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被那些柔和光线拉长的黄昏覆在这座古老城市的上方,一年,又一年。小巷被这样的线条裁剪得更加亢长。
落日沿着那些高高的马头墙笔直的坠落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空竟然黑得像在也看不见日出一样。
鹅黄的灯从每家每户的门里窗子里透出来,小巷在人们的一进一出里变得格外宁静,悠然,像是一条静谧的河流,无论经过多少秋冬春夏,它始终保持着恬然自得的心,就那样默默地流淌着。
倾城总是看着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来回回地踏着青石板从巷子里到巷子外,再从巷子外回到巷子里。她似乎能很清楚地听见那些鸟儿扑腾双翅,飞向苍穹的声音。
华灯初上。
炊烟在墨一样的黑幕中袅袅升起。
这就是倾城最爱的一座城市,巷子,幽深,神秘。她常常在想,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沿着小巷一直走向了哪儿呢?
然后,倾城也就跟着走,这么一走就是十七年。
在小巷里,夏日的夜晚也有习习的风,吃完晚饭的人就坐在巷子里盛凉。
倾城推开格子窗,一阵穿堂风就拂过脸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小城的夏天总是那么温和,这里有很老很老的房子,很大很大的树。人们依仗着这些,度过了无数个日出,迟暮。
倾城喜欢把这样的一切写在日记里。包括门槛边厚厚的青苔,包括山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还包括她穿过小巷看见的那方小池塘和小池塘上大朵大朵的云彩。这方小池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凌子塘。白天人们在那洗菜洗衣服,因为现在是夏天,晚上常会有男人在里边洗澡。
倾城,去买盐。
哦。倾城答应着,关了灯,下了楼。红楠木楼梯被她踩得咯吱响。
倾城喜欢在走这条小巷的时候数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一阶,两阶,三阶……
你去干什么?
薄凉沙哑低沉的中低音在幽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也着实令倾城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不小心“啊”了一声。
薄凉光着膀子,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倾城想他是刚洗了个澡回来。
我去买盐。
——女孩子晚上别常在外边走。小心点。
薄凉想了想,似乎还是不能够放心,说,你等着,我换个衣服陪你去。
不用了,我妈等着呢,晚了,我妈会骂。
薄凉想到平时倾城母亲追着她又打又骂又掐微微皱了皱眉,天太黑,倾城没有看见。
——嗯。你小心点。
倾城路过杂货铺的前面那颗大树时候,下边有人坐着盛凉。
中年女子摇着蒲扇,说,哎呀呀,听说了吗?杂货店那个女人生的孩子考上大学啦。
——是吗?真争气啊。
倾城心里苦笑了一声,有多悲凉估计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少人用了多少时间看了多少本习题书,参考书,就有多少时间一点点从笔尖流淌过去了,安静得走过就像环抱着这座古城的江一样。
背大段大段的文章,算一本一本的计算题。只为换一张纸,多么可笑的一张纸,多贵的一张纸。
倾城回来的时候,对面薄凉窗户的灯已经开了。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人。
倾城倚窗坐下来,看窗外的天和窗下巷子里偶尔经过的人。
倾城突然想到薄凉今天早上说自己单薄又凄凉。她很难想象薄凉这样一个大男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薄凉的个性又执拗又坚毅,简直和那什么里的石头一样臭一样硬。
回来了吗?
——嗯。
直到薄凉在窗前坐下,之后就相视无言。
倾城本来就是不怎么能找得到话题的人,而薄凉也不怎么爱说话。
倾城记得她第一次见薄凉的时候他们都还小,他被父母送到奶奶家这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脸上的表情冷漠又冰凉。看到自己的时候,目光一直从下到上地打量,一句话也没有。
想想那个时候的他确实挺单薄。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倾城本来是家里的老二,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带走了姐姐。剩下自己和七岁的弟弟靠母亲照顾。母亲和父亲离婚后患上了严重的癔想症,发起病来对自己又打又骂的。不生病的时候就煮饭给人家洗洗衣服。现在家里就靠父亲每个月寄来的一千块钱过活。
倾城放假在姐姐那里做了两个月活,赚了两千块钱交学费。今天早上才回的家,早上还是薄凉骑摩托车接的她。
马上就是高二了呢。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摩托车哪来的。
我自己买的。
倾城又想到那些和薄凉一起用很长很长时间爬上后边的一座山,然后坐在山顶上吹很久很久的风却什么话也不说的日子。那时候的薄凉,就像一个王者,高傲地,孤寂地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他是孤独的,是别人不容易接近的。
没有人能看懂他,在学校里,他安静得不说一句话,成绩却是最好的。在外边,他总是和一群早就不上学的混混在一起。
倾城记得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总是到最后都没有人能找到他,后来大家让他找,他等人家躲完了就回家去了。倾城想这人怎么这么怪。
有一次倾城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躲哪了,除了薄凉躲的地方都是会被找到的。正准备坐在树下等人家来找算了,薄凉拉着她就跑。
倾城才知道薄凉一直躲的就是她每天都会经过的薄凉家的背后那个小院子。薄凉认真地注视倾城仔细冥想的样子。专注,认真。她似乎经常就这样子陷入了,活在一个人的世界。
倾城的小学,初中,甚至是高中也没离开这样的一条巷子,有时倾城会想哪怕只是这样的小巷子,总也是囊括了整个世界。如果可以,她倒是情愿永远呆在这个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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