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爸爸也许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从懂事起就特别喜欢医学的女儿,会拒绝学理科,拒绝填报任何医学院?
我真的很爱医学,我甚至喜欢医院,喜欢闻漂浮在空中的消毒水的味道。妈妈是护士长,爸爸的好友、也就是我的干爹是院长,听说爷爷在参军前也学过医,所以爸爸从来不奇怪我的爱好。我是立志要做医生的。那一年我十岁!
我常将自己浸在医学书堆里,像块干燥的海绵遇到了水,我拼命的汲取它们。于是,十四岁那年我已经是高度近视了。爸爸总说:“戴眼镜做医生多不方便啊!我们家囡囡眼睛大,戴眼镜不好看。”于是干爹暑假里将我拖去激光。天杀的,如果知道那么难受,我是一定不会去的。
(一)
第一次激光完毕后,我戴上了特制的眼镜。我坐在草坪上,用枝条轻轻拍打着:“臭干爹,居然骗我说不疼,近视激光好痛苦啊,我怎么这么惨啊?老天对我太不公了,让我近视!”出于发泄,我几乎吼叫了。
“嘿嘿,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是不惜福啊!”我回过头,看见一个长的很白净的方方脸的大男生坐在树下。我走过去:“喂,你是在说我吗?”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我没有鞋穿,有一天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却没有脚……”虽然我的文学造诣不怎么样,但我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我是在哭我的眼睛……难道……我在他的身边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明亮而深邃。
(二)
年轻人总是没有距离的,我又多了一个叫杨品颜的朋友。不过,他的双眼暂时失明了,是红斑狼疮的病症,请不要过分苛责我说他病症时的轻松:因为那时这种病我还没有听说过,也因为品颜说他病名时的轻描淡写!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呢?”我扶他回病房时,第十次问他这个问题。
“快啦,快啦,人不可以心急,急火攻心对眼睛是不利的!”他总是很温和地安慰我。
“你呢?现在眼镜摘了吧?”他试图摸摸我的脸,但他修长的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一阵失败后,他放弃了。
“是啊,”我很孩子气地拉住他垂下的手,“我可是很听你的话,忍着疼痛熬过来的,所以你也要争点气,早点恢复喔!”
看着他温暖的笑容,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触摸到修长的手指,我的脸红了。我知道对我而言这个大我三岁、阳光、乐观、善良却看不见我的品颜已经不简单的是我的朋友了!
(三)
送他回病房后,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去,而是找了这一层的护士长许阿姨,她可是妈妈的好朋友。妈妈听说我最近经常来这里看朋友,就让我来请许阿姨周末去我们家吃饭。
“许阿姨,”我一进值班室门就看见她正在配药。
“呦,囡囡,今天怎么想到来看阿姨啦?”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坐下。
“我刚刚看过一个朋友。”
“朋友?我们家囡囡有朋友住在这里吗?”
“哦,是啊!就是那个杨品颜喽,我在医院里认识的!”
“杨品颜是你的朋友?”许阿姨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坐到我的旁边。
“对了,我还想您打听,那个杨品颜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呢?”我一边随手翻着护士工作日志一边问。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看见东西了!”
啪!厚厚的工作日志从我手上滑落下来,许阿姨抓住我的手说:“孩子,你是他的朋友,但这件事可不能告诉他!他是个好孩子,在着住了一年了。其实我想他心里多少也有写明白了,但是还没有任何医护人员和他谈论过那该死的红斑狼疮……”
“红斑狼疮?阿姨,你告诉我那时什么病?”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了,一切都令我措手不及。我不相信品颜会离开我!
“那时一种血液病,和爱滋病一样,目前无法治愈……”
许阿姨还没有讲完,我已经冲了出去。眼睛像决了堤的水一泻千里,我的胸口又堵又闷,我想大声哭喊出来,但在这里我不能。我又折回品颜的病房,他还是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远处,脸上带着微笑,和我们出次相识一样。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到腮帮涨红,难以呼吸……
(四)
我开始拼命地查找一切与红斑狼疮有关的资料,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查找的结果使我绝望:一切资料显示失明是红斑狼疮晚期的症状。我每天都祈祷:请求上天不要带走品颜。那时的我真的很无奈很伤心,眼泪已经不再流了,那段日子我流干了我这一辈子的泪水!我常常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思索着:我是那么的喜欢医学,是那么的渴望做医生,但我却救不了品颜。每思及于此,我会用刀在手臂上划出一条条长长的刀印,然后看着细细密密的血从刀缝中向外渗透。我决定:这一辈子再也不碰医学!
我害怕去医院,害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我害怕看见品颜的床空着,每次我都会歇斯底里疯狂地找他……
品颜终究还是走了,走之前,他还是没有恢复光明,他还是没有看见摘了眼镜的我。我对医学的热忱与爱好也随着他一起离开了……
我的眼睛又近视了,我又戴上了眼镜,我拒绝激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