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大风吹的游戏:“大风吹,吹喜欢电影的人。”很多人站起来,空出了很多的座位。“大风吹,吹喜欢写作的人。”少数人站起来,空出少数的座位。“大风吹,吹诗人。”极少数的人站起来,我因为想着诗是什么、诗人是什么,而忘了座位的事。“大风吹,吹世界上所有的诗。”诗句们纷纷离开的纸上的位置,或走或跑去找新的座位,这时狂风吹散了句子,天空下起一场文字和标点符号的雨。
诗是什么?诗人是什么?我经常感受着这些问题。
二十岁左右,一个写诗的我诞生。她说,要吃要喝要长大。所以我经常感受着她的饿,用阅读喂养她,用观察喂养她,加深自己对世界的敏感,收获感知喂养她。写诗可以带来快乐吗?对我来说那不像快乐,比较像安定,安定神魂,也像一种“使完整”的过程,让破碎的我,在诗里重新趋于完整。有时,自己的状況并不好,没办法喂她,使她消瘦,她拉拉我的衣角,期待的眼神投向我,即使在身心疲惫、没力气生活的时候,我还是察觉到她的存在,感受着她的饿。
我经常感觉,语词也有年纪,也有外在的形象和人格。譬如二十多年前曾风靡一时的、贴在机车上的“追梦人”和印在杯子上的“随缘”,这样的语词已经很老了,住进养老院几乎不出门走动;而“顺颂时祺”“心想事成”这种稳固胶着的用语万年不变,有木乃伊化的倾向;有些词刚刚出生非常年轻,譬如“宝可梦训练师”;“英俊”这个词好久没听到了,尽管它还穿着亮片衬衫和紧身裤,却在时间里淡出、隐形;“我爱你”这句话感觉会长生不老,且看日后的发展;“我喜欢你”体态轻盈,说出来没有负担,如果觉得“爱”这个字太丰满的时候,会先叫“喜欢”出来走动暖场。
语词会老,语词也会诞生。
有些语句适合住在纸上,当它们从嘴巴吐出,成为话语,通常会令闻者惊呆,譬如在道别时说“我们择日再叙,约莫下周此时。”对方听到这句,也只能拱手作揖、恭敬告退;有些语句住在嘴里,“真的很可爱地说”“啊不然是怎样”。有些语词有很多住处,在哪里出现都不奇怪。
一个个的语词,原本是单纯的种子,由写作者取用和组合,在纸上、在荧幕上种下以后,浇下阅读的眼光,它们于是长出了有青翠意义的芽。
“诗是本来就存在的”,更精确的意思是,诗的可能性是本来就存在的,当一首诗被写出来,阅读者可以感受、可以跟随,它并不是不合理、无来由、无法触及的事物。诗人是走上探索路途的第一人,发现这样的意识、发明这样的图腾;而那些还不存在的诗,也正等待着,等待着被发现、被创造。
诗是迷人的,它容许很多的变化和实验。世界太大了,可是诞生于这世界的诗,比世界本身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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