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茅台酒的滋味

　　一天，同事老张的朋友老高来我们小镇作客，让我到饭店作陪。老张点了八十多块钱一瓶的泸州老窖，说老朋友来了，想弄瓶茅台，可是咱这小镇上没有，将就一点吧，反正也不是外人。老高问喝过茅台酒吗？我和老张都说没喝过。老高唉了一声说，知道茅台是啥滋味吗？
　　

　　辣的，甜的，浓香的，酱香的，我和老张猜谜一样的说。老高说，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曾经喝过一次，那是一九七九年的事——
那年我高中应届毕业，分数正好挂线，我报的是H学院。一来这是本科，专科我不想上；二来家庭条件不允许我复读，不上恐怕今后就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了；三来我有个表姑夫是H学院的院长，他肯定会照顾我的。我带着母亲烙的几张饼和家里唯有的三十块钱上路了，找表姑夫帮忙啊。
　　

　　H学院设在离省城十五公里的乡间，下了车，我是步行过去的。进了学院大门，恰好有个商店，我想见表姑夫得买点小礼物。里面糖烟酒点心饮料，各色各样，齐全得很，买什么呢？女店主热情的问我，是来找人帮忙上学的吧，买些什么？恰好我们开后门刚进来一批两瓶装的茅台酒，不贵，862，就剩这一件了，有了它，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乖乖，862，还说不贵，麦前父亲买的那头三岁口的大黄牛才720。我正在想事情，身边有个人说，我买了！我回头一看，是一老一少，少的年龄和我差不多，看样子也是来找人上学的。他们利索的付了钱，提着酒走了。我心想，找表姑夫办事，还用得着这个吗？再说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可那女店主说得明明白白，有了它，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很生气，难道说不拿酒表姑就不帮我？于是坐在店门前的树下乘起凉来，缓缓精神再去。大约半个小时后，见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个提篮，从校园内径直走到商店里。提篮遮盖得很严，看不见里边是什么东西。这妇女和女店主窃窃私语了一阵，提着空篮走了。
　　

　　我望着那妇女的背影和姿态，觉得很熟悉，仔细想了想，想起来了，这不是表姑吗。我追上去喊了一声，表姑！那妇女回过头来，我清楚的看见她眉心中的那颗美人痣，果然是表姑，我又喊了一声，表姑！你，你是小强？表姑也认出我来了。
　　

　　表姑告诉我，表姑父去年把她从农村接出来，安排在学生宿舍里当管理员，今儿个你来有事吗？我说了我的情况，表姑说，恁姑夫当着院长，咱又是亲戚，我跟他说说，他能会不管你的事吗？听口气，表姑似乎在表姑父跟前说话不真算数。可我也不管这些了，心想，找表姑父办事，不能空手。我说，表姑，你等等。说着又跑回那个商店。
　　

　　女店主说，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买这茅台酒的，刚好，我们又进了一件，怎么样，提着吧？我说，买不起。正说间被又一个顾客买走了。我买了两瓶麦乳精，两盒点心，花了十七块钱。出门的时候，女店主哼了一声说，老鳖一，还想上学哩！我听了这话，心里说，怎么？没有茅台酒我照样上学！
　　

　　到了表姑家，表姑父正陪着刚才买茅台酒的那位说话。只听表姑父对那人说，你的孩子虽说刚挂线，可数学成绩是满分，不错，在录取上我们还是有主动权的，你就回去等通知吧！那人走后，表姑父热情的问了我的成绩，我说，我的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其他科虽说不太好，可也都及格了，总分正好超线两分。表姑父说，零分不取，满分不放，这是政策，你有两门满分，是可以研究的，明天开党委会我提提你的情况。正好，家里有些杂活儿，你帮你表姑一天。
　　

　　一下午，见几拨人来找表姑夫，手里提的都是那种茅台酒。他们来的时候忧心忡忡，走的时候却都心满意足。客人走后，表姑又提着那个盖着的提篮出去了好几趟，我心里明白表姑干什么去了。晚上，住在表姑家的杂物房里，想想表姑夫的话，没有明确答复，只说可以研究，提提，什么意思？屋子里又有蚊子又闷热，怎么也睡不着，就拉了个席子睡到院子里。半夜里，突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了。仔细一听，是表姑和表姑夫在争吵什么。
　　

　　表姑说，小强可不是外人，他奶奶是我亲大姨，娘生下我三天就死了，不是大姨照顾我，我早就饿死了。小强的事儿，你可得上点心！表姑夫说，不是说到党委会上我提提，研究研究吗？表姑说，那你对别人咋没这样说呀？表姑夫提高了声音说，你懂什么，学院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表姑哭了，说，别人提着茅台酒来你就满口答应，小强家里穷，可也没有空着手来呀？你咋对小强说研究研究哇？啥研究研究，我看你是烟酒烟酒，不讲谁你都敢烟酒烟酒。表姑夫声音小了许多，说，我的姑奶奶，使恁大劲儿干啥，你是想叫外人听见不是？表姑说了声，六亲不认！下边就没有声音了。
我明白了，表姑父为什么没有爽快答应我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我辞别了表姑和表姑夫就搭车回家了。我对父母说，看来没有茅台酒是上不成学了。父亲忍痛以680元的价格卖了大黄牛，又向别人借了220元，我揣着900元又去了省城。当然我买了学院商店里的那件茅台酒，别的地方当时根本就买不到。出门的时候，女店主说，早就该这样，来回的车费多花了吧？我愤怒的回了一句，我乐意！
　　

　　不过，我想这酒不能叫他喝痛快，就找了个背静地方，要尝尝这862的茅台酒的滋味！当时的茅台酒不是一次性封口，我打开来，对着瓶口咕咕咚咚，每瓶喝的有二两。你问啥滋味，当时喝得太急了，没顾得仔细品尝，没什么感觉，只是头有点儿晕。喝罢，我想了个办法又把瓶子装满了。你先别问什么办法，反正是瓶子又满了。瓷瓶，不透亮儿，谁也看不出兑了啥。
　　

　　睡了一下午，我提着酒进了表姑夫家。表姑夫客气的说，你看，这孩子，咱是亲戚，咋也来来这一套呀？不是说过研究研究吗，你的事今天党委会上已经通过了！我心里正在反驳表姑夫，学院里几个领导来了（这是我后来才认识的），他们见了还没拿进里屋的茅台酒，王副院长说，院长啥时买的茅台酒，得让大家品尝品尝啊！表姑夫干笑了两声说，那是，那是，我这位内侄在外地作生意发了财，给我送两瓶茅台，你们不来，我还准备请你们哩。
　　

　　活见鬼！我啥时候作生意发财了呀？说瞎话也不脸红！
　　

　　菜摆上了，表姑夫把酒打开倒上了，他举起杯子说，来，来，大家都没喝过茅台，今天开开洋荤！吱儿——，几个人的酒杯都来了个底儿朝天，喝罢不停的咂着嘴。我虽然在场，却推说不会喝酒，因为我知道我兑的是什么。停了一会儿，党委书记说，老李，这酒不对劲儿，怎么有股尿臊头味儿呀？我吓坏了，露馅儿了，真想逃出去！表姑夫没吭声，直看我。刘副院长说，茅台嘛，咱中国最好的酒，就应该有个特殊的味道，没有这个味儿，还叫茅台吗！几个领导都说，就是，就是，这酒一点儿也不能给院长留，喝完！他们真的把两瓶酒喝完了。真玄！
　　

　　我顺利的进了农学院，后来，表姑夫问我，小强，茅台酒我虽没喝过，可也不应该是那个滋味呀，说，你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我说，表姑夫，既然你知道了，你就开除我吧！我也豁出去了。表姑夫不但没有开除我，反而提议让我当了学生会主席。我想，大概他怕我道出其中的秘密吧！
　　

　　我和老张听了，笑得直喷饭，老高却没笑。老张问，老伙计，难道说你真的尿在那酒瓶里了吗？老高说，咱命贱又想上学，对付那种人，有啥好法子哩？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