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林枫希望能从吴庆那里找到对陈子源案情有帮助的突破口,她幼稚的想让受伤的吴庆在办案人员面前说一些有利于陈子源的话,这样在量刑时会对陈子源有帮助。但林枫并不知道吴庆是一位刁钻、圆滑的人,而且还是个有名的无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专门搞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在这次打斗中他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他心中也很清楚那是陈子源无意识的举动,但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次捞钱和报复那帮不知天高地厚小子的好机会。
当林枫坐在他面前,用一双清澈善良、哀怨和祈求的眼睛望着他时,他躺在床上转动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林枫,“这妞长得不错!”他不怀好意地想着,根本不把林枫的话放在心上,“这妞想让我说有利于那帮小混蛋的话,真是笑话!”他想着并告诉林枫,让林枫拿出两千元钱,他就在法庭上说有利于陈子源的证词。
吴庆躺在病床上,看着长长睫毛下一双含着泪花的双眼,没有一点怜悯之情,他黑着一张脸,等着林枫的回答。林枫没有犹豫答应了吴庆的要求。
“等我收了钱,她又怎么知道我会帮那帮混小子说话呢?没想到这妞怪有钱的,应该再问她多要一点,嘿嘿!”他阴险的想要笑出来,一阵伤口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
林枫从医院出来后又去找同学的哥哥,同学的哥哥是法院里的一名法官,但这件事不归他管,因为在严打阶段,有些话也不好插嘴。他只是告诉林枫现在可能对这种打架斗殴的现象要判得重一些,在此期间不要过多找人,不但不起什么作用,反而对办案不利。而且现在也见不到陈子源。林枫听后觉得好像有一块儿无形的山把自己压在下面,让她不能呼吸!她向来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可今天在这件事上她却不知该怎么办。找姐帮忙,那更行不通,说不定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高兴。
晚上她疲惫的回到单身,神情落寞的躺在床上,茫然的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你回来了!看你一副魂不守体的样子,给!吃点东西!”雯丽把手中的烤红薯递给林枫。
林枫感觉自己这两天胃像燃烧似的难受,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很疲惫,没有一点食欲。今天为陈子源的事情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从早上到现在她一口水都没喝也没有感觉有饿意。她懒懒的接过雯丽手中的烤红薯,也不说话慢慢地吃起来!刚吃两口,一阵恶心让她丢掉手中的烤红薯,急忙转身向卫生间跑去,并“哇哇!”吐了起来。雯丽慌忙拿过毛巾递给林枫,心痛得用手不停的拍打着林枫的背部。
“雯丽,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天我有点恶心,浑身没劲!我该不会是……不会是怀孕了吧!”林枫用毛巾擦了把脸,慢慢转过身,不敢看雯丽的眼睛。
前两天自己的“例假”没来心中便没底,害怕怀上了孩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安慰自己可能是工作紧张、压力大引起的。
“什么?怀孕!林枫你没开玩笑吧?”雯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雯丽知道林枫和陈子源相处的事情,也知道前一阵林华干涉他们的交往。雯丽还是比较了解林枫的个性,是位认准一条道走到底的死心眼,林华知道她和林枫的关系,曾经找过她让她劝劝林枫,让林枫放弃陈子源。她也和林枫谈了此事,林枫断然回绝了,还挖苦她说“你我常在一起,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没想到,到现在你居然不了解我的个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俩真是白认识了!”当时弄得雯丽也怪不好意思,从那以后,林枫便很少再和雯丽谈起陈子源的事情。
“你不要那么大嗓门好不好?”林枫责怪的看了一眼雯丽。
“怀了陈子源的孩子?这怎么可能,你们才认识几个月。”
“爱一个人不在于时间长短,而是心灵的默契。我和子源认识时间虽然不长,我的一个眼神、他的一个动作,我们都彼此明白对方要干什么、想说什么。大家对对方都坦诚相待,无论什么事都为对方着想,以对方的快乐为快乐,以对方的痛苦为痛苦!我们好像都在为对方活着一样。”林枫神情专注地说着,嘴角洋溢着恬淡的笑靥。“爱情真是件神奇的事情!”林枫又感叹说。回想着和陈子源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她总觉得那段时光自己幸福的简直不可饶恕。
“那陈子源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还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单小双就是为陈子源的事过来找我的。他为了帮朋友忙,不甚误伤了人,让公安局抓走了!”
“啊!抓走了!那怎么办?。”雯丽的嘴又张成了大大的“O”型。“你现在——现在又怀孕了!他不在身边,那怎么行?”
“还未确定呢。不过,最近我有一些恶心、头晕、疲惫这些症状,我也很担心!”
“走!我带你去化验一下!”雯丽不等林枫回话,便拽着她的手朝化验室跑去。
早早孕化验的结果还没有出来,雯丽看着玻璃片上的试剂,比林枫还要紧张。雯丽看着还未出来的结果,突然觉得此时时间是那样漫长,甚至还在心中不停的祈祷“检查结果千万不要是阳性,老天要保佑林枫呀!”当看着那逐渐变颜色的检测结果时,雯丽的心好像一下沉入谷底,她擦了擦眼睛又认真看了几遍,结果不容置否。
整个晚上林枫和雯丽都不能入睡,她俩在商量着这件事该怎么办?雯丽的建议是悄悄地把孩子处理掉,林枫什么也不说,只是两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实际上林枫心中此时也痛苦极了,她不但担心着在公安局的陈子源,又害怕怀孕的事瞒不过大家的眼睛,未婚先孕原来林枫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她在床上碾转难眠,她觉得自己走在一片无垠的沼泽地里,艰难地跋涉着,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脚下的泥泞。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每天林枫还是照常上班,陈子源的事情他的朋友在不停的为他奔走,陈子源的朋友知道林枫为陈子源的事找过吴庆时,阻止了林枫和吴庆之间的交易,以后的事情进展,单小双一直和她在保持着联系……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原来感觉非常快乐的工作,现在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在上刑场。她努力掩饰着时不时向她袭来的早孕反应,她怕被大伙看出来,她也在不停的想着怎样让孩子名正言顺的来到这个世界,以至于上班都不能专心。以往休息林枫会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不愿意离开科室,希望天天能和同事在一起,休息没事时也会再跑到科室里转转,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学到临床上的一些新知识。可她现在想休息,喜欢一人静静的躺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那里没人打搅,也不需要在别人面前装腔作势、掩盖自己的烦闷心情,想是什么样的表情就是什么样的表情,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无所顾忌。她想着护士长看见自己在水池边呕吐的疑惑眼神,心中就觉得不舒服,还想起护士长问过自己是不是生病了?那种问话和眼神让林枫想起来就觉得满脸发热。看来不想一个好办法再想隐瞒下去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再说腹中的胎儿也在一天天的长大。“是该解决的时候啦!”林枫叹息着说出声来。
“小枫,你最近怎么了?胃不舒服?”林华看着“千户万唤”才回来一趟的林枫,她面色黯淡,食欲极差。“你没事吧?你最近是在为陈子源的事着急吧?”林华吃了口饭看看林枫继续说道:“陈子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私闯民宅又至人重伤,在法律上是要受到重罚的,尤期现在正处在严打阶段。他的朋友也不停的为他奔走求情,现在他们帮忙没有什么用。过几天可能就要开庭了,到时候就知道审判结果。你再难过也没用,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也是最好的疗伤药,陈子源慢慢会淡出你的记忆。”
林枫听着姐姐的话,心中很明白陈子源的处境,这一阵她也在不停的同自己做着思想斗争,不是她要淡忘陈子源的事,而是腹中孩子留存的问题。她深深地爱着陈子源,她不能这样残酷的把他们爱的结晶拿掉!她做不到!她痛苦的、情不自禁地说出声来:“我要把他留下来!”
“小枫,你在说什么?”林华诧异地紧紧盯着喃喃自语的林枫。
林枫一下清醒过来:“没什么,想件事情!”
一阵强烈的恶心让林枫无法忍受,她顾不上姐姐疑虑重重的目光,站起身直往卫生间冲去!她扶着马桶一口一口的往外吐着,林华也赶过来,在她背后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手拍着她的背。林枫吐完转过身,满眼泪花的看了姐姐一眼,拿起纸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水,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林华跟着林枫走了进来,林枫不去看她,面无表情的倒在床上。
“你怎么会事了?”林华厉声叫道。“说你呐!回答!”她走上前一把把林枫从床上拽起来。“小枫,你真糊涂!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你傻呀你!说话!”她摇着林枫的肩膀叫道。
“既然已经看出来了还让我说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华抖着声音问。
“已经一个多月了!”
“明天就和我一起到医院,赶快把他处理掉。”
“不!我要这个孩子!”林枫态度坚定地说。
“你疯了!陈子源现在在哪儿?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没结婚就怀孕了,这事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以后还怎么做人?就是你姐夫和童童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如果让单位的人知道,你还怎么在那儿上班?”林华强压着声音怒气冲冲的说。
林枫看着林华因难过而变得狰狞的脸说:“姐,我知道发生了这件事很伤你的心,我也想到了如果要这个孩子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会付出很多代价。许多可能遇到的困难我都想到了,但我不怕!我有信心把这个孩子养大。我不管陈子源在哪儿,我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林华气得的泪一下涌了出来,她想起车祸中的父母。在医院的抢救室内,父亲一句话也没留下,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母亲满身血迹,用手拉起“呜呜”大哭的林华和林枫稚嫩的小手,把林枫的手放在林华手中:“带好妹妹!去找……找舅舅……”话还没又说完便永远闭上了双眼。在舅舅家,为了妹妹她总是一放学便不停的帮舅妈做事,有好吃的自己的一份总是留给妹妹。多少日子受了多少委屈,她总悄悄的到父母的坟墓前悄悄地哭诉,无数次地在心中想,要好好照顾妹妹,让她在自己身边,给她母亲般的温暖。
结婚以后舅舅不同意林枫随她到兰城,她说服了舅舅让林枫跟在自己身边。有时候她会很长时间注视着长着同母亲一样有着一双又黑又亮眼睛的林枫,思念着已故的父母,暗暗告诫自己要让林枫享受如同父母在世一样的温暖生活,能让她快乐成长。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如果哪天林枫不高兴,她的心就会揪得紧紧的,想办法了解她难过的原因,并开导她。林枫的衣食住行她都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有时候连林枫姐夫都怪她娇惯林枫,让她把心多用在童童身上。可母亲临终时那未闭上的眼睛和话语,总在她面前闪动和响起。此刻,当她发现妹妹怀孕时,一股既伤心又难过的情绪紧紧的包围着她。她既恨妹妹又心痛妹妹,她呜咽着:“妈临终时把你交给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现在……你让我怎么给妈交待?”林华擦了擦泪:“你那时还很小,可能已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当妈把你的手放在我手上时,那时我只有十四岁,但我就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带好你,可现在……”姐难过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枫看着林华泪光闪闪的林华,心中也很难过。她明白林华带她的不容易,也依稀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情景,虽然没有享受到父母之爱,但姐姐的爱让她从没感觉到失去父母的痛苦,心理上一直处于无忧无虑的状态。姐虽然结了婚,可姐夫是位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他理解姐姐,也理解她。整个家中充满了浓浓的亲情和彼此的关爱,林枫看得出来姐夫很爱姐姐和这个家,而且他和姐一样常把林枫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关爱。
可这件事情林枫不能和林华妥协,在她看来这件事和林华对她的关爱没有太大联系,因为她现在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自主权。而且她发现她和林华的代沟也越来越明显,林华好像越来越世俗,根本不看重“爱情”的纯真,只要一和谁谈起要给谁介绍对象,首先问对方的“经济状况”“文凭多高”以及“父母亲的情况”,好像两个人相处为的是金钱和对方的学历,完全把“爱”这个字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们那些过来人是怎么回事了?难道是生活让她们对爱有了另外一种认识?林枫不能改变自己对爱的理解,她认为爱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它需要用心呵护,它像一轮新月,普通之极,没有太阳炽热的外表,也没有彩霞华丽的衣裳,它宁静、明朗、深远,却持久地散发着永恒的光辉。而且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能碰撞出爱的火花,分开时相互又有一种不可言状的、莫明的深深牵挂和一种无端的痛,并能牵手一起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这样才是真正的爱!才真正让人留恋!
“你过来!”林华拉着林枫的手走到客厅后的一间书房,书房的书柜旁边的书桌上,整齐的放着父母的遗像。林华隔三岔五的总喜欢站在照片前看上好一阵,有时候会边流眼泪边用布擦着相片。林枫很少像姐一样在父母的照片前站很长时间。有时到了父母的祭日,林枫会和姐一起给父母上柱香,以表示对父母的怀念之情。父母的音容笑貌在林枫的脑海中渐已模糊,在她心中她感觉更亲切的是姐和姐夫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爸、妈,妹妹我虽然把她带大了,可我没有教育好她。”林华看着父母的照片说。“你站过来!你今天要当着父母的面表个态,把孩子处理掉并和陈子源一刀两断。”姐伸手把站在门口的林枫拽过来站在自己身边。
“姐,你怎么要这样?无论站在哪里,我都不会改变注意,你不要拿着爸妈来要挟我,没用!”
“小枫,孩子是坚决不能要,有我就没有他。”林华被林枫的倔强气得高声吼了起来,挥起手对着林枫的脸“啪”摔上一记响亮的耳光。林枫用手捂着脸,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姐姐。林华看着林枫用手捂着的脸又不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妹妹是她看着一天天长大,从没舍得打过她,她真想上前拉开妹妹的手,看看自己出手是否过重,打的是否太狠。可林枫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拿起包、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边骑着车边流着眼泪,林华的阻挠更坚定了她要留下孩子的决心。
二十一
春天真的是一天天走近了,远处的山一天比一天绿,桃花、梨花远远看去像镶嵌在蔚蓝天空下的朵朵彩云,郊外的大片油菜花像一张黄色的油画布,蜜蜂、蝴蝶盈盈嗡嗡的在上面忙碌着。医院围墙边的槐花也热烈地开放着,暖暖的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花香。林枫躺在床上,侧身望着窗外随风飘扬的柳条,树上的一对燕子时而腾空而起,时而脑袋相互交错着、呢喃着,相依的样子好像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林枫想着陈子源,她知道他已经该到西宁了,上次见到他给他讲了怀孕的事,他一定以为自己为了见他而在欺骗他,他真傻!这样的事自己怎么能欺骗他呢?她又想到了姐,那天她从姐家赌气走后,第二天林华便来到单位找她,她一人在单身,林华看苦口婆心相劝没用,便同她商量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姐谈了自己的办法,想好要同林枫一起到西宁找陈子源。
“探望的时间到了!”瘦瘦的裴看守也不看他俩高声说。
看守的叫声一下把林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转动了一下身体,含着泪哀怨地望着陈子源:“子源,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要求,让我把我们的孩子光明正大的生下来,不要让他在阴影里生活。他已经三个多月了,我能感觉的他的小生命在我身体里游动,和我同呼吸共命运,我不能放弃他。你考虑一下好吗?我明天再来!
陈子源看着林枫离去的单薄身影,心中像有一个重锤一样在一上一下的敲打着,他努力控制着心颤的痛苦,慢慢地回到房间……
食堂快关门了,杨书鸣带回两个馒头给陈子源当晚饭,他一进门就看到陈子源一人躺在炕上,双手枕在头下,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陈哥,你这两天怎么回事了?是谁来找你?看你闷闷不乐的。”杨书鸣便说便把馒头放在桌上,又去拿来热水瓶倒了一大杯开水。
“快起来吃!”
陈子源一动不动,没有理会他。他现在只想一人静静的躺着想一些解决事情的办法,他满脑子都是林枫的影子,她那苍白的脸、瘦弱的身躯、满眼的相思……相见时的一点一滴都充斥着陈子源的心,让他的心不能轻松。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摇着头。杨书鸣盯着陈子源看了一会儿,见陈子源没有动静,便做了个鬼脸,悄悄地关上门出去了!
西宁四月的夜晚寒气四伏,风吹在窗玻璃上“哐哐”作响,偶尔外面传来几声裴看守家的狗叫声,在这人烟稀少的大漠给人一种凄厉而又生动的感觉,就像在一片人迹罕至的白茫茫雪地上,忽然看见两行脚印一样,给人带来一丝生的希望。屋里静极了,大家都聚在饭堂的大厅里做思想汇报和学习一些当前的精神。陈子源请了假,一人在屋里,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不停的考虑着林枫和孩子的事情,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现在却把她伤得最深,此时再懊悔自己原来所做的事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现在只能想一些补救的办法。
看来让林枫做掉孩子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在狱中和她办结婚手续了。但自己是在押的劳改犯,在劳改农场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呀!”陈子源说出声来。漫长的十年怎么能让她一人带着孩子、一人独自承担生活的风风雨雨?陈子源脑子一片混乱,他仿佛看到林枫一人在医院痛苦的分娩,病床前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为孩子忙碌。他仿佛又看到狂风暴雨中林枫抱着生病的孩子撑着雨伞独自奔跑在去医院的路上……幕幕可能会遇到的一切都一下闪现在他眼前,想着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陈子源决定一定要说服让林枫不要这个孩子,如果同意和她结婚,那等于毁了她以后的生活。
“亲爱的乘客,兰州机场到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打断了陈子源的沉思,他放开安全带,用手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着逐渐清晰的树木、房屋。飞机落地的缓冲让他身体不自主的向前晃动着。一下飞机一股寒流直扑上来,陈子源从包里掏出风衣,套在身上,便匆匆搭车朝市区赶去。
“先生,请跟我来!”服务生提着陈子源的行李,把陈子源带进一间单人套房内,陈子源环顾了四周,房间的摆设和四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原来白灰刷的墙如今换成了桔黄色的淡雅壁纸,蓝色的的确良窗帘换成了带蕾丝花边的白色窗幔。站在这个房间,好像上次来兰州找林枫母女的事情像刚刚发生的一样。而出狱后的情景和不顾一切来兰州寻找林枫母女时的往事一下又全涌现他的在眼前……
记得那次,陈子源让远道而来的林枫和她姐姐失望而归。林枫没能和陈子源拿到结婚证,离别时的林枫使劲摇着陈子源的胳膊凄厉的痛哭失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我们的孩子?让他一出生便蒙上私生子的沉重负担?你忍心吗?你会后悔的!我恨你!”陈子源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任由林枫摇晃着自己。自己这样做现在对林枫来说只是短暂的痛苦,可以让她彻底对自己失望,她回去后会去做掉孩子。如果和她办了结婚手续,那等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折磨她。陈子源看着悲痛欲绝的林枫,他的心也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刀刀的切割着,他真想抛开虚假面纱擦去林枫满脸的泪痕,把她紧紧的搂在自己怀中,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对他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可这一切又怎能表现出来呢?林华使劲拽开林枫扯着陈子源的手:“走!不要再和这绝情的人说半句话。他不值得你爱!”
陈子源泪眼婆娑的遥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月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因黑龙江劳改农场需要人手,在陈子源的要求下,他和其他几位农场的同事,被转到了黑龙江农场。从此以后,他只是和商一凡、唐晓斌保持着联系,并一再交待不许向林枫透露他的任何消息。
在狱中煎熬了八年,因狱中表现出色,陈子源提前两年出狱。
记得那是九二年的严冬,一个大雪弥漫的阴沉天气。一下车,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凛冽的而潮湿的空气,昂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风吹着雪不分东南西北的四处肆虐着、盘旋着、缠绕着刚下车的旅客,雪飘落在他的脸上。几年来的紧张情绪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放松而失落的情绪拥着他。他环顾着车站的四周,已有些认不出眼前的兰城车站了,原来的低矮候车室现在已被高高耸起的大楼所取代,虽然是严寒的冬季,但周围的花草依然是生机盎然,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花艳叶碧。唐晓彬、商一凡已站在站台上等着他。商一凡、唐晓斌一看见他便朝他跑来,他们无声的拥抱着,彼此的泪花在眼中打转……
“走!到我家去。”他们走出车站,唐晓斌打开车门把陈子源的行李放在后备箱内,三人驱车向唐晓斌家疾驶。
单小双听到敲门声,高声回应着来开门,手中拿着锅产、身上系着围裙。一看到陈子源,泪水涌出了眼眶,在她的笑脸上流下……
“嫂子,不要伤心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商一凡放下陈子源的行李。
“是是,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快坐下!”单小双拽着陈子源的胳膊,把他让在客厅的沙发上。
陈子源环顾着单小双和唐晓斌收拾得一尘不染整齐的家,“怎么还不要小孩?年纪不小了,该要啦!”陈子源脱掉身上中长的蓝色棉大衣说道。
唐晓斌从橱柜深处拿出一瓶五粮液,擦擦上面的灰尘:“今天咱哥三个好好喝一杯!”
酒桌上大家热烈的谈着这几年彼此的变化和陈子源熟悉的人,但大家都避免谈到林枫。单小双不停的给陈子源夹着菜,陈子源放下筷子,看着单小双,“在狱中我问你们关于林枫的事情,你们总说她很好,已结婚了!我也很放心。可我发现你们在回避和我谈起林枫,怕我难过是吗?实际上现在我就只是想知道她过得是否幸福。我现在一无所有,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奢望,只要她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满足。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想让你们给我说说林枫的事。”陈子源终于说出了让他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心事。
单小双看了眼唐晓斌和商一凡,“子源,在你快出来时,晓斌、一凡已经商量好了,让你出来后同他们一起干。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俩的工作也没有了,没有办法,借钱开了家公司,专搞汽车配件。前两年由于资金少,所以生意做的也不怎么样;时间长了,他们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且吃苦肯干,这两年生意做的也不错,公司……”
“子源,公司现在规模不大也不小,我们已干得得心应手,现在是等着你和我们一起干呐!”唐晓斌不等单小双把话说完便热切的望着陈子源激动的说道。“林枫的事以后我会慢慢给你讲的。”
陈子源拿起筷子夹着菜慢慢地吃着,他没有马上回答唐晓斌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子源,我们已给你安排好了住处,所有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就先跟着我们熟悉业务,以后你肯定干得比我们出色!来!喝酒!”商一凡端起酒杯“先干为敬!”一仰脖子一杯酒就进肚了。
单小双看着默默不语的陈子源,知道他在想林枫,她自己心中也和陈子源一样在记挂着林枫。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林枫和陈子源早就结婚了,早该有一个属于他们幸福而美好的家,陈子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只从陈子源入狱到现在,她没有一天不在受着良心的谴责,让她不能有片刻的安宁。她常常去看林枫,希望帮助她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可从林枫生完梦园以后没几个月从她姐家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踪迹。现在面对陈子源自己怎么向他交代?她欲言又止,又不停的看着唐晓斌和商一凡,不知该不该说此事。
陈子源看到单小双欲言又止的的神情,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是不是林枫出什么事啦?”他盯着单小双小而有神的眼睛问。
单小双认为这件事陈子源早晚要知道,正要开口,商一凡却说道:“子源,林枫生了孩子以后没两个月,便不知去向,我和晓斌也在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找了几年,没有一点音讯。”
“她没有把孩子做掉?”陈子源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没有做掉,孩子叫梦园。为此事,她姐一开始和她也断绝了关系。从林枫带着孩子出走以后,我们也找过她姐和她的好朋友雯丽,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林枫的去处。”单小双难过地低着头说。
几个好朋友虽然好多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这次本应该痛痛快快的一醉方休,但大家一想到林枫,又看到陈子源满腹的心事,一个个都无言地沉思着……
二十二
当陈子源知道林枫同晓斌他们不辞而别时,已感觉到当时林枫所处的环境不允许她在这里生存下去,“她是没有办法才走的呀”他在心中想着,整夜不能入睡,为自己低估了林枫对自己爱的执着和自己未同她办结婚手续而懊悔,又气林枫不听自己的劝告让自己饱受折磨。
他现在是什么工作都不想干,只希望通过不同渠道找到林枫母女。他找了林华,结果被她骂了一顿赶了出来,并说:“林枫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他不要再打搅她平静的生活。”就冲着这句话,他又无数次的找到雯丽,恳求雯丽,自己的诚心终于感动了她。
那天雯丽又看到陈子源又站在门口等她,看到他那憔悴、消瘦的脸庞,让人揪心的是他那被爱折磨得不堪一击的身躯斜靠在门上,那一刹那间,雯丽的心忽然明朗起来,她明白她不能这样残忍的割断陈子源对林枫的爱,他们之间的事应该当面作一个了断,隐瞒别人可以,但不能再这样对陈子源隐瞒下去。看着原来处处清高的陈子源为了一个“爱”字竟低下了往日那傲慢的头。在自己面前简直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温顺得不能不让人对他产生怜悯之情。当时她毫不犹豫地让陈子源到她家里,把林枫寄给她的明信片交给了陈子源说:“上面有她的地址!去找她吧!”
陈子源拿起明信片激动得不知是怎么走出雯丽的家,也不知雯丽又对自己又说了什么。只是回去简单地准备了几样换洗的衣服,匆匆朝车站赶去。他看了看表,心情十分激动,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以致虽然看了表上的指针,却没有看清究竟是几点钟。他买了到西宁的车票,根本没有想到时间,也没有想到进站的人群是否是上兰州的那趟车,便随着人流慌慌张张的进站,结果让检票的服务员把他吆喝回候车室。这时他才省悟过来,又翻开衣袖看了看表,这次他才真正看清楚了到西宁的车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出发。他放下行李坐在座位上,想着要见到林枫时的情形,“她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呢?要知道当时我们爱得谁都不能离开谁。她这几年一定受了不少苦,我找到她一定把她接回来,一家人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离。不知道孩子长得是什么模样?像我还是像她?孩子有多高了?她们在那跟谁一起生活呢?只怪当时自己太激动,忘记问问雯丽她的情况。”
终于坐上了去西去的列车,铿锵有力的车轮声伴着陈子源焦虑的心风驰电掣般的运行着。他坐在硬坐上,过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喧嚣声、一声声小孩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吆喝声以及乘务员维护秩序的高高呵斥声;又有人把脚踩在凳子上,把一件件鼓囊囊的行李放在货架上,“劳驾!让点位置,再放一个包!”的高高叫声。陈子源只是用手支着脑袋专心望着铁路两旁的庄稼地和一排排低矮的农舍,它们唰唰从自己的面前一闪而过,真像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要想用心抓住时却从你的指逢间匆匆滑过。他回想着与林枫相处时的一幕幕场景,林枫的笑靥、恬淡的面容就像在他眼前一样。这几年对林枫的牵挂一直让他不能释然,心中就像有压着什么东西一样。他到黑龙江农场以后一直让晓斌他们对林枫封锁消息,他怕林枫知道后再一次的来找他;晓斌他们也怕他知道林枫的事难过,也对他封锁了林枫的消息。“小枫你可真傻!为什么要遭受那么大的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呢?”陈子源痛苦地想着。
火车于第二天的傍晚、终于在陈子源的企盼中到达了兰州车站。他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跳上公共汽车直奔兰州人民医院。
公共车晃晃悠悠的走着,陈子源急得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司机跟前对司机说:“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我有急事!”
司机斜了一眼陈子源,“想快,自己买车去!”
陈子源真想和他争辩几句,但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林枫了,不能破坏自己的情绪,他忍住了。
终于来到了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门诊大楼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在寒冷的、空空荡荡大厅中显得有点暖意。“同志你找人?”在昏暗的角落一位老人紧紧裹着一件军大衣瞅着陈子源问道。
“大叔,妇产科病房怎么走?”
老人给他指了方向,他没道一声谢,扭头就往后面的一栋楼上冲去。
“请问林枫在吗?”陈子源气喘吁吁的站在护理站旁边的一排矮柜前问一位正在忙碌的年轻护士。那位年轻的护士抬头看着因匆忙奔跑呼吸起伏不定的陈子源,“你是谁?找她有什么事?看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年轻的护士白了陈子源一眼,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我是兰城来的,是——是她老乡!”陈子源平静了一下说。
“噢,你是她老乡!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快坐!”那位护士立刻露出了笑脸,忙板来凳子放在陈子源身边。
陈子源道了谢,正要问话,一位病人家属跑过来:“护士,五床的针打完了!”
“你坐会儿,我马上来。”护士跟着病人家属对陈子源说道。
陈子源看着病区四周,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病房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好像还有产妇因疼痛而发出的时有时无的呻吟声。整个病区的空气中充满一种淡淡的奶腥味儿和消毒药水的味道。诺大的护理站并排摆放着几张桌子、一台体重称、一台饮水机,角落里还一棵枝肥叶茂的“滴水观音”。桌子上面放着几摞病例和几只红蓝铅笔,墙上整整齐齐的挂满了各班的职责和一面流动红旗。到处看上去井然有序、窗明几净。
“林枫不在吗?”看着步履轻盈敏捷的年轻护士手中拿着换下的输液瓶走过来时,陈子源站起来问。
年轻的护士没有停下脚步看着他微微笑着:“她刚刚带着梦园和她爱人一起走了。你下楼追,估计还追得上。”她顺手把输液瓶放在桌上。
“什么?她爱人!”
“是呀!他们可是我们医院很恩爱的一对呢!”护士笑眯眯的说着,没去注意陈子源失色的脸庞,继续拿起红兰铅低着头画着体温单。“林老师是我们科的顶梁柱,她爱人是我们医院有名的一把刀,俩人真是夫唱妻随。林老师温柔贤惠,对我们就像对亲妹妹一样……嗳,人可真是……”她抬头时发现找林枫的人已经不见了。“这人真是奇怪!”她站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
陈子源手中提着行李走在街上,路灯照在地面上散发着像月光一样银白色的辉光;街道两边的常青树在夜色中显得阴森而黑暗,呼呼的风吹着万年青的叶子纱纱作响。西北的夜特别寒冷。陈子源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在哪条街道上,路上稀稀拉拉的一俩个行人从他身旁匆匆而过。他转过一个弯,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小姑娘像玻璃珠相撞一样的清脆笑声打破陈子源的沉思,他顺着声音望去,前面不远处一男一女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慢慢走着,那一对男女不时低下头对小姑娘说着什么,小姑娘一阵阵爆发出一串串笑声。“梦园,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笑!要不然要卡住的。”多熟悉的声音,“是林枫!”陈子源简直要叫出声来。那咯咯笑的小女孩是梦园。陈子源浑身的血简直就要凝固了,他僵硬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嗓子因酸楚而僵硬的隐隐作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梦园咱俩比比看谁跑得快,看谁最先跑到前面那辆车跟前。”一句好听的男中音传来。
“好!妈妈,你当裁判,要看好爸爸,让他不许耍赖皮!”梦园奶生奶气的声音划破夜空传到陈子源的耳内。
陈子源看着那高高大大的黑色身影半真半假地和梦园比试着,从他的肢体语言和话语上看得出来他是那么爱梦园,他怕她摔着,紧跟其后;怕她冻着,不时替她扶好帽子、系紧围巾。他看着欢叫着朝前奔跑的梦园,回过身搂着林枫的腰肢,俩人紧紧地依偎着——陈子源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家,他笑了,但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那夜,他随便找了个旅店,在旅店他想了整整一宿,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林枫现在拥有的幸福和梦园的快乐成长;难过的是从此也许永远的失去了林枫。他不停的想着林枫一家人的快乐而幸福的身影,梦园那“咯咯”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耳膜。“陈子源呀陈子源你现在只是一位从监狱里刚刚释放的犯人,一个连自己生活都成问题的人,你没有任何资格去找她们母女,更没有资格当着林枫的面和她作个了断。自己在狱中时,林枫带着梦园受的委屈一定很多。她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丈夫也很爱她,我不能为去见她一面而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我已经把她伤得太深了,从她身边消失掉吧!”陈子源暗暗地想着。第二天他买了车票匆匆登上了回兰城的火车。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陈子源的沉思。
“先生,晚饭时间到了,您看是送到客房还是您直接到餐厅就餐?”电话那头传来服务生礼貌的问话。
“到餐厅就餐。”陈子源挂了电话,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的额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着亮光。他放下梳子,轻轻地关上门信步朝餐厅走去。
真是今非昔比,当年陈子源投奔这个地方时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店,现在是摇身一变,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朽一下变成一位风华正茂的窈窕淑女,处处显露出一种高贵典雅。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无限生机,到处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改革也彻底改变了陈子源的生活。从上次离开兰州以后他就关闭了自己那扇“爱”的窗子,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的人生,要让自己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能让别人用鄙视的目光来看自己,他有能力也很自信。结果经过自己几年的不懈努力,现在他什么都拥有了,有了人人羡慕的公司、车、房和一帮处处都为他着想的铁哥们儿,刘岚的年轻漂亮、对自己的痴情,公司帐目上数字的不停递增……可这一切并没有让他从内心里高兴过,却让他更加思念林枫母女而深深陷在痛苦之中。尤其在刘嫣然丈夫去世的这件事上,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人生短暂不能轻易放弃亲情,要争取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能放弃!”他举起拳头对自己说。
陈子源没有坐电梯,他顺着洁净的不锈钢扶手从楼梯上慢慢向下走着。楼梯间铺着大红的绣花地毯,雪白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副副油画,灯光很柔和的照着,一点也不刺眼。每个楼梯的转弯处都站着一个穿戴优雅的迎宾小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目光是那样的温暖,就像隔壁家的小妹妹。从楼上的窗子往外望,兰州的夜景也是金碧辉煌,到处是灯的海洋。已经是隆冬,外面起风了,风中夹着细细的雪籽敲打着窗玻璃,雪籽在路灯的照射下看上去像满天飞扬着细细的沙子。风摇曳着树枝东倒西歪的摆动着,潮湿的路面上映着斑斓的霓虹灯。陈子源望着从窗前匆匆而过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坐在餐桌前让服务生斟了一杯红葡萄酒,他盯着高脚杯里的红葡萄酒轻轻地晃动着,林枫的笑靥好像出现在琥珀色的酒中。
“明天就去找她。”他想着,小口品着酒,吃了几口菜。他不知道明天见到林枫,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假设着见面的场面,但都不能确定到底会是什么样。他专注的想着,全然没注意到一个人正盯着他看。
“陈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陈子源听到叫声着实吓了一跳,他忙抬头看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杨书鸣!”陈子源惊讶得叫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陈子源站起来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来,坐——坐——”陈子源把杨书鸣让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他打量着杨书鸣,他发福了,原来消瘦的脸现在变成了“满月”,眼睛显得越发小了,整个身子像一堵墙似的横在自己面前。陈子源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哥,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你到兰州有事?”杨书鸣看了看陈子源,停顿了一下没有等陈子源回答接着又说道“我从那地方出来已经八年了,咱没文凭又有那些经历,所以在老家呆不下去,没办法就来到这里混口饭吃。一开始我在一家汽配店打工,店不大,老板人很好,手把手地教我业务,我也不笨,没多久在业务上就得心应手了,而且生意做的不错,老板见我是个靠得住的人,人也勤快,慢慢把店里的大部分业务交给我处理。陈哥也明白,我是知好歹的人,再说找份工作也不容易,我更珍惜这次机会,干什么事情都很卖力,店里的事全包,老板家里的力气活也是我去干。老板的独生女在医院当护士,她一有空也到店里帮忙,时间长了我俩就好上了。她父亲在这件事情也很高兴,没多久就给我们操办了婚事。现在她父亲在家养老,店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和你弟妹操心。这不,今天来这里刚和一位客户刚谈完生意,真没想到能遇见你。看你的派头现在也一定不错,你在……”
“我的公司也销售汽车配件和整车,我们干的是同行!”
“太好了!三句话不离本行,陈哥,我也不和你兜弯子,我现在急需一批145车上的暖风总称和锭子,数量比较大,我在兰州联系了几家都没能上货,正为这事着急呐,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联系到?”杨书鸣伸长脖子眯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望着陈子源。
陈子源示意杨书鸣和他一起到服务台,他拨通了秘书的电话,问了公司的一些情况,又让秘书联系杨书鸣需要的配件,并交待了发货的地址。
“陈哥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那我们把合同签了,以后要长期合作。”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合同书,俩人分别在上面签上了字。
“书鸣,我看你现在是十足的生意人啊!办公室就在你身上的公文包里呀。”陈子源笑着对杨书鸣说。
“陈哥,千万别笑话我,现在竞争太激烈了,我的公司小,不从小做起,那我以后不要喝西北风。来!我敬陈哥一杯!”杨书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抹了下嘴巴:“那你是到这里出差还是……”杨书鸣这才真正问起陈子源到兰州的目的。
“既不是出差,也不是在这里谈业务,我这次来找人。”陈子源拿起红酒给杨书鸣斟上,示意他端起酒杯,他们相互干了一杯。“书鸣,你还记得咱们在西宁时有人来农场找我的事吧,当时你问我,我没有给你谈。”陈子源大概给杨书鸣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杨书鸣听了直说:“有这样的事?简直像电影里面的故事,你这次来见到她了吗?”
“还没有,我正想着怎样见她合适呐。”陈子源也不和杨书鸣兜弯子,挟着菜直接了当的对杨书鸣说道。
“你知道她地址吗?这地方我熟,我去找她。”
“她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上班,她老公和她在一个科室工作,我怕直接找她让她老公知道不好,也正在想办法呢。”
“市医院妇产科?我老婆也在那里上班,她叫什么名字?”杨书鸣激动得睁大不大的眼睛看着陈子源大声问。
陈子源说出了林枫的名字。
“许劭寒的夫人!许大夫可是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一把刀,只是听你弟妹讲许大夫的女儿不是他亲生的,但许大夫对她很好,而且他一直没有要自己的孩子。真没想到梦园竟然是你的女儿。不过他们两口子过得相当幸福,许劭寒对夫人的体贴在市人民医院是出了名的,我那口子还经常的在我面前夸他们呢。”杨书鸣面露羡慕的神情看着陈子源说。
陈子源听着这些话,想说出口的话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他突然觉得来找林枫也许是个错误,他现在该不该再出现在林枫面前,打破她平静的生活。转念又回想到如果没有她们,自己的一生也许就是没有意义的一生。无论如何要见林枫一面,见见自己的女儿,自己现在有能力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不像那年来兰州找她们时自己的情形。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念:“他们幸福我很高兴,但我要见见林枫和梦园,而且有可能的话我想把梦园带走。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弟妹知道,我怕传出去影响林枫。”
“见是肯定要见,你放心吧,我去给林枫带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不,我想我自己亲自去找她比较好。”
俩人不停的喝着酒,好像要把这几年离别的酒水都要补上一样,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一夜,陈子源喝得烂醉如泥,商场上的无数次应酬他都保持很好的风度,把握得十分有分寸。可今天,在同杨书鸣谈到林枫母女时,他一直压抑的感情得到诠释,在杨书鸣面前他不怕他知道他的过去,因为他们有相同的经历,他不用担心谁知道自己的过去而鄙视他、嘲笑他,虽然他已经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而在兰城他总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的,怕别人的触角接触到自己内心的脆弱,怕谈感情。林枫从农场同他离别时的凄凉场面一直以来在他的感情深处无法得到片刻的宁静,也许初恋就像人们所讲的有一种“初恋情结”吧,那个心结在陈子源的心中牢牢的凝结着,像冰封了一般,许多优秀的女人都想占据他心中的领土,而他总是冷漠地把她们拒之门外。
杨书鸣和陈子源在服务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倒在床上,陈子源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叫着林枫的名字。“哥,你就——就别叫了!明天我就帮你把她——把她给你——找回来,让你们永世不分开!永世……”杨书鸣话还未说完便呼噜连天了。
二十三
“梦园,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林枫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跑到楼上女儿房间叫着。
“妈,你可真烦人!爸不在家才几天,你就让我迟到三次,你订的闹钟怎么不响呢?这次老师是不会饶我了。”许梦园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边说边急急忙忙地穿着衣服。
“你也不小了,要自己学着操心,你的依赖心都是你爸给惯的。快点儿!起床吃饭!”
“你自己吃吧!”梦园胡乱洗了把脸,背上书包气得狠狠的摔上门“噔噔”下楼跑了。
“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林枫看了看钟,离自己上班时间还早,她走到房外,地上不知什么时间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院子里的花草在薄雾的笼罩下,像刚从牛奶里捞出来的一样,院子的小路两边,同许劭寒种的两株冬梅傲然怒放着,一枝枝、一簇簇,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艳丽。黑色铁艺镂空围墙上的爬山虎也因冬天的寒冷而萧条,但它旁边的一排低矮的常青树却枝肥叶茂。林枫看着院子内覆盖在一层薄雪下的落叶,也不想去清扫它们。
这是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它是许劭寒父母离休随他姐出国后留下来的。
这一阵,许劭寒出国考察去了,要不然这个家包括梦园和林枫他都会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但只要许劭寒一出差,林枫才感觉到他的重要性。尤其是女儿一离开爸爸天好像就要塌下来一样,干什么都要找爸爸。女儿这种状况林枫觉得有必要再和劭寒谈谈,平常不要太娇惯女儿,依赖性太强,对她以后的独立生活能力是一种抹杀!以前和劭寒谈过此事,可他总说:“女孩子就是要人疼的!”原来小,什么事情替她想到、办到也就算了,可现在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林枫想着昨天晚上劭寒打来的电话,交待得可真够细的,说什么“天凉了,让梦园穿那件紫罗兰色的薄尼大衣,手套在第二层抽屉里;早上冷,要系围巾,早饭马虎不得,一定要让梦园吃好,那样上第三节课以后也不至于饿得头昏、才有精神……”罗罗嗦嗦一大堆,好像离了他地球就不会转了。
许劭寒比林枫大四五岁,他处处体贴她、爱护她。这几年林枫在许劭寒的照顾和体贴下,越来越显露出少妇的神韵,她保养得很好,身材一直很匀称,她优雅的气质、端庄的外表让人过目不忘。然而这许多年,在林枫内心深处陈子源的影子总时不时盘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从和陈子源相识到现在已将近十四年了,她从好友雯丽那里了解一些陈子源的情况,知道他现在很好,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的许多痛苦林枫总拒绝想它。自从和劭寒结婚以来,他从来不提她以前的事情,就是偶尔吵架他也总会小心避开,这让林枫很恼火,有时真想痛痛快快和他彻底谈谈她原来的一切,他却像看到一堆燃烧的大火一样总要绕道跑开。这就是他和陈子源的根本区别,子源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怎样和她毫无保留的沟通。而劭寒和她之间总好像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若有若无的一条鸿沟。每次林枫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很窝火也很郁闷,真想一醉方休把憋在心里的话毫无顾忌的对他大声喊出来,来缓解自己心中说不出的痛苦和缺少与知心人沟通的寂寞。梦园对劭寒的感情比对自己的感情深,林枫出去进修学习,梦园很少在家里提起她,好像有她无她都不重要,但劭寒不在家可不行,她常会跟在你身后小嘴不停的问你要“爸爸”。这让劭寒很骄傲有如此依恋自己的女儿,常常以此来责怪林枫“不会疼爱孩子”。劭寒在家里是好爸爸、好丈夫;在单位是一位好医生、好主任。可在林枫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失落,她常暗暗责怪自己的这种情绪,责怪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哪位同事不羡慕自己的幸福家庭呢?林枫叹了口气回房间看看时间,便锁上院门提上背包上班去了。
照例是晨会,然后是交接班。林枫带着护士查完房分配完任务,便把昨天的出院病例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仔细的检查每一项、每一页看其中是否有错误。可护理站的琐碎事情有时又总不能让她安宁,尤其是最近刚刚从护校下来一批见习的护士,刚刚走上临床,看什么都新鲜、都想插一手,干什么事都不知深浅,热情有余而实践能力欠缺。虽然都分配的有代教老师,但老师不可能时时跟在学生身后。一会注射器打了,一会儿把药弄翻了。最让人头痛的是只要她们一听到病人家属过来叫:“吊瓶打完了!”她们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代教老师在后面叫:“还有续加的……”等代教老师拿着药匆匆赶到时,她们已经把吊瓶拔掉了。老师生气,病人更不高兴,也常为此事来找林枫告状,林枫只有向病人赔礼道歉。这几天晨会,林枫一再强调若再出现类似情况,代教老师扣发奖金,所代学生损坏的物品根据情况赔偿。见习学生随着临床经验的积累,慢慢开始学得冷静而有分寸。
一批批的见习学生,一批批的实习学生,不停的轮换着,林枫像一个陀螺一样不知疲倦的旋转着……
“护士长,余洁的老公找你。”护士小张过来对林枫说。
“余洁的爱人找我?余洁呐?”林枫停下笔,抬头问小张。
“她今天上夜班。”
“好!我知道了。”林枫走出办公室,看见余洁的爱人杨书鸣探头探脑的往办公室望着。他一见林枫出来忙走上来:“护士长在忙呢。”
“余洁有事吗?”林枫看着他问。
“余洁没事,是我找你有点私事。”他便说便左右看了看,“你办公室方便吗?到你办公室说好吧?”
林枫把他让进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忙把门关上,又隔着门上的玻璃向外看看,看没人,才放心的走到林枫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林枫平常很少和科室同事的家属来往,只是知道余洁的爱人是个生意人,精明能干,做生意很有一套。可今天他突然来找她,让林枫很纳闷。
林枫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好笑:“你在搞什么秘密活动?怪吓人的。”
杨书鸣原来只是和余洁一起在路上遇到过林枫一次,一闪而过印象不深。今天静静的坐在林枫对面仔细打量着林枫,心中暗暗佩服陈子源有眼光。她哪像一位十二岁孩子的母亲,她脸上有一种异常温柔亲切的神态,眼睛里有一种即严肃又显得忧郁的神情,十分淳朴自然,毫不做作;动作优美而灵活,说话的声音即甜美又圆润,双颊分明的酒窝,嘴角的优美曲线,荡漾在整个脸上的笑意,都不能不让人着迷,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风韵。以前,余洁在家总喜欢说护士长多有气质,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特别好看,他还挖苦说一个有十几岁孩子的母亲能多漂亮,责怪余洁纯属瞎崇拜。现在,坐在林枫面前,杨书鸣才不得不承认余洁说护士长的优点都是真的。而最让杨书鸣吃惊的是陈子源和林枫身上有着某种非常相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可让他一下说不清楚。
“你说吧,什么事?”林枫看着杨书鸣看着自己发愣的眼光,不很高兴的问他。
“啊——啊——”杨书鸣一下没反应过来,吱悟着说。
“喝水!”林枫站起来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是这样,我知道你时间宝贵,我就不兜圈子直说,你……你还记得陈子源吧,我和他是好朋友,但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昨天晚上我们在美兰大酒店相遇,他这次来兰州是专门找你的。昨晚我们在一起吃的饭,陈哥现在是一个公司的大老板,言谈举止很有派头。可我看得出,陈哥内心深处并不高兴,当年我们在劳改农场陈哥就是我崇拜的人,他那时一天到晚郁郁寡欢看上去有许多心事,当时问他他总不说,就在昨天晚上他才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他讲到你时,眼睛就发光,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喝得酩酊大醉,还不停的叫着你的名字。”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当林枫听到陈子源的名字时,心一下抽了起来,陈旧的伤疤像猛一下被人揭去了一样,鲜血喷涌而出,白净的脸因刺激而变得绯红。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不去看杨书鸣的眼睛,毫无表情的问道。
“没有,是我看他那样痛苦自己决定来找你的,而且,他不让我同任何人讲你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对陈哥说我来找你的事,陈哥的脾气你应该知道。”杨书鸣搓着手看了眼林枫低下头说。
“谢谢你来告诉我,我现在有事,你先回吧!”林枫站了起来。
“你不去见陈哥?”杨书鸣也跟着站起来疑惑的问林枫,“他在美兰酒店812房间。”杨书鸣看到林枫严肃的面孔,她拒绝和他交谈的神情便把还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告诉她陈子源的地址。
看着杨书鸣离去的身影,林枫一下瘫倒在椅子上,她盯着眼前的病例,陈子源的身影不停的闪现在眼前……“子源,求求你,不要让孩子一出生便背上私生子的名分……”那凄惨的场面,哭诉的话语,象轰然炸开的响雷又响彻林枫的脑海,“绝情的人,我怎么能原谅他呢?我不会去见他。”
林枫没有一点办法让自己去认真工作,她收拾好东西,到护理站交代了几句,给科里的另一位主任请了假,提上包走了!
二十四
起风了,外面的树像一大块面团,左右飘忽不能固定;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薄雪下的落叶也被吹得往天上冲去,变换着模样;围墙上的爬山虎再也攀附不住了,呼呼啦啦的脱落下来,软成一堆。房后的窄窄巷道里,一张废纸,一会儿贴在东墙上,一会儿贴在西墙上,忽然冲出墙头,立即不见了。林枫斜靠在床上,隔着玻璃望着外面被风吹得不停变换方向的树和路上被风吹得站不稳的的行人,有的背对着风,后退着行走。“大概已经一点多了吧。”林枫想。她没有吃午饭,梦园中午在学校就餐,她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看着电视来分散自己的思想,可看了半天并不知道电视上播的是什么节目,讲的什么内容;陈子源的音容笑貌像一副油彩画,定格在她的大脑中,挥之不去。她拼命想从中逃出来,可越是想逃,那种情绪却牢牢的抓住她的心,让她不能释然。她叹着气,躺下去,准备睡一觉。一阵“叮铃”的门铃声传来,“谁呀,这样的鬼天气还有人来。”林枫是位不喜欢交际的人,能推掉的应酬,尽量不去,有空时总喜欢静静地看书、静静地看看电视、织织毛衣。今天的心情她真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搅她。听着不停作响的门铃声,她无奈的披上衣服,厌烦的去开院门。
林枫打开门,抬起头去看按门铃的人,她忙用手去堵要惊叫出声的嘴巴。她好像已失去了意识,瞪大眼睛愕然看着来人,手扶着门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陈子源走上前,拉开她冰冷、扶着门的手,走了进来。
林枫被陈子源强牵着手走进客厅。客厅很大,一色的白家具,地上铺着木头地板;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陈子源也很喜欢的抽象画;大红色的沙发热烈而温暖,沙发的一角摆放着一盆高大的、金黄色的向日葵……陈子源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用问,这一定是林枫设计装修的家。
“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林枫一下歇斯底里地摔开陈子源拉着她的手叫了起来。
陈子源默默地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并不放开林枫的手直视着林枫的双眼说:“小枫,你真的不想见我吗?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可让我不想你、不来见你,我现在已经做不到,我再也不能按耐我的感情,像以前那样想,只要你和梦园幸福、平安、健康就让我很安心。我只所以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我的背后有你的声音在不停的召唤我,有你的身影在支撑着我,让我勇敢的走下去,直到今天,而那个声音就是你对我的期待——最起码是我这样想的,我请求你,无论我们谈话的结果怎么样,但我们一定要好好谈谈!”
林枫因猛然见到陈子源而激动得浑身哆嗦,站立不稳,她面色苍白,一下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心情复杂的看着高大、冷俊、依然风流倜傥的陈子源,她神色惨淡地低下头。
“小枫,我知道你一直为我在农场没有同你办结婚证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从你离开劳改农场以后,我的心就没离开过你,当时不和你结婚,我有我的想法;但我错了!我没想到你会把孩子留了下来,你让所有的人都不告诉我梦园的事情,然后你又突然失踪,我出狱后听到这一切,我的心被你所做的一切都要揉烂了……”陈子源蹲在林枫面前,望着林枫满脸的泪水,想再去握她的手,她缩回手,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只想带着梦园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原来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你走吧!”林枫转过身子不去看陈子源热切的目关。
“我是不想打搅你平静的生活!那年我刚从劳改农场出来,打听到你的消息,来到兰州,可当我看到你和梦园是那样幸福快乐、而我当时又一无所有,我不能给你们无忧的生活,那一刻,眼睁睁看着你们从我眼前消失,我的心都要碎了,可那时我连面对你们的勇气都没有,我退却了……直到今天我才想通,无论我是贫穷或富有,我都要站在你面前,向你忏悔我的过错,争取属于我们的幸福……”
“我们的幸福已在十二年前消失了!此时已经没有幸福可言。再说他对我和梦园很好,我不能辜负了他……”林枫说到“他”时一下住了嘴,她不能这样说许劭寒,他毕竟是和自己相依许多年的人,她诧异地闭上了嘴。林枫努力装出厌恶陈子源的样子是那样不自然,她努力回忆陈子源绝情的许多言语和表情,希望能用更犀利的话语来对付他。然而在内心深处对陈子源那种深沉的爱无法控制,在她的脸上时时闪现着,她甚至开始恼怒自己对陈子源还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一不小心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那对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是相当不利。
“我想见见梦园,我毕竟是她父亲。”
林枫半天没吱声,忽然她直视着陈子源的眼睛气愤地说道:“你是她父亲?在十二年前你怎么不敢承认?现在她长大了,你在我面前说你是她父亲,她的父亲是许劭寒!不是你!”
陈子源听着林枫的话,他站在林枫面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屋里静极了,陈子源瘫软的坐在沙发上,叹着气。林枫不忍心看到陈子源一副霜打的样子,又说道:“她上学去了,还没有回来”。林枫停了一会儿问:“是杨书鸣告诉你我的地址和许劭寒不在家的事吧?”
“小枫,就是杨书鸣不给我说我也会找到你的,难道你就没想到再见我吗?没想到让梦园见见她的亲爸爸?我知道你还为原来的事耿耿于怀。你想,当时的社会环境、人文道德,怎么能容忍一个未婚妈妈带着一个孩子在社会上立足?我只是想,拒绝你以后,你会从劳改农场回去后做掉孩子,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的倔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我知道这一切时我后悔没有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当的名分,害得你远离家乡、一人承担着风风雨雨……想起这些我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宁……我要补偿、补偿我的过错,而更重要的是我爱你!这一生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也是我最后爱的一个人。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我对你的这份爱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越来越浓烈。小枫,难道你真的把我忘了吗?”陈子源坐在林枫对面的沙发上,望着林枫深情的表白着心中的感受。
“可我生完梦园抱着她千里迢迢到农场去看你时,他们讲你已经转走,而且转到哪里你让他们不许告诉任何人。难道你就没想到我还会去找你?”林枫激动大声说道。
“就是为了彻底断绝我们的来往,想到你还会去找我,我才在转走时一再向他们交待不许告诉你我的新去处。”
“你知道吗?离开你以后我的日子是如何走过来的吗?”林枫想着自己同姐姐离开农场后的种种情形,它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一下涌现在林枫的眼前……
当林枫在劳改农场遭到陈子源的拒绝后,坐了几天颠簸的火车和汽车,她同林华一起失望的回到了兰城。林枫没有住在姐家,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丝毫动摇,不听姐的劝告和阻挠,坚持要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
回来后她就上班了。工作的繁忙让她在上班时暂时忘掉许多烦恼。在单位,她努力掩盖自己的感情,未婚而怀孕的痛苦和对陈子源的思念统统秘而不宣。科室的同事原来知道她和陈子源恋爱的事,但并不知道陈子源入狱的事。所有的秘密和心中的一些压力,林枫只能对雯丽一人诉说。每天晚上,对于林枫来说是心灵解脱的时刻,她在雯丽面前可以把姐姐对自己的不理解以及对陈子源的爱恨交织可以毫无保留的讲出来,让自己的精神压力得到宣泄,得到一些心理上的解放。她很清楚自己在单位上班的时间已不长了,现在将近六月份了,肚里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再过一两个月她会请长假打算到陈子源母亲那里等着孩子的降临。这两天,她准备去见见单小双,了解一下陈子源的母亲那里的情况。她为慢慢要显山露水的肚子而发愁。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简直是疯了,为自己的一些荒诞想法而惊讶,未婚先孕总觉得那是多么的大逆不道,而此时自己却正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实施着……
二十五
单小双自从陈子源和商一凡、唐晓斌出事以后,愧疚的打击曾让她一度萎靡不振,她在家里休养了一阵。
这天她回到单位上班,收发室的大叔叫住她,给了她几封信,她拿起信看到其中一封是陈子源的笔记,她边走边打开看。当她看到陈子源在信中讲到林枫怀孕一事,并恳求她打听林枫是否处理掉腹内的孩子,让她去了解一下林枫的状况,一有消息赶快给他回信。她看看落款时间,信已寄来许多天了。晚上她匆匆吃完晚饭骑着自行车朝林枫单身赶去。
六月份的天气已稍稍有一些燥热,街道两旁一丛丛低矮的常青灌木抽出许多新绿,油亮亮的枝叶像镀上一层厚厚的亮油;栀子花热烈地开放着,散发出阵阵幽香;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正悠闲的散着步,工作一天的疲劳好像都留在了身后一串串走过的脚印中,他们亲切地谈论着。单小双无心留恋这些,用力蹬着自行车想着陈子源、唐晓斌和商一凡以及林枫怀孕的事情。
赶到林枫单身,寝室没人,敲了半天没有一点动静。她站在门口等着林枫。过道里偶尔走过一俩个在这里住的人扭头看着她,其中一个岁数很小的姑娘走过去后又回过头问她:“你找谁?”单小双回答了她。
“林枫和张雯丽好像一起出去吃饭去了”。
“那我在外面等会儿。谢谢你呀!”
小姑娘点点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走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口的一盏灯忽明忽暗,可能是电路出了什么故障。走廊两边的单身宿舍里不是发出几声欢笑声和一阵阵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还有穿着白大褂上夜班的医生回来取东西的身影,她们经过她身旁时都好奇地看着倚在门边的单小双。单小双也着急的看着表,正准备离开,外面好像传来林枫的说话声,她急忙走出去借着院里的灯光,她看到林枫和张雯丽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小双,你来了!”林枫看见她高兴地叫了起来。
单小双急忙走上前接过林枫推着的自行车,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林枫的肚子。雯丽也和小双打了招呼,三个人一起回到寝室。
张雯丽看着满腹心事的单小双,看她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话要同林枫讲,于是雯丽拿起热水瓶对她们说:“你们聊!我去打点开水。”
张雯丽一关上门,单小双一把拉住林枫的手:“你怀孕了!”
林枫看着她惊讶的、睁大的双眼平静的说:“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嗳,你怎么知道的?”
“子源给我来信说了你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他给你写信了?还说什么了?”林枫急切地问。
“就让我问你和孩子的事情。”
“他是让你问我孩子做掉了没有吧?”林枫看着单小双的眼睛问。
单小双点了点头,又看看林枫没有明显改变的肚皮:“做掉了?”
“我不会做掉他,我要把他生下来!”
“可林枫——”
“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所有的后果我都考虑过了,我能承担,也准备承担。只是希望你在陈子源面前为我保守秘密,不能对他透露半点风声,不要让他知道我要孩子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他不会在农场安心劳动,那我怀着孩子也就不会再平静的过日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单小双看着林枫,苍白而消瘦,没想到她盈弱的外表下面深藏着坚强的信念,她居然没有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催跨。她怀着身孕,可她比自己坚强多了!作为女性,自己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单小双看着林枫,她不能不佩服林枫的勇敢。
“小双,也许你觉得我做未婚妈妈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可在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认为只要你爱你所爱的人,并为爱而做出你该做的事情,即使没有一张对于真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婚书,生下俩个人爱的结晶也不可耻。而我认为双方没有爱而为了某种利益走到一起的婚姻即使名正言顺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觉得那也是可悲的婚姻。这表明爱情就是一句承诺,婚姻只是印证这句承诺的外在形式。只要这句承诺存在,无论婚姻的形式存在与否,爱情都将活着;反过来,失去承诺,婚姻就名存实亡。你看像郭沫若和安娜、鲁迅和许广平不都是没有婚书约定的婚姻吗?可他们彼此一样深深相爱、生儿育女。虽然这件事情不被周围环境所容忍,就连我的亲姐姐也接受不了我,但我一样能面对,因为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扼杀了我和陈子源的爱,不能辜负我对陈子源的承诺,更不能扼杀孩子的生命……”突然一种奇怪而专注感受某种东西的表情浮现在林枫的脸上,单小双是不能明白的,林枫突然感觉到腹内的孩子在伸着小脚丫踢她呐。“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告诉陈子源实情。”林枫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肚皮说。
“我答应你。”单小双觉得林枫的一席话很有道理,但就像林枫所言,这个社会不会理解她这种做法,她问了林枫的打算,并准备着手和陈子源的母亲联系,帮助她平平安安的生下腹中的孩子。
小单位有小单位的好处。林枫每天一样和大家上班,工作量不大,也不是特别辛苦,她的好学和勤劳一直都得到大家的好评。作为一名助产士她做的非常优秀,精湛的技术、出色的服务,一直是科室里的优秀标兵。这天下午大家把所有的事情做完,站在护理站聊起了天。
“嗳,听说院办搞收发的小肖得了附件炎,在中医科抓药呢。哼!还没结婚就得附件炎?这不明摆着是有婚前性行为吗。真不要脸,还明目张胆的去看妇科病,要是我呀,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年长的姚护士撇着嘴对大家说着。姚护士和一些资质深的护士林枫她们在科室里都尊称她们为老师,无论她们是否代教过自己。
“有这样的事?真丢人现眼!”另一位姓王的医生接过话说。
“每个人的活法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们觉得这样过得幸福也没什么不好,看来中国的封建礼教、压抑人性的传统思想在人们的心里已经里根深蒂固了;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还把婚前性行为看作是可耻的事情,只要两个人真正相爱,拿没拿结婚证在一起也未尚不可。如果我要是爱谁,就是要大胆的追求自己的幸福,人生苦短,要享受活着的过程!难道你们不想过快乐的生活吗?”科室里外号叫“小开放”的大声反驳着她们。
“啧啧——大家听听,这是什么逻辑,如果普天下是这样,那我们的社会不是乱了套了吗?”姚老师扭着头环顾着大家做出鄙夷的神情说。
“本身就是这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古董!”小开放斜着眼睛说到“老古董”时声音小了下去。
“让林枫说说,你们两个的岁数差不多,想法肯定不一样。你看人家林枫,一天到晚斯斯文文的从来不声张,干什么像什么,那像你,一天到晚疯疯癫癫、没大没小,满脑子的西洋作风。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要受到中国文化的制约,是吧,林枫。”王医生看着林枫说。
“有多少颗脑袋就有多少种想法!我觉得无论是中国文化或者是西洋文化,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爱!只要对对方有爱,有了爱才会产生责任心!爱和责任心是缺一不可的,就像小开放说的,只要两人相爱,有没有结婚证无关重要。”林枫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说。
“太好了!林枫的观点和我的一致。老古董!”小开放抱着林枫的肩膀开心的露出调畔的眼神冲着她们申着舌头,她一激动那个“老古董”的词像炸弹在她们中间扎开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老古董?”姓王的医生和姚老师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谁说的我就说谁,怎么样?还把我吃了不成。”小开放也厉声回逢。
林枫上前制止小开放,“少说两句算了!”
坐在一边查对病例的护士长抬起头:“没事干是吧,在这里嚷开了,让病号听见成什么样子。去!小开放,到病房里转一转。”
小开放老大不情愿的低声咕哝着走了。
“护士长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开放!开放!赶明儿都开放到生的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了!”姚老师不高兴的叫着。
“姚老师,现在的年轻人可和我们那个年代的不一样了。”护士长放下手中的病历,伸着双臂左右摇动了几下,“嗳,林枫你再帮我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我的眼睛都看花了。卫生局也真烦人,三天两头来检查。”
林枫坐下来拿起病历翻看着,眼睛虽然盯着病历,可一直在想刚刚她们一起争论的话题。“看来我的事在她们面前是一点都不能有风吹草动的迹象,如果让她们知道了,那我在这里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爱在她们眼里只是一种绚丽的光环,是一种梦中的奇葩,它只是昙花一现,没有永恒。知道别人未婚得了附件炎都是她们嘲笑和鄙夷的话题,那我作一个未婚妈妈……”林枫吓得不敢再往深处想,她摆摆头定定神,才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医嘱和病历的书写上。
二十六
为林枫的事,单小双又要硬着头皮找陈子源的母亲。在陈子源刚刚入狱时,单小双曾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关心和孝顺,并给她女儿般的温暖,以此来弥补自己良心上的谴责。当唐晓斌的父亲把满脸泪水的她带到陈子源母亲面前时,陈子源的母亲死死的盯着她,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冲上去厮打着单小双。单小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扭打,唐晓斌的父亲上前拉开陈子源的母亲。
“是她害了我儿子,我要替我儿子报仇!”陈子源的母亲大声哭叫起来。
单小双也不去管被陈子源母亲抓得凌乱的头发,她傻傻地站在那里。泪眼婆娑地看着号啕大哭的陈妈妈,她明显的苍老了,五十几岁的老人已是满头银发了。
“陈妈妈,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吧。”单小双一下跪倒在陈妈妈面前痛哭失声。
陈子源的母亲听到单小双的哭声仿佛一下没了力气,也坐在椅子上痛哭起来。唐晓斌的父亲看着两个大声痛哭的女人,长叹一声,蹲在门边低下了头……
现在,林枫让单小双去见陈子源的母亲,她心中真是没底,她一下火车就默默地祈祷陈子源的母亲这次看到自己不要那么激动,能心平气和的同她谈林枫的事情。她看着身边背着书包、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走过的一群群上学的孩子,他们无忧无虑的灿烂笑脸让她从心眼里羡慕。原来,单小双也是一个乐天派,走到那那里就笑声一片,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父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一样看待,在经济上、精神上不愿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没想到为一台录音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会牵连到自己的几位好朋友,早知是这样,她真不该去惹这个祸,让自己天天生活在内疚之中,不能安心。
她买了一大堆东西,敲开了陈子源家的门。
陈母默默地、呆痴地看了她一会儿,让开身子,单小双走了进来。
“我家子源该回来了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陈母也不看单小双,眼睛盯着地面念叨着。
单小双看着陈母不正常的表情有点害怕,她原来听说过陈母的性格有点怪异,现在该不会精神上出问题了吧。单小双试探的问道:“陈阿姨,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陈母这才看了看单小双,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又来干什么?你把我儿子害得还不惨吗?你出去!”
“阿姨,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我心里更难过,一天到晚一想到子源他们,我的心就痛。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没有办法再去改变以前,但希望阿姨不要再伤心了,振作起来!因为你快有孙子了!”
“孙子?什么孙子?”陈母看着单小双面无表情的问。
“子源的女朋友怀了子源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我这次来就是为这件事来和你商量的。”
“林枫怀了子源的孩子?”
“对!是林枫!她很爱子源,她长得非常漂亮,也很善良。子源出事以后,她没怪子源,更没有嫌弃他,一心一意的爱着他,还冒着名誉被别人践踏的危险,一定要生下孩子。她真是让人佩服!”单小双满眼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还没结婚就有了孩子,这样的女人能要吗?再说,她怀的孩子你能肯定是子源的吗?”陈母满怀疑虑的盯着单小双问。
“阿姨,你在说什么呐?子源和林枫的感情一般人是不能理解的,你是子源的母亲,应该理解他们的感情,理解他们现在的处境。而且,林枫要孩子的事情不要让子源知道,要保密!”
“保密?既然是子源的孩子,为什么要对子源保密?我看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陈母有些不耐烦的说。
“这完全是林枫为子源考虑。为了孩子的事情,林枫到劳改农场找过子源,子源听到这个消息,情绪很不,好,林枫怕他在农场不安心劳改,怕影响他,告诉他孩子已经打掉了。子源从此再也没有同林枫联系过,他现在也很少和我联系。——唉,离得太远了,要不然我想去看看他。”
看着一言不发的陈母,单小双如坐针毯,她到底同不同意林枫到她这里落脚,也不表态。她要不是陈子源的母亲,单小双真想冲着她发一顿脾气,摔上门走人!单小双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热脸对着个冷屁股”,“算了,为了林枫,为了自己的罪过,千万不能发脾气!”单小双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阿姨,林枫可是个本分的好姑娘,她是为了子源,为了他们的爱,才要这个孩子,希望你能在这关键时候帮助她。”单小双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陈母。
“那你让她来吧。”陈母一阵沉默后慢腾腾的说道。
“阿姨,谢谢你!”单小双站起来搂住陈母的脖子跳着叫道。
“好了好了!等来了再说。”陈母厌恶地推开单小双。
“林枫有地方可住了!”单小双离开陈子源家心中高兴的边想边走,“只不过这个陈妈妈太古怪了,以后林枫住在这里不知道会对林枫怎么样?不会欺负林枫吧?”单小双的心一下又沉重起来。她又顺便去看了看唐晓斌的父母,唐晓斌的母亲精神还是时好时坏,一点都不稳定,他父亲倒还健壮,从内心讲,单小双每次看到子源家和晓斌家的状况都有些难过。唐晓斌家连件象样的家具都没有,两室一厅的房子,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外面,很不方便。家里没有一个能干的女人来打理,到处显得凌乱而不卫生。这些年,唐晓斌的父亲看来也真是不容易。“不管怎么说,林枫住的地方一解决,也就是说,生孩子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单小双没有在山城停留,她告别唐晓斌父母后,又匆匆赶回了兰城,她找到林枫,告诉林枫陈子源母亲的意思,林枫听后心中也宽慰了许多,她盘算着再过一个多月就不能再上班了,那时候,穿再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该准备的东西也早点着手准备,“无论姐见不见我,我都要和她见一面,院里面就先请探亲假,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枫想着。
林枫并不知道子源母亲在单小双面前说怀疑孩子是否是陈子源的事情,她心中充满着对孩子出生以后的美好想法,这种想法一直是林枫生活的动力,这种动力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孩子出生以后要得到陈子源母亲的帮助和对自己的理解;她心中一直想,等孩子一出生,子源的母亲也许会付出全部的精力来照料孩子。她还可以不至于为孩子失去工作,有了固定的收入,孩子和自己的生活最起码有了保障,至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现在已完全把它置之度外了。
二十七
这天一下班,林枫便坐车来到姐家,童童还没有放学,林华给她开了门。林华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她也不看林枫,进屋后就拿起一件毛衣织起来。林枫默默地站在姐的身边,心中酸楚得眼泪就要滴落下来。姐和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给自己母亲一般的关怀,天冷怕冻,天暖怕热,处处小心地呵护着自己,唯恐父母的过早离开给自己心灵上留下阴影,没想到现在……林枫想不下去了,自己走进放父母遗像的房间,喉咙一阵阵发紧,让她有一种一下不能呼吸、不能思想的沉重感觉。她无声的抽泣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有一种迫切的感觉——希望父母此时能在自己身边的想法。以前,她觉得姐对自己的爱已完全可以取代父母的位置,可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独自漂泊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周围看不见一点儿陆地的踪影,白茫茫迷雾笼罩在自己的四周。她多么想找到一个可依托的小船,听到一声温暖的呼唤,可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人在惊涛骇浪中努力滑动着双臂。
看着母亲含笑的遗像,她依稀记得母亲在急救室里向自己伸出的苍白的手,拉住站在她旁边的小手把她放在姐的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艰难地给哭成泪人似的姐说着什么(母亲说什么她已经一点都记不清了),头又猛地向后倒去,瞪着双眼离开了让她放心不下的两个女儿;她仿佛还看到父亲露在雪白被单外的、没有穿袜子的一双瘦脚和姐凄厉地哭喊声……那一切在她幼小的心中好像已经慢慢模糊但又好像在她心中扎根了一样,还记得姐每次躲过舅舅、舅妈的视线悄悄流眼泪的样子,一直以来姐好像是一棵她很放心依靠的大树,在她的天空下为自己遮风挡雨。“这件事看来真的伤透了姐的心!”林枫想着,“可姐也应该原谅我呀。”
“小枫,你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姐夫站在自己背后。
林枫含着眼泪看了一眼又有些发福的姐夫,又转回头用手擦着父母的遗像。
“你的事你姐已经给我讲了,你姐现在心中也不好受,为你的处境难过,为你的以后担心,她很爱你!不想让你受委屈,更不想让你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受磨难。我知道现在说你的不对,你会有很多的理由来替自己辩护,可小枫你应该明白,我们毕竟生活在现实之中,行为道德规范要受到现实社会的约束,你的行为不是触犯了某一个人,而是触犯了大部分人的观念,你无法改变别人的思想,只有自己来改变自己来适应社会。我和你姐都是过来人,也经过爱的洗礼,更明白爱的含义,我和你姐的观点一样,暂不要这个孩子,现在处理掉还来得及。我和你姐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姐夫站在林枫旁边滔滔不绝的说着。
“谢谢姐夫的好意,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林枫说完转身走出来,“姐我走了!”
“小姨,我的小姨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童童背着书包进门一看见林枫就高声叫着跑了过来。
林枫笑着伸出手搂住了童童。
“小姨,今晚和我睡,不许你走!”
“几天不见,又长高了!看!已经到小姨鼻子下了。童童,小姨还有事,过几天再来陪你好吗?”
“童童,快回屋写作业。”林华厉声叫道。童童看着生气的母亲,她心中很是不理解,以前,只要谁敢在小姨面前说一句不高兴的话或是说话的声音大一点,妈妈会立即站出来保护小姨。可这段时间是怎么搞的,妈妈只要一提起小姨神情马上变得很严肃而且脾气也很坏;原来,只要小姨两天不来,妈妈便会不停的在她面前唠叨:“你小姨怎么没有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而且,一有好吃的妈妈首先想到的是小姨,爸爸有时还在妈妈面前提意见,说林枫已是成年人,让妈妈把心多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为此妈妈还吵爸爸不理解她。可现在……
“童童,快进去!”林华又高声叫着童童。
“进去吧,听妈妈话,下次小姨带你到公园去。”
童童噘着嘴不情愿的回屋去了,林枫正要带上院门出去,姐夫叫住了她:“小枫,你姐的脾气你了解。天快黑了,饭已经做好了,明早再走!”
林枫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怕自己呜咽的声让姐夫听出来,她头也不回的对姐夫说:“我走了!”
泪水终于顺着林枫的脸滑落下来,夜风缓缓的吹动着河边的垂柳,路灯替代不了月光的清冷。林枫抬头看着那挂在天边的弯弯月牙,心中涌现出许多悲凉之情,她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她徘徊在河边的栏杆旁,此时,她真想扑在陈子源的怀抱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把心中的委屈、痛苦、压力向他诉说。她望着像镶嵌在黑布桌上的苍白月牙轻轻地诉说着:“我想你能明白我的苦衷,请你让子源也能像我想他一样来想我,请你给我力量,要支持我,我不能这样放弃我和子源的爱,子源不幸去坐了牢,难道我再无情的扼杀他的孩子吗?我做不到,因为我爱他!”她扶在河道边的护栏上,无声的哭了。
“小姑娘,快回家啦!下雨了!”有个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时高声叫着。
林枫这才回过神来,月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天不知什么时间开始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林枫抹了把雨水伴着脸上的泪水,匆匆朝车站跑去……
二十八
天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越来越单薄的衣服已渐渐不能遮掩林枫逐渐隆起来的肚子,她已开始着手办理休探亲假的事。护士长不舍得她休息,一方面不舍林枫在工作上的勤恳和好学;另一方面林枫经常帮女儿补习的英语也要中断,她不停的问林枫回老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那么长时间,林枫给她说了归期,至于什么事情,她只是很含糊的回答了她,旁边的小开放忍不住说道:“护士长,要不你和林枫一起休息算了,她到那你到那,那样你不就知道她回老家到底去干什么了嘛。”
护士长斜了小开放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说你是哑巴,到病房里转转!”
小开放看了看林枫笑着、又习惯的申申舌头转身出去了。
“她什么时候能赶上你一半稳重就好了。”护士长看着出了护理站的小开放摇了摇头叹息着说。
“其实小开放人很好,直率、爱憎分明还打抱不平。”林枫说着小开放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如果自己未婚先孕的事情让护士长她们知道,那她们又怎样来评价自己?在背后会怎样说自己?她们能理解吗?”
“你明天就走?车票买好了没有?”护士长放下手中的病历,抬起头问林枫。
“明天上午的车,我就不再到科室了,你给大家讲一声。”
“你放心走吧,科里如果有事,我会找张雯丽,让她转告你。马上就下班了,你先走吧,回去收拾行礼,也去给你姐说一声。”
“也好,那我就先走了!你再辛苦一会儿了!”林枫洗了手,脱了工衣,告别了护士长,脸上挂着微笑而心情异常沉重的迈着步子向楼下走去。
寝室里静极了,张雯丽还没有回来,林枫收拾着该带走的衣物。孩子出生时的东西林枫一样都没有准备,她考虑着现在在这里买不合适,第一怕同事看见问长问短;第二不知道到底该去买什么东西,拿不准;第三她想上次单小双已经给陈子源母亲讲了自己怀孕的事情,子源的母亲一定会为不久于人世的小宝宝准备许多该准备的东西。“单小双要陪伴自己到子源家,现在应该到她那里同她碰个面,看她把票买好了没有?”林枫锁上了门,朝单小双单位走去。
在收发室工作的小肖从对面走过来,看见林枫高声喊:“林枫,你一到病房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好像咱们都不在一个单位上班,几个月都碰不上一面,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接到你那个男朋友给你打来的电话,你们俩现在怎么样?”林枫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她忽然又叫道:“林枫怎么搞的,几个月不见你看你胖的,原来你的小腰多细,你看现在足足长到两尺了吧?”她伸手想摸林枫的腰,林枫躲开了。“我怕痒!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再见!”林枫看着还想继续和自己讲话的小肖,赶忙转身走掉了!林枫能感觉到小肖怀疑的眼神在后面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背影使劲的看着,“她在感情上为什么比自己放得开?单位那么多人谈论她在外面乱交男朋友,附件炎一天到晚的发作、不正经!可她对那些话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看来在这方面她比我勇敢,依然活得那么开心。不像我,天天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似乎是为别人而活,活得可真累。唉!”林枫轻轻地叹了口气,匆匆走了。
来到单小双单位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西沉,路两旁杨树的树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映在只有两层高的女单身宿舍楼上。风不大却有些燥热,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着。林枫看着树叶间透下的斑驳阳光,随着风左右摇曳着,她觉得有些眩晕,她停下来,闭上眼睛,让自己定定神。
“林枫,你来了!怎么了?没事吧?”单小双拎着开水平正要下楼打水,看见林枫闭着眼睛站在楼下,她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关切的问着,又匆忙跑了下来。
“没事,只是稍稍有点头晕,已经好了。”林枫看着满脸着急的单小双轻轻地微笑着。
“吓死我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向陈子源交待呀。”单小双走上前拉着林枫的手上下看着,不停的打量着她的脸。“人家怀孕都长胖了,可你却越来越瘦。林枫,既然决定要这个孩子,你就要想开,不要有太多的顾虑……”
“别说了小双,我什么都明白。”
单小双看看林枫,把还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去吧。”
来到单小双寝室,林枫看到其他两位女同事都不在,以前来过几次,每次来寝室里都闹哄哄的,那两个姑娘和小双的个性差不多,都是爱说爱闹、说话也都大大咧咧,林枫每次走后,她们总在单小双面前叽叽喳喳的、不停地讲林枫气质的独特,无论说话办事总是那样沉稳,身上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其中有一位还托小双帮忙,能否给自己的哥哥同林枫牵个线。
“林枫,你过来,看我买的东西。”小双走到床旁边的一个小衣橱里,拿出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放在床上。
林枫走过来:“什么好东西,还搞的那么神秘。”
林枫打开塑料袋,一件件小巧的婴儿套装,全展现在林枫的眼前。她手中拿着那淡粉色、鹅黄色、粉蓝色的小衣服,一股暖流一下涌上心头,一种被别人关心、被人在意的情感左右着她,激动的泪花在她的眼里打转。这一阵子,以往处处关心、疼爱自己的姐姐见到自己是那样的漠然;子源的爱又遥不可及,自己好像行走在大漠深处,不敢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痛苦和不被理解的苦衷,甚至不敢到商场去买孩子出生时的日用品。对于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更是小心翼翼的挑选着肥大的衣服来遮盖,内心的担心和马上就要面临生产时的恐惧,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有时做梦都会梦到自己生孩子时因难产而死掉了。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是一身冷汗,所有的一切她都默默地承受着,只是希望能早日到子源家能够得到他母亲的爱护和帮助。现在,站在这一堆小衣服面前,林枫感谢小双的话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能表达得清楚,她只是看着小双,眼里含着热泪对她点着头微笑着说:“我还没买呢,我想子源的母亲会为孩子准备这些东西的。”
小双听到林枫讲“子源母亲会为孩子准备所需要的东西”时,上次到子源家见陈母时的情形一下涌现在她脑海中,“林枫去后陈母会好好待林枫吗?她不会刁难林枫吧?也许上次我去,她见到我想起陈子源的事而恼怒我才那样说的,林枫真的过去她一定会好好款待林枫,不会为难她,因为林枫怀的孩子毕竟是她的下一代。原来我的顾虑肯定是多余的。”单小双想着。
“明天的车票买好了吗?”
林枫的问话打断了单小双的沉思:“买好了买好了,是明天一早的车,到时我去叫你。”
“我就不多呆了,有一些事情我回去给雯丽交代一声,她还不知道我明天要走。”林枫边说边站起身。
“这些小衣服就放在我这里吧,明天我来拿。”小双见林枫看着那些衣物有些为难的神情,心中多少也明白林枫的苦衷,便说道。
林枫同单小双在外面的小饭店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吃饭时,她们聊到唐晓斌和商一凡,林枫交待单小双对于她和未来孩子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唐晓斌和商一凡,无论是谁都不要对陈子源说,不要让陈子源知道。
“子源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万一走路风声,他会为我以后因为孩子而改变的生活而痛苦,他在狱中一定会想出种种办法来要挟我拿掉孩子!”林枫停顿了一会儿又说:“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会去找他,我想等到那时他会接受我和孩子的。”
“你安心等孩子出生吧。这里所有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单小双伸手拉住林枫的手轻轻地摇着说。
“我姐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我走后她一定会到单位找雯丽问我的事情,万一雯丽找你,还要麻烦你见一见我姐姐,说清楚我的情况。早晚她会原谅我的,其它的事情,我会交待雯丽。”
林枫和单小双徐徐道道的讲了好半天,等回到单身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雯丽还没有回来。爱情的力量看来比友情更有力量!雯丽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她很满意对方,无论学历、长相、家庭背景都符合她的标准,所以最近老见不到她的人影。偶尔见一次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原来无话不谈的林枫。林枫最近要走,有许多事情要给她交待,可现在她连个人影都没有。气得林枫在心里直骂她“重色轻友”,没有办法,她只有坐下来拧亮台灯,摊开信纸给雯丽留了一封信。写好信,她把给雯丽买的一个可以挂在墙上的花篮放在信的上面做为留念,林枫看了看花篮里的娇态可人的小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己好像对林枫的离开充满了不舍。林枫看着寝室里熟悉的一切,一种温情、依依不舍的情感充满了胸怀。她把所有要带走的东西都打了包,有些这一次不能带走的东西她交待雯丽以后等她安定下来再邮寄给她。把所有的事情办妥,她已经满身是汗。
“去给姐打个电话吧,听听童童的声音。”林枫脑海中涌现出这种想法,马上换下拖鞋,匆匆跑到外面的公用话厅拨通了电话。“喂!你找谁?”林枫听到电话那端童童还带着奶音、甜甜的的声音时,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缓和了一下因难过而发抖的声音说:“童童,是小姨……”
“小姨,我想你了!你怎么不回来?上次你一走,妈妈伤心得不停的哭,爸爸安慰她都没用。现在妈妈见了谁都拉着脸,我吓得都不敢和她说话。小姨,你回来吧,你一回来我妈妈就好了。”童童激动得没等林枫把话说完就急忙向林枫汇报。
“童童,小姨单位很忙,明天还要出去到外地医院进修,要过好几个月才回来……”
“那你现在回来,我爸我妈都出去了,你回来培我。”童童在电话里撒着娇说。
“爸爸妈妈有事出去了?李嫂在家里吗?”林枫听到童童一人在家时,不放心地问道。
“在!可我想让你陪!”
“童童听话!你明天还要上学,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见到爸爸妈妈给他们讲一声,小姨到外地进修的事情,让他们不要操心,到时候我再和他们联系,小姨要挂电话了,快去睡觉!晚安!”
“晚安!”听着童童不情愿挂断电话的声音,林枫心中何尝好受。林枫是看着童童长大的,她小时候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在林枫的脑海中,喜欢吃什么、喜爱什么样的玩具,喜欢什么颜色,爱好什么……这些林枫比姐还要清楚。童童在姐面前显得有些拘束,不敢放肆的大声傻笑,不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和林枫在一起,两个人可以不为任何事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会乐得“哈哈”大笑,她俩可以在床上放纵得滚来滚去,也可以为一道数学题而争得面红耳赤,她俩在一起已没有长幼之分。林枫不像姐姐,在童童面前满脸的家长作风,姐夫原来也曾说过姐姐,在家里对孩子不要太严厉,要多和孩子交流。可姐就是那样一个人,在外面人员很好,也很和气,一到家里,就不愿多说话,总说“在外面是装给别人看的,在家不用带上假面具,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子”,姐夫总是很体贴姐姐,便听之任之,只要姐高兴,想怎样就怎样。但林华在林枫没怀孕以前,只要林枫在,她脸上便没断过笑容,对林枫的爱胜过对女儿和丈夫的爱。一想到姐,阵阵愧疚之情弥散在林枫的心头,这许多年,姐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包容和付出的一切,不能不让林枫充满了感恩的心。“她会原谅我的!”林枫心中默默地想着。但不能和林华当面说声“再见”,不能得到姐的谅解,她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拖着缓慢的步履回到单身,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林枫看见单小双站在那里。
“小双,有事吗?”林枫快步走过去。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寝室今晚就我一人,干脆你把东西拿过去,今晚就睡我那里,明天免得你又一大早过去!”
“也行!”林枫说完就动手把一些洗刷用品装起来,其它的东西早已打包收拾好。小双提起放在床旁边的大挎包,林枫要过来抬,她制止了她。
林枫在关门的一瞬间,一阵心酸,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倒不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难舍在这个寝室里同雯丽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二十九
当林枫和单小双风尘仆仆的来到陈子源家时,已是黄昏十分。天燥热得厉害,小双怕林枫拖着肚里的孩子吃不消,不停的拿出水让林枫喝。林枫满脸热的通红,公共车好像停止了运行,半天不来一辆,一大群人都站在夕阳西沉后的火红天空下,整个半边天好想要燃烧了一样。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只要从面前经过,便扬起阵阵灰尘,让眼睛都不能睁开。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不能畅通的呼吸,林枫和单小双焦急的等着车,不停的向车开过来的方向张望着。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像老牛拉破车一样,在拥挤的公路上慢腾腾的移动着,站在下面隔着窗望上去,许多人的脸因车厢中的拥挤而紧贴在玻璃上扭曲着,车一到站,车下的人也不等车上的人下车,便蜂拥而上,吵闹声让林枫心烦意乱。
“小双,子源家远吗?”林枫看着满脸愁容的小双问。
“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先通知唐晓斌的爸,让他来车站接我们。这里离子源家还远着呐。”
“人力车!人力车!”林枫挥舞着手臂高声叫着从身边经过的一辆敞篷三轮车。
三轮车嘎然而停。“你们要到哪里?”蹬三轮车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壮汉子,他扯着嗓门问道。
林枫报了要去的地方。
“两个人五块。”
“你要抢劫呀?才多远就要五圆?”单小双瞪着眼睛望着蹬三轮车的人。
林枫拽拽单小双的衣服:“小双算了,五圆就五圆,你看天快黑了,车咱们又挤不上去。”
“不坐?那就走了啊!”那汉子看着她们又叫道。
“师傅,过来吧,我们坐。”林枫忙提起放在路边的行李。
三轮车摇着铃铛,吆喝着旁边当路的人,转了方向停靠在林枫和单小双身边。他看林枫和单小双吃力的提着几个大大的包,便跳下车帮忙她们把提包放在车上,又让她俩坐好,一路摇着铃铛、躬着身、使劲瞪着车朝前冲去。
等到陈子源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们敲开陈子源家门时,陈母一脸的迷惑望着昏暗灯光下疲惫不堪的林枫和单小双问:“你们找谁?”
“阿姨,我是单小双呀,你忘了?前一阵我还过来找你给你讲过子源和林枫的事呐。”单小双笑着走到灯光稍亮一点的位置说。
陈母犹豫着,过了半天才好像想起来:“噢,是有这会事,你们现在……”
“阿姨,我把林枫带来了!”小双边说边把旁边的林枫拉了过来。
“伯母,您好!”林枫叫了一声,看着神情有些痴呆的陈母心中“咯噔”了一下,原来听子源说过母亲因父亲过早去世受到打击,精神有些不是太好,看来她精神状态的不好要比想象的差,也许这次子源的事对她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那你们进来吧。”陈母让开挡在门口的身体,让提着大包的林枫和单小双进了房间。
林枫环顾着到处昏暗的房间,擦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汗水,身上的淡蓝色的连衣裙也已经是汗迹斑斑了。
单小双看着满脸疲惫、浑身是汗的林枫,对陈子源的母亲也没有客气几句,就问:“阿姨,林枫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吧?”小双看着漠然的陈母,心中涌现出一阵阵不快,“死老太太,要是别人家,看到自己的儿媳妇怀着自己家的骨肉到家来,不高兴坏了才怪,可看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心中气不大一处来。林枫啊林枫,看来这个老太太不会让你多顺心了。但愿上帝能保佑可怜的林枫!”单小双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什么准备不准备,我房间的边上有间空房,她住那里就行了,以前子源回来就住在那个房间。子源,我可怜的孩子!子源,你现在好不好呀?”陈母提起陈子源便开始抽抽哒哒的抹起眼泪来,并不停的絮叨着。
单小双悄悄的、狠狠的瞪了陈母一眼。“这个老太太,也没说给我们倒杯水喝。”单小双心中嘀咕着,她扭头看看林枫:“咱们把东西先拿到这屋吧。”
林枫听到陈母说到陈子源,心中也很难受,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听到小双叫自己,连忙收起想陈子源的心,提起行李随着小双走到房间里。
“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能拿重东西,你先进来歇歇,喘口气儿。”
小双找到灯的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房间还干净整齐,靠窗有一张浅米色的写字台,旁边是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床上因没人住而罩着一个大床单。门边上的墙角有一个五都柜,上面放着一张陈子源的近照。林枫走过去,拿起照片用手把上面的浮尘抹掉,把照片放在靠床的写字台上。小双走到床跟前,用力撤走罩在床上的床单,随手把床单撂在一张靠背椅上,一下坐在床上面:“可把我累死了!”她转头看看站在自己边上,手中拿着陈子源照片的林枫,一把拉过来坐在自己身旁:“我说林枫,你不考虑自己,但你要考虑你肚子里的小宝宝,他肯定也累坏了!”
小双伸头看看坐在客厅里发呆的陈母,“她也不问咱们吃饭了没有?也没有过来和你说一句话,真是不象话!你饿不饿?”
“累得都不知道饿了!”林枫有气无力的低声说。
“没事,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到外面去吃,怎么样?”
“路上带的吃的东西还没吃完,咱们就对付着吃一点吧,太累了!不想动。”林枫也不看单小双闭着眼睛也坐在床沿上说。
“也好,等会儿,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冲杯牛奶。”小双说着就去准备吃的东西。随后来到客厅。
“阿姨,能洗澡吗?”单小双走到似乎已睡着的陈母跟前。
陈母睁开眼,恶狠狠地看着单小双:“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害我儿子的人。你又从哪里给我带来一个儿媳妇。没有结婚她就不是我的儿媳妇,你把她带走。”
单小双一听这话,着实吓了一跳,她不为别的担心,只是怕林枫听到心中难过。“你小点声,对子源我是很内疚,可现在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现在最主要的是,让林枫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她可是子源最爱的人,你不能伤害她。”单小双忙回身走到卧室门口:“你睡一会儿。”她朝里面的林枫说,顺便关上了房门。
“子源最爱的人是我,她和子源才认识几天?”陈母看着单小双猛然睁开眯着的眼睛厉声说。
“求求你阿姨,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再受到打击了!你就看在你儿子的分上,不要再说了吧。”
陈母低下头,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东西,起身朝另一间卧室走去。
单小双自个儿在整个屋里到处转着观察着,很快便知道这个房间的厨房、卫生间分布在那些地方,她把一切收拾停当,又去叫醒已经睡着的林枫,让她也去冲了澡。她们又把带在车上没有吃完的饼干吃了点,喝了点牛奶,就草草地睡了。
三十
一阵斑鸠的叫声唤醒了林枫,她披上衣服,站在窗前向外面望去。晨曦中到处雾蒙蒙的一片,窗前的一排白杨树精神的伸着枝桠直冲蓝天,马路上零零星星的若隐若现的出现几个晨起锻炼的人,空气湿漉漉的,已完全没有昨天的燥热,七月的天空在一层薄薄晨雾的笼罩下,东方已显现出一丝红晕,看来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传来几声咳嗽声,“可能是伯母起床了!”林枫想,看看还在呼呼大睡的单小双,打开门走到客厅。
“伯母,你起来了!”
陈母看看林枫一句话也不说,打开大门出去了。林枫看着离去的陈母,陈母冷淡的态度让她心中有些难过,但转念想到陈母早年丧夫,老年儿子又入狱,精神上的打击可想而知。“以后我会像女儿那样好好孝敬她,给她温暖。”林枫想。
不知什么时候单小双已站在林枫的背后,她拍了下林枫说:“咱们出去吃点饭,我带你到唐晓斌家看看,他家就在对面一楼住,他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你就去找他。我不能在这里陪你,我想今天坐晚班车走。”
林枫在没来之前,就想着来后要到唐晓斌家看一看。小双的话正合了她的心意。她们在外面吃过早点,林枫又在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一些礼品,随着单小双来到了唐晓斌家。
唐晓斌家在陈子源家的对面,相距不过两三百米的样子,原来他家在三楼,因为他母亲的病情,唐晓斌的父亲让单位把他家调到了一楼。林枫和单小双提着东西来到唐晓斌家时,唐父正在给唐母梳头,唐母一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便“嘿嘿”地笑着。唐父忙扭转头一看见单小双,忙放下梳子热情的让她们进屋坐。
“唐伯伯,这是上次来我给你讲的林枫。”单小双向唐父做着介绍。
“噢!我看出来了!”唐父凝神的看了会儿林枫又说道:“她和子源身上的某点东西很相像。”唐父拿起杯子给她们倒水。
“唐伯伯别忙了!我们过来看看你和阿姨,阿姨看上去挺好的。”林枫走到唐母跟前拉起她的手:“阿姨,身体还好吧?”
唐母看着林枫只是傻傻地笑着。
“最近几天她又有点犯病了,不停的念叨着晓斌妹妹的名字。唉,每年这时候总有一阵犯糊涂。”唐父无可奈何地看着傻笑的老伴说。
“经常吃药吗?”林枫问。
“不发病的时候没有吃过。这两天在吃中药,药效还不错,再吃几剂就差不多了。她得了这病,我倒快成了这方面的医生了。”唐父把倒好的茶放在林枫和单小双面前,他看看林枫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什么时间生?”
林枫看到唐父的扫向自己肚皮的眼睛,脸刷的一下红了。
“大概到十月份了。”单小双看见林枫不自在的样子替她回答道。
“孩子,不要有太大的思想顾虑,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把我当成你父亲。”
“唐伯伯,我今天晚上就座车走了,林枫的事就让你多费心了!不过,陈阿姨的态度……”单小双不知该怎么说,停了下来。
“子源母亲性情是有点古怪,慢慢熟悉了就会好的。我看林枫也是个善良的姑娘,原来听晓斌说林枫也是我们这里的人,那你在这里还有亲属吗?”
“原来舅舅在这里,前几年已经搬到兰州了。这里已经没有亲属了。”林枫说。
“以后你就把我这里当成自己的娘家,生活中遇到什么不如意,就来我这里说一说,我一定帮你解决。子源的母亲话比较少,有时候喜欢自言自语,你和她生活在一起,以后慢慢会了解她,一般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没有害人之心。”唐父仔细向她们介绍着陈母的性格脾气。
林枫听着唐伯父的话,用余光悄悄的打量着唐伯父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家。家具虽然不多,但擦得一尘不染,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相框,里面有一张全家福,一张可能是唐晓斌小时候的照片(长相的轮廓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和一张近照。照片上的唐晓斌露着灿烂的笑,他的长相和他母亲很相像。相框的右下角,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眼睛亮而有神,带着羞涩的笑靥。“这大概就是唐晓斌出车祸的妹妹!”林枫心中想着。整个房间的结构同陈子源家基本一样,也是两房一厅。但整个看上去却比陈子源家舒服而明亮。
唐父看见林枫在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就给林枫指点着。果然,相框右下方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唐晓斌去世的妹妹,唐父又指着唐晓斌不同时期的照片,一一向林枫做着介绍,林枫扭头看着唐父,他并没有被失去女儿的痛苦和儿子进监的事情崔跨,依然保持着乐观的情绪,她不禁不佩服他承受能力。他不像陈子源的母亲那样,始终用一种仇视的眼光来看她和单小双,而唐父对她们没有半点埋怨的神情和话语。他们之间就像忘年交一样,这让林枫心中不断涌现出温暖的圈圈涟漪。
林枫和单小双恋恋不舍的告别晓斌的父母,在路上俩人都由衷地赞扬晓斌父亲性格的豁达和为人的热情。而在单小双眼里更是感激唐父对自己的宽容,他从来没有在单小双面前提起过唐晓斌。当唐晓斌他们出事时,单小双见到唐父,准备好让他好好骂自己一顿,可唐父见到她反而安慰她,让她不要因此难过,事情已经出了,没有办法改变的情况下就要勇敢面对,那场面让单小双无法忘怀。她总想找一些机会来报答唐父对自己的理解,在物质上帮他,他说什么都不肯接受,而想在别的方面帮他,又不现实,因为她要上班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照料唐母,这让单小双更内疚。
“虽然晓斌的母亲精神有问题,但他家让人感觉很温暖,有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林枫看着默默不语的单小双推了她一下说。
“同感!同感!第一次到他家时,当时房间很凌乱,但感觉有一种浓浓的亲情也有这种很温暖的感觉!只不过心情不好,那种感觉一直埋藏在心里,当时对他家是有种看法,但不知该怎么总结,经你这么一说,才发现他们家虽然清贫,但却拥有无限的温暖和一种浓浓的亲情。唉!都是我惹得祸,要不然他们会生活得更幸福。”单小双有些难过的说。“小枫,以后要是陈子源的母亲对你不好,你就多到他家玩玩。”单小双又不放心的交待着林枫。
“放心吧!我想我和陈伯母会处好的。”
“在唐伯父家我感觉整个人都很轻松,一到陈子源家看到陈阿姨的眼睛我就心虚。你看,她的眼神像不像黑三角上那个特务老太太隔着门缝偷看人的眼神,充满了疑虑,总是像盯犯人一样死死地、不放心的看着你,让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
“我想主要是咱们和她接触的少,双方都不了解,感情上没有沟通,不知道对方心中想些什么,时间久了,关系自然就会融洽。”
“但愿吧!无论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和我联系。一有时间,我就过来看你。”无论林枫怎么安慰单小双,让单小双放心,可单小双总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她心中滋生,“也许是我多虑!”单小双想。
正如单小双预料的那样,陈母的多疑、怪癖和暴躁的脾气,让林枫受尽了委屈。原来林枫以为,来到这里,这个家会成为她的避风巷,陈母会理解她所牺牲的一切,会帮助她、支持她,陈母一定会为自己的下一代有所付出。可所有想法都事与愿违,没有一件和自己原来想法一致,她努力去改变这种状况,希望这个缺少男人的家,能在自己的努力下让它充满温馨和快乐。可无论自己怎样去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来改变,却都没有办法让陈母有一点转变。她在家总疑神疑鬼,指桑骂槐,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在她的言谈神态中时时会流露出林枫腹中的孩子是否是自己的亲孙子?为此事,林枫确实非常恼火,一种被秽辱的感觉像一条毒蛇,老盘绕在林枫脑海中,有时,她真有些怨恨陈子源的母亲,甚至有时候会想,老太太如果像唐晓斌母亲犯病那样,憨憨傻傻,平常让自己来伺候也比现在对自己冷言恶语好。
但事实却不能改变。腹内的胎儿越来越大,林枫拖着笨重的身体不能有其它想法,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只有等孩子出生以后再想办法。小双又来过两次,给她带来林华给孩子准备的衣服、被褥还有钱。林枫看着姐做的小衣服,感动得流了泪。小双不停的安慰她,还讲“太伤心,小宝宝在腹中也会同你一起难过”的话。林枫在这里也给孩子买了一些衣物,但毕竟没有经验,买得也不知合不合适,曾问过子源的母亲,可每次她总是狠狠地回答:“孩子是自己生的,该准备什么,自己心中应该清楚,不要到处乱问,没结婚生孩子也不害臊?还到处去问这问那。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开放呀!”说完便一转身走了。噎得林枫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论怎样,住院的钱林枫早就准备好了,再加上姐又给了不少,生活上也很有保障。孩子的衣物也准备得很充沛,只静静的等待小家伙的到来。林枫又交待单小双,回去后不要对林华讲陈母对自己的一些事情,也不要讲陈母的古怪个性,怕林华听后担心。单小双看着林枫,“你真能忍,也很会为其他人考虑,可你想过自己没有,在这里是住不长的。为什么不让大姐知道,给你想点办法?”
“姐的个性很急躁!她知道后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反而给她增加烦恼。再说,我和子源的事她一直反对,尤其是要这个孩子,她更生我的气,所以,现在不能让她知道我的情况。以后,我会有办法的。”
每天在婆婆家吃完饭,收拾完家务,林枫便拖着越来越笨重的身体,四处去转转,她怕单独和婆婆呆在一起,怕她的眼睛,怕她的言语。
一天她慢慢来到舅舅家原来住过的小巷,那条小巷在十字大街的左手,相隔十几年,小巷两边的房屋如雨后春笋,一栋连着一栋,舅舅家原来住的几间平房也已被几层小楼所取代。踩着小巷上的石板路,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和表妹知行背着书包上学时的情形;也清楚的记得姐回到舅舅家做饭洗衣时的身影;舅妈那缺少表情的脸以及半夜姐姐躲在被中的抽泣声都像烙印一样烙在她的心上。那时候,姐在上财校。记得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林枫要写一篇春天景色的文章,姐悄悄的带着她来到许久没有去的公园,公园里的花热烈地开放着,小鸟在山头的树丛间“啾啾”的欢叫着,暖暖的风吹在脸上,很惬意。林枫高兴的奔跑着,一不小心,撞上一位个头不高、但长得很英俊的男青年自行车上,林枫应声倒地,林华看着林枫摔破的膝盖吓得叫了起来,男青年忙扶起林枫和林华一起把林枫送到附近的诊所对伤口进行了处理,谁也没想到,这个男青年最后成了自己的姐夫。林枫每次想到这一幕都会轻轻地笑。
看着原来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林枫并没有特别的留恋,甚至有点恨意,她恨舅妈原来对自己和姐的态度。那时候舅舅经常出差,只要舅舅不在家,舅妈便暴露出她真正面目,她不喜欢姐和自己住在她家,她常常拐弯抹角地说一些伤害林枫和林华的话,舅舅在家买来给她们吃的零食,她只让知行一人享用。姐从不在舅舅面前说舅妈的过错,也悄悄交代林枫不要对舅舅讲。那时候林枫不能理解姐姐,现在想到姐那时候在舅舅家是多么不容易,那时,姐是她的依靠而姐又依靠谁呢?想着在舅妈家没有父母依靠的日子,林枫忽然感觉那时候自己和姐是多么可怜,又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自己家原来住过的房子林枫不愿意去看,她怕引起回忆,虽然对父母原来的一切已模糊,但想起姐扑在父母身上痛苦的场面她会很心酸。父母的坟墓也已迁到兰城,这里除了以前留在舅舅家生活的片断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她有再逗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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