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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有过“明媚”的忧伤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25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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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被迫参加了一个英语口语竞赛夏令营,去寄宿学校生活。比赛的主要流程就是交一笔不菲的报名费,然后在夏令营结束时每人至少获颁一个三等奖,并在市级报纸上登报表扬。

  被丢到寄宿学校的这一个月,给我留下了最大的童年阴影。当时我不过八九岁,胆子也比较小,从没离开过父母,突然被扔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难免瑟瑟发抖。寄宿学校的老师总是板着脸,让我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屈辱感。到了晚上,一旦有人开始啜泣,宿舍里就哭成一片,所有人都想回家。听到哭声,寄宿部的老师就站在门外吼:“谁要是再哭,明天就把他开除送回去,把他父母的脸都丢光!”

  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抑制不住的抽噎声。

  可是,当隔天有人主动退出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孩还是会产生幸灾乐祸的想法:“挺好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我们都讨厌这种生活,但少有人愿意放弃这种生活和它背后的殊荣。从小就被迫成为学霸,回想起来也挺心酸的。

  课间我们还要排练英语话剧。由于我来自农村,英语水平比不上城里的同龄人,因此,我被分配到的角色是一棵小草,全程就两句台词。等到扮演“风”的那位同学登场时,我就开始原地左右摇摆,并且用英语大喊“风来了,风来了”。我也不知道这种训练对提高我的英语水平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确实就是一棵小草,过早地体会到了成年人的孤独。

  临行前,我妈把她唯一的翻盖小灵通手机交给我,并给我10块钱的“巨款”作为应急的费用。

  每天傍晚吃完饭,我就躲到操场的角落给我爸打电话,通常都是我妈接过电话。一听到我妈的声音我就哭,说我待不下去了,一边哭还得一边算时间——一通电话不能超过10分钟,因为要回教室集合了。

  同宿舍有两个从美国回来的小学生,一个来自洛杉矶,一个来自纽约,他们成为我们中间的“巨星”。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然后他们每次都主张玩他们胜券在握的英语单词接龙游戏——他们甚至知道微波炉的英语单词怎么拼,这一点让我自惭形秽,我对他们抱有莫名的敌意。

  那段日子我过得格外煎熬。

  这期间,我妈到学校探望过我一次,给我买了一支笔,我人生中第一次去了肯德基,至今难忘。晚上,我妈带我去一位阿姨家借宿,我们俩睡地铺。半夜我翻来覆去舍不得睡着,因为我知道一旦睡着,早上一睁眼,妈妈就要离我而去。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盯着我妈的背影,怕她突然就消失了。这时,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我说:“妈妈,你也会死吗?”

  我妈讶异地“嗯”了一声,转过身,把我抱在怀里,她的泪滴到我脸上。

  如果非要问我人生至今最悲伤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我想大概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一个瞬间。

  我突然意识到一切都会离我而去,而那种悲伤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幼的我无法承受的。

  那是我最纯粹的一次忧伤。



  上了中学,我仍保持着一丝忧郁的气质。比如,常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服,骑着单车,戴着一副廉价的耳机,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摆出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那种少年的姿态。

  当我发现表现得忧伤一点能够引起女孩子的注意时,便开始维持并打造自己忧郁的气质。比如,我在QQ空间里写道:“你看不见我的忧伤,因为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最忧伤。”

  然后被自己暗恋的女孩评价:“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感觉你很文艺、很特别,记得回踩哦。”

  说实话,我想不出当时到底有什么事值得我那么忧伤。我每餐都能吃三碗饭,胃口极好,表现得厌世,但从不厌食,活得像头有抑郁症的猪。

  广播里一放悲伤的爱情歌曲,我就觉得这首歌是我写的,即便爱情这种事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暑假的时候我去找我暗恋的女孩,特意穿了一双两只鞋带颜色不一样的帆布鞋,刘海也提前用枕头压了一整夜,整得挺帅,到她家门前却不敢敲门,在楼下蹲了两个小时听她弹钢琴。

  后来鼓起勇气喊她的名字,出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汉,问我:“你找哪位?”我哆哆嗦嗦地说:“叔叔,我是她同学。”她赤脚从客厅跑出来说:“你等我,我去穿鞋。”然后,两人顶着太阳去喝冷饮。

  喝冷饮请客的钱,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张10块钱的纸币,已经被我的汗浸湿了。在她说想喝一杯6块钱的“柠七”的时候,我没法跟她保持默契说“我也一样”,最后只好给自己点了一根一块钱的冰棍。

  后来,我大概知道自己总是表现得忧郁的原因了:首先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懂得幽默,但又想吸引别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我没钱。很大一部分小年轻的忧郁都是因为没钱又想在人群中表现得特别。

  那时候我们班十个同学有八个声称自己有抑郁症,还有两个说自己有强迫症,感觉就像没点什么“症”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有时候我们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由于没法表现得有趣或者阳光,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我对我十六七岁的忧伤的理解——忧伤是一种工具。



  大学期间,我依然保持着忧伤的气质,常常翘课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书,或者背着包四处乱转,觉得自己就是当代社会的忧伤艺术家。

  快要毕业的时候,我收到室友的短信:“你再不补考就要延期毕业了。”那一瞬间我吓得整个人汗毛倒竖,又变回了正常人。

  我想,我也就剩这么点忧伤了,现在我连享受忧伤的资格都被剥夺,我大抵是要沦落成一个普通人了吧?

  回想一下,自己孤僻的大學生活除了挂了几门课,并没有让我成为什么特立独行的艺术家。

  因此,在我看来,一切像这种能随着人心智成熟而褪去的忧伤,都称不上忧伤。

  孤独是人的一种感觉,即便是离群的小雁也知道如何发出哀鸣来求援,忧伤可以说是每个迷茫的年轻人的通病,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

  如果你还保留着这样“明媚”的忧伤,那么说明你还没有真正遇到生活的麻烦。真正在生活里奔波的人,都没有时间停下来顾影自怜。

  (林冬冬摘自微信公众号“温血动物”,本刊有删节,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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