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后面有一块荒地,由于规划中的工程迟迟没有开展,一直荒芜着,几年内逐渐被植物占领。远处飘来的树种、草籽儿和泥土中潜伏的草根儿,短暂地得到了生长空间,长成蓬勃的野草丛和像小孩胳膊一样粗的树苗。夏天时远远望去,像一片绿色藩篱,冬天则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草秆儿。
去年冬天,曾经有人在夜里烧纸钱,不小心点燃了山上的枯草。火迅速被扑灭,然而这一片植物便不再是绿化带,而是成为火灾隐患。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推土机出动了,把那一片草和树都推倒,许多小树被连根拔起,在坎坷不平的沟壑处才有几棵得以幸免。
然而植物的生命力就是顽强,到了夏天,荒地上居然又是一片绿意,生长着灰灰菜、苘麻、曼陀罗、狗尾巴草,甚至连芦苇都有。雨后的水洼里还会出现一种类似鲎的生物,可见附近曾经有一片湿地。
早上的阳光下,粉色的打碗碗花开了一片,煞是好看,许多人愿意去荒地上玩耍,有一种久违了的野意。城市里的植物大都经过规划,花坛里是整齐划一的冬青和女贞,开放的花朵经过人工精心培育,草坪也是买来的,好看得拘谨。
荒地上却展现了本真的生物多样性,野生的榆树、柳树、杨树、桑树、构树,是本土常见的野生树种,生长得自由散漫,却让人感觉它们是生机勃勃的。
小朋友常在那一片探险,有一天发现了一棵倒下的桑树,一半的树根已经裸露在外面,却依然顽强地活着,叶子间甚至结着一些小小的紫红色桑葚。小朋友欣喜若狂,摘了捧在手心里,手太小,不时从指缝间漏下几个。他迟迟不愿离去,每天都惦记着过去看看。但很快,这棵树被其他人发现了,桑葚也随之不见了,连没熟的也都没有了。
小朋友有些懊恼。那桑葚未必有多好吃,由于树的营养不良,果实甚至有些干瘪,但在城市里,这是难得的采摘乐趣。
我的很多童年记忆都在初夏,喜欢到田野里转悠,总觉得大地像个宝库一般,有许多东西可玩、可吃。小孩子走路踢踢踏踏的,为的是打草惊蛇,让它们不要突然出现了吓人。蛇不多,倒是有许多浅棕色的蜥蜴在泥地里跑着,有时也梗起脑袋来,像在打量着什么。
有一阵我喜欢掐各种常见的野草。记得有一种草生得翠绿纤弱,却一节一节分明,揪一下就断掉一截,我便常常揪了来玩。往草芯里插上自動铅笔的细铅芯,想造出新的不一样的笔来,可往铅笔盒里一放,第二天草就变得绵软了。当小发明家的愿望又落空了。
我又捉一些虫子——蝼蛄、金龟子、天牛,还有一种灰色的小甲虫,把它们放在纸盒子里。再打开纸盒时,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又嫌恶地把它们放了出去。有一次在野地里遇到一棵低矮的野生香椿,兴奋地掐了很多叶子,回到家,大人说那其实是臭椿,不好吃的。
这些微小的事情,像是童年的秘密,并不为家里人所知,长大后自己也不再提起,甚至有些恍惚:真的发生过吗?仿佛是在梦里。生命里有许多时刻是独自度过的,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探索自然和世界,做些傻里傻气甚至冒险的事情。这些事毫无意义,但又意义深远,塑造了生命的河床。
现在城市里的小孩子们,大都没有了独处的空间,离自然也很远,片刻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没办法,孩子是家的中心,大人为他们精心规划了生活,总担心他们落后于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他们是一定要幸福圆满的。
孩子的私人空间,也像城市里的一片荒地那样难得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