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在戏曲舞台上走过一个台步,也未曾在戏迷乐园里和弦唱过一个小段儿,但是对丝弦戏发自肺腑的笃爱,犹如遍野的荒草铲不尽锄不绝。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我自打记事起,正赶上恢复演唱传统戏。临村西王庄的丝弦戏伴我读过欢愉的童年生涯。直到现在第一次看戏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当时演出的剧目是《下河东》,前面加演了一场丑角应工的折子戏《石三管锄田》。耀眼夺目的盔帽、鲜艳亮丽的服饰、飘洒胸前的长冉、形象怪异的脸谱深深地吸引了我,丝弦戏犹如春天的草根悄无声息地在我的心灵深处发了芽。
在剧情的指引下,我畅游了历史长河,认识了上千个历史人物,记住了成百个历史和神话故事。在小学一年级时,我就能将一些历史人物和他们生活的朝代及相应的都城名称准确无误地对号入座。欣赏丝弦戏激发了我对历史学科的爱好,学生时代历史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实实在在是沾了丝弦戏的光了。伴随着看戏次数的日益增长,台词越来越熟,到后来演员在台上唱着上句,我便能在心中准确无误地背出下句来。二百多个剧目的台词基本上全印在我的脑海中了。二年级的寒假来临了,我组织了当时的小伙伴们开始了拍戏演戏的游戏,我们用毯子作幕帐,褥单当蟒袍,高粱秸做成纱帽盔头,白线黑线红线缠在铁丝上折成髯口,猪水泡蒙在塑料碗上当鼓敲,破洗脸盆当锣用。经过简单的包装后,自导自演的“戏”便在自家的院子里露天开锣了。整整一个寒假就这样在轻松愉快的玩耍中流逝了。不料乐极生悲,因迷戏过度导致成绩下降开学后受到了冯秀杰老师的严厉责罚,胆小怕事的我被老师的威慑镇住了,从此心归学业,成绩又恢复了昔日的辉煌。“改邪归正”后,对丝弦戏虽然还是每场必看,但已经是 “喜欢而不着迷”了。
西王庄的丝弦戏历史悠久,创始传承人是来自邢台地区的艺名叫“白小”的老艺人,据我爸说他们记忆中白老师就是一位白胡子老头。老艺人脑海中剧目很多,既传授丝弦,又传授山西梆子。当时的演员不是种田汉就是持家女,农忙时节精耕细作,种上小黍菜后开始拍戏(村民们称在收了小黍的地里种蔓菁为种小黍菜),由于认字识谱者寥寥无几,庄稼人学戏靠的是死记硬背,老师把角色固定到每一个人,谁的戏教谁。这种独特的授戏方式导致的结果是,演员们大多只会自己所扮角色的台词,只有个别记忆力特好的演员能把不同角色连接起来。西王庄村的丝弦戏曾经几度起落,该剧团繁荣的时候常演剧目不下二百个,连唱三个月不会重复。与我家一山之隔的蒿田村、二十里之遥的卸甲河也是丝弦戏的“窝子”,据说这两个村当时也都有二百余处戏。星罗棋布的村级业余丝弦剧团,犹如“星星之火”,点燃了太行山野,照亮了滹沱两岸。起源于田头水井边的土腔土调犹如和风细雨滋润着自娱自乐的庄稼人,扬善斥恶的“戏剧精神”伴随着源远流长的故事情节熏陶着勤劳淳朴的山乡男女,长此以往形成了古朴豪放、勤劳善良的民风。
升入初中后,紧张的学习生涯开始了,学校不再因唱戏而放假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必要的体育活动外,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记得有一次获鹿丝弦在镇上演出,戏台就搭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清脆悠扬的鼓乐声诱得我心焦如焚、坐立不宁,但也只能在课间休息时隔着门缝瞅上几眼。一直熬到星期日公休,我才痛痛快快地看了两场,不料观罢晚场返回学校时,大门已经上锁了,万般无奈中冒险翻墙头回到了宿舍。进入高中后,竞争日益激烈,压力也越来越大,可是只要一听见锣鼓响学习的兴趣便顿然失去,好在“干扰源”一消失立即就能收回心思。偶遇剧团演出,便利用公休日过过戏瘾,紧张之余稍作松弛。
就在这稍作松弛的罅隙中,有幸遇上了石家庄市丝弦剧团的多次演出,欣赏到了村级业余剧团没有的《封神榜》、《花烛恨》、《空印盒》、《白罗衫》等优秀剧目,将正规剧团独有的跪堂甩发、瞪眼亮相、舞动纱翅、盘中滚杯、抛靴背靴等演艺绝技尽收眼底。演员们的举手投足和长枪短打使我暂时忘掉了压抑和烦恼,别有韵味的道白和婉转悠扬的唱腔令我心旷神怡,我被演员们高超的演技所折服,从此以后王永春、安录昌、翟英杰、张鹤林、边树森、于俊贤、石连秀、王富君等演员的名字便深印脑海。随着录音机的盛行,石家庄市丝弦剧团录制的磁带传遍了石家庄地区的各个角落,演员们的名气震撼了乡村的老少戏迷。
大学期间,学习压力缓解了,却未能欣赏到一场戏曲,因为港城人不崇尚戏曲。我只能通过同学的小收音机偶尔听上一曲梦寐以求的丝弦唱腔。
参加工作以后,卸去了束在头上的“紧箍咒”。伴随着自由的到来,无聊也浸袭着我的心,因此一在省城安顿下来,我便迫不及待地搜寻丝弦戏的踪迹,但是事与愿违。也许是由于剧团常年下乡演出,也许是由于我对市区的村落分布不太熟悉,再加上消息闭塞,一直没有欣赏到石家庄市丝弦剧团的演出,直到有一天报纸上登出张鹤林主演《李尔王》的消息。在与戏友的唠嗑中得知,王永春先生已离世多年,翟英杰先生得了脑血栓,安录昌、于俊贤告别了舞台。由老调改唱丝弦的青年新秀张四刚,在长沙唱响“百戏宴”后不久,流落到北京唱起了河北梆子……这个时期戏曲磁带盛行,盗版的带子一盒只有两元钱,通过磁带我了解了丝弦的音乐唱腔,分清了官越宫调及各种板式,也学会了一些唱段。更主要的是通过欣赏磁带及同戏友们交流我体会到了这些演艺界精英们震撼人心的表演特色:安录昌的唱腔高亢清脆、慷慨奔放,翟英杰的唱腔古朴苍劲、奔腾激越,边树森的唱腔清新俏丽、委婉曲折,张鹤林的唱腔质朴酣畅,扮相俊美又是丝弦界凤毛麟角的文武全才。
近 年来,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人生的价值取向和审美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戏曲的生存空间日趋狭窄,乡村的业余剧团伴随着男人进城女子外嫁而自然解体,县级正规剧团也应经费紧张,演出市场萎缩而停止活动。石家庄市丝弦剧团虽然还能维持常年演出,但由于专业人才青黄不接,上演节目锐减,到目前能够演出的传统剧目只有《金沙滩》、《白罗衫》、《空印盒》、《下南京》等二十余处。流浪省城的一些丝弦艺人自由组合成立了一些小剧团,他们上演了一些老剧目,并制作了光盘。但由于演唱时间日益缩短,为了迎合两个半小时的行规,造成了剧本的“偷工减料”,剧团的实况演出作品或音像制品有的故事情节残缺不全,有的唱段严重缩水,本来四五个小时的戏份压缩成两个半小时后艺术价值已经大打折扣。随着农村老艺人们的逐渐离世,部分口授的老剧目可能永久失传,如《白逼宫》、《三下阴曹》、《罗通扫北》、《马三保征东》、《天门阵》、《人头会》、《鸡爪山》、《反洪通》、《卖绒花》、《邯郸会》和《吊煤山》第一本等,这些精彩的老剧目连尊为“丝弦正宗”的石家庄市丝弦剧团也未曾唱过,还有谁能够传承呢?目睹着 “丝弦活化石”消失在历史烟云中,令人倍感痛惜!但愿安录昌老先生亲手整理的剧本瑰宝早日重见天日,借助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重塑丝弦戏的辉煌。
作者单位:石家庄市动力机械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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