的箱子也跟进去了。
这几句说的宛如暗号一般,明兰心里暗道:至于嘛,不就是不孕不育专家门诊嘛!
这一看就出不来了,留下心不在焉的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弘文说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氏已经第三遍问贺弘文‘令堂可好’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不自然笑道:“我也去里头瞧瞧。”
然后只剩下明兰和贺弘文了,他们俩对面坐着,一个捧着茶碗仔细端详上头花纹,一个两眼朝地,仿佛地摊上长出了一朵海棠花;他们本是认识的,前几回见也是说笑无忌的,可这次明兰明显感觉出气氛异样,所以她坚决不先开口。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见当中的七层莲花台黄铜暖中炭火发出哔啵之声,还是贺弘文先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这料子怎么还没看完?”
明兰也似模似样的回答:“定是料子太多了。”
“再多的料子,也该看完了。” 贺弘文有些不安。
“定是料子太好了。”明兰很淡定。
静默一会儿,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贺弘文一双俊朗的眼睛蔓出春日湖畔般的明媚,看的人暖融融的,他重重叹气道:“做大夫不容易呀。”
“何必呢?大大方方瞧了不成吗?”明兰也呼出一口气。
贺弘文嘴角含笑:“自来就有讳疾忌医的,何况于女子,‘恶疾’二字最是伤人,你大姐姐也是无奈。”
明兰静静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女子易?”
贺弘文眉眼温厚,宛如一泓温泉般淳然,认真道:“若祖母生而为男儿身,她这一身医术定然天下皆知,可叹她只能在闺中ca持家务,老来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明兰笑了:“没有呀,哪能不成器呢,我听说你已开堂坐诊了,不过既然是医馆药铺,我就不祝你生意兴隆,恭喜发财了。”
贺弘文心里好笑,瞥了一眼明兰晕红的有些异常的双颊,心里计上来,便板起面孔道:“既然蒙谬赞在下成器,在下便要说一句了。”
“请说。”明兰不在意。
“不要喝冷酒,尤其睡前。”
“呃——”明兰反射性的捂住嘴,有种被当场戳穿的恼怒,含糊道,“你——”正想抵赖,看见贺弘文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一副笃定的样子,便认了怂,忿忿道,“这你也瞧的出来呀?!”
贺弘文故作叹息状:“没法子,谁叫我这么成器呢。”
明兰捧着袖子轻轻闷声,几乎笑弯了腰。
弘文看着对面的明兰,弯曲着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小白牙齿,又不好意思又恼羞的模样,翠眉映在白皙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便如孔雀蓝一般的好颜色。
他心头一热,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第57回
二月初到,春寒料峭,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明兰心情大好,决心写两幅大字欢迎春天,便铺开了闲置一冬的桌案,叫丹橘细细的磨了一砚浓墨,刚提笔写了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墨兰便来串门了,明兰忙搁下笔,笑着迎出门来。
寒暄过后,墨兰一抬眼便瞧见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铺了一层雪白的宣纸,墨迹未干,便笑道:“打搅妹妹用功了。”明兰笑笑:“不过是写着顽罢了,哪算用功。”
墨兰走到案前拈起纸张来看,挑剔道:“就你这般的也敢写斗笔?半分力道也无,笔力不开,字便如团在一起的!”
明兰劈头就被批了一顿,讪讪道:“我就小楷还能见人,还是抄经书练出来的。”拜托,课余时间练习来凑点儿才艺分给高考加分的,和真正日夜苦练的艺术追求者能一样吗?
墨兰轻蔑的看了明兰一眼,二话不说提起笔来唰唰几下,续写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饱满圆润,比明兰那几个字强多了,不过……她虽不会写,但也看得出,这几个字比起老太太还是差的。
当然,明兰还是大声叫好,卖力夸奖,墨兰看着自己这几个字,也颇为得意,便又接着往下写起来,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给“时”字点上浓浓的一点,如兰也来了,她一见墨兰也在,便皱了皱眉,道:“怎么你也在?”
明兰来不及赞扬墨兰的最后一笔,便目前把如兰迎进屋来,那边掀帘子的燕草早已习惯了,不等吩咐便去泡茶了。墨兰放下笔,从桌案后转过来,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明兰连忙打圆场,自我调侃道:“主要是我这儿忒好了,茶好,点心好,主家尤其好。”
墨兰如兰齐齐啐了她一口。
不知何时起,三姐妹常齐聚暮苍斋,其实真说起来,如兰的陶然馆最舒适豪华,不过墨兰每每进去,都要调笑一番“庸俗土气”,而墨兰的山月居最是清雅宜人,遍地堆满笔墨纸砚,如兰进去又要挑衅一番“假学究”,如此常常没说上两句,便要爆发战争;只有明兰脸皮扛得住,能耸耸肩过去。
如兰绕到桌案后也去看那大字,她虽评不出字好坏,但也要说上几句:“怎么不用燕子笺?这回过年,我舅舅不是送来许多吗?”明兰笼着手,怕怕道:“那多贵呀,寻常练字就不用了吧。”
墨兰冷哼一声:“写字瞧的是笔法,便是王羲之的《兰亭序》也不过写在寻常纸上,却也流传千古,为的难道是那纸?”
明兰赶忙插嘴进去:“两位姐姐说的都没错,不过我这样的笔法,也就配得上这寻常宣纸了,回头姐姐们要来我这儿写字,请自带上好的纸笺哦。”
她并不怕她们吵架,但最好战场不要是暮苍斋,上回她俩置气,墨兰随手砸了一个掐丝珐琅的香盒,如兰一挥摔掉了三个粉彩豆绿釉的西施杯,又不好去索赔,明兰好生心疼。
燕草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端点心提篮盒子的丹橘,明兰连忙把她们俩拉到桌边坐,笑道:“这是昨儿房妈妈新做豆沙点心,我从老太太那儿顺来的,姐姐们尝尝。”
墨兰如常又品评茶水几句,如兰照例也挑剔了点心几句,这才平和了气氛。
几句过后,便说到了昨日的访客,如兰道:“母亲说了,那贺老妇人颇通医术,来与老太太叙旧,没说几句便给老太太把了脉,瞧起身子来,便不叫我们去拜见了。”
墨兰斯文的拨动着茶碗盖,笑道:“听闻一同来的那位贺家公子,也是学医的;唉……行医好是好,可惜便是进了太医院,熬上了院使院判,最多也不过五六品。”
如兰哼了声:“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瞧大夫!”墨兰不去理如兰,只瞥了明兰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不过……好在门风清白,人口简单。”
明兰低头喝茶,并不接口,如兰不知内情,自顾自的调转话题:“后日去广济寺,六妹妹可想好穿戴什么了?我要把大姐姐给的那副累丝嵌珠大凤钗戴上,上头的宝虾缠头一抖一抖的,科好玩儿了。”
明兰笑道:“我嘛,就戴那副嵌翠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去。”如兰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太寒酸了,你就不能给咱家长长脸吗?若没好的,我借你就是!”气势凌人。
明兰倒不在意,放下茶碗,一脸正经道:“咱们是去进香祈福,你戴那么多金晃晃的去,小心耀花了菩萨的眼睛,便听不进去你求什么了,长脸?小心被打劫的瞧中了,那可真长脸了!”
如兰瞪眼道:“天子脚下,谁敢打劫?闷了这许多天,我可要好好玩玩,我还要戴上太太那支宝石攒花的金簪和珍珠项链呢。”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我的天啊,你这一身便可开个首饰铺子了,五姐姐行行好,绕了您那可怜的脖子吧!”明兰吐槽,如兰伸手来拧她的脸,明兰忙躲。
墨兰见她们俩笑闹成一团,觉有些受冷落,便冷言冷语道:“往年都正月里去上香,偏今年拖到了如今才去,有什么趣儿?你们还这般高兴。”
如兰立刻回头,反驳道:“老太太说了,京城鱼龙混杂,若赶在正月里人多时去上香,便不能妥帖照看,到时候别引出些事故来!你以为在登州啊,能把寺里寺外的闲杂人驱赶开?若被登徒浪子瞧见了怎办?”
墨兰轻笑道:“妹妹戏文看多了吧,这般多虑,正月里多是名门豪族去的,便是我们看不严实,他们也会严密提放,有什么好怕的?老太太也忒小心了,到底年纪大了。”
明兰听了很不舒服,眉头一皱道:“难道名门豪族便没有登徒浪子?姐姐这般花容月貌,人见人爱,还是少为爹爹兄长惹些麻烦罢。”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意。
墨兰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妹妹什么意思?!”
明兰微笑道:“姐姐说呢?”
墨兰愤恨的瞪过去,明兰毫不退让,如兰十分兴奋,可惜两人只对视了一会儿,明兰便撇开眼神,温和的笑了笑,道:“妹妹的意思是,长辈总比咱们想的周到些,咱们做小辈的听话便是。”
墨兰忿忿坐下,如兰还嫌不过瘾,正要添上两把柴,忽然帘子掀开,一个伶俐清秀的小丫头钻进来,正是如兰身边的丫鬟小喜鹊,她朝几个女孩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向着如兰笑着禀道:“五姑娘,太太叫你去呢。”
如兰惊拍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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