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选择了旧房。于是,我住进了一个拥挤的胡同。胡乱堆放的各种杂物足以使我心烦意乱,时又值仲夏。
头天夜里回来,我找错了门,幸而遇见位正在洗头发的姑娘。秀发乌黑,身材苗条,双眸明亮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笨手笨脚地打开了破门上的两把破锁。睡梦中,似乎记起了她墨绿色的直筒长裙和那乌黑的亮发。
清晨,我正在刷牙。她出来时,转而微笑着指着一个水龙头对我说,我们共用一个水龙头。我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点点头。突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冒出来,眼睛忽闪忽闪地注视着我。随而调皮地抓住她的手。女孩背着一个书包,一只手在裤兜里不住地摩挲着,小红拖鞋里的小指头不住地互相“挑逗”着,一条细细的辫子……我忽而念起了小的时候,念起远方的妈妈。
“叫哥哥。”小女孩朝我亲昵地叫我一声“哥哥”的时候,我那突然茫然起来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小女孩又朝着她说:“妈妈袜子不见了……。”
她抚摸着女孩的头,始终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对我说:“小伙子,水费咱们各付一半,以往住这里的老欠着,几个月后就跑了!这次,你先付这个月的,月末多了,我给你送来,少一点也没关系!”她摊开手向我伸来的时候,似乎带些无奈的羞涩,然而此时我不觉间怆然起来。
“外地来的?到上海来打工的吧?”她并没有在意我的回答,“温州”两个字从我口中脱出时,她只是轻轻回味似的说着:“难,都难啊!”
从百叶帘缝里,我时常窥见她在窗边洗衣的情景,一大桶一大桶的,永远也洗不完,洗不完……
我的对门是一位古怪的满头发茬的男人,乐乎乎的脸孔,眼神里却是几线迷茫,几线神秘。他的门关得如保险箱,来去无声。一次,我不小心蹭到他的胳膊,他一下子就不动了,直直地盯着我,像挨了揍而不甘的样子。我慌忙连声道歉,终于平息了他的怒火。每当听到“叮叮当当”的酒瓶声从那边传来时,我总是皱上眉头,想:“又该是喝醉了吧,这样子的喝,这样子的笑!”
夜里,下起了一场雨,沙沙地冲洗着每一个角落。墙壁和门板上蠕满了无壳的蜗牛,叫人直作呕!全部火葬了它们,关灯,品味雨声,安然睡下。
“啊……”酷似一声惨叫。我被怔住,僵硬的。周围又寂静下来,对面的房子亮着灯,整个世界像沉默了,可是,可是还有雨……沙沙的声音。
“哈!……哈!……上海!……一个人……一个人了……哈,就一个人了!”“叮当”的酒瓶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断断续续,有断断续续……一张狰狞恐怖繁荣脸在黑暗里在我眼前晃动着,使我浑身颤栗,如狂风中瑟瑟呜咽的小木屋。不定…….不安……
我不觉间开了门。一个恶徒守住了我的门口,使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大的自由,心悬到了喉咙口,不安于呼吸。
一片宁静,没有任何声响,我听不到声音,我是怎么了……人影落在门槛上,折在门外闪着磷光的黑色地面,一动不动。
“上海?……哈……上海!”他又狂笑了,“杀了……杀了……全世界!”
“砰!”人影没了,他进了他的世界,门板“咣当”一下,落到了地面上,门倒了,空荡荡的敞放着那个茫然的“世界”。
没有声音了,我回到床上,格外想去记忆雨的声音,然而又是一阵恼人的“瓦碎”的声和那厌人的喊骂声。
忽儿,却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滑落耳膜,很响,没有了骂声,一切声音消失了……
立在男人的面前的竟是她,半红的脸,直赤赤地映入眼帘……“不要打我妈妈!”小女孩搂着母亲。她丈夫抱起女儿,领回妻子,剩下他一个人,伴着她留下的那句话:“难,都难!懂吗?”立了很久,很久。太静了,太清了,这个世界。该是天明了吧?!
熄了灯,恢复?!
第二天清晨,格外晴,我刷牙时,那男人从门口晾满衣物的背后钻了出来,破天荒地向我打了声招呼,还叫我帮他抄电表。月末收电费的老太太说轮到我抄电表了。我说,我刚搬来,这么巧,轮上我了?老太太不好意思了,无奈地说:“每个月都是我跛脚的儿子抄的,上次摔了,只求你帮一下忙。”
老太太家的破木梯老重老重。我顺着又陡又黑的古老楼梯往上爬,在光线不明的楼梯间架起的梯子上我已爬得不能再高了,头晕目眩,险些翻倒。到处乱挂的电表上包裹着油衣,度数隐约不明。我只好操头操脑地来回扭转,小心谨慎,一一记下。
一个人的生活平淡无奇,单调寡味。孤灯独坐于写字台前;有时逛逛黎明中情景无人的灰蒙蒙的城市;有时望望那看不见的家乡……
我没有长住那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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