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声音从柜上掉下,“啪!”的摔成一瓣瓣,水滴溅落在地板,像盛开的花朵。地上静卧的瓷瓦裸露着锋利的碎尖。我的心被一声巨响惊起,眼望着一地狼藉,不知所措。
正在读《穆斯林的葬礼》中《月落》时,我的身后出现这样的插曲。原本一直平静的看到结尾,心却骤然蒙上一层伤感。也许恰好是霍达为了突出穆斯林的葬礼仪式而详细的把新月葬礼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轻柔的表现出来,死亡的悲伤让我感慨。然而我却明白不是这样,人生“无常”,这些东西明白了自然也就把它当做客观的事情来看待。我感到悲伤的是新月二十岁的年纪,她还那么年轻,甚至都没来得及展开她充满抱负的人生就要匆匆结束生命。看到楚雁潮为新月试坑,“被痛苦粉碎”的他跳下墓穴跪着膝行进“拉赫”----新月永远安息的地方。他用双手轻柔的抚摸墙壁抚摸地面,用颤抖的手掌抚平穹顶,墙壁,把石块和碎子都拣走,抹平坑洼的地方,不能有一点坎坷影响新月安息。我想象楚的每一个动作,带着巨大的悲痛和爱惜,他的手有多颤抖!有多温柔!霍达在这一节的细节描写如此生动传神,可能在此刻我才深刻感受到主人公汹涌激荡的感情。在想象中,我以为自己就是楚,或者我是跟他一起在“拉赫”里触摸冰冷的墙壁,感受这地下“居所”的幽暗,正是这身临其境的想象让我产生对自我生命的悲怜。这似乎是直面死亡的场景同时令我联想起日本电影《入殓师》的一个镜头,火葬场里澡堂女主人被推进火炉的瞬间。不让人产生对死亡最直面的震撼则不能唤起人们心底对自我生命的反思。作家最成功的文笔莫过于能让读者产生同感,让他们感到这就是我脑海里的那个点,这就是我想说的话,能产生如此共鸣便是作家最欣慰的了。
新月的“拉赫”让我感到悲伤,因为新月跟我一样是还未展开自己年轻生命的人,我突然才感到死亡离我有多近,这不是宿命感也不是对生命的悲观,而是一种突然对生命短暂的意识。意识到生命不长,意识到人不能永远活着,意识到我们平常过的日子不能千千万万个不断重复,意识到总有一天我要老去或者消失。此刻我所拥有的只是暂时停泊在手心。明天并不是我昨日所期盼的一成不变,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一个明天都是一个不一样的自己,熟悉的生活并非在记忆里永远等待自己,逝去的日子不再。我们所有等待的只是一个个不确定的明天,今日所有的犹疑和彷徨告诉我,坚持自己的,跟着心走。心不会骗自己,今天不会骗自己。珍惜每一个当下,活着,没有什么比了悟生活,把握最朴实的生命更重要。
《穆斯林的葬礼》霍达是沿着两条线展开的故事,一条从袁世凯时期开始讲奇珍斋玉器的故事,一条从1960年新月的高考讲到她去北大读书的经历,两条线一条透着浓重的民国气息一条透着新中国初级建设时落后封锁的低迷气息。到《玉归》时两条线交织如两条河流相溶相汇,整个故事的脉络才算是清晰的呈现在读者面前。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两种叙事风格被作者混合在一起轻松驾驭。站在一个写作者的角度,我非常佩服霍达驾驭两种文风的能力。可能因为我自己也在尝试写小说,所以特别留意作者的写作手法,叙事风格,语言,情感表达,故事意蕴,常识运用和对其他方面我自己比较不熟悉的知识运用,结果发现,小说虽然文字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每一项都倾注了作者平时积累的心血。在《穆斯林的葬礼》中,在玉的故事中,霍达对玉器知识了然于心,如果她不是做这一行那么就是查累了不少资料然后筛选之后灵活用上的,这让我了解到一部真正有质感的小说其实是需要作者多方面的人生阅历和知识积累作为铺垫的。在对历史环境的描写中也显示出霍达对历史的宏观把握和微观探察,她细致入微的在自己的理解之上把情感自然融入人物的故事发展中。《玉游》和《玉劫》都是发生在欧洲的二战和中国的抗日抗争期间,这其中比较典型的,在梁冰玉陪奥利弗看戏剧时,冰玉通过舞台戏剧表演回忆起自己在燕大时与杨琛的一幕幕激起她的民族之愤和自我羞愧的感情,心理描写激烈而传神,让人了解了个人在时代背景之下细微的心理感受。
《穆斯林的葬礼》语言运用纯熟,流畅,用词上刚柔并济,起伏跌宕。在玉整个故事叙述中,作者的文字是硬性的,写韩子奇初来奇珍斋的寒酸羞涩,打破碗的沮丧坚强,隐忍汇远斋的屈辱,重振奇珍斋的魄力雄心,流亡海外的颠沛漂泊,回归故里的坚守与忍耐、、、所有的这些霍达都是用一种刚性的笔调来抒写一个男人一生的硬性,顽强与脆弱。而在月的故事中,霍达在文中对未名湖的描画相当轻柔,其中有一段雪中少女整个就是一副优美传神的画,微风吹拂的湖边,月光铺洒的夜晚,如水的旋律,雪中等待的少女入神的听着来自备斋的《梁祝》,少女的心思薄如蝉翼、、、也许因为这段故事里倾注了楚雁潮和新月的爱情,两个热爱文学的青年心生爱慕,夹杂拜伦的诗,鲁迅的文,这一切让我觉得这一段里描写特别美。纯净的感情加上浪漫诗歌的意境,文中大段出现美丽如画的场景。我猜想,霍达也是精于散文的吧,细腻的情感在文字的雕琢下温柔如依依垂柳荡在人心头,如诗,如画。
在这篇小说中,我最欣赏这两个姐妹的刻画,虽然我并不喜欢韩太太(壁儿),她不识字,没有文化,墨守成规,关键时候坚持回回不与“卡菲尔”做亲而反对新月与楚雁潮在一起,她说话自私刻薄,而另一方面她却操持家庭里外得当,精明能干。这是一个典型的生长在封建居院里守着教条的人。她让我想到张爱玲《金锁记》里的巧,巧从受婆婆辱骂欺负的乖巧媳妇终于熬成婆婆,然后开始对她的媳妇也同样加以封建管制。韩太太并不是巧,却在同样的生存背景下有着一套管制人的本领。而梁冰玉,则似乎是舞台一闪的出现了一遭,然而在剧院里激荡的心理描写中我记住了她,在《玉归》中她与韩子奇结合背叛姐姐,后与韩子奇一同回国,勇敢面对亲姐姐韩太太的辱骂,她的那番有志气有个性的爱情宣言让我欣赏,在这段中霍达写的出神入化,精彩的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还要提一点,文中很多处引用文学作品,表现了作者的知识渊博,同时也让我感到非常亲切。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那种对生命极尽的渴望和对新月努力向往生的鼓励相得益彰,欧亨利《最后的叶子》同样形象的表达出新月病榻前面对未知生命的脆弱,《简爱》表达新月对生命的平等与尊严的渴望,也同样突出了少数民族对民族平等与尊严的渴求。鲁迅的文章,拜伦的诗歌,莎士比亚剧集,等等,让小说充满文学气息,俨然一部文学盛宴。对这些作品的引用不仅让我看到作者对文学的领悟,同样也看到作者对美的欣赏。霍达通过这些文学作品表达自己的价值观和对美的追求。新月和楚雁潮对文学的向往不正是倾注了霍达自己本人对真善美的追求!
刘白羽在小说的序中说到“王国维的隔与不隔之说”,呵!隔!我喜欢这个优雅的说法。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文章的缺陷。刘白羽说到楚雁潮和新月的爱情铺垫不够显得唐突,让读者不能深入体会那份深刻炽烈的爱情,这一点我有同感,因为他们的爱情并不能打动我,可能说唯一让我觉得美的是一份来自诗歌表达的纯净和唯美。没有更多生活的消磨与铺垫,我怀疑这份爱情的现实基础。所以在小说的结尾处,梁冰玉出现在穆斯林的墓群中寻找女儿新月的坟墓,而那时中年的楚雁潮拿着小提琴,脸色阴郁神情凄楚的望着面前的墓地(新月的墓地)他这份失落的神情不能打动我,时光荏苒,一个人经历岁月变化难道没有多一层改变多一分对生活的领悟?我不得而知,但这一情节安排似乎有落入俗套之嫌。
另外,在玉的韩子奇流亡海外的两节中,可能网撒的过大,因此情节显得散漫。很明显作者对人物的性格刻画不在行,文中从整体上我找不到一个血肉丰满,真实而敏锐的人物形象。相对来说楚雁潮的描写相对是丰富的,我能够想象到这样一个高大绅士而文学气质的大男生形象,但是把他放在生活中,他的性格又不免单薄,在他的腼腆浪漫认真执着痴情的性格之外还缺乏实际的方面,所以他的形象流于理想化。对韩子奇这个人物虽然刻画很多,但从总体来把握却显得苍白。他的坚韧表现力度不够,而相反他中年面对生活的软弱却刚好跟其发家时的坚韧形成矛盾,在他对文物的爱护上也表现了过死的守护,也许这不是作者的本意,但作者对其守护玉器的目的交代不够,所以如果单从一个人一辈子跟玉打交道而死守着手里的宝物不肯为生活作一点变通,这很难让人信服。毕竟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人都是自私的,韩子奇也不是一个守财奴,经历了半生的风风雨雨他不会不明白家人比财富可贵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对新月强烈的爱与对天星的相对冷淡同样让人感觉到情节牵强。而新月的脆弱让人感觉,似乎她就是一张薄薄的纸,不能经受一点刺激,仿佛所有的不顺都要用谎言掩盖掉,只有让她看到生活阳光美好才是一切。但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人天生就是完全悲观的,我相信给她一个信仰,则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她都可以让自己不是毫无理智的陷入悲观绝望之中。在壁儿和玉儿两姐妹中,我发现,因为小说开头作者对她们的描写过于优美脱俗,所以我很自然以为她们以后是会遇到轰轰烈烈的爱情和理智稳重的人生。正是作者不按此逻辑走,我才看到人是复杂而难以琢磨的,人生变幻无常,我们最好不要用过去来猜想明天。
《穆斯林的葬礼》在情节安排上,回环曲折,仿佛是在一个谜团中展开故事,然后直到看到所有线络连接在一起你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它的出彩之处就是总是给你留悬念,却又让你猜不到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穆斯林的葬礼》最特色的一点,就是以穆斯林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为背景来铺垫故事,霍达对回回生活的描写让很多人认识了穆斯林这个宗教,认识了他们的信仰,认识了回族人的生活习惯。文中对《古兰经》大量丰富的引用,表达穆斯林的信仰。穆斯林语言穿插其中,让小说多了一层神秘的宗教气氛。
看完这本小说,还想再提一提林语堂的《京华烟云》这两篇小说在故事上有类似的家族气息和交叠的时代背景。但无论从内容结构上还是文字上,《京华烟云》都显然在其之上。《京华烟云》血肉丰满,情节紧凑,思想更为厚重。个人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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