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是早上八点钟了，刘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抱着一个大大的软枕使劲贴住面颊，仿佛还想睡一觉，但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把被子堆在一边，坐在床上睁开双眼，她一下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和父亲在争吵。她环顾着房间，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她努力回忆着，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因陈子源的事情确实同父亲吵了架。她想着父亲对她说的话，不禁懊恼地低下头，双手按在床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和脚指甲上涂着的粉红色指甲油，不免惆怅的叹息着仰面又躺倒在枕上。
窗外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微风细细地吹着，早秋的天是那样蓝，刘岚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和天上几缕若隐若现的飘渺白云，若有所思的想着心事。她翻转下身子，又叹息了一下，此时躺在床上的她真希望父亲不要过多干涉自己的事情，想起昨晚因为陈子源，她和父亲吵架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让她的心一下又紧紧地收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起身从床上站起身来，站在窗前抬头望着那色彩斑斓的秋色，想着自己前两年从医学院毕业，父亲不愿让她到医院工作，说医院是病人的集中营，又脏又累，做一名护士，又得不到社会的尊重，趁早改行，以免后患无穷。可她对医院一直处在近似崇拜的心情，就像朝拜的藏民崇拜布达拉宫一样，能进医院工作一直是她的梦想，可跋扈的父亲使出浑身解数鼓动母亲和在外地工作的姐姐说服她，才把她留在父亲的公司——东昌汽配公司，做起了会计。
在工作中刘岚认识了经常到公司找父亲洽谈业务的陈子源。陈子源是父亲的老客户。以前，两家有一些汽配上的生意往来，慢慢地陈子源和父亲熟悉起来，就经常自己亲自到公司来和父亲谈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到东昌公司找父亲谈一些生意外的事。
陈子源每次到东昌公司，刘岚一看到他那高大英俊、挺拔成熟的身影、和那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眸中闪现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伤痛，而那丝伤痛就像黑夜里原野闪现的磷火一样，想认真看时一下又没有了，但那点点光焰却深深地吸引着刘岚的心，她总想走到近旁用手轻轻拨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忧郁。只要陈子源出现在父亲的办公室，刘岚就会绞尽脑汁想出一切办法（当然，这些办法一定要有说服力，而不让陈子源感觉到自己是为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而去的，以免失去自己的骄傲）到父亲办公室里让父亲过目一笔帐或给一些文件签字。陈子源就在身边，刘岚会感到自己脸在燃烧，眼睛发亮，心好像在喉咙里“咚！咚！”跳个不停，好像一张嘴那颗“咚咚”跳动的心脏就要冲出来一样，刘岚拿文件的手总是微微哆嗦着，手变得冰凉，平常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她，这时候说出的话却连接不上，变得笨嘴笨舌语无伦次。刘岚的这些不正常表现，每次都会让父亲很诧异的抬头看她，刘岚没有注意到或者是自己紧张的情绪没有发现父亲差异的眼神，而总是表现出在不经意间瞟一眼陈子源。他座在父亲对面，高挺的鼻子紧闭的嘴，略带忧郁的眼睛，偶尔只是朝刘岚很有礼貌的略略点点头。刘岚看着他，想到自己空闲时脑子里不能控制的思念他，并幻想着自己已同他已经交上了朋友；，想着他带自己出去游山玩水，有时还会想到自己好像已同他成了家，他俩在自己的爱巢中如何幸福、如何恩爱过日子……可自己每次用热辣辣的眼光看他，给他眼神鼓励他，希望他能看出自己想同他交往的心事，可他总是无动于衷，对自己若即若离，让人摸不着边际，就连平时对什么都很粗心的父亲好像隐约看出刘岚对陈子源的特殊之处。
刘岚为此事常常搅得干什么事都没有精神，她有时想，也许陈子源在儿女情长方面可能感觉比较迟钝，也许是因为年龄问题，又觉得也可能是自己在他面前表达的好感不明显，就一直想找机会当面向他讲清楚。决定约陈子源出来谈谈，就为此事，她想了整整一个星期，该用什么方式约他出来，怎样讲才不失女性的矜持而又让他明白自己的心事，有时为想一个好办法她连吃的菜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饭；有时想着想着自己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有时又会唉声叹气！总归，一天到晚，魂不守体。甚至把帐都做错了，害得还挨了父亲的骂。终于有件事有理由让她同陈子源能够单独见面——父亲同陈子源的公司有一份协议要签，本身这件事情比较重要，父亲要亲自找陈子源签这个协议，但父亲太忙，决定让刘岚去。
那天，刘岚一丝不苟的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上游动着一缕缕像羽毛一样的白云，轻盈得像自己的心。马路两边的树丛渐渐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又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风带着丝丝凉意，刘岚把车窗开着，任风吹动着自己的长发，微笑着、认真的想着陈子源见到她时的表情，她兴奋得跟着出租车上播放的音乐轻声哼了起来，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从镜子里看着刘岚光辉灿烂的笑脸，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当秘书把她带到陈子源办公室时，她表现出一种近似讨好和不好意思的笑，这种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展现过。每当刘岚想起自己在陈子源面前的那种“讨好”的笑时，事隔许久，还觉得那似乎是一种耻辱而不能原谅自己。
陈子源只是略带疑惑的盯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刘岚想象的那样陈子源看见她的到来会展现出一张热情、精神焕发的脸，这越发让刘岚没有半点自信，她紧张得连接过陈子源亲手给她倒的水都拿不稳，溅了自己一身。怎么签的协议陈子源说些什么她都记不清，只模糊的记得握手时他的手很温暖。
“刘小姐，你没事吧？你的手很凉，脸色也不好。”陈子源关切的问她。
她一脸张皇，从包里匆匆拿出事先准备好、装着领带和纸条的礼盒塞到他手里：“送给你的”。便转身匆匆跑掉了。
回到家她如座针毯，不知道陈子源看到纸条会怎么想。“你的一切左右我的视线，我无法摆脱，希望与你深交，愿意吗？”刘岚想着纸条上的字，觉得用这种方法传递爱的信息并未觉得不妥。这是自己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追求异性。记得那时在学校，多少男生经常用炽热的眼睛盯着她，给她书里夹纸条、写信。其中有位座在她后面的男生给她写诗，竟大胆的亲手递给她，刘岚气愤的随手把它撕个粉碎并甩在那个男生的脸上。事情过去了几年，但刘岚每次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给那男生造成的伤害。要好的女友告诉她，不知是谁把给她写诗的男生揍了一顿。是的，刘岚明白自己的美是一种资本。从走上社会后，她虽然在父亲的公司上班，但在工作上以及人际关系处理上都游刃有余，得到上下由衷的赞许。就连非常精明、强干的陈子源也情不自禁的当着父亲的面夸刘岚是位聪明、能干而且少有的得力助手。难道他在情感上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一切还未缕出个头绪，父亲刘洪林座在家里那宽大的乳白色的沙发上叫她。
“小岚，我最近生意很忙，很长时间没有同你单独在一起，你母亲到你姐家去了，不在家，我看你这一阵子老是心神不宁，有什么事情可以同爸爸说说，看爸爸是否能帮上你的忙？”
刘洪林用慈爱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客厅窗前满腹心事的爱女。
刘岚从小和父亲就没有传统似的尊幼之分，一直把父亲当朋友看，这也是刘岚性格中时时闪现出的豪爽和大大咧咧。可这件心事是涉及到情感上的事，刘岚把这份感情看得很重，她从来没有同别人谈过，就连自己无话不说的刘姨也没在她面前谈起过。而此时，刘洪林让刘岚同他谈这件事，刘岚平常在父亲面前虽然大大咧咧，可真的让她讲出自己心中的秘密，她觉得不妥也觉得女性的羞涩左右着她。她红了脸，转向窗外，看着灯火阑珊的都市，慢悠悠地说道：“没什么。”便闭了口。过了片刻，她觉得压在心中的秘密太重太重，需要有人来分担。
“爸，你觉得陈子源这个人怎么样？”刘岚带着试探的口气，眼中闪着光转向刘洪林问道。
刘洪林看着女儿那张充满祈盼的脸犹豫了一下：“小岚，爸是过来人，从你在我办公室里，我已看出你对陈子源有点特别，我一直想和你谈这件事，又怕是我多心，就一直没有提，难道你真的是对陈子源有好感？”
一但这层纸被捅破，刘岚一下觉得有许多话要一吐为快。
“爸，我不知怎么回事，见到他我心里就发慌，见不到他我又想见到他，这种感觉折腾着我；我整天想着这件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下没了主张，就像走在三岔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有相同的标记，让我不知该选择那一条才好。”刘岚搓着手来回踱着步子，急急的说着。
“小岚！”刘洪林打断刘岚的话。“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刘洪林皱着眉叫道。“陈子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我同他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都不太了解他。他总是把自己包起来，不让任何人把触角伸到他心里。我和他在一起除了谈生意，其它有关他的情况只知道他是一位三十八岁还未结婚的单身男人、和他周围一帮不三不四的哥们儿。别看他道貌岸然，生意做的不错，谁知道他背后干些什么勾当。我警告你，不许和他交往，你多大你知道吗？难道你就不考虑考虑，都说你聪明，聪明个屁。在家给我呆着，洗洗脑子想好了再告诉我。”刘洪林爱激动的毛病又上来了，声调越来越高，眼睛睁得老大满脸通红的叫着。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有独立的人格，享有恋爱自由的权利。一个人是好是坏，我有我自己的鉴别能力，三十八岁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我要尽一切办法得到他，除非他不喜欢我。”她避开父亲的脸，不去看他的眼，也开始努气冲冲的回答道。
刘洪林走到刘岚跟前，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把手按在刘岚的肩膀上。
“小岚，你姐嫁到了外地，爸身边就你最贴心，我和你妈结婚二十几年，从结婚那天起，我俩的生活就像吃馒头、喝开水，今天是明天的翻版，周而复始，年年月月都是这样。原来日子苦，没有别的念头，现在日子好过了，爸也有钱了，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可我并没有想过同你妈离婚，为什么？你想过没有，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们的心灵不受到创伤。爸文化不高，可还是知道把自己的女儿交到什么人的手里能让她幸福、快乐。小岚，爸今天在这里给你表个态，这件事我不同意，而且坚持到底。”刘洪林已发福的身子在客厅里不停的走动着。
“爸——”刘岚转过身望着父亲
刘洪林挥了挥手：“别说了，你在家好好考虑考虑吧。”刘洪林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甩上门出去了。
二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外面人来人往很热闹，霓虹灯闪闪烁烁让人眼花缭乱。刘岚走到一处僻静处，一阵秋虫的呢喃声打破了宁静，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湿湿的，辽阔的天空上闪烁着几颗星星，河边的石凳上坐着一对恋人在窃窃私语，偶尔会传出几声“嗤嗤”的笑声，显得有点压抑，好像怕别人分享他们的快乐一样。刘岚一天都没到公司上班，下午她给在公司上班的刘姨打了电话，约她在沿河路的小河边见面，想让刘姨帮自己出出注意。父亲有事应酬不在家，她自己随便吃了一点，就早早的来到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静静等着刘姨的到来。她靠在河边的护拦上，望着从树缝中透下来、撒在河水上面那班驳的路灯光，它好像一条暗色的缎带上镶嵌着散乱的银片，正缓缓的、毫无声息的向心爱的人身边飘去一样。她凝神的想着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刘姨早已站在自己的身边。
“小岚，想什么呐？是不是在想一位我也认识的人？”
“刘姨瞎说什么？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虫子知道我在想谁？”
“八九不离十吧！我可是过来人呀，早就看出你的心事了！现在我说出来了啊。”
“你说！你说！我不信你能看出我的心事。”刘岚不信任的叫道。
“是——是陈——子——源——对吧？”刘姨大声并缓慢地说出刘岚自认为保密而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的事。刘姨就是这样一位直来直去的人，这种人在商界已很少见，这就是刘岚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刘姨叫刘嫣然，她的个性和她的名字很不相符，她干事风风火火干连果断并且心地善良，对谁好坏毫无遮掩，全写在自己的脸上，十几年的商场拼杀也未改变她的个性，她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因她爱人患有肾病病退在家，儿子在念小学，全家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开朗的个性使她从没有言过一声苦，笑声总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她的一切父亲很受感动，总是想办法多关照她，帮助她及她的家人。这使母亲很生气，总在背后和父亲吵架，并骂刘嫣然是狐狸精，刘岚向母亲解释并帮刘嫣然和父亲说话，被母亲骂做是吃里扒外。幸亏在外地的姐姐生小孩需要人照顾才让她不得不离开了家。
“刘姨你小声点儿，你觉得他怎么样？”刘岚朝周围环顾了一下也直接了当地问。
“小岚，他这个人我不太了解，你不觉得你们年龄相差的有点大吗？”
“我和你年龄差的也大呀，但我俩相处的不是很融洽吗？刘姨，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想拜托你去给我爸说一下，昨天晚上我给我爸谈了这件事，可谈崩了，他和你的想法基本一样，但我不在乎年龄。刘姨，你不会那么俗吧？”刘岚用手挽着刘姨的胳膊嘟着一张小嘴、撒着娇、不停的摇晃着刘嫣然的胳膊说。
“小岚，你现在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是从你那么年轻走过来的，但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恋爱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它没有太多的束缚，当你觉得对方不是你要求的目标时，你可以另做安排，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也没有关系；婚姻可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大家都讲婚姻自由，而在大多数人眼里，离婚仍是件即伤害双方情感又影响声誉的一件事情。所以，婚姻很严肃，在恋爱时自己首先要有一个标准，条件不适合自己的恋爱会给双方造成伤害。你对陈子源只是从表面上让他的英俊、儒雅的气质所迷惑，实际上你并不了解他，你美好的感情我不敢抹杀，但你父亲不同意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毕竟是过来人，对婚姻有一定的认识，不希望你走弯路。在这件事上你先冷静考虑一下，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我会找你父亲谈的，但现在我是和你父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因为我也不了解陈子源。”
刘姨的话轻轻的敲打着刘岚的心，刘岚原来也谈过几个男朋友，在相处的过程中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点什么。自从她到父亲公司上班遇到陈子源后，她才发现他们身上缺少的是陈子源身上的成熟、幽默、诚信以及为人处世的细腻周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像见到陈子源时那样心动。陈子源身上的这些特点在现在许多人身上已经不多见了，它深深地吸引着刘岚的心，让她真正懂得了什么叫魂不守体；什么叫夜不成眠，她喜欢陈子源的心在陈子源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备受感情煎熬，虽然她也很前卫，但每次见到陈子源时，她这种前卫的个性和大大咧咧的毛病都消失得没有踪影，变得温顺而娴熟，以至于刘姨和父亲对她个性的忽然改变都有些诧异。
当刘岚听完刘嫣然对陈子源的分析后，又认真考虑着刘嫣然和父亲的话，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改变自己对陈子源的好感，她决定抛开父亲和刘姨的观点同陈子源交往，有了这个决定她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三
陈子源独自坐在自家那宽大的客厅里，房间装饰得非常雅致，猛一看，家里的布置像是出自一位能干且诗情画意的女主人之手，一色的白家具，淡雅的黄色墙纸，黑白相间的大沙发与一棵翠绿茂盛的杉树相映成辉，显得很有情趣。
房间内静悄悄的，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已投进暮色。陈子源手中的烟袅袅地升腾着紫色的烟雾，像孙悟空棒下的妖精一样变化成缕缕青烟、在空中扭捏着漫漫散开。陈子源紧锁着眉头，从兜中取出刘岚送给他的纸条，想着她那快活、青春的脸，和她在自己面前显示出特有的热情，让陈子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非常明白刘岚对自己的心意，她是那种让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一旦知道对方爱她，她便会立即调转方向，不再理会追求她的人，也不管那些人的痛苦和绝望，去寻找新的目标。她精明强干，不查颜悦色，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我行我素。她走到那儿，那儿都会有几位男士旋转在她周围，任她使唤、任她耍笑。当别人对她想入非非、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时，她便挥挥手洒脱地已向追求她的人说“拜拜”了。
她属于那种很前卫的女孩，若去掉轻浮的毛病，陈子源也许会喜欢她，但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不可逾越的鸿沟，年龄、性格、爱好，都存在着很大的障碍；再说了，像陈子源这样阅历深厚的男人不可能在感情领域里一片空白。陈子源灭掉手中的香烟，站了起来朝窗口踱过去。外面已是暮色一片，看不见雨丝，但路上湿漉漉的，他抬头遥望着那苍茫的天空，陈子源的心中涌现出无比的柔情。“小枫你现在好吗？在干什么？梦园该上五年级了吧？”陈子源靠在墙上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往事一下子又涌上心头……
十三年前的冬天。
风把医院两边的招牌刮得坑坑作响，不到下午四点光景，天色就已经很暗了。云层压在楼顶上，好像一伸手就够得着一样，有点点滴滴的雪子撒在路面上并夹着凄冷的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着，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陈子源一拐一瘸的朝医院走来，他艰难地踏上医院的台阶，撩起厚厚的人造革皮门帘，一股刺鼻的来苏和煤烟味夹着暖意扑面而来。前两天因剪脚指甲剩一小边没剪掉，便用手把它扯下来，不想把指甲边的皮也给带了下来，本想没事，脚趾却越来越肿，连鞋也穿不进去，只好拖着拖鞋到这所离单位比较近的小医院看一看。
陈子源看完病，便拿着药来到了注射室。房子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里面放着一个高高的木凳、两张桌子和一个大柜子，面朝门坐着一个年轻的护士，她手里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着，看得很专注。陈子源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必须再看她一眼，那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也不是因为她的整个姿态所显示的风韵和妩媚；而是因为她那脸上看书时显出一种异常亲切温柔可爱的神态。她猛地抬起头，好像发现陈子源在偷看她。
“你好，打针吗？”她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下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友好而专注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了一句。
“是。”陈子源忙低下头把药放在桌子上。
“青霉素。你原来打过青霉素吗？”林枫微笑着注视着他。
“小时候打过。”陈子源不敢直视林枫的眼睛，他躲闪着她的目光。
“先做皮试，观察十五分钟皮试是阴性才能注射。”
外面的风像火车呼啸的声音一样，一阵紧似一阵，雪子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高声呼唤“医生”的声音。
“请问您贵姓？”陈子源望着林枫，话刚出口脸便“腾”的一下红了，他好像感觉到林枫已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为了掩饰自己的尬态，忙坐在门口的长条椅子上并弯下腰摸着肿起的脚趾。
“免贵姓林，听您的口音您好像是山城的人，对吧？”林枫剪着娃娃头，前额的头发厚厚的、齐齐的遮着眉毛，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溢着温柔的甜甜的笑意，晃动着注入盐水的青霉素望着陈子源说。
“对，我是山城人，您能听出我的口音？从家乡出来久了家乡话说的都不标准。您还能听出来，难道您也是山城人？”
“是的，咱们是老乡！在外地遇到老乡能听到乡音，就觉得很亲切，好像回到家乡一样。”
“你在医院里老乡可能比较少，我是经济学院毕业的，学院里山城的同学太多了。我们在一起常用家乡话交往，让你觉得你并没走出家门。”
“我很小就来到了这里，家乡人认识的不多。你既然认识那么多老乡，到时给我介绍几位。”林枫满眼真诚的望着陈子源说道。
陈子源看到林枫示意他走过去，便伸出手腕做了皮试。
医院的注射室和换药室同在一个房间，按规定，它们是不能设在一起，以免发生交叉感染。但那时候医院的条件比较差，没有象样的医疗设备和足够的业务用房。大家都干着自己的事拿着国家的钱，一切都处于涣散状态。
“哎呀，你的脚肿成这个样子！”林枫吃惊的叫道并弯下腰用手摸着陈子源的脚趾，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同情和好像伤口长在她身上一样的痛苦。
陈子源忙收回自己的脚，不好意思的说道：“太难闻了！你不要摸！”
“没有关系，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不怕脏和累！换药室也在这里，我来给你换药，两天换一次药，每天打两针，上午一针下午一针，你可要按时来呀！”林枫抬起头真诚的微笑着，边说边拿着换药碗给他换起药来。
“呵！真疼！”陈子源咧着嘴吸着气。
“碘酒涂在上面是很疼，但它很杀菌。你忍耐一下也坚强一点。”林枫象对小弟弟说话一样安慰着他。
陈子源不看换药的脚，一直盯着林枫看着。她浑身散发着甜静、高雅、温柔的韵味。神情是那样的专著，“嘟”着一张小嘴“呼呼”地往他脚上吹着凉气来减轻他的疼痛。她的手按着陈子源包好纱布的脚，手指是那样的修长、嫩白。
“好了！”林枫直起身来含着笑扶着他慢慢坐下说。
“姐姐我来打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掀开帘子、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好！坐着小妹妹。”林枫忙了起来。
陈子源打完针，看着忙碌的林枫，拿起林枫给她开的打针的注射单，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医院。
四
陈子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把他的单人小床翻得“嘎嘎”作响。林枫的笑靥不停得在他眼前闪现。“睡吧！睡吧！”他告诫着自己。“她也只不过是普通女孩中的一个罢了，犯不着为她而失眠。”
可这一夜，陈子源还是通宵不能入睡。他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一会瞪着前方，一会打量着台灯前飞舞的小飞蛾。他一向以镇定沉着使不熟悉他的人感到惊奇和不安，而此刻他似乎变得更傲慢自负了。其实陈子源什么东西也没看，他觉得自己像个皇帝，倒不是因为他相信他给林枫留下了多么不平凡的印象——这一点他没有自信——而是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使他觉得幸福和自豪。
他回想着自己原来走过的路，简直是在白白虚度无数光阴。跟他一起的铁哥们儿现在想起来是那样可笑，一言一行也显得那样幼稚，自己好像在和林枫见面的那一瞬间成熟起来，一下子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那些事情不该做，心里的目标也明朗起来。自己同唐晓彬、商一凡的那种玩世不恭、甚至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怕死的英雄作风，现在想起来也是那样荒唐。他默默的凝神的想着，决定从现在开始重新整理自己，要让自己在个个方面能同林枫匹配，她是那样高贵！那样纯净！就像原野上的百合花，纯洁得让人对她不能有一丝污染。他真怕自己原来那种无所事事的行为玷污了她。“是的，爱她就要提高自己！”他默默地想着。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总以为那是电影和小说里的事，没想到今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含着笑叹息着倒在枕头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陈子源靠在墙上灭掉手中的烟，回想着他第一次给林枫送花和她第一次到自己单身的情形……
“林枫，不知是谁在咱们寝室的门上别了一朵百合花，是送给你的。‘林枫，祝周末愉快！’看！纸条。”和她同寝室的雯丽神秘的笑着盯着林枫，并把百合花送到林枫面前。
林枫接过花，看着纸条上那苍劲有力非常漂亮的篆体小字，她的眼前马上闪现出陈子源望着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当她转过脸望他时，他会红着脸移开自己的目光。陈子源那高高的个子、儒雅的气质已让林枫觉得不平凡，每次听到他那缓慢而坚实的步伐来到注射室时，林枫总有一种按奈不住的生气从微笑中流露出来。
“嗳，发什么呆呀林枫，花是谁送的？”雯丽打断林枫的沉思高声问道。林枫望着雯丽那过于消瘦的脸和树杆差不多又高又细的身子说道：“我也不清楚。”
“还保密呢，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到时候看你招不招。”雯丽坏笑着大声叫着。
“林枫，出去吃饭吗？咱们单身也不能一天到晚窝在寝室里，天天吃食堂那没滋没味的饭，腻味死了！咱们也该出去潇洒一回啦！走！我请客。”雯丽的父母不在兰城，像林枫一样只有一个姐姐在这里，雯丽平常很少到姐姐家，因为姐夫性格内向不喜欢家里有其他成员。此时她坐在书桌前照着镜子、画着口红、头也不回地对林枫说。
“Sorry！今晚我要到我姐家看看，不能陪你了，下次一定补上。”
林枫很小父母因车祸离开了人世，父母的音容笑貌已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她同比她大十二岁的姐姐相依为命。姐工作后嫁到了兰城，她便随姐来到了这里。林枫从小在姐姐家长大，总是从内心不自觉地把姐当成母亲。毕业后找到了一份比较舒心的工作，住在单身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只是到了周末，她便到姐家跟姐说说悄悄话和自己的外甥女——童童玩一玩。
林枫姐夫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五短身材，但相貌却相当端正，会看相的人一看到姐夫便“啧啧”直称此人一生衣食俸禄，不一般。但在林枫眼里姐夫虽然与她相差十六七岁，形同父亲，与他相处他的幽默和风趣以及姐夫快乐的个性，倒像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姐倒有些严肃，在一家区办厂里当会计，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脸形和身材都是为舞蹈而设计的，脸形的小巧、眼睛的明媚以及修长的身材，一直是林枫心中的偶像。
这个周末，她骑着姐给她买的单车，一路朝姐家骑去。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公共车拖着后面的车厢慢腾腾的走着，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太太一样战战兢兢的、晃晃悠悠的蹒跚着。每到一站，上面的售票员都要把头和胳膊伸出来，用手猛烈的敲着车厢，让拥挤的人群往边靠，并高声叫着：“先下后上！不要挤、不要挤！”等车的人流不等上面的乘客下来便蜂拥而上。要下的下不来，想上的上不去，叫声、吵闹声、售票员的高声叫喊声：“说你呐！没张眼睛！连老人也不让！缺德！”吵闹声不绝于耳。
林枫看着开走又来、来了又走的公共车和不停增加的人群，已习以为常。路上人太多，她骑一阵就要下来推着车走一会儿。到了姐家，小小的庭院两层小楼。她老远就看到比自己小九岁的外甥女童童在和小朋友在玩耍。林枫摇了下车铃，童童像迎接贵宾一样高声叫着：“小姨回来了！”便丢下小朋友，飞快地跑到林枫面前。“小姨，我爸我妈还没回来呢！”童童拉着林枫伸出的手抬头看着林枫，她为父母没有在家而不高兴地说。童童长得和姐一样，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出落得相当标志，学校里的三好生、家里的乖女儿，林枫非常喜欢她；同样，童童也非常喜欢林枫，把林枫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什么悄悄话不给母亲讲而每次等林枫回来后讲给林枫听。
回到姐家，林枫和童童玩了一会儿，就去帮在姐家做事的李嫂做饭。
“小姨，你电话。”童童跑到厨房叫着林枫。“是位男生！”
林枫拿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是我，陈子源！冒昧给你打这个电话，……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个号码。周末我约了几位老乡在我寝室里聚一聚，你能来吗？”陈子源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给林枫打电话时那发颤的声音，让林枫一下就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五
陈子源望着客厅里唐晓斌、商一凡同另两位女生的高谈阔论，原来他也是他们中不可缺少的一员，然而今天他不想同他们说一句话，他完全不像这屋里的主人。唐晓斌在不停地为每位倒水拿东西。陈子源静静的坐着，听着贝多芬的《命运》，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以前喜欢只是觉得它的节奏给人以愉悦和快乐。自从脚受伤在林枫那里打针，他同林枫谈起音乐，知道林枫也很喜欢这首《命运》钢琴曲时，他才更深刻地领悟林枫为他讲解的《命运》的精髓——它代表着一种与命运抗争的生命力、代表一种向上、不畏困苦、不向人生中的一切磨难低头、不示弱的一种精神、一种指引人向上的力量。“梆梆”几声敲门声把陈子源从沉思中拉回来，门开了，陈子源快乐地、凝神地、同时又怯生生地瞧着走进来的人，慢慢地欠起身来。林枫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走了进来，她温和的目光环顾了周围的每一个人，算是打招呼，陈子源急忙走上前给林枫做了介绍。
“电话里讲，这里有许多老乡，就匆匆忙忙过来了，见到你们很高兴！”林枫坐在唐晓斌让出的沙发上微笑着说道。
“这不是《红衣少女》里的安然吗？不过比安然文静多了。”商一凡眨着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盯着林枫叫道，又回头瞟了一眼陈子源。
陈子源不高兴地使劲瞅了商一凡一眼，把茶水递到林枫手里。“暖暖手吧，外面挺冷的。”
热烈的谈话又接着开始了，两位女同学同林枫打过招呼后便又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晓斌，我让单位里的一位同事，找了位熟人，帮我买了台四喇叭的录音机，说是新的，可我拿回来打开包装，发现是用过的，我找他许多次，想让他退掉，他死活不答应。这件事我想让你们几个出面帮我解决一下，行吗？”陈子源的女同学单小双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扯着嗓门大声冲着正在交谈的商一凡和唐晓斌叫道。
“你找你同事帮忙不就结了！”唐晓斌说道。
“可我同事调走了！到别的城市去了，我联系不上他。”单小双无可奈何地说。
“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没有哥们儿解决不了的问题。”商一凡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又上来了。
唐晓斌个头不高，是位说话比较有分寸的人，他不大爱开玩笑，但说出话来总是让别人开心。看到他会使人联想到马来西亚海边椰树下躺在沙滩上饱受阳光亲吻、肤色透着阳光气息的健康亚热带男孩。他不像商一凡说话大大咧咧，一会儿说法国的凯旋门，还没等别人在脑海中留下凯旋门的图像，他的话会突然又转到神农架的野人。跟着他的思维跑，总会让听话的人抓不着边际，就像小船在海上行驶，突然迷失了方向、在大海中打转一样。
林枫安静地听他们讲话，转动着灵巧的小脑袋。她是位性格内敛的姑娘，这种个性和她从小失去父母有一定的关系，人多时她从不张扬，总喜欢安安静静地听别人讲出心里话，然后总结出对方说话内容，说几句简短而又确实能帮助人的话，让人觉得压在心中的问题已不是问题，无非是人生路走过后、回头再看来时路上的一块小小的石块或一场闹剧，她的话会让你的心情马上轻松起来。
“是啊！你们要帮小单讨回公道！”林枫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说着话，又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陈子源。
陈子源什么也没说，掏出一根烟，商一凡忙过来拿出火机要帮陈子源点着，可陈子源抬头望了望林枫，把烟收了起来。
“哥们儿，不至于吧？”商一凡瞅着陈子源放在桌子上的烟，坏笑着轻声说道。
唐晓斌也观察到了这些，往日处处皆清高自负、对人冷漠的陈子源在林枫面前却显得温顺而又体贴，他对林枫完全是一副训从的眼神和神态。“陈子源啊陈子源，想不到来去自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竟也会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之下。”唐晓斌露出一丝笑意，心里默默的想着。
唐晓斌很佩服陈子源，不仅是他在朋友危难中常两肋插刀相助、讲义气，更为重要的是他那宽宽额头内那广博的知识，他几乎是全才，琴棋书画个个棒，尤其是从他手中雕刻的图章，上面的字包括图案设计都别具一格，字体更是如莺歌燕舞，能把人带入到一种心灵净化的境界。而他从不以此为骄傲，不熟悉他的人认为他为人冷淡、自负，但真正同他交往起来，你会发现他正直、热心、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这就是陈子源朋友不多，但关系很铁的原因
唐晓斌给商一凡丢了个眼色，唐晓斌已看出，大家都是这屋子里的电灯泡，便高声吆喝道：“我请大家吃夜宵怎么样？”
“噢！”大家欢呼起来，都拿起外套跟着唐晓斌跑出门去。
外面下着零零星星的雪，抬头从路灯的光线中望去，雪花就像一个个飘舞的萤火虫；风不大，却很刺骨。商一凡他们一帮吵吵闹闹的已走出老远，街上半天没有一个行人。林枫和陈子源并肩走着，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很单调。林枫抬头望着楼房许多窗子里散发的温馨灯光，转头对陈子源说道：“有时候晚上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看到每家窗口亮着的灯光时，我真希望其中有一个亮着灯的窗子里有我的父母，他们坐在炉火旁等着我回家；在等不到我时，他们会推开窗子迎着料峭的寒风朝我归来的方向翘首张望，那种温暖一直是我心中的期盼，但父母是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能在照片上找一点他们的影子。”陈子源听着林枫的话，心酸地望着林枫眼中流露出无限渴望的脸，心中像打翻的五味瓶，自己父亲虽然去世的早，也没有兄弟姐妹，但母亲无微不至的爱还是让陈子源淋漓尽致地享受着。林枫父母早逝的事前一次讲话时无意间提到过，她总说姐姐姐夫对她像父母一样，陈子源一直觉得林枫很幸福，看来，父母的爱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我会为你点亮一扇窗等你回来！”陈子源吃惊的听着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话，等着林枫责怪他的声音。
林枫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着，她心中何尝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她喜欢陈子源沉稳、儒雅的气质，虽然他们交往的次数并不多，她也像陈子源一样，对方在她心中也留下了不平凡的印象。对于陈子源这样明确的表白，她没有生气，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雪慢慢下得大起来，像扯碎的棉絮一样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你喜欢雪吗？”林枫伸出双手接着飘落的雪花说道。
“喜欢，小时候一下雪总高兴的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在院子里和唐晓斌一帮小伙伴打雪仗、堆雪人。唐晓斌和我从小在一块儿长大，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又一起分到这座城市，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从不分彼此。唐晓斌原来有个妹妹，八岁时因车祸不幸夭折，他母亲因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有时候精神有些不正常，他父亲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母亲，很辛苦，家里也比较拮据。不过，晓斌一上班便让父亲内退在家专门照顾母亲，现在家里的情况好多了。”
“他真不容易，可他看上去很阳光也很乐观。”林枫用嘴向手上哈着热气，又用手搓着脸。
“只想着说话，很冷吧！”他解下围巾系在林枫的脖子上。“你饿吗？要不咱们去吃点儿东西！”
“不了，今天太晚了，以后再说吧！”林枫看着陈子源笨拙地给自己系着围巾，羞涩地说。
“也好，今天太晚了！又下着大雪，回你姐家吗？”
“我回单身。”林枫冻得剁着脚说。
“明天咱们去赏雪好吗？”陈子源说着用手握住了林枫的手，林枫缩了一下，但陈子源很坚定的握着。一股暖流传到彼此的心中，“她的手真凉，但我愿意一辈子为她捂着，给她温暖，给她幸福。”陈子源想着，他们默默的对视了一下，林枫躲闪着陈子源闪闪发光的眼睛。陈子源看着林枫纯真、干净同时又怯生生的眼睛觉得自己胆子太大，但他又舍不得放开自己下了很大勇气才敢拉住的手。
“我该走了！”林枫使劲把手从他手中抽回，说了声“再见！”转身朝单身跑去。
望着林枫跑开的背影，陈子源想着她的目光和她那灿烂的笑靥，以及同她手的接触，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全身。他吻了吻手掌上同她接触过的地方，意识到今晚和林枫的关系比前一个多月更接近一步，便心满意足的回单身去了。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陈子源的沉思。
“子源，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苍老的声音。陈子源因为母亲在林枫走投无路去投奔她时，她的古怪和恶劣的态度让陈子源一直不愿意原谅她，但她作为母亲，他又不能不去关心她。他从狱中出来后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很少，他明白母亲希望他常回家看看，因生意忙他总是有心无力。
“我听着呐，妈，你还好吧？”陈子源用一贯的语调同母亲通着电话。
“子源，红霞岁数大了，照顾我不太尽心，要不辞了她，再重新找一个？”
红霞是陈子源给母亲找的保姆，她同母亲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母亲因父亲去世的早，性情有些古怪，已经用了几个保姆，她总是很挑剔别人，觉得保姆吃她的、用她的、还拿着她的钱，保姆在家不让保姆有片刻的休息时间，总是指点着许多琐碎的、可干可不干的事情让保姆忙碌着。前几个小一点的都忍受不了母亲的呵斥和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都同陈子源打了个招呼就走人了。陈子源思来想去没办法，又托人给母亲找了位年龄稍大、言语不多而且很能干的姑娘。没想到，还没干到几个月保姆没说走，倒是母亲先叫起来。陈子源听着母亲的絮叨，压着心中的不快，答应她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便回去看她。
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外面喧闹的停止渐渐清晰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天越来越显示出秋的萧杀，但窗外园林中的花草绿树仍生机昂然，没有丝毫的秋意，而人们渐厚的着装却装着秋的凉意和秋的浓重。
陈子源收起刘岚送的领带，撕掉了纸条，他以自己年龄的深沉去感受刘岚对自己的感情；总觉得刘岚对他的那种感情只是小孩一时性起，就像小时候两个小伙伴过家家，你是父亲我是母亲、手中还拿着用泥做的娃娃当作自己的孩子，成年后，脑海中偶尔会闪现这一幕，仅此而已。陈子源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缕一缕明天公司比较急于处理的事情后，便安然躺在床上，没两分钟空旷的房间里便传来均匀、轻微的鼾声。
六
陈子源开着自己黑色的奥迪穿行在上班的车流中，在经过一个岔道时，忽然他看到东昌公司的刘嫣然站在医院急诊室的门口摸着眼泪。她是位很坚强的女人，虽然在生意上常和她有来往，但陈子源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只是听别人讲她爱人常年有病，她总是默默承担着，里里外外一把手，但她一天到晚总是笑声不断。“今天她遇到什么麻烦了？”陈子源想着，他把车开了过去停了下来，走到刘嫣然的跟前。
“刘经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刘嫣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到了陈子源，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她猛地抓住陈子源的胳膊摇晃着哭着叫道：“医生说他可能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
“刘经理，有话慢慢说不要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子源扶着刘嫣然走进急诊室的大厅里。
刘嫣然坐在椅子上：“今天早上，孩子上学走后，我忽然听到他在床上不停的呻吟着，我忙跑过去，看到他开始呕吐，还以为他的胃病又犯了，便拿药给他吃，他吐得很厉害，根本没办法吃药，我便扶他起来，可他动不了，我还埋怨他不坚持一下自己走下楼，非得背着他下楼。他一只手不停的在空中摇动着，着急的想给我说什么，可他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到了医院，医生说他是脑溢血，已经不会说话、半边身子也瘫痪了，现在正在里面抢救。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血压高给他吃降压药呐？要是当时给他吃了降压药，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笨，真笨！”她不停的自责着。
“王东病人家属在吗？”急诊室内传来医生的叫声。
刘嫣然霍的一声站起来答应着跑过去，陈子源也急忙跟了过去。
“你丈夫这次脑溢血是因为肾病引起血压升高，脑部血管破裂造成的。刚作CT发现他右脑出血面积不小，压迫脑干使病人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最重要的是降低他的颅内压，缓解病人症状，病情稳定时再作开颅手术。但我们考虑到病人做过肾脏移植手术，降低颅内压的首选药是甘露醇，而甘露醇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对肾脏的损害。要保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甘露醇，但用了它肾脏可能就保不住，现在我们要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是否同意给病人用甘露醇，要是你同意的话就在病历上签字吧。”大夫看着满脸泪痕的刘嫣然说。
“医生，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医生摇了摇头。“那就上甘露醇吧，等他病好了以后再换肾或再透淅吧。”刘嫣然拿起笔颤抖地在病历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完全处在昏迷中，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进去看一下吧。”医生对刘嫣然说道。
陈子源也想随她一起进去，医生拽了他一下，他马上停了下来。
“你是她什么人？”医生问道。
“她的好朋友。”
“既然你是她的好朋友那我就直说了，病人时间不多了，你从侧面劝劝她，让她接受现实吧。”医生说完转身走了。
陈子源难过的走就抢救室。病人脸上罩着氧气面罩，眼睛无意识的半睁着，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心电监护仪在不停的显示着病人的呼吸、心跳和血压。血压还很高200——160mmHg，心率也很快。刘嫣然用毛巾不停地给丈夫擦着手和面罩外面的脸，并呜咽着叫着丈夫的名字：“东，咱们擦把脸舒服一些，把胳膊换个位置，你听到我在给你说话吗？你要听到了就把手指动一动。”不知是病人无意识的举动或是在冥冥之中听到爱妻的呼唤，手指果然动了一下。刘嫣然兴奋的叫了起来：“你们看他的手在动，他不像你们说的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任何意识，他能听见、能听见。”
陈子源看着刘嫣然痴情的呼唤丈夫那投入的状态，和病人那游丝一样随时就会生死断开的生命，心中像有个重锤一样不停的、使劲的敲打着，脑海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着：“人的生命很脆弱，要珍惜你身边的亲情、友情！”
“我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我要去见林枫、见女儿，要去争取属于我们的幸福，我们失去的太多了，彼此需要弥补和拥有。”陈子源想好后安顿好刘嫣然，又打电话把刘嫣然丈夫住院的事通知了刘洪林，自己在刘洪林赶到后就匆匆赶往自己的公司。
七
从给王东办丧事中，刘嫣然对陈子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在他沉静外表的下面，有一颗热情、善良、细致的心。原来刘岚喜欢他，刘嫣然还阻拦她，现在她用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觉到，刘岚的选择是对的。但刘嫣然看得出来，陈子源也明白刘岚的心，他在尽力回避着刘岚，总以大哥哥的身份自居，不给刘岚一点机会。
丧事过后，一天，刘嫣然约陈子源出来坐坐，一来感谢陈子源这许多天对自己的帮助，二来打听一下陈子源对刘岚的看法，完成刘岚的心事撮合他俩。刘嫣然先赶到本市颇具盛名的酒店，酒店门口已停满了车，刘嫣然没有自己的车，虽然她收入颇丰，但这几年给丈夫看病花掉不少钱，自己没有多少积蓄。她从出租车里下来，门童礼貌的开门，并迎送着每位客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没有太大的声响。刘嫣然跟着服务生走入大厅，大厅内金壁辉煌，从天花顶上吊下来的巨大玻璃吊灯，如一颗颗饱满透明的珍珠，闪着七彩亮光，熠熠生辉，一个套着一个从上面连接而下，晶莹剔透又骄傲得不能让人多看它两眼，刺得眼花。顺着往上盘旋的楼梯，刘嫣然随着服务生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包厢，包厢内有一面临街的落地玻璃窗，楼下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她特意预订的房间，房间内温暖如春，把外面初冬的寒意阻挡在外。屋内桔黄的暗条壁纸在温暖灯光的照射下，给人有种回家的感觉。服务生礼貌的拉开椅子，拿起刘嫣然黑色的薄呢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倒上一杯淡淡的菊花茶，拿起菜谱放在她面前，便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刘嫣然把菜谱拿起来看了一眼，并不回头看服务生：“我约的人还没来。”便推开菜谱静静的观看着窗外的夜色。
霓虹灯闪烁着，街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对对情侣、一对对相互挽着手的夫妇亲昵的说着话从楼下宽阔的行人道上走过。刘嫣然坐在房间里，听不到外面的喧哗声，只是静静的观赏着每个行人从窗下经过的表情，从中想象着他们说话的内容和相互之间的关系。
门开了，陈子源穿着一件深色风衣走了进来。他看了刘嫣然一眼略略点了下头，便脱下外套坐在她对面。“这个房间选得不错。”他环顾着四周说道。
刘嫣然看了看表说：“陈总真守时。”她把菜单推到陈子源面前：“陈总不要客气，喜欢什么点什么。”
陈子源并不看菜单，随口说了几样既简单又实惠的小菜，动作既干连又儒雅且不失风度。刘嫣然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见过的商人很多，从来没有人让她像今天同陈子源在一起的感觉，好像他俩是交往许多年的老朋友，今天只是有空又坐在一起闲聊一样，没有客套的开场白、没有彼此奉承的话语，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但刘嫣然还是说了许多感谢他帮忙的话。
他们没有说一句与生意场上有关的话题，他们聊人生、聊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自从王东去世的这些日子里，刘嫣然心里一直没有轻松过，可今晚她和陈子源坐在一起时感觉从来不曾有的放松和舒坦，她的内心世界和她的外表是那么统一，不需要任何防备，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事后每次想到她和陈子源毫无堤防的谈话时，她心中就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陈总，能问你一点私事吗？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刘嫣然见陈子源同自己谈得很投机，便说出了许多次想问而因陈子源的孤傲又没敢问他的话题。
陈子源听完刘嫣然的问话，把头转向窗外，抬头遥望着遥远的天幕，天空上稀稀拉拉的点缀着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散发着丝丝寒意。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有妻子和女儿，不过妻子现在已是别人的妻子，我误杀过人，坐过牢，经历过很多很多……”
思绪又一次把他拉回到他和林枫拉手的第二天……
那天，雪还在不停的下着，山坡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陈子源拉着林枫的手艰难的往山上爬着，他们不停的喘着粗气，累得走一阵歇一会儿，彼此的脸冻得通红。周围除了雪落在树上和地上的簌簌声，便是他俩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一切都好像在沉睡。
陈子源拉着林枫的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相互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彼此好像都清楚对方想要说的话。终于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他们向远山望去，周围的山像一个个巨大的蛋糕，山头上的松树像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蜡烛。他俩兴奋的举起双臂高声叫着，声音在山与山之间回荡着，他们激动的不约而同的拥抱在一起，陈子源紧紧的拥抱着林枫，呼吸像要抑制了一样，他没有一点思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的阵阵血流在身上沸腾。他慢慢转过脸，深情地望着林枫那胀得绯红的脸，深情地吐出“我爱你！”三个字。林枫也醉了，把脸深深地藏在陈子源的胸前，聆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们彼此都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永恒……
雪无声的下着，山颠上一对年轻人默默而紧紧的依偎着，陈子源觉得很身上有一团火在燃烧、在燃烧……
八
和陈子源交往以后，林枫就很少到姐家去了，姐虽然很忙，但还是注意到了林枫的变化。又到周末了，姐打电话到林枫单位，那时电话比较少，她单位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门诊办公室，另一部在住院部。那天，林枫正在打扫科室卫生准备下班，楼上办公室送报纸的小肖，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扯着嗓门高声叫着：“林枫电话，是个女的打的。”
林枫答应着、同时又反感小肖每次叫别人电话总说出是男的或是女的打来的，她快步走上去。
“嗳！林枫，小陈今天怎么还没打电话？”小肖笑着看着林枫和林枫一起向楼上走。
“你烦死人，人家把你当朋友，而你却耍笑我，看今后我还给你说知心话不！”林枫斜着眼微笑着对小肖说。
小肖坏笑着看着林枫，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林枫拿起电话。
“小枫，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连个人影都没有，童童不停的念叨你，今天晚上回来一趟，有点事。”姐毫无感情地说着。
虽然从小跟着姐长大，但姐对人总是冷冰冰的，有时连林枫都无法接受。而姐夫却把姐对人的冷淡当成优点，总说这是女人给别人的特有气质，很吸引人，而林枫心中清楚这很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开人世的不幸对她造成的打击。林枫放下电话，想着姐说的话，慢慢走到科室，收拾好东西，来到陈子源的单身，他不在，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林枫给他留下纸条装在他门上特意做的留言袋里，犹豫着走了。
每次到姐家，首先来迎接她的是童童，童童只要看见小姨，就像小姨从遥远的地方刚回来一样，总是蹦着、叫着跑上来拥抱着小姨，然后把未见面这段时间里的所见所闻说给林枫听，林枫总是紧紧地搂着她的小肩膀，微笑着、认真的听着她的所见所闻，有时她表达不清楚时，林枫总是加以言述让她的语言更加生动。
“童童，你已经不小了，要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来要求自己，说话要一句一句说，不要像开机关枪一样没有一点规矩。”姐不知什么时间从房间里走出来。
“姐，她还小呢！”林枫回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看着童童的大姐。
童童申申舌头拉着林枫的手摇晃着：“还是小姨对我好！”
“开饭了！”李嫂在厨房里叫道。
“不等姐夫？”
“他向来没有准点回来过，咱们先吃，不等他。”
“李嫂的厨艺真不错，我要天天在家吃饭保准吃成个大胖子了。”林枫吃着饭抬头瞅着李嫂说。
“那你就天天回来吃，我天天给你们变花样。”李嫂胖且红润的脸越发闪亮。
“小枫，你这阵子在忙什么？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听别人说你谈了个朋友？有这回事吧？”
“姐，我和他接触时间不长，但很谈得来。”林枫停下筷子，快乐地说着。
“小枫，我记得原来给你说过，谈朋友要找一个家在本市、父母健全的家庭，你从小就没有享受到健全家庭的爱和温暖，姐就是对你再好，也代替不了这些东西。说实话，你谈朋友这件事从你们刚接触我就知道，他自身条件也不是太高——一个大专生，家不在本市，父亲因病早逝，母亲在一个街办企业里是一个工人，听说因丈夫早逝她在性格上有点异常。把你交到这样一个家庭里我怎么能放心？怎能对得起早逝的父母？你们刚谈不久，感情不是太深，早点结束对彼此没有太大的伤害。”
“可我觉得我俩像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有时候我要表达的意思还未说出来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能猜到，彼此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只不过相互隔开了一段时间，现在又相逢了一样，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现在，我才体会到《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贾宝玉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感觉。姐，我知道你希望我幸福，但幸福不像你讲的那样，我认为爱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只为爱情而爱！罗伯特。勃朗宁为什么要去爱半身不遂的伊丽沙白。芭蕾特呢？不就是因为爱而在一起的嘛！《红与黑》中的于连为什么走上断头台呢？还有安娜同伏伦斯基……”
“行了！你不要拿一些小说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人来给我讲大道理，我需要你现实一点。小枫，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不要感情用事，相恋的时间短暂，婚后要走的路很长，而且结婚后相处是很实际的事情，不是你现在幻想的那样浪漫，姐只是希望你能在没有后顾之忧、幸福而快乐的生活每一天。”
“没有爱的生活能快乐吗？”
“爱是要经过时间培养、经得起考验的，不要相信一见钟情，快点和他了断了吧！越快越好，那样对彼此的伤害小一些。以后你会碰到更适合你的人，这一阵下班后每天回来，晚上在家给童童补习一下功课。”
林枫知道姐的用意，她不想再说任何话，她觉得如果再多说一句就要和姐吵起来，她默默地吃着饭。姐以为她妥协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有童童不停地看看妈妈又扭头看看小姨，并“嗤嗤地”小声笑着。
“笑什么？快吃饭！”姐厉声叫道
“小姨有男朋友啦！，哈哈！”童童已吃完饭，她放下筷子，边说边转身跑开了。
九
一到年底，陈子源的工作会比原来忙几倍，他没有时间去找林枫，只有在工作间歇时间匆忙给她打个电话，相互问候一声，他并不知道林枫姐姐不同意他和林枫的事。现在的陈子源无论干什么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看到每一个人他都会露出灿烂的笑，看门的大爷纳闷儿地看着他，“一向不善言词、对人冷若冰霜的人现在到底怎么了？”大爷在心里犯嘀咕。直到有一天，陈子源带着林枫一起来到单身让他看见时，大爷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在谈恋爱！
这天，林枫给陈子源打了电话，说晚上到单身找他，他匆匆忙完手中的工作，到附近的菜市场卖了许多林枫喜欢吃的菜，早早回到单身，嘴里哼着歌曲、手里忙着择菜做饭。做饭的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小时候他就学会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维持这个家，起早贪黑没早没晚，陈子源很懂事，放学回家只要母亲没回来，自己就动手做饭等母亲回来吃，慢慢练成了炒菜做饭的好手艺。此时他系着围裙俨然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林枫，他快乐的忙活着，录音机播放的歌曲他一句也没注意听，他满脑袋展现着林枫的一颦一笑。
林枫轻轻地走进来、悄悄地站在他身后，听着录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又看着锅里“吱吱”冒着热气和香气四溢的菜肴，一种浓浓家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她的眼睛变得潮湿起来，伸出手从身后紧紧环抱着陈子源弯着的腰，头紧紧的依偎在陈子源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你来了！”当林枫把头靠在他背上时，他浑身像触电一样。他转过身来，用手轻轻地抬起林枫低着的头，神魂颠倒的望着她那紧闭的眼睛。
“受委曲了？出什么事了？”陈子源看到林枫眼中溢出的泪水，吃惊的问道。
林枫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很温暖！让我很感动！”
“今后我们可以天天如此，天天快乐！天天温暖！来！看看我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林枫看着快乐的陈子源，把想要给他说的话咽了下去。“不给他说姐不同意的事，我以后再和姐好好谈谈，只要我坚持，她会同意我们的事。”林枫想着。
陈子源用筷子夹着自己炒好的菜，让林枫品尝。“怎么样？这个厨师还算可以吧！打个分吧。”
林枫慢慢地品尝着，笑着说：“要是打分的话，炒菜的水平只有六十分，而里面的爱却有一百分。”
陈子源听了林枫的话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紧紧的把林枫拥在怀中，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和我一起到我家过年好吗？去见见我母亲。她性格虽然有点不合群，但很善良，她肯定非常喜欢你。”
“太突然了，以后再去好吗？”
陈子源看着林枫那一脸的稚气和祈求的眼神就笑道：“不为难你，无论在什么时间我都希望你干你愿意干的事！不愿看到你受委屈，更不愿看到你难过。”
吃完饭，林枫告诉他年前可能没有时间来看他，说姐家有事，每天下班后要过去。陈子源想了一下，离过年也只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坚持。陈子源便约定他过完年后马上回来。
离别时，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谁也不愿先放开对方……
十
今年的春节和往年没有太大区别，原来陈子源在家一面陪母亲、一面和老同学在一起叙旧、偶尔打打牌，觉得时间既短暂过得又快乐！可今年他老有些魂不守舍，只有唐晓斌知道陈子源心不在焉的原因，看到陈子源感情上的煎熬，很不忍心。
这天，唐晓斌来到陈子源家，陈子源又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贝多芬的《命运》，他神情贯注，全然没有发现唐晓斌的到来。
“子源，不行你就先回去算了！你妈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那边说不定林枫也在翘首盼着你回去呢！”
“我是想先回去，上午我给她姐家打电话，是她姐接的，听口气好像很不高兴，说林枫回老家来了，林枫原来对我说过这里并没有什么亲戚，有个舅舅也在兰州，那她回来干什么呢？她回来会到哪里呢？年前怎么没听她说过呢？到底怎么回事？”陈子源疑惑的说。他沉思片刻皱着眉头心情沉重地又说道：“我估计林枫并没有回来，如果她回来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在走之前给她讲过我家的地址。”
“既然是这样，那你更应该先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好，我就座晚上的车走。”陈子源说完便开始收拾行李。
陈子源告别与他恋恋不舍的母亲，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列车的铿锵声、人来人往的吵闹声，都不能打搅陈子源的遐思，他神情投入的想着林枫，想着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想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所有的一切都那样让人心动、让人牵挂，不能让人从中释然。
列车临时停靠在一个小站上，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风很大，夹着雪花砸在车窗上，远处的树猛烈的摆动着，飘忽不能固定。然而，人们还是在快乐的交谈着，奔来跑去，车下的小贩们推着车或肩上背着背篓，手上拿着用塑料袋装的鸡蛋，急切地、高声叫卖着。陈子源也同大家一样朝外望着人来人往的站台，实际上，此时的他照旧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岁数和相当的一位小伙子，找陈子源借打火机，可叫了他几声他都无动于衷，小伙子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又找别人借。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林枫了，陈子源急切的盼望着能早一点见到她，听听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看看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庞，以及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他不停的设想着见到她的种种场面，但又想到她姐接自己电话的不耐烦，他心中开始有种隐隐的不安。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在他脑海里不停的翻滚起来！搅得他坐立不安。他站起来，走到车门旁边，凛冽的风从一扇半开的车窗呼呼的吹进来，陈子源贪婪的吸吮着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他望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的世界，想着可以马上见到林枫，一种幸福的心情盖过了隐隐的担心……
“先生要水吗？”服务员的轻声问话唤醒了陷入沉思的陈子源。
“啊？几点了？”陈子源叫道。
“十一点多，先生。”服务生礼貌的说着。
“对不起！刘经理，聊得太晚了，你儿子还一人在家呢！走吧！”陈子源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对刘嫣然说着。
“陈总，要不是儿子在家，我可真想继续听下去，以后有机会我会再约你出来听你的故事。”刘嫣然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
已是早上八点钟了，刘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抱着一个大大的软枕使劲贴住面颊，仿佛还想睡一觉，但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把被子堆在一边，坐在床上睁开双眼，她一下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和父亲在争吵。她环顾着房间，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她努力回忆着，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因陈子源的事情确实同父亲吵了架。她想着父亲对她说的话，不禁懊恼地低下头，双手按在床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和脚指甲上涂着的粉红色指甲油，不免惆怅的叹息着仰面又躺倒在枕上。
窗外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微风细细地吹着，早秋的天是那样蓝，刘岚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和天上几缕若隐若现的飘渺白云，若有所思的想着心事。她翻转下身子，又叹息了一下，此时躺在床上的她真希望父亲不要过多干涉自己的事情，想起昨晚因为陈子源，她和父亲吵架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让她的心一下又紧紧地收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起身从床上站起身来，站在窗前抬头望着那色彩斑斓的秋色，想着自己前两年从医学院毕业，父亲不愿让她到医院工作，说医院是病人的集中营，又脏又累，做一名护士，又得不到社会的尊重，趁早改行，以免后患无穷。可她对医院一直处在近似崇拜的心情，就像朝拜的藏民崇拜布达拉宫一样，能进医院工作一直是她的梦想，可跋扈的父亲使出浑身解数鼓动母亲和在外地工作的姐姐说服她，才把她留在父亲的公司——东昌汽配公司，做起了会计。
在工作中刘岚认识了经常到公司找父亲洽谈业务的陈子源。陈子源是父亲的老客户。以前，两家有一些汽配上的生意往来，慢慢地陈子源和父亲熟悉起来，就经常自己亲自到公司来和父亲谈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到东昌公司找父亲谈一些生意外的事。
陈子源每次到东昌公司，刘岚一看到他那高大英俊、挺拔成熟的身影、和那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眸中闪现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伤痛，而那丝伤痛就像黑夜里原野闪现的磷火一样，想认真看时一下又没有了，但那点点光焰却深深地吸引着刘岚的心，她总想走到近旁用手轻轻拨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忧郁。只要陈子源出现在父亲的办公室，刘岚就会绞尽脑汁想出一切办法（当然，这些办法一定要有说服力，而不让陈子源感觉到自己是为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而去的，以免失去自己的骄傲）到父亲办公室里让父亲过目一笔帐或给一些文件签字。陈子源就在身边，刘岚会感到自己脸在燃烧，眼睛发亮，心好像在喉咙里“咚！咚！”跳个不停，好像一张嘴那颗“咚咚”跳动的心脏就要冲出来一样，刘岚拿文件的手总是微微哆嗦着，手变得冰凉，平常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她，这时候说出的话却连接不上，变得笨嘴笨舌语无伦次。刘岚的这些不正常表现，每次都会让父亲很诧异的抬头看她，刘岚没有注意到或者是自己紧张的情绪没有发现父亲差异的眼神，而总是表现出在不经意间瞟一眼陈子源。他座在父亲对面，高挺的鼻子紧闭的嘴，略带忧郁的眼睛，偶尔只是朝刘岚很有礼貌的略略点点头。刘岚看着他，想到自己空闲时脑子里不能控制的思念他，并幻想着自己已同他已经交上了朋友；，想着他带自己出去游山玩水，有时还会想到自己好像已同他成了家，他俩在自己的爱巢中如何幸福、如何恩爱过日子……可自己每次用热辣辣的眼光看他，给他眼神鼓励他，希望他能看出自己想同他交往的心事，可他总是无动于衷，对自己若即若离，让人摸不着边际，就连平时对什么都很粗心的父亲好像隐约看出刘岚对陈子源的特殊之处。
刘岚为此事常常搅得干什么事都没有精神，她有时想，也许陈子源在儿女情长方面可能感觉比较迟钝，也许是因为年龄问题，又觉得也可能是自己在他面前表达的好感不明显，就一直想找机会当面向他讲清楚。决定约陈子源出来谈谈，就为此事，她想了整整一个星期，该用什么方式约他出来，怎样讲才不失女性的矜持而又让他明白自己的心事，有时为想一个好办法她连吃的菜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饭；有时想着想着自己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有时又会唉声叹气！总归，一天到晚，魂不守体。甚至把帐都做错了，害得还挨了父亲的骂。终于有件事有理由让她同陈子源能够单独见面——父亲同陈子源的公司有一份协议要签，本身这件事情比较重要，父亲要亲自找陈子源签这个协议，但父亲太忙，决定让刘岚去。
那天，刘岚一丝不苟的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上游动着一缕缕像羽毛一样的白云，轻盈得像自己的心。马路两边的树丛渐渐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又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风带着丝丝凉意，刘岚把车窗开着，任风吹动着自己的长发，微笑着、认真的想着陈子源见到她时的表情，她兴奋得跟着出租车上播放的音乐轻声哼了起来，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从镜子里看着刘岚光辉灿烂的笑脸，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当秘书把她带到陈子源办公室时，她表现出一种近似讨好和不好意思的笑，这种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展现过。每当刘岚想起自己在陈子源面前的那种“讨好”的笑时，事隔许久，还觉得那似乎是一种耻辱而不能原谅自己。
陈子源只是略带疑惑的盯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刘岚想象的那样陈子源看见她的到来会展现出一张热情、精神焕发的脸，这越发让刘岚没有半点自信，她紧张得连接过陈子源亲手给她倒的水都拿不稳，溅了自己一身。怎么签的协议陈子源说些什么她都记不清，只模糊的记得握手时他的手很温暖。
“刘小姐，你没事吧？你的手很凉，脸色也不好。”陈子源关切的问她。
她一脸张皇，从包里匆匆拿出事先准备好、装着领带和纸条的礼盒塞到他手里：“送给你的”。便转身匆匆跑掉了。
回到家她如座针毯，不知道陈子源看到纸条会怎么想。“你的一切左右我的视线，我无法摆脱，希望与你深交，愿意吗？”刘岚想着纸条上的字，觉得用这种方法传递爱的信息并未觉得不妥。这是自己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追求异性。记得那时在学校，多少男生经常用炽热的眼睛盯着她，给她书里夹纸条、写信。其中有位座在她后面的男生给她写诗，竟大胆的亲手递给她，刘岚气愤的随手把它撕个粉碎并甩在那个男生的脸上。事情过去了几年，但刘岚每次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给那男生造成的伤害。要好的女友告诉她，不知是谁把给她写诗的男生揍了一顿。是的，刘岚明白自己的美是一种资本。从走上社会后，她虽然在父亲的公司上班，但在工作上以及人际关系处理上都游刃有余，得到上下由衷的赞许。就连非常精明、强干的陈子源也情不自禁的当着父亲的面夸刘岚是位聪明、能干而且少有的得力助手。难道他在情感上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一切还未缕出个头绪，父亲刘洪林座在家里那宽大的乳白色的沙发上叫她。
“小岚，我最近生意很忙，很长时间没有同你单独在一起，你母亲到你姐家去了，不在家，我看你这一阵子老是心神不宁，有什么事情可以同爸爸说说，看爸爸是否能帮上你的忙？”
刘洪林用慈爱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客厅窗前满腹心事的爱女。
刘岚从小和父亲就没有传统似的尊幼之分，一直把父亲当朋友看，这也是刘岚性格中时时闪现出的豪爽和大大咧咧。可这件心事是涉及到情感上的事，刘岚把这份感情看得很重，她从来没有同别人谈过，就连自己无话不说的刘姨也没在她面前谈起过。而此时，刘洪林让刘岚同他谈这件事，刘岚平常在父亲面前虽然大大咧咧，可真的让她讲出自己心中的秘密，她觉得不妥也觉得女性的羞涩左右着她。她红了脸，转向窗外，看着灯火阑珊的都市，慢悠悠地说道：“没什么。”便闭了口。过了片刻，她觉得压在心中的秘密太重太重，需要有人来分担。
“爸，你觉得陈子源这个人怎么样？”刘岚带着试探的口气，眼中闪着光转向刘洪林问道。
刘洪林看着女儿那张充满祈盼的脸犹豫了一下：“小岚，爸是过来人，从你在我办公室里，我已看出你对陈子源有点特别，我一直想和你谈这件事，又怕是我多心，就一直没有提，难道你真的是对陈子源有好感？”
一但这层纸被捅破，刘岚一下觉得有许多话要一吐为快。
“爸，我不知怎么回事，见到他我心里就发慌，见不到他我又想见到他，这种感觉折腾着我；我整天想着这件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下没了主张，就像走在三岔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有相同的标记，让我不知该选择那一条才好。”刘岚搓着手来回踱着步子，急急的说着。
“小岚！”刘洪林打断刘岚的话。“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刘洪林皱着眉叫道。“陈子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我同他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都不太了解他。他总是把自己包起来，不让任何人把触角伸到他心里。我和他在一起除了谈生意，其它有关他的情况只知道他是一位三十八岁还未结婚的单身男人、和他周围一帮不三不四的哥们儿。别看他道貌岸然，生意做的不错，谁知道他背后干些什么勾当。我警告你，不许和他交往，你多大你知道吗？难道你就不考虑考虑，都说你聪明，聪明个屁。在家给我呆着，洗洗脑子想好了再告诉我。”刘洪林爱激动的毛病又上来了，声调越来越高，眼睛睁得老大满脸通红的叫着。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有独立的人格，享有恋爱自由的权利。一个人是好是坏，我有我自己的鉴别能力，三十八岁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我要尽一切办法得到他，除非他不喜欢我。”她避开父亲的脸，不去看他的眼，也开始努气冲冲的回答道。
刘洪林走到刘岚跟前，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把手按在刘岚的肩膀上。
“小岚，你姐嫁到了外地，爸身边就你最贴心，我和你妈结婚二十几年，从结婚那天起，我俩的生活就像吃馒头、喝开水，今天是明天的翻版，周而复始，年年月月都是这样。原来日子苦，没有别的念头，现在日子好过了，爸也有钱了，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可我并没有想过同你妈离婚，为什么？你想过没有，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们的心灵不受到创伤。爸文化不高，可还是知道把自己的女儿交到什么人的手里能让她幸福、快乐。小岚，爸今天在这里给你表个态，这件事我不同意，而且坚持到底。”刘洪林已发福的身子在客厅里不停的走动着。
“爸——”刘岚转过身望着父亲
刘洪林挥了挥手：“别说了，你在家好好考虑考虑吧。”刘洪林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甩上门出去了。
二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外面人来人往很热闹，霓虹灯闪闪烁烁让人眼花缭乱。刘岚走到一处僻静处，一阵秋虫的呢喃声打破了宁静，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湿湿的，辽阔的天空上闪烁着几颗星星，河边的石凳上坐着一对恋人在窃窃私语，偶尔会传出几声“嗤嗤”的笑声，显得有点压抑，好像怕别人分享他们的快乐一样。刘岚一天都没到公司上班，下午她给在公司上班的刘姨打了电话，约她在沿河路的小河边见面，想让刘姨帮自己出出注意。父亲有事应酬不在家，她自己随便吃了一点，就早早的来到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静静等着刘姨的到来。她靠在河边的护拦上，望着从树缝中透下来、撒在河水上面那班驳的路灯光，它好像一条暗色的缎带上镶嵌着散乱的银片，正缓缓的、毫无声息的向心爱的人身边飘去一样。她凝神的想着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刘姨早已站在自己的身边。
“小岚，想什么呐？是不是在想一位我也认识的人？”
“刘姨瞎说什么？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虫子知道我在想谁？”
“八九不离十吧！我可是过来人呀，早就看出你的心事了！现在我说出来了啊。”
“你说！你说！我不信你能看出我的心事。”刘岚不信任的叫道。
“是——是陈——子——源——对吧？”刘姨大声并缓慢地说出刘岚自认为保密而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的事。刘姨就是这样一位直来直去的人，这种人在商界已很少见，这就是刘岚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刘姨叫刘嫣然，她的个性和她的名字很不相符，她干事风风火火干连果断并且心地善良，对谁好坏毫无遮掩，全写在自己的脸上，十几年的商场拼杀也未改变她的个性，她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因她爱人患有肾病病退在家，儿子在念小学，全家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开朗的个性使她从没有言过一声苦，笑声总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她的一切父亲很受感动，总是想办法多关照她，帮助她及她的家人。这使母亲很生气，总在背后和父亲吵架，并骂刘嫣然是狐狸精，刘岚向母亲解释并帮刘嫣然和父亲说话，被母亲骂做是吃里扒外。幸亏在外地的姐姐生小孩需要人照顾才让她不得不离开了家。
“刘姨你小声点儿，你觉得他怎么样？”刘岚朝周围环顾了一下也直接了当地问。
“小岚，他这个人我不太了解，你不觉得你们年龄相差的有点大吗？”
“我和你年龄差的也大呀，但我俩相处的不是很融洽吗？刘姨，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想拜托你去给我爸说一下，昨天晚上我给我爸谈了这件事，可谈崩了，他和你的想法基本一样，但我不在乎年龄。刘姨，你不会那么俗吧？”刘岚用手挽着刘姨的胳膊嘟着一张小嘴、撒着娇、不停的摇晃着刘嫣然的胳膊说。
“小岚，你现在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是从你那么年轻走过来的，但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恋爱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它没有太多的束缚，当你觉得对方不是你要求的目标时，你可以另做安排，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也没有关系；婚姻可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大家都讲婚姻自由，而在大多数人眼里，离婚仍是件即伤害双方情感又影响声誉的一件事情。所以，婚姻很严肃，在恋爱时自己首先要有一个标准，条件不适合自己的恋爱会给双方造成伤害。你对陈子源只是从表面上让他的英俊、儒雅的气质所迷惑，实际上你并不了解他，你美好的感情我不敢抹杀，但你父亲不同意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毕竟是过来人，对婚姻有一定的认识，不希望你走弯路。在这件事上你先冷静考虑一下，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我会找你父亲谈的，但现在我是和你父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因为我也不了解陈子源。”
刘姨的话轻轻的敲打着刘岚的心，刘岚原来也谈过几个男朋友，在相处的过程中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点什么。自从她到父亲公司上班遇到陈子源后，她才发现他们身上缺少的是陈子源身上的成熟、幽默、诚信以及为人处世的细腻周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像见到陈子源时那样心动。陈子源身上的这些特点在现在许多人身上已经不多见了，它深深地吸引着刘岚的心，让她真正懂得了什么叫魂不守体；什么叫夜不成眠，她喜欢陈子源的心在陈子源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备受感情煎熬，虽然她也很前卫，但每次见到陈子源时，她这种前卫的个性和大大咧咧的毛病都消失得没有踪影，变得温顺而娴熟，以至于刘姨和父亲对她个性的忽然改变都有些诧异。
当刘岚听完刘嫣然对陈子源的分析后，又认真考虑着刘嫣然和父亲的话，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改变自己对陈子源的好感，她决定抛开父亲和刘姨的观点同陈子源交往，有了这个决定她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三
陈子源独自坐在自家那宽大的客厅里，房间装饰得非常雅致，猛一看，家里的布置像是出自一位能干且诗情画意的女主人之手，一色的白家具，淡雅的黄色墙纸，黑白相间的大沙发与一棵翠绿茂盛的杉树相映成辉，显得很有情趣。
房间内静悄悄的，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已投进暮色。陈子源手中的烟袅袅地升腾着紫色的烟雾，像孙悟空棒下的妖精一样变化成缕缕青烟、在空中扭捏着漫漫散开。陈子源紧锁着眉头，从兜中取出刘岚送给他的纸条，想着她那快活、青春的脸，和她在自己面前显示出特有的热情，让陈子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非常明白刘岚对自己的心意，她是那种让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一旦知道对方爱她，她便会立即调转方向，不再理会追求她的人，也不管那些人的痛苦和绝望，去寻找新的目标。她精明强干，不查颜悦色，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我行我素。她走到那儿，那儿都会有几位男士旋转在她周围，任她使唤、任她耍笑。当别人对她想入非非、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时，她便挥挥手洒脱地已向追求她的人说“拜拜”了。
她属于那种很前卫的女孩，若去掉轻浮的毛病，陈子源也许会喜欢她，但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不可逾越的鸿沟，年龄、性格、爱好，都存在着很大的障碍；再说了，像陈子源这样阅历深厚的男人不可能在感情领域里一片空白。陈子源灭掉手中的香烟，站了起来朝窗口踱过去。外面已是暮色一片，看不见雨丝，但路上湿漉漉的，他抬头遥望着那苍茫的天空，陈子源的心中涌现出无比的柔情。“小枫你现在好吗？在干什么？梦园该上五年级了吧？”陈子源靠在墙上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往事一下子又涌上心头……
十三年前的冬天。
风把医院两边的招牌刮得坑坑作响，不到下午四点光景，天色就已经很暗了。云层压在楼顶上，好像一伸手就够得着一样，有点点滴滴的雪子撒在路面上并夹着凄冷的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着，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陈子源一拐一瘸的朝医院走来，他艰难地踏上医院的台阶，撩起厚厚的人造革皮门帘，一股刺鼻的来苏和煤烟味夹着暖意扑面而来。前两天因剪脚指甲剩一小边没剪掉，便用手把它扯下来，不想把指甲边的皮也给带了下来，本想没事，脚趾却越来越肿，连鞋也穿不进去，只好拖着拖鞋到这所离单位比较近的小医院看一看。
陈子源看完病，便拿着药来到了注射室。房子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里面放着一个高高的木凳、两张桌子和一个大柜子，面朝门坐着一个年轻的护士，她手里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着，看得很专注。陈子源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必须再看她一眼，那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也不是因为她的整个姿态所显示的风韵和妩媚；而是因为她那脸上看书时显出一种异常亲切温柔可爱的神态。她猛地抬起头，好像发现陈子源在偷看她。
“你好，打针吗？”她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下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友好而专注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了一句。
“是。”陈子源忙低下头把药放在桌子上。
“青霉素。你原来打过青霉素吗？”林枫微笑着注视着他。
“小时候打过。”陈子源不敢直视林枫的眼睛，他躲闪着她的目光。
“先做皮试，观察十五分钟皮试是阴性才能注射。”
外面的风像火车呼啸的声音一样，一阵紧似一阵，雪子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高声呼唤“医生”的声音。
“请问您贵姓？”陈子源望着林枫，话刚出口脸便“腾”的一下红了，他好像感觉到林枫已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为了掩饰自己的尬态，忙坐在门口的长条椅子上并弯下腰摸着肿起的脚趾。
“免贵姓林，听您的口音您好像是山城的人，对吧？”林枫剪着娃娃头，前额的头发厚厚的、齐齐的遮着眉毛，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溢着温柔的甜甜的笑意，晃动着注入盐水的青霉素望着陈子源说。
“对，我是山城人，您能听出我的口音？从家乡出来久了家乡话说的都不标准。您还能听出来，难道您也是山城人？”
“是的，咱们是老乡！在外地遇到老乡能听到乡音，就觉得很亲切，好像回到家乡一样。”
“你在医院里老乡可能比较少，我是经济学院毕业的，学院里山城的同学太多了。我们在一起常用家乡话交往，让你觉得你并没走出家门。”
“我很小就来到了这里，家乡人认识的不多。你既然认识那么多老乡，到时给我介绍几位。”林枫满眼真诚的望着陈子源说道。
陈子源看到林枫示意他走过去，便伸出手腕做了皮试。
医院的注射室和换药室同在一个房间，按规定，它们是不能设在一起，以免发生交叉感染。但那时候医院的条件比较差，没有象样的医疗设备和足够的业务用房。大家都干着自己的事拿着国家的钱，一切都处于涣散状态。
“哎呀，你的脚肿成这个样子！”林枫吃惊的叫道并弯下腰用手摸着陈子源的脚趾，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同情和好像伤口长在她身上一样的痛苦。
陈子源忙收回自己的脚，不好意思的说道：“太难闻了！你不要摸！”
“没有关系，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不怕脏和累！换药室也在这里，我来给你换药，两天换一次药，每天打两针，上午一针下午一针，你可要按时来呀！”林枫抬起头真诚的微笑着，边说边拿着换药碗给他换起药来。
“呵！真疼！”陈子源咧着嘴吸着气。
“碘酒涂在上面是很疼，但它很杀菌。你忍耐一下也坚强一点。”林枫象对小弟弟说话一样安慰着他。
陈子源不看换药的脚，一直盯着林枫看着。她浑身散发着甜静、高雅、温柔的韵味。神情是那样的专著，“嘟”着一张小嘴“呼呼”地往他脚上吹着凉气来减轻他的疼痛。她的手按着陈子源包好纱布的脚，手指是那样的修长、嫩白。
“好了！”林枫直起身来含着笑扶着他慢慢坐下说。
“姐姐我来打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掀开帘子、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好！坐着小妹妹。”林枫忙了起来。
陈子源打完针，看着忙碌的林枫，拿起林枫给她开的打针的注射单，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医院。
四
陈子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把他的单人小床翻得“嘎嘎”作响。林枫的笑靥不停得在他眼前闪现。“睡吧！睡吧！”他告诫着自己。“她也只不过是普通女孩中的一个罢了，犯不着为她而失眠。”
可这一夜，陈子源还是通宵不能入睡。他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一会瞪着前方，一会打量着台灯前飞舞的小飞蛾。他一向以镇定沉着使不熟悉他的人感到惊奇和不安，而此刻他似乎变得更傲慢自负了。其实陈子源什么东西也没看，他觉得自己像个皇帝，倒不是因为他相信他给林枫留下了多么不平凡的印象——这一点他没有自信——而是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使他觉得幸福和自豪。
他回想着自己原来走过的路，简直是在白白虚度无数光阴。跟他一起的铁哥们儿现在想起来是那样可笑，一言一行也显得那样幼稚，自己好像在和林枫见面的那一瞬间成熟起来，一下子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那些事情不该做，心里的目标也明朗起来。自己同唐晓彬、商一凡的那种玩世不恭、甚至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怕死的英雄作风，现在想起来也是那样荒唐。他默默的凝神的想着，决定从现在开始重新整理自己，要让自己在个个方面能同林枫匹配，她是那样高贵！那样纯净！就像原野上的百合花，纯洁得让人对她不能有一丝污染。他真怕自己原来那种无所事事的行为玷污了她。“是的，爱她就要提高自己！”他默默地想着。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总以为那是电影和小说里的事，没想到今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含着笑叹息着倒在枕头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陈子源靠在墙上灭掉手中的烟，回想着他第一次给林枫送花和她第一次到自己单身的情形……
“林枫，不知是谁在咱们寝室的门上别了一朵百合花，是送给你的。‘林枫，祝周末愉快！’看！纸条。”和她同寝室的雯丽神秘的笑着盯着林枫，并把百合花送到林枫面前。
林枫接过花，看着纸条上那苍劲有力非常漂亮的篆体小字，她的眼前马上闪现出陈子源望着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当她转过脸望他时，他会红着脸移开自己的目光。陈子源那高高的个子、儒雅的气质已让林枫觉得不平凡，每次听到他那缓慢而坚实的步伐来到注射室时，林枫总有一种按奈不住的生气从微笑中流露出来。
“嗳，发什么呆呀林枫，花是谁送的？”雯丽打断林枫的沉思高声问道。林枫望着雯丽那过于消瘦的脸和树杆差不多又高又细的身子说道：“我也不清楚。”
“还保密呢，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到时候看你招不招。”雯丽坏笑着大声叫着。
“林枫，出去吃饭吗？咱们单身也不能一天到晚窝在寝室里，天天吃食堂那没滋没味的饭，腻味死了！咱们也该出去潇洒一回啦！走！我请客。”雯丽的父母不在兰城，像林枫一样只有一个姐姐在这里，雯丽平常很少到姐姐家，因为姐夫性格内向不喜欢家里有其他成员。此时她坐在书桌前照着镜子、画着口红、头也不回地对林枫说。
“Sorry！今晚我要到我姐家看看，不能陪你了，下次一定补上。”
林枫很小父母因车祸离开了人世，父母的音容笑貌已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她同比她大十二岁的姐姐相依为命。姐工作后嫁到了兰城，她便随姐来到了这里。林枫从小在姐姐家长大，总是从内心不自觉地把姐当成母亲。毕业后找到了一份比较舒心的工作，住在单身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只是到了周末，她便到姐家跟姐说说悄悄话和自己的外甥女——童童玩一玩。
林枫姐夫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五短身材，但相貌却相当端正，会看相的人一看到姐夫便“啧啧”直称此人一生衣食俸禄，不一般。但在林枫眼里姐夫虽然与她相差十六七岁，形同父亲，与他相处他的幽默和风趣以及姐夫快乐的个性，倒像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姐倒有些严肃，在一家区办厂里当会计，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脸形和身材都是为舞蹈而设计的，脸形的小巧、眼睛的明媚以及修长的身材，一直是林枫心中的偶像。
这个周末，她骑着姐给她买的单车，一路朝姐家骑去。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公共车拖着后面的车厢慢腾腾的走着，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太太一样战战兢兢的、晃晃悠悠的蹒跚着。每到一站，上面的售票员都要把头和胳膊伸出来，用手猛烈的敲着车厢，让拥挤的人群往边靠，并高声叫着：“先下后上！不要挤、不要挤！”等车的人流不等上面的乘客下来便蜂拥而上。要下的下不来，想上的上不去，叫声、吵闹声、售票员的高声叫喊声：“说你呐！没张眼睛！连老人也不让！缺德！”吵闹声不绝于耳。
林枫看着开走又来、来了又走的公共车和不停增加的人群，已习以为常。路上人太多，她骑一阵就要下来推着车走一会儿。到了姐家，小小的庭院两层小楼。她老远就看到比自己小九岁的外甥女童童在和小朋友在玩耍。林枫摇了下车铃，童童像迎接贵宾一样高声叫着：“小姨回来了！”便丢下小朋友，飞快地跑到林枫面前。“小姨，我爸我妈还没回来呢！”童童拉着林枫伸出的手抬头看着林枫，她为父母没有在家而不高兴地说。童童长得和姐一样，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出落得相当标志，学校里的三好生、家里的乖女儿，林枫非常喜欢她；同样，童童也非常喜欢林枫，把林枫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什么悄悄话不给母亲讲而每次等林枫回来后讲给林枫听。
回到姐家，林枫和童童玩了一会儿，就去帮在姐家做事的李嫂做饭。
“小姨，你电话。”童童跑到厨房叫着林枫。“是位男生！”
林枫拿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是我，陈子源！冒昧给你打这个电话，……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个号码。周末我约了几位老乡在我寝室里聚一聚，你能来吗？”陈子源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给林枫打电话时那发颤的声音，让林枫一下就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五
陈子源望着客厅里唐晓斌、商一凡同另两位女生的高谈阔论，原来他也是他们中不可缺少的一员，然而今天他不想同他们说一句话，他完全不像这屋里的主人。唐晓斌在不停地为每位倒水拿东西。陈子源静静的坐着，听着贝多芬的《命运》，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以前喜欢只是觉得它的节奏给人以愉悦和快乐。自从脚受伤在林枫那里打针，他同林枫谈起音乐，知道林枫也很喜欢这首《命运》钢琴曲时，他才更深刻地领悟林枫为他讲解的《命运》的精髓——它代表着一种与命运抗争的生命力、代表一种向上、不畏困苦、不向人生中的一切磨难低头、不示弱的一种精神、一种指引人向上的力量。“梆梆”几声敲门声把陈子源从沉思中拉回来，门开了，陈子源快乐地、凝神地、同时又怯生生地瞧着走进来的人，慢慢地欠起身来。林枫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走了进来，她温和的目光环顾了周围的每一个人，算是打招呼，陈子源急忙走上前给林枫做了介绍。
“电话里讲，这里有许多老乡，就匆匆忙忙过来了，见到你们很高兴！”林枫坐在唐晓斌让出的沙发上微笑着说道。
“这不是《红衣少女》里的安然吗？不过比安然文静多了。”商一凡眨着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盯着林枫叫道，又回头瞟了一眼陈子源。
陈子源不高兴地使劲瞅了商一凡一眼，把茶水递到林枫手里。“暖暖手吧，外面挺冷的。”
热烈的谈话又接着开始了，两位女同学同林枫打过招呼后便又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晓斌，我让单位里的一位同事，找了位熟人，帮我买了台四喇叭的录音机，说是新的，可我拿回来打开包装，发现是用过的，我找他许多次，想让他退掉，他死活不答应。这件事我想让你们几个出面帮我解决一下，行吗？”陈子源的女同学单小双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扯着嗓门大声冲着正在交谈的商一凡和唐晓斌叫道。
“你找你同事帮忙不就结了！”唐晓斌说道。
“可我同事调走了！到别的城市去了，我联系不上他。”单小双无可奈何地说。
“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没有哥们儿解决不了的问题。”商一凡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又上来了。
唐晓斌个头不高，是位说话比较有分寸的人，他不大爱开玩笑，但说出话来总是让别人开心。看到他会使人联想到马来西亚海边椰树下躺在沙滩上饱受阳光亲吻、肤色透着阳光气息的健康亚热带男孩。他不像商一凡说话大大咧咧，一会儿说法国的凯旋门，还没等别人在脑海中留下凯旋门的图像，他的话会突然又转到神农架的野人。跟着他的思维跑，总会让听话的人抓不着边际，就像小船在海上行驶，突然迷失了方向、在大海中打转一样。
林枫安静地听他们讲话，转动着灵巧的小脑袋。她是位性格内敛的姑娘，这种个性和她从小失去父母有一定的关系，人多时她从不张扬，总喜欢安安静静地听别人讲出心里话，然后总结出对方说话内容，说几句简短而又确实能帮助人的话，让人觉得压在心中的问题已不是问题，无非是人生路走过后、回头再看来时路上的一块小小的石块或一场闹剧，她的话会让你的心情马上轻松起来。
“是啊！你们要帮小单讨回公道！”林枫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说着话，又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陈子源。
陈子源什么也没说，掏出一根烟，商一凡忙过来拿出火机要帮陈子源点着，可陈子源抬头望了望林枫，把烟收了起来。
“哥们儿，不至于吧？”商一凡瞅着陈子源放在桌子上的烟，坏笑着轻声说道。
唐晓斌也观察到了这些，往日处处皆清高自负、对人冷漠的陈子源在林枫面前却显得温顺而又体贴，他对林枫完全是一副训从的眼神和神态。“陈子源啊陈子源，想不到来去自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竟也会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之下。”唐晓斌露出一丝笑意，心里默默的想着。
唐晓斌很佩服陈子源，不仅是他在朋友危难中常两肋插刀相助、讲义气，更为重要的是他那宽宽额头内那广博的知识，他几乎是全才，琴棋书画个个棒，尤其是从他手中雕刻的图章，上面的字包括图案设计都别具一格，字体更是如莺歌燕舞，能把人带入到一种心灵净化的境界。而他从不以此为骄傲，不熟悉他的人认为他为人冷淡、自负，但真正同他交往起来，你会发现他正直、热心、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这就是陈子源朋友不多，但关系很铁的原因
唐晓斌给商一凡丢了个眼色，唐晓斌已看出，大家都是这屋子里的电灯泡，便高声吆喝道：“我请大家吃夜宵怎么样？”
“噢！”大家欢呼起来，都拿起外套跟着唐晓斌跑出门去。
外面下着零零星星的雪，抬头从路灯的光线中望去，雪花就像一个个飘舞的萤火虫；风不大，却很刺骨。商一凡他们一帮吵吵闹闹的已走出老远，街上半天没有一个行人。林枫和陈子源并肩走着，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很单调。林枫抬头望着楼房许多窗子里散发的温馨灯光，转头对陈子源说道：“有时候晚上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看到每家窗口亮着的灯光时，我真希望其中有一个亮着灯的窗子里有我的父母，他们坐在炉火旁等着我回家；在等不到我时，他们会推开窗子迎着料峭的寒风朝我归来的方向翘首张望，那种温暖一直是我心中的期盼，但父母是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能在照片上找一点他们的影子。”陈子源听着林枫的话，心酸地望着林枫眼中流露出无限渴望的脸，心中像打翻的五味瓶，自己父亲虽然去世的早，也没有兄弟姐妹，但母亲无微不至的爱还是让陈子源淋漓尽致地享受着。林枫父母早逝的事前一次讲话时无意间提到过，她总说姐姐姐夫对她像父母一样，陈子源一直觉得林枫很幸福，看来，父母的爱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我会为你点亮一扇窗等你回来！”陈子源吃惊的听着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话，等着林枫责怪他的声音。
林枫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着，她心中何尝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她喜欢陈子源沉稳、儒雅的气质，虽然他们交往的次数并不多，她也像陈子源一样，对方在她心中也留下了不平凡的印象。对于陈子源这样明确的表白，她没有生气，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雪慢慢下得大起来，像扯碎的棉絮一样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你喜欢雪吗？”林枫伸出双手接着飘落的雪花说道。
“喜欢，小时候一下雪总高兴的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在院子里和唐晓斌一帮小伙伴打雪仗、堆雪人。唐晓斌和我从小在一块儿长大，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又一起分到这座城市，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从不分彼此。唐晓斌原来有个妹妹，八岁时因车祸不幸夭折，他母亲因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有时候精神有些不正常，他父亲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母亲，很辛苦，家里也比较拮据。不过，晓斌一上班便让父亲内退在家专门照顾母亲，现在家里的情况好多了。”
“他真不容易，可他看上去很阳光也很乐观。”林枫用嘴向手上哈着热气，又用手搓着脸。
“只想着说话，很冷吧！”他解下围巾系在林枫的脖子上。“你饿吗？要不咱们去吃点儿东西！”
“不了，今天太晚了，以后再说吧！”林枫看着陈子源笨拙地给自己系着围巾，羞涩地说。
“也好，今天太晚了！又下着大雪，回你姐家吗？”
“我回单身。”林枫冻得剁着脚说。
“明天咱们去赏雪好吗？”陈子源说着用手握住了林枫的手，林枫缩了一下，但陈子源很坚定的握着。一股暖流传到彼此的心中，“她的手真凉，但我愿意一辈子为她捂着，给她温暖，给她幸福。”陈子源想着，他们默默的对视了一下，林枫躲闪着陈子源闪闪发光的眼睛。陈子源看着林枫纯真、干净同时又怯生生的眼睛觉得自己胆子太大，但他又舍不得放开自己下了很大勇气才敢拉住的手。
“我该走了！”林枫使劲把手从他手中抽回，说了声“再见！”转身朝单身跑去。
望着林枫跑开的背影，陈子源想着她的目光和她那灿烂的笑靥，以及同她手的接触，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全身。他吻了吻手掌上同她接触过的地方，意识到今晚和林枫的关系比前一个多月更接近一步，便心满意足的回单身去了。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陈子源的沉思。
“子源，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苍老的声音。陈子源因为母亲在林枫走投无路去投奔她时，她的古怪和恶劣的态度让陈子源一直不愿意原谅她，但她作为母亲，他又不能不去关心她。他从狱中出来后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很少，他明白母亲希望他常回家看看，因生意忙他总是有心无力。
“我听着呐，妈，你还好吧？”陈子源用一贯的语调同母亲通着电话。
“子源，红霞岁数大了，照顾我不太尽心，要不辞了她，再重新找一个？”
红霞是陈子源给母亲找的保姆，她同母亲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母亲因父亲去世的早，性情有些古怪，已经用了几个保姆，她总是很挑剔别人，觉得保姆吃她的、用她的、还拿着她的钱，保姆在家不让保姆有片刻的休息时间，总是指点着许多琐碎的、可干可不干的事情让保姆忙碌着。前几个小一点的都忍受不了母亲的呵斥和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都同陈子源打了个招呼就走人了。陈子源思来想去没办法，又托人给母亲找了位年龄稍大、言语不多而且很能干的姑娘。没想到，还没干到几个月保姆没说走，倒是母亲先叫起来。陈子源听着母亲的絮叨，压着心中的不快，答应她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便回去看她。
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外面喧闹的停止渐渐清晰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天越来越显示出秋的萧杀，但窗外园林中的花草绿树仍生机昂然，没有丝毫的秋意，而人们渐厚的着装却装着秋的凉意和秋的浓重。
陈子源收起刘岚送的领带，撕掉了纸条，他以自己年龄的深沉去感受刘岚对自己的感情；总觉得刘岚对他的那种感情只是小孩一时性起，就像小时候两个小伙伴过家家，你是父亲我是母亲、手中还拿着用泥做的娃娃当作自己的孩子，成年后，脑海中偶尔会闪现这一幕，仅此而已。陈子源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缕一缕明天公司比较急于处理的事情后，便安然躺在床上，没两分钟空旷的房间里便传来均匀、轻微的鼾声。
六
陈子源开着自己黑色的奥迪穿行在上班的车流中，在经过一个岔道时，忽然他看到东昌公司的刘嫣然站在医院急诊室的门口摸着眼泪。她是位很坚强的女人，虽然在生意上常和她有来往，但陈子源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只是听别人讲她爱人常年有病，她总是默默承担着，里里外外一把手，但她一天到晚总是笑声不断。“今天她遇到什么麻烦了？”陈子源想着，他把车开了过去停了下来，走到刘嫣然的跟前。
“刘经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刘嫣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到了陈子源，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她猛地抓住陈子源的胳膊摇晃着哭着叫道：“医生说他可能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
“刘经理，有话慢慢说不要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子源扶着刘嫣然走进急诊室的大厅里。
刘嫣然坐在椅子上：“今天早上，孩子上学走后，我忽然听到他在床上不停的呻吟着，我忙跑过去，看到他开始呕吐，还以为他的胃病又犯了，便拿药给他吃，他吐得很厉害，根本没办法吃药，我便扶他起来，可他动不了，我还埋怨他不坚持一下自己走下楼，非得背着他下楼。他一只手不停的在空中摇动着，着急的想给我说什么，可他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到了医院，医生说他是脑溢血，已经不会说话、半边身子也瘫痪了，现在正在里面抢救。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血压高给他吃降压药呐？要是当时给他吃了降压药，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笨，真笨！”她不停的自责着。
“王东病人家属在吗？”急诊室内传来医生的叫声。
刘嫣然霍的一声站起来答应着跑过去，陈子源也急忙跟了过去。
“你丈夫这次脑溢血是因为肾病引起血压升高，脑部血管破裂造成的。刚作CT发现他右脑出血面积不小，压迫脑干使病人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最重要的是降低他的颅内压，缓解病人症状，病情稳定时再作开颅手术。但我们考虑到病人做过肾脏移植手术，降低颅内压的首选药是甘露醇，而甘露醇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对肾脏的损害。要保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甘露醇，但用了它肾脏可能就保不住，现在我们要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是否同意给病人用甘露醇，要是你同意的话就在病历上签字吧。”大夫看着满脸泪痕的刘嫣然说。
“医生，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医生摇了摇头。“那就上甘露醇吧，等他病好了以后再换肾或再透淅吧。”刘嫣然拿起笔颤抖地在病历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完全处在昏迷中，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进去看一下吧。”医生对刘嫣然说道。
陈子源也想随她一起进去，医生拽了他一下，他马上停了下来。
“你是她什么人？”医生问道。
“她的好朋友。”
“既然你是她的好朋友那我就直说了，病人时间不多了，你从侧面劝劝她，让她接受现实吧。”医生说完转身走了。
陈子源难过的走就抢救室。病人脸上罩着氧气面罩，眼睛无意识的半睁着，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心电监护仪在不停的显示着病人的呼吸、心跳和血压。血压还很高200——160mmHg，心率也很快。刘嫣然用毛巾不停地给丈夫擦着手和面罩外面的脸，并呜咽着叫着丈夫的名字：“东，咱们擦把脸舒服一些，把胳膊换个位置，你听到我在给你说话吗？你要听到了就把手指动一动。”不知是病人无意识的举动或是在冥冥之中听到爱妻的呼唤，手指果然动了一下。刘嫣然兴奋的叫了起来：“你们看他的手在动，他不像你们说的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任何意识，他能听见、能听见。”
陈子源看着刘嫣然痴情的呼唤丈夫那投入的状态，和病人那游丝一样随时就会生死断开的生命，心中像有个重锤一样不停的、使劲的敲打着，脑海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着：“人的生命很脆弱，要珍惜你身边的亲情、友情！”
“我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我要去见林枫、见女儿，要去争取属于我们的幸福，我们失去的太多了，彼此需要弥补和拥有。”陈子源想好后安顿好刘嫣然，又打电话把刘嫣然丈夫住院的事通知了刘洪林，自己在刘洪林赶到后就匆匆赶往自己的公司。
七
从给王东办丧事中，刘嫣然对陈子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在他沉静外表的下面，有一颗热情、善良、细致的心。原来刘岚喜欢他，刘嫣然还阻拦她，现在她用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觉到，刘岚的选择是对的。但刘嫣然看得出来，陈子源也明白刘岚的心，他在尽力回避着刘岚，总以大哥哥的身份自居，不给刘岚一点机会。
丧事过后，一天，刘嫣然约陈子源出来坐坐，一来感谢陈子源这许多天对自己的帮助，二来打听一下陈子源对刘岚的看法，完成刘岚的心事撮合他俩。刘嫣然先赶到本市颇具盛名的酒店，酒店门口已停满了车，刘嫣然没有自己的车，虽然她收入颇丰，但这几年给丈夫看病花掉不少钱，自己没有多少积蓄。她从出租车里下来，门童礼貌的开门，并迎送着每位客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没有太大的声响。刘嫣然跟着服务生走入大厅，大厅内金壁辉煌，从天花顶上吊下来的巨大玻璃吊灯，如一颗颗饱满透明的珍珠，闪着七彩亮光，熠熠生辉，一个套着一个从上面连接而下，晶莹剔透又骄傲得不能让人多看它两眼，刺得眼花。顺着往上盘旋的楼梯，刘嫣然随着服务生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包厢，包厢内有一面临街的落地玻璃窗，楼下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她特意预订的房间，房间内温暖如春，把外面初冬的寒意阻挡在外。屋内桔黄的暗条壁纸在温暖灯光的照射下，给人有种回家的感觉。服务生礼貌的拉开椅子，拿起刘嫣然黑色的薄呢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倒上一杯淡淡的菊花茶，拿起菜谱放在她面前，便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刘嫣然把菜谱拿起来看了一眼，并不回头看服务生：“我约的人还没来。”便推开菜谱静静的观看着窗外的夜色。
霓虹灯闪烁着，街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对对情侣、一对对相互挽着手的夫妇亲昵的说着话从楼下宽阔的行人道上走过。刘嫣然坐在房间里，听不到外面的喧哗声，只是静静的观赏着每个行人从窗下经过的表情，从中想象着他们说话的内容和相互之间的关系。
门开了，陈子源穿着一件深色风衣走了进来。他看了刘嫣然一眼略略点了下头，便脱下外套坐在她对面。“这个房间选得不错。”他环顾着四周说道。
刘嫣然看了看表说：“陈总真守时。”她把菜单推到陈子源面前：“陈总不要客气，喜欢什么点什么。”
陈子源并不看菜单，随口说了几样既简单又实惠的小菜，动作既干连又儒雅且不失风度。刘嫣然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见过的商人很多，从来没有人让她像今天同陈子源在一起的感觉，好像他俩是交往许多年的老朋友，今天只是有空又坐在一起闲聊一样，没有客套的开场白、没有彼此奉承的话语，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但刘嫣然还是说了许多感谢他帮忙的话。
他们没有说一句与生意场上有关的话题，他们聊人生、聊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自从王东去世的这些日子里，刘嫣然心里一直没有轻松过，可今晚她和陈子源坐在一起时感觉从来不曾有的放松和舒坦，她的内心世界和她的外表是那么统一，不需要任何防备，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事后每次想到她和陈子源毫无堤防的谈话时，她心中就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陈总，能问你一点私事吗？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刘嫣然见陈子源同自己谈得很投机，便说出了许多次想问而因陈子源的孤傲又没敢问他的话题。
陈子源听完刘嫣然的问话，把头转向窗外，抬头遥望着遥远的天幕，天空上稀稀拉拉的点缀着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散发着丝丝寒意。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有妻子和女儿，不过妻子现在已是别人的妻子，我误杀过人，坐过牢，经历过很多很多……”
思绪又一次把他拉回到他和林枫拉手的第二天……
那天，雪还在不停的下着，山坡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陈子源拉着林枫的手艰难的往山上爬着，他们不停的喘着粗气，累得走一阵歇一会儿，彼此的脸冻得通红。周围除了雪落在树上和地上的簌簌声，便是他俩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一切都好像在沉睡。
陈子源拉着林枫的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相互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彼此好像都清楚对方想要说的话。终于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他们向远山望去，周围的山像一个个巨大的蛋糕，山头上的松树像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蜡烛。他俩兴奋的举起双臂高声叫着，声音在山与山之间回荡着，他们激动的不约而同的拥抱在一起，陈子源紧紧的拥抱着林枫，呼吸像要抑制了一样，他没有一点思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的阵阵血流在身上沸腾。他慢慢转过脸，深情地望着林枫那胀得绯红的脸，深情地吐出“我爱你！”三个字。林枫也醉了，把脸深深地藏在陈子源的胸前，聆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们彼此都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永恒……
雪无声的下着，山颠上一对年轻人默默而紧紧的依偎着，陈子源觉得很身上有一团火在燃烧、在燃烧……
八
和陈子源交往以后，林枫就很少到姐家去了，姐虽然很忙，但还是注意到了林枫的变化。又到周末了，姐打电话到林枫单位，那时电话比较少，她单位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门诊办公室，另一部在住院部。那天，林枫正在打扫科室卫生准备下班，楼上办公室送报纸的小肖，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扯着嗓门高声叫着：“林枫电话，是个女的打的。”
林枫答应着、同时又反感小肖每次叫别人电话总说出是男的或是女的打来的，她快步走上去。
“嗳！林枫，小陈今天怎么还没打电话？”小肖笑着看着林枫和林枫一起向楼上走。
“你烦死人，人家把你当朋友，而你却耍笑我，看今后我还给你说知心话不！”林枫斜着眼微笑着对小肖说。
小肖坏笑着看着林枫，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林枫拿起电话。
“小枫，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连个人影都没有，童童不停的念叨你，今天晚上回来一趟，有点事。”姐毫无感情地说着。
虽然从小跟着姐长大，但姐对人总是冷冰冰的，有时连林枫都无法接受。而姐夫却把姐对人的冷淡当成优点，总说这是女人给别人的特有气质，很吸引人，而林枫心中清楚这很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开人世的不幸对她造成的打击。林枫放下电话，想着姐说的话，慢慢走到科室，收拾好东西，来到陈子源的单身，他不在，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林枫给他留下纸条装在他门上特意做的留言袋里，犹豫着走了。
每次到姐家，首先来迎接她的是童童，童童只要看见小姨，就像小姨从遥远的地方刚回来一样，总是蹦着、叫着跑上来拥抱着小姨，然后把未见面这段时间里的所见所闻说给林枫听，林枫总是紧紧地搂着她的小肩膀，微笑着、认真的听着她的所见所闻，有时她表达不清楚时，林枫总是加以言述让她的语言更加生动。
“童童，你已经不小了，要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来要求自己，说话要一句一句说，不要像开机关枪一样没有一点规矩。”姐不知什么时间从房间里走出来。
“姐，她还小呢！”林枫回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看着童童的大姐。
童童申申舌头拉着林枫的手摇晃着：“还是小姨对我好！”
“开饭了！”李嫂在厨房里叫道。
“不等姐夫？”
“他向来没有准点回来过，咱们先吃，不等他。”
“李嫂的厨艺真不错，我要天天在家吃饭保准吃成个大胖子了。”林枫吃着饭抬头瞅着李嫂说。
“那你就天天回来吃，我天天给你们变花样。”李嫂胖且红润的脸越发闪亮。
“小枫，你这阵子在忙什么？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听别人说你谈了个朋友？有这回事吧？”
“姐，我和他接触时间不长，但很谈得来。”林枫停下筷子，快乐地说着。
“小枫，我记得原来给你说过，谈朋友要找一个家在本市、父母健全的家庭，你从小就没有享受到健全家庭的爱和温暖，姐就是对你再好，也代替不了这些东西。说实话，你谈朋友这件事从你们刚接触我就知道，他自身条件也不是太高——一个大专生，家不在本市，父亲因病早逝，母亲在一个街办企业里是一个工人，听说因丈夫早逝她在性格上有点异常。把你交到这样一个家庭里我怎么能放心？怎能对得起早逝的父母？你们刚谈不久，感情不是太深，早点结束对彼此没有太大的伤害。”
“可我觉得我俩像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有时候我要表达的意思还未说出来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能猜到，彼此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只不过相互隔开了一段时间，现在又相逢了一样，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现在，我才体会到《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贾宝玉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感觉。姐，我知道你希望我幸福，但幸福不像你讲的那样，我认为爱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只为爱情而爱！罗伯特。勃朗宁为什么要去爱半身不遂的伊丽沙白。芭蕾特呢？不就是因为爱而在一起的嘛！《红与黑》中的于连为什么走上断头台呢？还有安娜同伏伦斯基……”
“行了！你不要拿一些小说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人来给我讲大道理，我需要你现实一点。小枫，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不要感情用事，相恋的时间短暂，婚后要走的路很长，而且结婚后相处是很实际的事情，不是你现在幻想的那样浪漫，姐只是希望你能在没有后顾之忧、幸福而快乐的生活每一天。”
“没有爱的生活能快乐吗？”
“爱是要经过时间培养、经得起考验的，不要相信一见钟情，快点和他了断了吧！越快越好，那样对彼此的伤害小一些。以后你会碰到更适合你的人，这一阵下班后每天回来，晚上在家给童童补习一下功课。”
林枫知道姐的用意，她不想再说任何话，她觉得如果再多说一句就要和姐吵起来，她默默地吃着饭。姐以为她妥协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有童童不停地看看妈妈又扭头看看小姨，并“嗤嗤地”小声笑着。
“笑什么？快吃饭！”姐厉声叫道
“小姨有男朋友啦！，哈哈！”童童已吃完饭，她放下筷子，边说边转身跑开了。
九
一到年底，陈子源的工作会比原来忙几倍，他没有时间去找林枫，只有在工作间歇时间匆忙给她打个电话，相互问候一声，他并不知道林枫姐姐不同意他和林枫的事。现在的陈子源无论干什么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看到每一个人他都会露出灿烂的笑，看门的大爷纳闷儿地看着他，“一向不善言词、对人冷若冰霜的人现在到底怎么了？”大爷在心里犯嘀咕。直到有一天，陈子源带着林枫一起来到单身让他看见时，大爷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在谈恋爱！
这天，林枫给陈子源打了电话，说晚上到单身找他，他匆匆忙完手中的工作，到附近的菜市场卖了许多林枫喜欢吃的菜，早早回到单身，嘴里哼着歌曲、手里忙着择菜做饭。做饭的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小时候他就学会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维持这个家，起早贪黑没早没晚，陈子源很懂事，放学回家只要母亲没回来，自己就动手做饭等母亲回来吃，慢慢练成了炒菜做饭的好手艺。此时他系着围裙俨然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林枫，他快乐的忙活着，录音机播放的歌曲他一句也没注意听，他满脑袋展现着林枫的一颦一笑。
林枫轻轻地走进来、悄悄地站在他身后，听着录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又看着锅里“吱吱”冒着热气和香气四溢的菜肴，一种浓浓家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她的眼睛变得潮湿起来，伸出手从身后紧紧环抱着陈子源弯着的腰，头紧紧的依偎在陈子源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你来了！”当林枫把头靠在他背上时，他浑身像触电一样。他转过身来，用手轻轻地抬起林枫低着的头，神魂颠倒的望着她那紧闭的眼睛。
“受委曲了？出什么事了？”陈子源看到林枫眼中溢出的泪水，吃惊的问道。
林枫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很温暖！让我很感动！”
“今后我们可以天天如此，天天快乐！天天温暖！来！看看我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林枫看着快乐的陈子源，把想要给他说的话咽了下去。“不给他说姐不同意的事，我以后再和姐好好谈谈，只要我坚持，她会同意我们的事。”林枫想着。
陈子源用筷子夹着自己炒好的菜，让林枫品尝。“怎么样？这个厨师还算可以吧！打个分吧。”
林枫慢慢地品尝着，笑着说：“要是打分的话，炒菜的水平只有六十分，而里面的爱却有一百分。”
陈子源听了林枫的话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紧紧的把林枫拥在怀中，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和我一起到我家过年好吗？去见见我母亲。她性格虽然有点不合群，但很善良，她肯定非常喜欢你。”
“太突然了，以后再去好吗？”
陈子源看着林枫那一脸的稚气和祈求的眼神就笑道：“不为难你，无论在什么时间我都希望你干你愿意干的事！不愿看到你受委屈，更不愿看到你难过。”
吃完饭，林枫告诉他年前可能没有时间来看他，说姐家有事，每天下班后要过去。陈子源想了一下，离过年也只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坚持。陈子源便约定他过完年后马上回来。
离别时，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谁也不愿先放开对方……
十
今年的春节和往年没有太大区别，原来陈子源在家一面陪母亲、一面和老同学在一起叙旧、偶尔打打牌，觉得时间既短暂过得又快乐！可今年他老有些魂不守舍，只有唐晓斌知道陈子源心不在焉的原因，看到陈子源感情上的煎熬，很不忍心。
这天，唐晓斌来到陈子源家，陈子源又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贝多芬的《命运》，他神情贯注，全然没有发现唐晓斌的到来。
“子源，不行你就先回去算了！你妈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那边说不定林枫也在翘首盼着你回去呢！”
“我是想先回去，上午我给她姐家打电话，是她姐接的，听口气好像很不高兴，说林枫回老家来了，林枫原来对我说过这里并没有什么亲戚，有个舅舅也在兰州，那她回来干什么呢？她回来会到哪里呢？年前怎么没听她说过呢？到底怎么回事？”陈子源疑惑的说。他沉思片刻皱着眉头心情沉重地又说道：“我估计林枫并没有回来，如果她回来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在走之前给她讲过我家的地址。”
“既然是这样，那你更应该先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好，我就座晚上的车走。”陈子源说完便开始收拾行李。
陈子源告别与他恋恋不舍的母亲，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列车的铿锵声、人来人往的吵闹声，都不能打搅陈子源的遐思，他神情投入的想着林枫，想着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想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所有的一切都那样让人心动、让人牵挂，不能让人从中释然。
列车临时停靠在一个小站上，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风很大，夹着雪花砸在车窗上，远处的树猛烈的摆动着，飘忽不能固定。然而，人们还是在快乐的交谈着，奔来跑去，车下的小贩们推着车或肩上背着背篓，手上拿着用塑料袋装的鸡蛋，急切地、高声叫卖着。陈子源也同大家一样朝外望着人来人往的站台，实际上，此时的他照旧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岁数和相当的一位小伙子，找陈子源借打火机，可叫了他几声他都无动于衷，小伙子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又找别人借。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林枫了，陈子源急切的盼望着能早一点见到她，听听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看看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庞，以及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他不停的设想着见到她的种种场面，但又想到她姐接自己电话的不耐烦，他心中开始有种隐隐的不安。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在他脑海里不停的翻滚起来！搅得他坐立不安。他站起来，走到车门旁边，凛冽的风从一扇半开的车窗呼呼的吹进来，陈子源贪婪的吸吮着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他望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的世界，想着可以马上见到林枫，一种幸福的心情盖过了隐隐的担心……
“先生要水吗？”服务员的轻声问话唤醒了陷入沉思的陈子源。
“啊？几点了？”陈子源叫道。
“十一点多，先生。”服务生礼貌的说着。
“对不起！刘经理，聊得太晚了，你儿子还一人在家呢！走吧！”陈子源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对刘嫣然说着。
“陈总，要不是儿子在家，我可真想继续听下去，以后有机会我会再约你出来听你的故事。”刘嫣然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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