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谒财神庙

 

    春光明媚，桃李盛开，蜂蝶闹春，草色如茵的时节，我再次拜谒了财神庙。

    这座庙坐落在西安市周至县集贤镇赵大村中央。

    适逢省上的一个大领导刚考察过。庙前，原来凹凸不平的街道被宽敞平展的沙石路代替；庙东的断头街道已修通，与原107省道相接；在入口醒目处，搭建了简易龙门，树起了财神故里的招牌，间隔几十米还依次建门，书写出各种内容的标语，彰显出开发的氛围；庙内院落印象中的萋萋杂草不见了，碑洁场净，墙青瓦蓝，门朱窗赤，给人一种“蓬门缘客扫”的感觉；庙门前近丈长的条形香炉里，蜡烛如林，光焰闪烁，香株丛立，烟雾缭绕，一派旺盛景象。

    民间传说，一说赵公明幼家贫，南山伐木走厢，和工头相处甚好。后工头出事，他取而代之。再后，他专做木材生意，成为太白山脚下最大厢坊，所经营的木材，从黑河经渭河入黄河，抵殷商时的首都所在地河南，节节流转运厢，段段有经营坊，上供朝廷，下销百姓，生意隆盛，日进斗金。卒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修庙祀祭，奉为财神。一说他上南山砍柴，见两位美髯老者对弈，好而观之。棋残人散，斧柄已枯，身旁却留下一捆金条，所谓仙界只一天，世上几千年云云。

    据《山海经》、《搜神记》、《贴注纲经》记载：赵公明因守护玉帝仙丹有功，被玉帝封为上清正乙玄坛元帅。大禹治水时，玉帝命他为治水先锋，并赐点化天宫黑虎为坐骑，成就了治水之举。《封神演义》中描述：姜子牙请得原始天尊《玉符金册》，册封赵公明为“真龙如意龙虎玄坛真君”之神，后道家又尊其为“正一玄坛元帅”，统理招宝天尊、纳珍天尊、招财使者，利市仙官四位正神，执掌商贸金融大权。

    财神文化在中国丰富多彩。《集说诠真》云：“俗祀之财神，或称北郊之回人，或称汉代人赵朗，或称元人伍五路。聚讼纷纭，不究伊谁。”民间财神中，又有文武财神之说。文财神为比干，范蠡；武财神为赵公明，关羽。

    何以将赵公明归为武财神之列？《封神演义》中说，在周武王伐纣战争中，赵公明协助闻太师与姜子牙作战，威武勇猛，武艺高强。传说他能驱雷役电于宇宙，唤雨呼风于乾坤，除瘟剪虐，驱病禳灾，主持公道，赐财纳福。因而，走进财神庙，财神的塑像或画像均为“黑面浓须，头戴铁冠，手执钢鞭，身跨黑虎”，故又称“黑虎玄坛”。

    可见，财神文化积淀之深厚，影响之广远。

然而，我小时候，在我家祭祀的诸神中，却没有财神。父亲每年上年集，在街市上请回的印板神像中，只有灶君、土地爷、仓神。不仅我家如此，十里八乡都一样。

    胸中有了几滴墨水，年三十送旧迎新，将旧神像揭下来跪在神龛前烧了送走，把新请回来的神像重新服侍好，在两边配上对联的事，全落在我的头上。那时，只管忙碌，忙了自己的事，还要为乡邻代写春联，脑子没功夫思考其他事。

    改革开放后的头一年，父亲请回的神像中，才有了财神。

    记得那一年，供奉财神，神像两边写什么，我还犯了嘀咕。灶君、土地、仓神爷两边对联，都有固定的格式。如灶君像两边对联一般为“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日照金砖呈瑞色，烟浮玉鼎有余香”等；土地爷像两边对联一般为“土里生黄金，地中产白银”、“岁祈嘉谷稔，时享泰阶平”等，财神像两边到底咋写，我没敢轻易下笔。因为在我的脑海中，这是非常神圣的事，马虎不得，关系着我们一家一年的运程和祸福。想来想去，就写了八个字：“财源茂盛，福禄骈臻”。虽然心里仍没底，但反正是吉祥话，总不至于犯忌讳。后来，乡邻都开始供财神，我才注意到财神像两边的对联多着呢！有：“无上金玉主，人间福禄神”，“惟丰贻景福，以德裕民财”，“ 钱为何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恋它作甚，财这东西爱则殒誉贪则殒命够用就行”等等。瑰丽多姿，内涵丰富：或祈财，或冀福，或劝善，或警示，或寓理，或抒情，信手拈来，随意而发，尽可借神直抒胸意，表达自己的价值观。

    后来，我在县政府作秘书，一次有幸和县长陪一位马来西亚的华人老板去拜财神。这是我第一次去财神庙，第一次去财神故里，第一次知道财神原来就是我们周至县赵大村人。那时，财神庙还未修葺，设施简陋。院落杂草丛生，庙里蜘蛛结网，那身着西装革履的华人大老板入庙后，丝毫没有顾忌庙堂地面是土脚地，在赵公明塑像前，伏地跪拜，五体投地，虔诚备至，其情无以言表。拜完后，随身秘书要掸去他两膝盖上的泥土，他急忙挥手制止道：“不用。这是财神赐的福气，我把他带回南洋去。”这场景好久好久地在我脑海里盘旋。当时，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父亲已经作古，现在回过头来思想，我们家境当时并不宽裕，他为什么生前不供财神呢？我揣度他不是不想供，而是不敢供。当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涤荡所有的“封资修”，在声讨“唯生产力论”的拳头中，在“越穷越光荣”的口号下，人们对钱三缄其口，他只能把对富裕美好生活的希冀，深深地埋在心里。

    前几年，我去东南沿海的一些城市考察，发现那里的大小铺店里面，都供着财神，有些香火已把装修的十分华美的神龛烧焦熏黑了，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这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几年，周至这个小县城里，东西南北中的商铺里，也供上了财神。

    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木匠行当供奉鲁班，酿酒行当供奉杜康，印刷行当供奉沈括，造纸行当供奉蔡伦……表现了各行各业对德艺双馨的业界圣人的崇拜。商人供奉财神，理应无可厚非。这其实是商品经济文化高度发达后的价值诉求。冥冥之中，有财神在店里庇佑你，同时也在监视你。让你讲诚信，少欺诈；讲服务，少夺取；讲德性，少奸邪。

    随着进一步扩大开放，台湾大里佑福宫访问团来了，南坎五福宫访问团来了……寻访财神故里，参拜财神史庙，施善布功，财神庙有了丰厚的回报。于是乎，赵大村的两个村民小组，为庙权归属发生了争执；于是乎，没有庙的那个组背对旧庙建了座新庙；于是乎，一国有了二王，一村有了二庙；于是乎，来拜谒的人，都被告知哪个是旧庙，哪个是新庙。香火钱应投进哪个功德箱才灵验。看到这样的景观，赵公明在九泉之下，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同行者因身份关系，都上了布施，但大部分没有叩拜。一位引用楼观台天王殿门两边康有为的弟子林育杭撰的一副对联：“心存邪辟纵使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自我解脱。其实，这副对联道出了烧香拨火中的最高境界，道出了做人做事的最高境界。既然是崇敬赵公明，就应该发扬他的美德，襟怀宽广，精诚团结，共祀一庙，让财神成为村子的一张名片，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张名片，赐财万家，纳福天下，泽被寰宇，又为何再建一庙？由是观之，岂不成了以财神作诱饵，窃取善男信女香客施主钱财的江洋大盗了吗？

    逐利本无可厚非。中国以儒家为主流文化的封建意识形态中，把人划分为仕、农、工、商，推崇官本位，蔑视商人，所谓君子言道不言利，这不能不说阻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甚或束缚了中华民族雄强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脚步。逐利，在经营活动中，就是讲效益，这是法则，概莫能外；之于人，也是促进奋发有为的原始动力，不可否定。但一切逐利活动，应取之有道，切不可唯利是图。在财神文化隆兴的今天，我们敬财神，拜财神，求财逐利，心诚则灵。《韩非子·说林上》有句话：“巧诈不如拙诚”。口惠鲜信，再拜无益。

    有领导考察后表示，要进一步挖掘财神文化，开发财神文化，弘扬财神文化，这是幸事！尤其是在呼唤社会信用回归的今天，更是幸事！

    站在赵公明塑像前，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