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眼里

 

那年高考完毕，前途未卜，能否考取，没有把握。我每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言不发，期待着村南头的大喇叭里有一天会传出我的名字。父亲看到我，几次上前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八月二十日，仍无消息。我告诉父亲想到同学家去散散心，父亲看着我没说什么，算是答应了。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父亲赶了八十多里路，突然出现在同学家，告诉我明天去石家庄体检。原本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父亲非要亲自跑一趟，他是担心我走夜路不安全。 

几天后，我收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父亲把它捧在手里，高兴地象个孩子，仿佛考上大学的是他而不是我。父亲准备了几桌酒菜宴请亲朋好友，在他们面前不停地夸我的好。晚上，母亲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嘱咐我。父亲却没有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抽烟。临了，父亲说：时间不早了，睡吧，明早还得赶车！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起床了，眼睛有些浮肿，我问父亲怎么了？父亲说昨晚惹了蚊子，害的整晚没睡好。后来母亲告诉我，我就是那只蚊子。

车站上熙熙攘攘，到处是等车的人。父亲找了一处座位坐下来同我一起等车。我对父亲说：“爹，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父亲说：“你不曾有过出行，我不放心，还是把你送到学校。”学校远在千里之外，况且父亲年事已高，我于心不忍，便劝他不要送。最终，父亲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却又如母亲般唠叨起来。我自作聪明地笑他象个老太婆，那时我已经二十岁，出行之事已能料理。

说完一大通后，父亲仍不放心地问：“车票带好了吗？”见我拿出车票后，这才放心。忽然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拿出背包里的衣服，叠好，压实，重新放回包里，系紧。然后不知又从哪找来一个厚大的塑料袋说：“如果找不到座位，只管用这只塑料袋套住背包坐下去休息，可以缓解一下疲劳！”我想父亲肯定是看到了车票上无座的字样，才有了刚才的举动。对于这样一位细心的父亲，我真是一筹莫展。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孩子。

这一时段，车站管理的很严格，不能送站。父亲只得在候车室门口目送我上车。我看见父亲极力地想挤到人群前面，可父亲太瘦小了，他做不到。只能站在人群最后面，努力踮起脚，好让他的目光中有我，又极力地喊：“到学校后给家里来个电话！”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车子开动了，父亲的身影慢慢地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上学伊始，父母不在身边，便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决定。父亲和我交流时，不再用教育孩子的口吻，而是象大人或朋友谈心那样和我推心置腹。谈论的话题也从家长里短转移到男人关心的话题上，有时还对我的举动另眼相看，大加赞赏。有一回寒假回家探亲，我用积攒的津贴给父亲买了两条黄山烟，给母亲买了一件小袄。父亲非常高兴，自豪地对母亲说：“你瞧！儿子真的长大了！”

二零零一年春节前，父亲害了一场大病，得了鼻瘤，需要手术。当时他对我十分挂念，进手术室前一直喊着我的名字。遗憾的是，那时我刚毕业不久，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工作，没能在床前侍奉他老人家。春节回家探亲，母亲告诉我父亲害病是因为想我造成的。原来毕业后家里一直没有我的音讯，算起来竟有半年时间。对于一个以儿子为骄傲的父亲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沉痛的打击。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太自私了！我多么希望父亲能痛痛快快地骂我几句。可憨厚的父亲不仅没有骂我，就连轻轻的责怪都没有，反而安慰我，叫我不要难过。父亲的宽容，让我无话可说。

如今，我已结婚生子。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我也在慢慢地老去。但无论怎么变化，我永远是父亲眼中那个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