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较量
雪海小名叫臣,小辈们都叫他臣叔。臣叔喝酒很有名,他不但酒量大而且枚来得好。他人缘也好,族里五六百口人,事情当然多,经常有给孩子下礼定亲、会亲要媳妇、谢媒请闺女的事情,大家就常请他出征或陪客。还别说,只要他到场,场面总是哄得热热闹闹的。交战双方无论谁输得多了,他就替喝两个;打酒官司发生了矛盾,他就喝两杯解解疙瘩。他当客人,把陪客的放倒三五个,自己却大大方方的回来。他陪客,自己一点酒意也没有,客人得几个拉着走。一句话,从没见他醉过酒,大家都赞扬他海量高枚来得好。
小辈们问他到底有多大的量,他说:半斤六两膏膏车,八两九两湿湿唇,一瓶当茶饮,两瓶才称心,三瓶不醉,四瓶瞌睡。听他如此喷大话,金旺、金荣、金宣、金河、金耀几个小辈很不服气,特地在金耀家中备了个酒场儿,把他请过去,明言告诉他,今儿个非把老叔灌醉不可。他说:“不行,把我灌醉,那得多少酒哇?自打十七岁开始进大场儿喝酒,到今年五十七了,还不知道醉酒是个啥味儿哩,今儿个就破例醉一回试试。”
几个人为了能达到目的,特地找了那种一斤酒能斟三十三杯的大杯子。头一杯,几个人故意喝半杯留半杯,臣叔见了,就说:“要比赛就得公道,看我喝得像不像狗舔的?我要是滴一滴,你们罚我十七。你们呢,下不为例,也得喝得像狗舔的一样,不然咱就按规矩罚酒。”几个人见他又是说笑话又是立规矩,不得不把自己的半杯喝干净。
再斟酒的时候,臣叔说:“为了公平起见,咱们有言在先,无论谁的杯子都得斟满,斟半杯的不算数,喝了再重斟。”听他这么一说,把壶的来劲儿了,先给他斟了个戴帽不淤,其他人斟了个平满。几个小辈端起来喝了,亮过杯子后,说:“臣叔,喝呀,你定的规矩,滴一滴罚十七!”臣叔说:“这有何难?看我的。”说罢低下头,嘴对着杯子一气吸干,然后用手翻过杯子底儿一亮,果然一滴也不剩。第三杯还是这样斟,臣叔还是这样喝。
该敬酒了,年龄最大的金旺先喝两杯,又斟了满满的两杯,双手递过来,说:“臣叔,我先敬你两杯,能不能一下喝起?”臣叔说:“那我就给你们喝个楼上楼看看。”接过酒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两个杯子,往上一举,仰脸张嘴,两杯酒倒进了口中。金荣金宣金河金耀四个人也如法炮制,臣叔说:“来吧,我正心儿不肯儿哩。”(即十分乐意接受的意思)连着喝了五个楼上楼,手指上连个湿印儿也没有。
喝完敬酒,臣叔说:“你们几个是小辈,我也不回敬了,推两圈你们该说一样喝不公平了。这样吧,我打一关,到谁跟前,少则一盘,多则不限,想来几盘来几盘。行不行?”几个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自然赞成。臣叔又说:“不过咱得立个规矩。”几个人问啥规矩,臣叔说,我一个对你们五个,谁输了,都得桃木梳子要现钱。”大家还正怕他输了不喝酒呢,见他这样说,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金旺喝酒是一呼隆儿,酒一到量就醉,不能顾别人。他心想,我只有八两的量,喝醉了还有他四个顶着哩,就自报奋勇先应第一关。臣叔问:“咋来?”金旺说:“响枚,别的我不会。不过咱爷儿俩得先碰两杯。”臣叔说:“碰两杯就碰两杯!”说罢二人把酒杯碰得当当向,各喝两杯后,交上了手。爷儿俩好的开场白一过,正枚开始了。
头一手,臣叔喊七儿伸四个,金旺喊五伸仨,金旺输一个喝了。二一手,臣叔喊一儿伸一个,金旺喊五没伸,又输又喝。金旺的枚臭得很,八个杯子一连输了六个,臣叔说:“金旺,还剩这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咱爷儿俩分了如何?”金旺说:“要喝你喝完,我不喝。”臣叔说:“我没输,为啥叫我喝?跟你平分是照顾你!”金旺说:“我不叫你照顾我,咱再来,我就不信不赢一个。”臣叔说:“谁输谁喝,不兴装赖。”金旺说:“谁装赖,叫谁从桌子底下爬。”一来,金旺又输俩,臣叔说:“金旺,是喝是爬?”金旺话也没说,端起来喝了,说:“再来。”
又来第二局,金旺连输七个,臣叔说:“照顾照顾你吧,这个我喝了。”金旺说:“行,你喝了,咱再来。”臣叔说:“来吧,恁叔奉陪到底。”一连来了五局,金旺最好的成绩是三比五,两盘一比七,两盘光头,算下来,共输三十三。喝完,一头倒在床上,喊叫道:“不服,不服!”臣叔笑着说:“孩子,不服起来咱再来。”可是,金旺光喊叫就是起不来,哼哼了一阵子,就不吭气儿了。
打倒了一个,臣叔说:“金荣金宣,恁俩一齐上,我俩手战恁俩。”金荣金宣也都是酒场儿里的悍兵猛将,自觉枚来得也不错,也有一斤多的量,见把金旺打倒了,心里很不服气,捋胳膊挽袖子的说:“来就来。”臣叔说:“还是老规矩,走马翻蹄壳,输了不兴赖。”俩人说:“行,谁装赖谁是小狗。”一交战,俩人知道臣叔的习惯专喊一四七,就一个喊二五八,一个喊三六九,满以为必胜无疑。
臣叔尖着嗓子,拖着长腔儿“一儿”“四儿”“七儿”的喊,像唱歌一样很是动听。第一局,臣叔以五比三胜金荣,以三比五输金宣。他俩喝八个,臣叔自己喝八个。二人觉得这样来必能战胜臣叔,就要求来第二局,臣叔说可以。第二局臣叔以三比五输金荣,以五比三胜金宣。喝过,二人觉得有利可图,又要求来第三局。可是第三局却不同了,二人都以二比六输给了臣叔,想再捞捞,求战第四局。第四局一个输了个二比六,一个输了个一比七。二人更是不服,又来第五局,这一局还不如上一局,俩人都是光葫芦。臣叔笑着说:“孩子乖,给恁个甜桃恁不要,非要吃个苦瓜不行,还敢不敢再战?”
二人觉得俩人也战不住他,仍不服气,耳语了一阵,又战。这一次臣叔还是喊一四七,他俩一个喊老五魁一个喊六零,头一枚都赢了,臣叔喝俩。金荣高兴的说:“臣叔,不行了吧!”臣叔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还不知道谁家的羊吃谁家的麦苗呢?”再来,下余的七枚,二人全输了。这时臣叔又笑着说:“知道喇叭是铜是铁了吧,给恁个好脸儿不是恁了,踩着鼻子就敢上脸了。还敢不敢来?”金荣也笑着说:“臣叔的响枚厉害,我们服了。再来三局,这一次出宝!”臣叔说:“可以呀,得恁俩搦,不然我搦恁俩猜一个猜有一个猜没有,那不是我盘盘输?”二人不知是计,非要臣叔搦不可。
臣叔拿了一根筷子说:“我搦筷子,先亮宝不为丑,下边我可就出了。一猜几个?”二人都说一猜俩。臣叔说:“我喊一二,恁俩一齐儿喊,有一个喊晚了我就不喝,都是恁俩的。怎么样?”二人说行。臣叔俩手在桌子底下摆弄了一会儿,伸出了右手,手面朝上,拇指扣在手心里,说:“一二,喊!”二人齐喊“有”,臣叔一翻手,没有!一人喝俩。又出,二人齐喊“没有”,臣叔一翻手,有!一人又喝俩。金荣仗着自己有个小聪明,说:“下边一猜四个!”臣叔说:“几个都行,猜吧!”二人又说没有,臣叔一翻手,还是有!二人只好每人喝四个。臣叔又出,这一回,金荣说有金宣说没有,臣叔亮宝说:“那我喝四个,金荣喝四个。还剩四个了,恁俩再输了,怎么办?”金荣说:“再斟四个,你输了喝八个。”臣叔说:“一言为定,一二,出来了!”二人都说有,结果没有,二人只好每人喝四个。喝罢,都觉得天旋地转的,不敢再战了,托词说:“歇歇再来。”
还剩金河金耀没来,臣叔说:“恁俩还一齐上,行不行?”二人虽觉得取胜无望,可也得硬着头皮说行。臣叔说:“再教你们一招,一枚二哑三老虎。”二人问:“啥是一枚二哑三老虎?”臣叔说:“也就是头一枚喊响枚,二一枚甩手指头大压小,三一枚喊鸡虫老虎杠子,上令行枚,谁喊错谁喝酒,酒前不语,说话罚酒,下令可以说话。敢不敢来?”二人觉得稀奇,说:“先试验试验,行不行?”臣叔说行。试了三次,二人觉得熟了,说来实的吧,就开始了。
谁知道一来真的,第一手响枚都喊不错,第二手该哑枚光喊响枚,第三手该喊老虎杠子却甩手指头,一人被罚了几个。再战,第一局行不错枚了,可是都是输多赢少。第二局就忘了,一人又罚几个。第三局再战,酒令行不错了,可是他们输的时候臣叔不下令,二人止不住要说话。二人一说话,臣叔却下令了,连输带罚,一人又喝了几个。到这时候臣叔一个也没喝。二人觉得这种花枚不是他的对手,要求来哑枚。可是来哑枚也是技不如人,老是输。一个人喝了二十多,臣叔喝的十个还不到。二人虽没喝醉,却说:“臣叔真厉害,我们算是领教了,举手投降。”
结束了,点点酒瓶子,共八个空的。人呢,打倒了三个,俘虏了两个,臣叔一点酒意也没有,笑着说:“娘!(长辈骂小辈的话)还一名里叫我喝酒哩,管不足兴,还不如杀了我呢!”随即自己开了一瓶,对着瓶子嘴儿,咕咕咚咕咕咚,一气儿把一瓶酒喝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和金河金耀把金荣金旺金宣三人送回家,自己才回家。
从此以后,小辈们算是真正领教臣叔的酒量了,再也不敢找他的难看了。谁知道,臣叔到了六十岁那年,患了一次重感冒,痊愈后,却滴酒不沾了。小辈们非叫他喝的时候,一喝就醉,哪怕是一小杯,也得三天醉。你说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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