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纣王和周文王(2)
7
古道沧桑,扬起一路烟尘。
山那边,从那遥远的天际,64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64面大旗在西风中抖曳。那旗上的“周”字在驿亭前拐了个弯,又继续向东北方向的王都疾驶而去。
只留下几声骏马的嘶鸣。
帝辛凯旋的一个月之后,已是这一年的深秋。周人部族首领、位列商王朝三公之一的西伯侯姬昌奉诏赶往王都朝歌。
秋风飒飒,骏马奔驰。路旁的桑槐飘下片片落叶,在风中飞舞。已经年过半百的西伯侯姬昌在车上正襟危坐,一对深邃的目光射向遥远的天外。
哦,王都朝歌已遥遥在望。
明日叩见天子,一个老头子又要在小辈面前屈膝弯腰了,唉!……姬昌不由一声苦笑。本来,他并未打算进都。听说上次派去的贡使被御林军的一支箭矢所误伤,几个大臣很为担心,都要他以年迈为由向天子推脱。可思之再三,他还是来了。天子下了诏书,他不想违诏以授人口实。再说,人们都云大商气数已尽,周当取而代之。他要亲自来看一看王都的实情,才能定下日后起事之方略。他知道,知已知彼,打起仗才能有把握致胜。要想得到虎子,就不能怕闯虎穴。一个已经埋藏了三十年的欲望,此刻又悄悄地在他心中抬头。他隐隐觉得有点儿激动和亢奋。
这三十年前的杀父之仇,到该了结的时候了。
8
说起来,这周和商在历史上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帝尧时代,他们的祖先就同为主管人事的司徒。既为同僚,两家的关系自然就十分的密切。到了夏朝末年,商族起兵反夏,成功地建立了商王朝。而周族却在关键的时刻站在夏王一边,成了不知悔改的保皇派。商人当家做主了,周人遭到了新政权的残酷镇压。无奈中,他们只好放弃了经营多年的美好家园,向西方戎狄游牧民族活动的边境地区逃亡。
流亡中的周人,处境十分艰难。但是,他们在头人的带领下,经过数百年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在公刘时期重新崛起。若干年后,到了古公亶父时代,商朝统治者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在边境地区的安全与稳定上,他们需要周人的帮忙。周人趁机提出回到肥沃的原住地——周原平原的要求。为了“以土地换和平”,商王答应了。
内迁后的周人,在古公亶父的带领下,发展经济,步步为营。实力一天天强大,终于成了商王朝不可轻视的一支力量。为了笼络周人,商王文丁把自己的姐姐——太任公主嫁给了古公亶父的儿子——也就是姬昌的父亲季历。
这样,商王文丁便成了西伯侯姬昌的舅舅。不久,有着商人血统的姬昌,又娶了文丁的女儿。这样,姬昌又成了当今天子的姑父。有人会想,商周两家亲上加亲,自然会亲密无间的了。
然而,政治斗争是不讲亲情的。历史多次证明,严酷的现实往往出乎我们的预料。
尽管和大商之天子有着血肉相连的联系,可是姬昌的父亲仍然遭到他嫡亲舅舅的暗算而死于非命。
9
那是商王文丁三年(公元前11世纪初)的事了。
姬昌不会忘记,就是那一年,他的父亲——周侯季历接连打败了西部最强盛的翳徒之戎,一个月中俘获了戎狄三员勇将。战事一完,周侯季历就赶来王都朝见天子,献上这次战争中的俘虏和敌国最好的军械及战马。天子也果真龙颜大悦,不仅把用来祭神的镇国之宝赐与季历,还以九命之尊命他为方伯,让他从此统辖西方诸侯。父亲和舅舅在庆功宴上举杯痛饮,是何等样地亲热!可是,就在天子赐宴的当天晚上,周侯返回驿馆的路上,忽然有一阵乱箭象雨点一般从两边射来,父亲避之不及,当场就猝然倒下,奔上了黄泉之路。
噩耗传来,公子姬昌在那天晚上多次痛哭失声,彻夜未眠。第二天,他在一片悲哀的气氛中继了侯位。为报这个杀父之仇,他在次年开春带上十万兵马,向商王朝的边关发动了凌厉的攻势,一路上,周军势如破竹,连破数城。然而,商王文丁迅速调集百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最后,周军终因众寡悬殊而全军覆没。他姬昌也险些丧命。
姬昌只身回到岐山之后,整天愁眉不展,垂头丧气。先侯的一些老臣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大家商议一下,就去向隐居山上的闳老先生讨教。闳老先生年已过百,精于卦易,是姬昌爷爷古公亶父的得力谋臣。古公死去这些年,老先生一直在山上修身养性。老先生是看着姬昌长大的,很为周的命运担心,便立即托一老臣给姬昌送去一卷卦易。后来,老先生又亲自下山,为血气方刚的姬昌指点迷津。在讲了一番深奥的卦理之后,老先生再三告诫:
潜龙勿用。
这四个字犹如一阵当头棒喝,使姬昌在热昏中猛然惊醒。闳老先生的谆谆告诫,使姬昌逐渐对卦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读易明理。钻研卦易使他开始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君子报仇,百年不为晚也。尤其是向天子复仇,更不能鲁莽行事。眼前最要紧的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为承担起天下通衢大道之职责,更应注重力量的积蓄。
明白了世事变易之理,姬昌顿时振奋了起来,他不再锋芒毕露、也不再仿徨徘徊。他学会了棉里藏针,懂得了笑里藏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商王上表谢罪,表示继续臣服于殷商王朝,以图生存。他还表示愿意继承商王朝天子文丁给他父亲的封号,从此自称西伯侯姬昌。
也是天从人愿,恰巧在这时商王患病,渴望太平。外甥的上书使舅舅感到欣慰,也就不再追究。不久,文丁驾崩。帝乙继位。为向姬昌表示友好,帝乙就把自己的三妹,即先王文丁的三公主嫁给了姬昌。这就是上古史书上有名的“帝乙归妹”。姬昌欣然接受了天子的好意,从此便成了皇家的姑爷……
10
三十年过去了!每想到这些,姬昌心里就有一番苦涩。
对天子俯首称臣,在这年头就意味着要任人宰割。唉!……他不由一声长叹。
他忘不了自己的杀父之仇。作为周人部族的首领,他更忘不了自己的抱负和使命。
一队南飞的大雁从头顶飞过。他似有所悟,不由紧握双拳。哦,这天下不会永远是他们商人的。商人不义,周人为什么就不能取而代之?
商王是龙,但是已经不是飞龙,而是年老力衰的亢龙了。真正的龙是正在兴起的周……
想到这里,姬昌的两眼涌出几丝泪花。
这些年来,他不仅在西部征伐狄戎,开疆拓土,而且在国内励精图治,发展农牧,使周地比当年更加富饶,更加昌盛。如今,都说大商王朝已呈衰亡之兆。看来,为父报仇的时辰就要来到。他不由又是一阵激动。
“潜龙勿用。”他忽然又记起了闳老先生在当年的反复告诫。因为还没到腾飞的日子,这三十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地蛰伏着。如今,他不想再蛰伏了。也许在这次进都之后,他这条“潜龙”就要成为“飞龙”了。
抬头望去,但见眼前的大路更加宽阔,也更加平坦。红日已经西沉。高楼城廓在夕照中越发美丽。隐隐约约的钟鼓声从不远处传来。前方,王都的城门已经为他打开。姬昌不由一阵振奋:
哦,王都终于到了!
11
西伯侯姬昌抵达王都之后,由首相商容、亚相比干迎进宫中。当天晚上,帝辛设宴为他洗尘。
一见到天子,姬昌便显出一副恭敬的神态。他遵从王宫礼仪,赶紧跪下请安:
臣西伯叩见大王!祝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此刻的帝辛笑容满面,和蔼而又可亲。他亲切地问候道:姑父千里跋涉,路上辛苦了!
大王辛苦!
姬昌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份早就备好的贡品清单。他对帝辛道:臣这次奉旨进都,叩见天子,谨献上美女10名。美酒千坛。另有象箸、玉杯、熊蹯、豹胎若干,请大王受用!
朕早就听说西伯侯对皇家一片孝心,看来果真如此,名不虚传!帝辛笑着接过贡单,又递给亚相比干。
比干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侍从们提来了两桶刚刚酿就的美酒,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山羊肉和野猪的彘肩。
宴席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君臣痛饮,直至夜半……
12
第二天一大早,帝辛兴致勃勃地来请姬昌到万兽苑前去看斗牛。
万兽苑前的斗兽场上,早就立着18只雄性烈牛。姬昌抬头看去,但见九只四肢粗短、两角弯弯的花牛一字排开,铜铃大的牛眼里充满着野性。花牛对面,是九只雄姿英发的黄牛,其低沉的吼声透出一股威逼对方的气势。
18只野牛在那里喘着粗气,虎视耽耽地对峙着,对峙着。
忽然,一只长着白毛尾巴的花牛“哞”地一声长叫,便撒开四蹄,腾空而起,直向对方黄牛群中的一个目标冲去……
呀!……呀!……观众席上一阵情不自禁地呼喊。
对面那只黄牛也不甘示弱,竟迎头而上。于是,两牛相撞。于是,四只牛角发出一种十分响亮的撞击声。彼此碰斗、撬斗、绕斗、挑斗,实在让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忽然,只听一声咆哮。红了眼的花牛野性大发,接着便用一只角刺进了对方黄牛的眼睛。黄牛一声惨叫,被拱倒在地……
好!……好!……人们纷纷站起,在为这头凶猛的花牛热烈地欢叫。
帝辛站起,跟臣民们一起兴奋地欢呼。他那件红色外套,在今天的观众席七格外鲜艳夺目。
他忽然走下看台,拉开栅栏的大门,向刚刚获胜的花牛走去。
大王,危险!……大王,危险!……观众席上的文武官员们大声惊呼。
栅栏边的几个牧牛人也一下子惊呆了,竟没来拦阻,不知所措。
在鲜艳色彩的刺激下,一头花牛在向他冲来。
观众席上,人们的心被吊在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王机灵地向旁边一闪,花牛扑了个空。帝辛一下子跃到那头花牛的后面,紧紧拽住其白毛尾巴,大叫一声:
呔!……
好家伙,这头花牛竟被他拽得连连后退,跌跌撞撞,被送进了斗兽场的一角。
其他几只确还在横冲直撞。纣王一鼓作气,捉住其尾巴,把他们一一拽到了那头花牛的身边。
被这情景惊呆了的人们,终于爆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山呼:
吾王神力!
吾王所向无敌!
万岁!万岁!吾王万岁!……
帝辛乐得哈哈大笑:这几头畜牲,哪里是朕的对手!哈,……哈!……
疯狂的人群再次发出一阵狂热的山呼。
目睹刚才这精彩的一幕,看台上的姬昌忽然想到:帝辛是在显示他的实力,是有意做给他们这些周人看的!
他笑了笑,又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力曳九牛,武夫所为!为君者斗智不斗力。一朝天子,不思治国,竟在这种游戏场合赤膊上阵。可惜,可惜!看来确是匹夫之勇,不足畏也!
这样的对手是不难对付的。大商王朝出了这样一位天子,实乃周之所幸。看来,他这条“潜龙”的腾飞已指日可待。姬昌望了望颇为得意的商王,不由笑了起来……
13
帝辛力曳九牛,在王都朝歌一时被传为佳话。街谈巷议中,忠顺的大商臣民对他们的大王更加五体投地。
在上层社会的一片顶礼膜拜声中,帝辛感到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满足。
灯红酒绿,狂歌劲舞。值此太平盛世,满朝文武全都沉浸在一片醉生梦死之中。
此时此刻,亚相比干却忽然感到一种隐隐的忧虑。
西伯侯姬昌这次到王都来,已经半个月了。叩见天子之后,他又一一拜访了王孙贵族、文武百官和各路诸侯。所到之处,笑容可掬。举止端庄,礼仪周到。据自己多年来的观察和了解,姬昌这个老头子胸怀大志,城府颇深。他决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商。对大商王朝上层官员中的种种腐败和弊端,也决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看法。可是,他在这里十多天来,在与各方人士的接触中,除了歌功颂德,竟闭口不谈国事。偶有涉及,他也总是巧妙地回避,顾左右而言他。在各处传来的密报中,竟一点也没能捉住他的蛛丝马迹。看来,这个老头子满腹韬略,日后对大商王朝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隐患和威胁。
应当劝告大王,决不能放虎归山。
然而,他毕竟是一方诸侯,位列三公。应当找一个什么理由,才能把他长期留在王都呢?使亚相比干更感不安的是,天子如今变了。东征归来这几个月,脾气越来越暴燥了。而且整天沉湎于花天酒地之中。从早到晚,除了美酒就是女人。再不就是上山打猎,在和野兽的格斗中寻取欢乐。全然不顾黎民苍生疾苦、不顾社稷之安危存亡。长此以往,怎不令人忧心如焚?
比干实在坐不住了。他决定立即去见大王。
14
此刻,帝辛正在鹿台上观赏岐周十名美女表演歌舞。听说亚相来到,便即刻宣旨召见。
臣比干叩见大王!
亚相不必拘礼!帝辛高兴地道:快来看美人表演歌舞,好看极了!
十名美女如十朵蓓蕾,在大王和亚相的眼前绽放。
比干无可奈何地坐在帝辛旁边,一边观赏,一边听大王在那里漫无边际的评头论足……
忽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把君臣从美女歌舞的境界中惊醒。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撕裂人心的呼喊:
太庙失火啦!……太庙失火啦!……
太庙失火了?纣王不由大惊。他挥了一下手,十名美女立即知趣地退出。
亚相更是心急如火:臣到太庙去!话音未落,他便飞奔而出,赶往浓烟滚滚的火场。
救火的御林军士卒早已赶到,宗社神主已被抢出。士卒们提水的提水,担沙的担沙。一个个奋勇上前。
此刻,北风骤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救火人虽多,可哪里挡得住火海的蔓延。顷刻之间,太庙化为一片灰烬……
帝辛也赶了来。见此情景,不由阴沉着脸,没有吱声。比干抱头痛哭:
大王,太庙没有保住!臣对不住列祖列宗,臣罪该万死!……
帝辛赶紧把比干扶起,苦笑了几声:宗社神主总算抢了出来,值得庆幸!……不知这场大火因何而起?
说是一场天火。一声雷响,火便烧了起来……,
比干一边回答,一边在沉思。他忽然想到西伯侯姬昌。听说这位西伯昌每天晚上总要在那里念念有词。人们说是摇卦。他此刻忽然疑心此公是在那里作法。不然,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怎么会有惊雷?又怎么会出现天火,而且偏偏又出现在太庙?此刻,何不借此为由,鼓动大王把这个危险人物拘捕!略一思忖,他对大王道:
这场天火,臣疑心是西伯侯所为。
你是说姬昌?帝辛道:朕看不大会吧?
我也没想到。可是,前两天我就听人说,姬昌住在馆驿里,每天午夜都要起来到庭院中练功,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静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他的习惯。现在看来,他是在作法,他是在故意引来天火,以毁我太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干滔滔不绝,慷慨陈辞。帝辛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姬昌是皇家姑爷,朕待他不薄。再说他这次到王都来,看样子也还算忠顺。怎么会毁朕的太庙?
西伯侯年过半百,非常人可比!比干道:据臣观察,他是想夺我大商的江山,报他的杀父之仇!
是吗?帝辛如梦方醒:依卿之意?是不是要宰了他?
杀不得!比干沉思片刻,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西伯侯到王都来进贡,杀了他民心不服的。再说他羽翼已丰,国力昌盛。三分天下有其二。又有数十万大军,在西部众诸侯中一呼百应。杀了他,周人岂不要造反?那将危及大商之社稷……
依王叔之意,该放他回去了?纣王有些不解。
放不得也!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比干对纣王耳语道:依臣之意,可以把他监禁起来!大王只要不杀他,岐周就不敢造反。只要周人不动,我大商天下也就安享太平了……
好主意,好主意!帝辛赞同比干的进言,立即传旨:把西伯侯姬昌及其随从抓起来,押往羑里大狱!……
15
三天之后,西伯侯一行果真被送到了王都朝歌东北方向百里开外的羑里。
荆棘丛生的山林中间,围着一堵堵高墙。高墙四周,一队队士卒不停地巡逻。戒备森严中,不时传出几声可怖的哀嚎。忠实的狱卒和看守,正警觉地守护着高墙下那几十排低矮的茅舍。这里就是有名的羑里监狱,是殷商王朝监禁犯人的重地。
透过窗栏,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姬昌仿佛在做着一场噩梦。尽管这次到王都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处处谨小慎微,到头来还是没有把握得住自己的命运。
他有些后悔,没有能早几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两天,他总是想到三十年前父亲的那场惨剧。真没想到,杀父之仇未报,今日他又重蹈父亲的覆辙。
已经年老力衰,还能闯过这场人生的磨难吗?
望了望窗外,那寥阔的天空忽然飞过几只自由的小鸟。被困在此,他顿时有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
高墙隔断了外面的阳光和新鲜空气,使得这狱中越发显得阴暗潮湿。
他不由一阵唉声叹气。
四公主到!……
他忽然听到外面的一声高喊。这里还有什么公主?公主会到这个地方来?姬昌不禁有些纳闷。没想到,就在这声宏亮的吆喝之后,老狱公把牢门打开,对姬昌道:
姬大人,四公主看你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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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沧桑,扬起一路烟尘。
山那边,从那遥远的天际,64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64面大旗在西风中抖曳。那旗上的“周”字在驿亭前拐了个弯,又继续向东北方向的王都疾驶而去。
只留下几声骏马的嘶鸣。
帝辛凯旋的一个月之后,已是这一年的深秋。周人部族首领、位列商王朝三公之一的西伯侯姬昌奉诏赶往王都朝歌。
秋风飒飒,骏马奔驰。路旁的桑槐飘下片片落叶,在风中飞舞。已经年过半百的西伯侯姬昌在车上正襟危坐,一对深邃的目光射向遥远的天外。
哦,王都朝歌已遥遥在望。
明日叩见天子,一个老头子又要在小辈面前屈膝弯腰了,唉!……姬昌不由一声苦笑。本来,他并未打算进都。听说上次派去的贡使被御林军的一支箭矢所误伤,几个大臣很为担心,都要他以年迈为由向天子推脱。可思之再三,他还是来了。天子下了诏书,他不想违诏以授人口实。再说,人们都云大商气数已尽,周当取而代之。他要亲自来看一看王都的实情,才能定下日后起事之方略。他知道,知已知彼,打起仗才能有把握致胜。要想得到虎子,就不能怕闯虎穴。一个已经埋藏了三十年的欲望,此刻又悄悄地在他心中抬头。他隐隐觉得有点儿激动和亢奋。
这三十年前的杀父之仇,到该了结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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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周和商在历史上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帝尧时代,他们的祖先就同为主管人事的司徒。既为同僚,两家的关系自然就十分的密切。到了夏朝末年,商族起兵反夏,成功地建立了商王朝。而周族却在关键的时刻站在夏王一边,成了不知悔改的保皇派。商人当家做主了,周人遭到了新政权的残酷镇压。无奈中,他们只好放弃了经营多年的美好家园,向西方戎狄游牧民族活动的边境地区逃亡。
流亡中的周人,处境十分艰难。但是,他们在头人的带领下,经过数百年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在公刘时期重新崛起。若干年后,到了古公亶父时代,商朝统治者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在边境地区的安全与稳定上,他们需要周人的帮忙。周人趁机提出回到肥沃的原住地——周原平原的要求。为了“以土地换和平”,商王答应了。
内迁后的周人,在古公亶父的带领下,发展经济,步步为营。实力一天天强大,终于成了商王朝不可轻视的一支力量。为了笼络周人,商王文丁把自己的姐姐——太任公主嫁给了古公亶父的儿子——也就是姬昌的父亲季历。
这样,商王文丁便成了西伯侯姬昌的舅舅。不久,有着商人血统的姬昌,又娶了文丁的女儿。这样,姬昌又成了当今天子的姑父。有人会想,商周两家亲上加亲,自然会亲密无间的了。
然而,政治斗争是不讲亲情的。历史多次证明,严酷的现实往往出乎我们的预料。
尽管和大商之天子有着血肉相连的联系,可是姬昌的父亲仍然遭到他嫡亲舅舅的暗算而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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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商王文丁三年(公元前11世纪初)的事了。
姬昌不会忘记,就是那一年,他的父亲——周侯季历接连打败了西部最强盛的翳徒之戎,一个月中俘获了戎狄三员勇将。战事一完,周侯季历就赶来王都朝见天子,献上这次战争中的俘虏和敌国最好的军械及战马。天子也果真龙颜大悦,不仅把用来祭神的镇国之宝赐与季历,还以九命之尊命他为方伯,让他从此统辖西方诸侯。父亲和舅舅在庆功宴上举杯痛饮,是何等样地亲热!可是,就在天子赐宴的当天晚上,周侯返回驿馆的路上,忽然有一阵乱箭象雨点一般从两边射来,父亲避之不及,当场就猝然倒下,奔上了黄泉之路。
噩耗传来,公子姬昌在那天晚上多次痛哭失声,彻夜未眠。第二天,他在一片悲哀的气氛中继了侯位。为报这个杀父之仇,他在次年开春带上十万兵马,向商王朝的边关发动了凌厉的攻势,一路上,周军势如破竹,连破数城。然而,商王文丁迅速调集百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最后,周军终因众寡悬殊而全军覆没。他姬昌也险些丧命。
姬昌只身回到岐山之后,整天愁眉不展,垂头丧气。先侯的一些老臣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大家商议一下,就去向隐居山上的闳老先生讨教。闳老先生年已过百,精于卦易,是姬昌爷爷古公亶父的得力谋臣。古公死去这些年,老先生一直在山上修身养性。老先生是看着姬昌长大的,很为周的命运担心,便立即托一老臣给姬昌送去一卷卦易。后来,老先生又亲自下山,为血气方刚的姬昌指点迷津。在讲了一番深奥的卦理之后,老先生再三告诫:
潜龙勿用。
这四个字犹如一阵当头棒喝,使姬昌在热昏中猛然惊醒。闳老先生的谆谆告诫,使姬昌逐渐对卦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读易明理。钻研卦易使他开始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君子报仇,百年不为晚也。尤其是向天子复仇,更不能鲁莽行事。眼前最要紧的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为承担起天下通衢大道之职责,更应注重力量的积蓄。
明白了世事变易之理,姬昌顿时振奋了起来,他不再锋芒毕露、也不再仿徨徘徊。他学会了棉里藏针,懂得了笑里藏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商王上表谢罪,表示继续臣服于殷商王朝,以图生存。他还表示愿意继承商王朝天子文丁给他父亲的封号,从此自称西伯侯姬昌。
也是天从人愿,恰巧在这时商王患病,渴望太平。外甥的上书使舅舅感到欣慰,也就不再追究。不久,文丁驾崩。帝乙继位。为向姬昌表示友好,帝乙就把自己的三妹,即先王文丁的三公主嫁给了姬昌。这就是上古史书上有名的“帝乙归妹”。姬昌欣然接受了天子的好意,从此便成了皇家的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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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过去了!每想到这些,姬昌心里就有一番苦涩。
对天子俯首称臣,在这年头就意味着要任人宰割。唉!……他不由一声长叹。
他忘不了自己的杀父之仇。作为周人部族的首领,他更忘不了自己的抱负和使命。
一队南飞的大雁从头顶飞过。他似有所悟,不由紧握双拳。哦,这天下不会永远是他们商人的。商人不义,周人为什么就不能取而代之?
商王是龙,但是已经不是飞龙,而是年老力衰的亢龙了。真正的龙是正在兴起的周……
想到这里,姬昌的两眼涌出几丝泪花。
这些年来,他不仅在西部征伐狄戎,开疆拓土,而且在国内励精图治,发展农牧,使周地比当年更加富饶,更加昌盛。如今,都说大商王朝已呈衰亡之兆。看来,为父报仇的时辰就要来到。他不由又是一阵激动。
“潜龙勿用。”他忽然又记起了闳老先生在当年的反复告诫。因为还没到腾飞的日子,这三十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地蛰伏着。如今,他不想再蛰伏了。也许在这次进都之后,他这条“潜龙”就要成为“飞龙”了。
抬头望去,但见眼前的大路更加宽阔,也更加平坦。红日已经西沉。高楼城廓在夕照中越发美丽。隐隐约约的钟鼓声从不远处传来。前方,王都的城门已经为他打开。姬昌不由一阵振奋:
哦,王都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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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侯姬昌抵达王都之后,由首相商容、亚相比干迎进宫中。当天晚上,帝辛设宴为他洗尘。
一见到天子,姬昌便显出一副恭敬的神态。他遵从王宫礼仪,赶紧跪下请安:
臣西伯叩见大王!祝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此刻的帝辛笑容满面,和蔼而又可亲。他亲切地问候道:姑父千里跋涉,路上辛苦了!
大王辛苦!
姬昌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份早就备好的贡品清单。他对帝辛道:臣这次奉旨进都,叩见天子,谨献上美女10名。美酒千坛。另有象箸、玉杯、熊蹯、豹胎若干,请大王受用!
朕早就听说西伯侯对皇家一片孝心,看来果真如此,名不虚传!帝辛笑着接过贡单,又递给亚相比干。
比干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侍从们提来了两桶刚刚酿就的美酒,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山羊肉和野猪的彘肩。
宴席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君臣痛饮,直至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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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帝辛兴致勃勃地来请姬昌到万兽苑前去看斗牛。
万兽苑前的斗兽场上,早就立着18只雄性烈牛。姬昌抬头看去,但见九只四肢粗短、两角弯弯的花牛一字排开,铜铃大的牛眼里充满着野性。花牛对面,是九只雄姿英发的黄牛,其低沉的吼声透出一股威逼对方的气势。
18只野牛在那里喘着粗气,虎视耽耽地对峙着,对峙着。
忽然,一只长着白毛尾巴的花牛“哞”地一声长叫,便撒开四蹄,腾空而起,直向对方黄牛群中的一个目标冲去……
呀!……呀!……观众席上一阵情不自禁地呼喊。
对面那只黄牛也不甘示弱,竟迎头而上。于是,两牛相撞。于是,四只牛角发出一种十分响亮的撞击声。彼此碰斗、撬斗、绕斗、挑斗,实在让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忽然,只听一声咆哮。红了眼的花牛野性大发,接着便用一只角刺进了对方黄牛的眼睛。黄牛一声惨叫,被拱倒在地……
好!……好!……人们纷纷站起,在为这头凶猛的花牛热烈地欢叫。
帝辛站起,跟臣民们一起兴奋地欢呼。他那件红色外套,在今天的观众席七格外鲜艳夺目。
他忽然走下看台,拉开栅栏的大门,向刚刚获胜的花牛走去。
大王,危险!……大王,危险!……观众席上的文武官员们大声惊呼。
栅栏边的几个牧牛人也一下子惊呆了,竟没来拦阻,不知所措。
在鲜艳色彩的刺激下,一头花牛在向他冲来。
观众席上,人们的心被吊在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王机灵地向旁边一闪,花牛扑了个空。帝辛一下子跃到那头花牛的后面,紧紧拽住其白毛尾巴,大叫一声:
呔!……
好家伙,这头花牛竟被他拽得连连后退,跌跌撞撞,被送进了斗兽场的一角。
其他几只确还在横冲直撞。纣王一鼓作气,捉住其尾巴,把他们一一拽到了那头花牛的身边。
被这情景惊呆了的人们,终于爆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山呼:
吾王神力!
吾王所向无敌!
万岁!万岁!吾王万岁!……
帝辛乐得哈哈大笑:这几头畜牲,哪里是朕的对手!哈,……哈!……
疯狂的人群再次发出一阵狂热的山呼。
目睹刚才这精彩的一幕,看台上的姬昌忽然想到:帝辛是在显示他的实力,是有意做给他们这些周人看的!
他笑了笑,又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力曳九牛,武夫所为!为君者斗智不斗力。一朝天子,不思治国,竟在这种游戏场合赤膊上阵。可惜,可惜!看来确是匹夫之勇,不足畏也!
这样的对手是不难对付的。大商王朝出了这样一位天子,实乃周之所幸。看来,他这条“潜龙”的腾飞已指日可待。姬昌望了望颇为得意的商王,不由笑了起来……
13
帝辛力曳九牛,在王都朝歌一时被传为佳话。街谈巷议中,忠顺的大商臣民对他们的大王更加五体投地。
在上层社会的一片顶礼膜拜声中,帝辛感到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满足。
灯红酒绿,狂歌劲舞。值此太平盛世,满朝文武全都沉浸在一片醉生梦死之中。
此时此刻,亚相比干却忽然感到一种隐隐的忧虑。
西伯侯姬昌这次到王都来,已经半个月了。叩见天子之后,他又一一拜访了王孙贵族、文武百官和各路诸侯。所到之处,笑容可掬。举止端庄,礼仪周到。据自己多年来的观察和了解,姬昌这个老头子胸怀大志,城府颇深。他决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商。对大商王朝上层官员中的种种腐败和弊端,也决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看法。可是,他在这里十多天来,在与各方人士的接触中,除了歌功颂德,竟闭口不谈国事。偶有涉及,他也总是巧妙地回避,顾左右而言他。在各处传来的密报中,竟一点也没能捉住他的蛛丝马迹。看来,这个老头子满腹韬略,日后对大商王朝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隐患和威胁。
应当劝告大王,决不能放虎归山。
然而,他毕竟是一方诸侯,位列三公。应当找一个什么理由,才能把他长期留在王都呢?使亚相比干更感不安的是,天子如今变了。东征归来这几个月,脾气越来越暴燥了。而且整天沉湎于花天酒地之中。从早到晚,除了美酒就是女人。再不就是上山打猎,在和野兽的格斗中寻取欢乐。全然不顾黎民苍生疾苦、不顾社稷之安危存亡。长此以往,怎不令人忧心如焚?
比干实在坐不住了。他决定立即去见大王。
14
此刻,帝辛正在鹿台上观赏岐周十名美女表演歌舞。听说亚相来到,便即刻宣旨召见。
臣比干叩见大王!
亚相不必拘礼!帝辛高兴地道:快来看美人表演歌舞,好看极了!
十名美女如十朵蓓蕾,在大王和亚相的眼前绽放。
比干无可奈何地坐在帝辛旁边,一边观赏,一边听大王在那里漫无边际的评头论足……
忽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把君臣从美女歌舞的境界中惊醒。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撕裂人心的呼喊:
太庙失火啦!……太庙失火啦!……
太庙失火了?纣王不由大惊。他挥了一下手,十名美女立即知趣地退出。
亚相更是心急如火:臣到太庙去!话音未落,他便飞奔而出,赶往浓烟滚滚的火场。
救火的御林军士卒早已赶到,宗社神主已被抢出。士卒们提水的提水,担沙的担沙。一个个奋勇上前。
此刻,北风骤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救火人虽多,可哪里挡得住火海的蔓延。顷刻之间,太庙化为一片灰烬……
帝辛也赶了来。见此情景,不由阴沉着脸,没有吱声。比干抱头痛哭:
大王,太庙没有保住!臣对不住列祖列宗,臣罪该万死!……
帝辛赶紧把比干扶起,苦笑了几声:宗社神主总算抢了出来,值得庆幸!……不知这场大火因何而起?
说是一场天火。一声雷响,火便烧了起来……,
比干一边回答,一边在沉思。他忽然想到西伯侯姬昌。听说这位西伯昌每天晚上总要在那里念念有词。人们说是摇卦。他此刻忽然疑心此公是在那里作法。不然,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怎么会有惊雷?又怎么会出现天火,而且偏偏又出现在太庙?此刻,何不借此为由,鼓动大王把这个危险人物拘捕!略一思忖,他对大王道:
这场天火,臣疑心是西伯侯所为。
你是说姬昌?帝辛道:朕看不大会吧?
我也没想到。可是,前两天我就听人说,姬昌住在馆驿里,每天午夜都要起来到庭院中练功,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静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他的习惯。现在看来,他是在作法,他是在故意引来天火,以毁我太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干滔滔不绝,慷慨陈辞。帝辛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姬昌是皇家姑爷,朕待他不薄。再说他这次到王都来,看样子也还算忠顺。怎么会毁朕的太庙?
西伯侯年过半百,非常人可比!比干道:据臣观察,他是想夺我大商的江山,报他的杀父之仇!
是吗?帝辛如梦方醒:依卿之意?是不是要宰了他?
杀不得!比干沉思片刻,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西伯侯到王都来进贡,杀了他民心不服的。再说他羽翼已丰,国力昌盛。三分天下有其二。又有数十万大军,在西部众诸侯中一呼百应。杀了他,周人岂不要造反?那将危及大商之社稷……
依王叔之意,该放他回去了?纣王有些不解。
放不得也!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比干对纣王耳语道:依臣之意,可以把他监禁起来!大王只要不杀他,岐周就不敢造反。只要周人不动,我大商天下也就安享太平了……
好主意,好主意!帝辛赞同比干的进言,立即传旨:把西伯侯姬昌及其随从抓起来,押往羑里大狱!……
15
三天之后,西伯侯一行果真被送到了王都朝歌东北方向百里开外的羑里。
荆棘丛生的山林中间,围着一堵堵高墙。高墙四周,一队队士卒不停地巡逻。戒备森严中,不时传出几声可怖的哀嚎。忠实的狱卒和看守,正警觉地守护着高墙下那几十排低矮的茅舍。这里就是有名的羑里监狱,是殷商王朝监禁犯人的重地。
透过窗栏,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姬昌仿佛在做着一场噩梦。尽管这次到王都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处处谨小慎微,到头来还是没有把握得住自己的命运。
他有些后悔,没有能早几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两天,他总是想到三十年前父亲的那场惨剧。真没想到,杀父之仇未报,今日他又重蹈父亲的覆辙。
已经年老力衰,还能闯过这场人生的磨难吗?
望了望窗外,那寥阔的天空忽然飞过几只自由的小鸟。被困在此,他顿时有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
高墙隔断了外面的阳光和新鲜空气,使得这狱中越发显得阴暗潮湿。
他不由一阵唉声叹气。
四公主到!……
他忽然听到外面的一声高喊。这里还有什么公主?公主会到这个地方来?姬昌不禁有些纳闷。没想到,就在这声宏亮的吆喝之后,老狱公把牢门打开,对姬昌道:
姬大人,四公主看你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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