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目光又落在了窗外的那堵墙上。冬季12月三四点的太阳,斜斜地洒照在那有些斑驳的墙面上,一墙浅金色的阳光,隐隐泛着一种沧桑的美。这些天,林夕做累了设计,就会从那些图片中抬头去看这一墙的阳光。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的阳光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只是那种色调透着一种慵懒的味道,深浅纵横的裂缝遍布在坚硬冰冷的墙面上,就像旧时光里的一幅画,会让人驻足停留。林夕很想跑出去,用手指轻轻摩挲那些道缝隙,她想知道是不是会有些许的微温从她的手指传递到心里。应该会吧,积蓄了一整天阳光的照射,再怎么冰冷的墙应该也会有余温。
林夕进这个公司是11月10日,她24岁生日的前一天。那天早晨因为起了雾,骑车到公司已足足迟到了10分钟,第一天上班,不管什么原因迟到总是不应该的,她踏进办公室的那刻有些不安。“你是林夕吧,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那个女孩子说完挤出了一点笑容。林夕的心咯噔了一下,不会刚到就去挨批吧。敲了敲门,“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推门进去,满室的花草,林夕以为走错了地方。一个男人从窗台的那些盆水仙花丛中抬头看她,30多岁的年纪。“请问您找我吗?”“你是林夕,坐吧。”他拉开窗前那个小型会议桌边的椅子坐下,林夕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我们公司的情况你来面试的时候,人事都对你说过了吧,我也不再重复。希望你尽快进入状况,企划室的下一步工作部署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展开。”他望着林夕说,语气平板而严谨,说完脸上似乎有一丝笑容,但是瞬间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林夕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这是对上层领导应有的礼貌。“这样的老板恐怕以后挨骂是家常便饭了。”但是在林夕的工作信条中,每一份工作她都会很努力得完成,她可不愿轻易挨骂。出学校后做过的那个公司,同事主管对她都是非常照应的,刚工作失误在所难免,但是在他们的包容中她成长得很快,也很努力得做好每一件事。而眼前的这位恐怕……"好的,我会尽快进入状况。"“那就这样吧。”林夕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她站起来微微欠身,然后走出了这间满屋花草的办公室,这个叫做肖岷老板的办公室。
如林夕所言,她进入状况很快,1个月下来基本已熟悉企划室的工作,和其她的3个同事也相处得很好。于是新的工作展开,林夕负责3个地方办事处的客户,从接单开始到出货期间一系列的具体工作部署都要了然于心,是一个繁琐需要耐心的工作,工作量比较大,基本每天都要加班。公司的销售渠道主要是通过本地销售和各地办事处接洽的业务,而林夕所在的部门是直接和各销售代表及客户联系的,肖岷对这个部门非常重视,是他的直属管辖,每个星期他都会要求总结汇报。林夕的工作能力渐渐显露出来,每当她用简练的语言提出各项建议,用敏捷的思维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她看到了肖岷眼中的赞许,却是一闪而过。虽然肖岷平时不苟言笑,但是林夕总觉得他喜欢花草,喜欢小动物,有这些爱好的人应该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但是他给人很冷,有时为了缓和气氛难得会开开玩笑,但都是属于冷幽默那类。同事都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没人能真正了解他。后来慢慢才从一个在公司工作年数较长的同事那知道,肖岷原不是这样,那时公司发展刚有规模,因朋友陷害坐过两年监狱,后合伙人又处心积虑分走他的一半股份,慢慢地他开始不再相信身边的人。有时会看见他坐在假山旁的鱼池边,周围是绿色的草坪和一些山茶花树,他的背影给林夕的感觉是孤独的。林夕有次问那位年长的同事,他为什么总喜欢坐在鱼池边,她笑了笑说:“没什么奇怪的,我们都习以为常了。”
公司的管理上有很多弊端,肖岷注重抓销售,但是生产却完全交由生产部门负责,产品质量经常出现问题,客户抱怨不断。有次后道又出现了很大的纰漏,林夕实在忍无可忍,找到肖岷,言简意赅历数了公司管理上的种种弊端,一点都不想去顾及肖岷的感受,她想要骂就骂吧,大不了走人。然而肖岷笑了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你反映的很好。”“其实你都知道,就是不过问。”林夕小声嘀咕了一句。笑意在肖岷的脸上扩大,也没有否认“好,我会处理的。”关于林夕,他已从办事处和客户的走访中听到了一些对她的好评,认真、耐心、细致……虽然到公司时间不长,但是每次她提的那些建议,都非常符合公司的实际情况,所以这次虽然她语言犀利,甚至有冒犯他的言辞,他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敢这样和他说话了。林夕听肖岷这样说,她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不过对于肖岷的反应,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呢。“怪人”林夕噔噔下了楼,楼下还有那些客户的电话让她应接不暇呢,她可没空去琢磨。星期一会议上,肖岷清晰的思路,就问题提出的整改处理意见及对相关人员做出的严厉批评……让林夕终于知道同事为何对他敬而畏之,这样的一个老板,威信自然不用说,但是却缺乏了一点什么,应该是人情味吧。
每周部门会议,肖岷已不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同事们也都有话说话,会议气氛行相对以前轻松多了。林夕依然会就一些问题提出她的看法,肖岷看着她时候,林夕终于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赞许和脸上的笑意。然而工作量随着业务范围的拓展日益增加,很多时候是超负荷的工作,同事们怨声四起。而肖岷对于薪资待遇方面,一向都认为员工是无法得到满足的,不断地加工资只能滋长他们的贪念。这是三番五次肖岷否决加工资的做法,给同事们的心中造成了这样的概念。“怎会有这样固执的人,这种极端的看法。”工资是工作价值的体现,工作做好的同时应该有相应的报酬,这是她一直认为的道理。因此她还是和同事竭力争取,避免不了会冒犯肖岷,肖岷有时控制不住会提高他的分贝,但是林夕丝毫不惧。对于肖岷她从来都不觉得他可怕,一直觉得他的心应该是柔软的。而恰如她的直觉那样,肖岷有的时候很恼她,灵牙利嘴的小丫头,让他心底深处那些隐藏起来的人性的善良又蠢蠢欲动,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到最后,往往是肖岷有所妥协,她的话总能触动他的某根心弦。
又是一年的岁末,时间真快,往年的现在是工作最忙碌的时候,而今年,林夕前些日子因加班晚回去出了车祸,要在家休养3个月,一下子从忙碌的生活回到无所事事的日子,一个人空空荡荡。这天她坐在落地窗前目光追随着纤细的雪在雨里穿梭,雪无声飘落,静谧中冬天的那份寒意顿上心头,人的生命其实是多么脆弱。车祸时的那幕让她仍有余悸,那晚下着雨,路灯昏暗,在等红灯的路口,一辆面包车在她身边急速转弯,自行车被拽带过去,林夕重重摔倒在地,右脚骨折,这个过程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却是缠绕了林夕很长时间的梦魇。这时手机短信音乐响起,竟是肖岷的信息"生日快乐”然后是一个笑脸。林夕有些意外,她的生日11月11日,是光棍节那天,而今天是1月11日,已过去2个月了,肖珉居然今天祝她生日快乐。她不禁想起前天有同事打电话给她,说老板问起你的情况,有一些出货项目要和客户核对,其他也没说什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林夕明白,因为这场意外,没有和其他同事交接,和客户的一些账目可能会有一些混乱,她想如果肖岷开口,她还是应该和其他同事交接一下的。听同事电话,应该是肖岷有这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这个短信?受伤到现在,肖岷没有来过一个电话,只是公司的人事问了些情况,这让林夕有些心寒。“我的生日并不是今天,但在这样的日子,祝福都会让人感到温暖。谢谢!。”她把内心最直接的感受告诉了他,而对于这个信息所隐含的其他含义,她不愿去多想。她宁愿相信肖岷只是纯粹得关心,才会祝她生日快乐。临近晚饭时间,手机再次响起,是肖岷的号码,林夕平静了一下心情,按下接听键,却听见肖岷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怎会拨到了你的号码?”林夕没有说话,轻轻地按掉了电话。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爬上心头,似乎有一点怅然的失落,又有一点微微的心痛……
公司每年一度的年夜饭,同事接她去参加,扶她进去时看见肖珉,他一脸的笑容,开玩笑说:“要不要我背你走。”同事们哄然而笑,林夕笑了笑,原来他的关心可以如此轻松。晚饭后照例是去K歌,林夕本不想去,但是同事执意让她过去,“去唱唱歌放松下。”她去了,下车后才发现停车场离KTV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不在门口停车。”肖珉搀起她的手臂,很用力,自然她的重量几乎都倾斜在了他的身上,夜风吹起长发,她的步履有种随风飘扬起来的轻快。到门口,肖珉放开她的手,走在前面,走得很快,看着肖珉挺直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似在逃遁着什么,林夕感到心里有种东西在沉落。
3个多月的时间,在医院的来回检查和复健中度过,当林夕可以步子走稳一些的时候,她便上班了。原先的那些工作又交还到她手中,却是混乱不清的状态,客户的催货、投诉纷至沓来,开单不及时,发货不清楚,产品质量不过关等等那么多的问题好像都在等着她的到来,她觉得好累。这天,林夕又在加班,肖岷打电话让她去办公室,出现在肖岷面前的时候满脸疲惫。肖岷问了她现在的工作状况,然后像一个朋友一样说了很多关心的话,林夕望着肖岷的脸,第一次感觉到那份关心的真实和沉甸。临走时,肖岷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上年度的年终奖。”林夕颇感惊讶,听同事们说这次年终奖并没有发,但是真正的实情每年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这次林夕并没有想到肖岷会主动给她,去年还是和同事们争取才拿到的。
当工作渐渐恢复到清晰有序的状态,林夕才得知这次的车祸公司并未以“工伤”处理,人事推脱说是材料不全,但是从未向林夕提起材料的问题,前些日子她所关心的是脚的康复情况,这些事情林夕根本未去考虑,也并没有想到在她出了事情后,公司能这样漠然处之。还记得出事的时候人事一个接一个电话的嘘寒问暖,原以为她代表着公司的关心,当时还有几分感动。林夕默默地坐着,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想起肖岷的关心还言犹在耳,想起自己一直相信着肖岷内心的善良,想起看着肖岷孤独背影时那种淡淡的心痛,想起自己的脚已不能像以前一样跳跃奔跑……。林夕的泪终于在此刻潸然而下。她一件一件整理完手头的工作,然后留言给肖岷“我累了,我要休息几天。”“好的,好好休息。”林夕看着肖岷的回复,她忽然又觉得不应该怀疑肖岷关心的真诚,也许真的只是人事疏忽和拖延才造成了未能作为“工伤”申报。可她是真的累了,她的脚负荷不起她每天在车间后道的奔走,伤处又开始犯疼。之后,林夕申请调到了设计部。设计是一份很单纯的工作,安安静静坐在电脑前,用心去学,林夕喜欢上了这份工作。那些线条,那些图案在她手中初露端倪,有时候一种喜悦、一种满足,是这么简单便可以得到。肖岷有时过来站在她身后笑着说“学得像模像样了啊。”林夕转头看他,“是啊,总要快点学。”仿佛是两个关系融洽熟捻的朋友。后来,肖岷曾想把林夕调到他的直属管辖部门,林夕婉言谢绝了,林夕觉得这样很好,她喜欢这份工作,而且这样的距离,让林夕可以看到一个温和犹如朋友般的肖岷,她不愿看到肖岷的冷漠,不愿听到他发怒时足以令每个人颤抖的声音。那就让自己停在这里,不再继续走下去。
林夕查阅了相关资料,自己本人也可以申报工伤。辗转终于把材料办齐,申报下来后,她向人事申请相关待遇,林夕以为一切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次日肖岷发过来的文字在电脑屏幕上闪烁:“现在是申请工伤薪资,接下来你还想要什么?你知道我为何什么都没问在申请表格上盖章?”没有表情的电脑屏幕像极了面若寒霜的肖岷,“当然是因为你对员工负责,愿意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当时肖岷盖章的时候,没有犹豫,林夕为曾有责怪过肖岷的想法感到歉疚。“我不希望你是我想的那样的人,把材料拿给我看,明天我等你。”而肖岷现在的这些文字,每个字都冰冷到极点,林夕不知他为何前一秒还是微笑,后一秒却可以丝毫不吝啬得怀疑她、伤害她?难道他盖上章的那刻就开始后悔了,难道在责任面前,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推卸?
林夕坐在肖岷的对面,她看着肖岷在电脑前忙碌着,冷漠的脸没有丝毫表情。林夕递给他材料,他拿起看了下,然后又面对电脑,看都不看林夕。“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林夕无法忍受他的视而不见。肖岷终于抬头看她,却见她的泪在脸上滑落,“因为我见多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所以……”林夕听肖岷这样说,受伤的心立刻有了戒备,她不愿再听到肖岷那些残忍的话“是,你见多识广,所以你会这样看我。你放心,我不会多要我权利范围内的一分钱。”林夕未曾发觉肖岷的话中带着解释的语气,她擦掉眼泪,拿起材料转身就走。肖岷看着林夕执拗倔强的背影,用力关上门,“砰”沉闷的声音仿佛重重撞到了他的心上,刚才看见林夕流泪,他的心在刹那间柔软,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她有多少次让他有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忽然有种愤怒在他心中蔓延。
办理工伤的负责人找到林夕“你老板申请了行政复议,他说你的情况不符合事实,所以你接下来的鉴定暂时不能再继续。我们会和他协商,希望他能够撤销。”应该猜到他会这样做,如果说那时人事拖延不去申报是因为自己的材料不全,那么现在肖岷所做的,沿袭了他的一贯作风。林夕啊林夕,你怎么能够相信内心冰冷的人,偶尔露出的笑容会是他内心真实的流露呢,而你却以为他的笑容里盛满温暖。林夕望向窗外,外面虽然阳光灿烂,却照不到肖岷的心里,那里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一缕光线的影子。
林夕用心去学习设计,然后静静等待结果,不管结果怎样,她都会离开。肖岷时常会因为工作过来,林夕依然会听到他的声音,但是不会再循着声音去看他。不去想他,不去看他,不去恨他,两个世界的人最后的结果只有彼此遗忘。而肖岷原以为林夕会去找他,会恳求他撤销复议,但却只收到林夕的一条信息:你的内心难道真的冰冷如铁么?每次过去看见林夕,她那么平静,平静得似乎不认识他,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最终在相关负责人的协调下他撤销了复议。林夕把剩下的手续完成后,又是一年的岁末,是该到离开的时候了。“能找你谈一下吗?”“好”。
林夕再次走入这间办公室,窗台上的水仙花静静得开着,散发出一室的清香。肖岷坐在那边微笑着“能不走吗?发生的这些都是因为一些误会,希望你可以谅解。”一切都已冰释前嫌,一切都已云淡风轻,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又是12月了,一年又将过去。碰到以前的同事,说起今年年夜晚会上,肖岷要求他们还是唱“明天会更好”。林夕微微一怔,这是去年她选的一首歌,一首很老的歌,和同事们在年夜晚会上演唱的,是最后的告别。
林夕从窗外那墙浅金色的阳光中收起思绪,看着电脑屏幕,记起肖岷曾在签名栏里写过“向日葵说:只要把心朝着太阳的方向,就会有温暖。”原来她还是留下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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