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三十年代
地 点
乐平古镇
人 物
曼 玲——上海有名的交际花,30多岁
宗 保——大少爷,张氏家族继承人,30多岁
张 伯——张家老管家,50多岁
【幕起。秋日清晨。
【码头。不远处,威严的功德坊牌楼和张氏祠堂在战火中略显凋败之意。
【女扮男装的曼玲,身穿大衣,头戴礼帽,神色焦虑地出现在舞台上。她警惕地环顾四周。
曼 玲(唱) 江心寒烟浓,
岸苇残风中。
但见这,满目苍凉萧瑟景,
不由我心悲鸣叹伶仃。
唯愿此行天垂悯,
化险境仰仗故人。
【张伯匆匆上。
曼 玲张伯!
张 伯二太太,我跟少爷说你是城里来投资的张老板,大商人,好说歹说,总算把少爷诓来了。
曼 玲多谢张伯!
【一身长袍的宗保笑容满面地上。
宗 保啊呀,张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与曼玲打个照面,惊)你……
曼 玲(摘下礼帽,颔首)是我。
宗 保(认出来,愤怒)你来干什么!
张 伯(劝)少爷,她好歹是老爷的二太太……
宗 保住口!欢场女子,浪荡成性,岂能认祖归宗辱我家门。(怒斥张伯)你竟敢串通隐瞒,将我诓骗到此,你,你做的好事!(拂袖欲走)
曼 玲且慢!(悲伤地)这些年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假冒商人,骗你来此,实属无奈之举。你,你就这么恨我,就不能容我说上两句么!
宗 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曼 玲我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你们张家。此次前来,不为“名份”二字,而是为我的小女,小雁子,找一个家。她可是你父亲的遗孤,是你张家的血肉呀。
张 伯(拭泪,劝)少爷!
宗 保唉。
【曼玲示意张伯下。
曼 玲宗保……
宗 保(作色)哼!
曼 玲(改口)少爷啊——
(唱)求你看在往日情,
求你念在血脉亲。
收留我儿一条命,
莫在乱世受苦刑。
宗 保(唱) 你不提起尤可罢,
提起往事怒火冲。
挑唆我父辱我母,
鲜廉寡耻丧天伦。
曼 玲(唱) 冷落你母非我意,
你父本是薄情人。
及时行乐纵酒色,
遑论情义和真心。
宗 保(唱) 既知欢场无情义,
你泥潭深陷为何因?
自甘堕落风尘女,
却怪买家无真情。
曼 玲(唱) 休怪奴家把身卖,
弱女乱世怎生存?
你锦衣玉食身显贵,
尝过人世几艰辛?
少爷啊,
往事休再提,
求你发善心。
千错万错我的错,
万千过错我担承。
切莫要,累我儿,
我的娇儿是无辜人。
可怜她,年幼丧父,受人欺凌,
身无友伴,亦无朋亲。
你不收来你不留,
你叫她,三岁小儿,流落红尘,
兵荒马乱,
将身何存?
【此时一阵朔风,嘈杂声起。
曼 玲(惊恐)谁?谁在那!
【大雁鸣叫。
宗 保(不以为然)一群大雁罢了。
曼 玲(抚胸)原来是大雁,我还以为……
宗 保以为什么?
曼 玲(掩饰)没,没什么。大雁好,大雁好啊。
宗 保听说,你叫她小燕子?
曼 玲大雁的雁。(充满感情地)你还记得我俩读书时,你送我的诗,《大雁歌》么?
宗 保(往事触及内心)《大雁歌》么……
(吟唱)大雁飞兮头高昂,
人字阵兮壮穹苍。
彼岸光明兮吾心向往,
纵九死兮不彷徨。
曼 玲你说大雁是五常俱全的灵物,人要向它学习,懂得仁义礼智信,纵死也要向往光明。(感喟)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充满梦想。我们立志改造社会,打破黑暗。
宗 保(苦笑)一派天真!荒唐!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
曼 玲(自嘲)是啊,自从你丢下我回到张家,那只向往光明的大雁就在你心里死了。可我总是记得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可你没有。直到我花光了最后一分钱,你也没有回来。
宗 保(躲闪着)我没办法,母亲以死相逼,(痛苦地)我是张家唯一的儿子。
曼 玲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活?
宗 保你可以回家!
曼 玲家?(惨笑)跟你私奔后我还有家吗?我回不了头了。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女学生曼玲,多了一个交际花曼玲。哎呀,(故作轻佻地笑,缠住他,吐气如兰)你父亲真是个好买家。你不要我,他要我呀!
(唱)醉生梦死,
酒绿灯红,
春风长驻百花楼,
鸳鸯交颈,好一个你浓我浓。
要什么有情郎?
求什么一心人!
假亦真时真亦假,
春宵抵万金。
笑看珠玉满箧,
胜过那短命的真爱,腻耳的虚情。
钱是不变的有情人,
有钱我就翻身做主人。
何人敢把我轻看?
谁不大声来奉承?
【伴唱:“太太啊,万福!万福啊,太太!”
(接唱)众星捧月,
争相拜倒石榴裙。
(仰天长笑)哈哈哈。
宗 保(痛苦地)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
曼 玲(笑声转呜咽)宗保,我不怪你,这都是命,你也不要怪我。前仇旧恨一笔勾销。我今天来找你,实在是没有办法,我……
【一片嘈杂声。人声夹杂锣鼓声。
曼 玲(惊吓)什么声音?谁?谁在那?
【幕后声:“抓革命党!”“悬赏五百两!”
曼 玲(步步后退)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不好了,少爷,不好了!”张伯神色仓皇地跑进来。
宗 保怎么?
张 伯有人看见了二太太,向衙门告发领赏。
宗 保(惊)什么?!
张 伯他们说二太太是革命党!
曼 玲(惊恐)不,我不是。
张 伯城里的通缉令下来了,贴得到处都是,他们就要来了!
曼 玲我不是革命党,我只是收留了他,掩护他逃走。可他们说他是革命党。
宗 保糊涂!你怎么能放他走!他在哪?
曼 玲我不知道。宗保,你相信我,我是冤枉的呀。你救救我!
张 伯不能啊,少爷,她是革命党,收留革命党是死罪呀。
曼 玲我不是革命党,我没有。
张 伯二太太,你不该骗我呀。(捶胸顿足)我该死,我给少爷招祸了。老爷,太太,我对不起你们,我给张家招祸了,有辱张家门庭。少爷!你可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呀!
【宗保震惊。
曼 玲宗保?!
宗 保(艰难地)你,你走吧。
曼 玲(不敢相信)
宗 保小雁子留下。你走吧。就当我没有看到你,你从没有来过!
张 伯走吧,快走吧。留下小雁子是少爷天大的恩典了。你就行行好,快走,快走,别连累我们呀。
曼 玲(闻言痴痴地笑了)
(唱)透身俱寒,
万念皆灰。
漫说我俩还有旧情在,
即便是陌生人见死不救也不该。
做得是铁石心肠,
怎不叫人悲从中来。
小雁子,我的孩,
这张家的门庭深似海,
我岂能推你落尘埃,
我若把你留此处,
好比是将你推进火炕来。
为自保,今日抛我不相顾,
一旦有难也会撇你不理睬。
他枉为七尺男子汉,
唯将自家安危记心怀。
似这等,是非不辨,有理难申,薄情寡义,
我何苦眼巴巴地求他来。
哪怕沦落成乞丐,
流浪在长街,
也胜过这,暗无天日,哭不敢哭,笑不敢笑,
不敢哭不敢笑,人把人吃的教化高台。
曼 玲(坚定)小雁子不能留下,我要带她走!
宗 保(诧异)你疯了!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这是她的家!
曼 玲不,这不是家!这威严耸立的祠堂,这张牙舞爪的牌坊,它不能遮风挡雨,它不是家!它是要吃人的,要吃人的!我的孩子不能生活在这里,她不能像你一样懦弱地活着,也不能成为另一个我。
宗 保你能去哪?
曼 玲总有容下我们的地方。他说过,光明总会到来。
宗 保他?革命党?你去找他?你疯了!
曼 玲我活了!(从容一笑)是你让我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他说得对,我要走出去,我要做个人!就算不自量力,哪怕跺上几脚喊上几句,也是好的!
【一段沉默。
宗 保我明白了。
【汽笛一声响。
宗 保你走吧。
【汽笛二声响。
张 伯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汽笛第三声。
【在隐隐传来的《大雁歌》中,舞台灯铺出了一条长长的光明之路。曼玲踏着这条光明的道路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水雾弥漫的码头。
【宗保缓缓转过身来,喃喃地,像自语,又像对世界说。
宗 保光,进来了。
【幕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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