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扁嘴子和光肚子小孩儿

　　知道吗，咱这村东头风阁坟、祁家坟，还有南边的田家坟，很不洁净。

　　土改的前一年，我不再种杨庄的拉鞭地了，也就回家来了。一天我给范庄的亲戚做了个大床，完工回来的时候，为防意外，捎了一把錛。那时候，麦快熟了，已经蜡黄蜡黄的了。在亲戚家喝罢汤，天也很晚了，那天是初八，大月亮头，明晃晃的，一眼能看好远。走到风阁坟前，觉得有些累，想想已经到家门口了，就歇歇吸袋烟吧。打火才吸了两袋烟，忽然听见东边路上有几个扁嘴子嘎嘎嘎、嘎嘎嘎的叫。听老辈子人说，祁家坟里有几个金扁嘴子，可是谁也没亲眼见到过。这时候叫唤这么响，能会叫我碰上了？要是能抓住一只，可该发大财了，就算抓不住，看看是啥样的也好哇。那时候我正血气方刚，啥也不怕，掂起錛就往东去。

　　我往东走，那几个扁嘴子叫着往西来。一照面，果然是三个金灿灿明晃晃的扁嘴子，一摇一摆的走得不很快。快到我跟前了，还是一摇一摆的，一点儿也不怕人，近得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了。我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只，直觉得冰凉冰凉的，滑溜溜的，如同坑里的泥鳅，一把没抓紧，从手里又滑跑了，嘎嘎嘎、嘎嘎嘎的叫着顺着麦垄往祁家坟里去了。我掂着錛就在后边撵，那三个扁嘴子叫着绕着坟场子跟我绕圈子。撵过来撵过去，就是撵不上，总是只差那么一步远。那扁嘴子像跟我开玩笑似的，转了十来圈子，又顺着麦垄往南去了。我不死心，也跟着声音顺着麦垄往南撵。正撵着哩，听不见叫声了，往南看看，坏了！从南边过来三个光肚子小孩儿，顺着麦垄蹙蹙叫的往我跟前走过来。

　　大月亮头底下，看得非常真切，三个小孩儿都是胖乎乎黑黝黝的，在月光下明光发亮的。看高低，像有七八岁的样子。我的胆子特别大，给死人穿衣服是常事儿，还当过二年兵，打死过几个日本鬼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回，难道说还怕你这几个光肚子小孩儿不成？我咳嗽一声，问：“谁家的孩子，半夜里在麦地里玩？”那三个小孩儿像没听见一样，还是蹙蹙叫的往我跟前来。难道说真的见鬼了？

　　到他几个离我还有丈把远的时候，我看清楚了，那三个孩子的头一小点点儿，像似个蒜臼子，就跟这拳头差不多（他每次讲这个故事时，都要举起自己的拳头摇晃着比划着），头发很长，直楞楞的望外奓着，有五升斗那么大，脖子有尺把子长，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血道子，分不清鼻子眼儿。我当时心里也有些紧张，双手紧紧的握住錛把子，等他几个离我还有一步远的时候，我轮起錛砍了过去。只听“叽哇”一声叫，三个光肚子小孩儿全都不见了。明明看着砍住了一个，可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这时只听见一阵嘎嘎嘎、嘎嘎嘎的叫声，往南去了。我又撵了一歇子，到项营地里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了。我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慢慢的走了回来。

　　事后我想，看起来人不可太贪心了，财帛跟鬼火儿总是挨着的。小鬼想害人的时候，总是要用财帛来引诱你。眼看着是个金扁嘴子，你真去抓，他可真敢害你。我要不是想着发财，哪会有这事儿？也多亏了我那把錛，要不是我用錛砍了一家伙，半夜里就我一个人，说不定会被小鬼弄死的。不过这金扁嘴子我也就只见过那一次，因此我再也不敢想那些身外的无名之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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