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艺创作研究所
时 间
一九四九年秋。
地 点
湘西武溪县。
人 物
龙志钧——苗族，28岁，一九三九年参加湘西苗族抗日革屯军，解放军战斗英雄，湘西专署驻武溪县特派员，被先入为主的郭三福打成“蓝衣反党集团”黑头目，后被平反。
郭三福——汉族，32岁，化名“过山虎”，原解放军十三兵团谍报员，被国民党军统抓捕后叛变，成为双面间谍。他以十三兵团特派员身份，接管了武溪县伪政权，自封人民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人委会”）主任（县长），兼县自卫大队队长。
梁元玑——苗族，50岁，伪县自卫总队副队长，后为第三中队队长。被郭三福打成“蓝衣反党集团”二号黑头目，后被平反。
梁晓芹——苗族，25岁，鼓娘，元玑长女，郭三福之妻，县妇女主任。
梁晓霞——苗族，24岁，歌娘，元玑次女，龙志钧的恋人。
姜世才——汉族，45岁，国民党潜伏在武溪县的特务，县人委会副主任（副县长）。
麻吉梧——苗族，35岁，伪县自卫总队队长，后为县自卫大队副大队长兼第一中队队长，郭三福的黑干将。
吴胜虎——苗族，40岁，县自卫大队第二中队队长。
丁 文——汉族，18岁，解放军战士，龙志钧的通讯员。
廖财主，花老板，把代阿媾（苗老司），秧排长，黑衣探，众鼓郎鼓娘、自卫队员等。
第一场 龙现爪
时 间一九四九年九月。黎明时。地 点湘西武溪县衙门外。
【布景：台右侧是县衙圈门，门楣刻有“武溪镇”三个浮雕字。门左上方悬挂着“欢送二野胜利入川”横幅。
远方能滩大桥横跨上游河道。
【幕启。县衙门外平坝，并列两面苗鼓，两对鼓郎鼓娘跳鼓唱歌。
【伴唱：武溪解放刚两天，
迎宾鼓歌唱得欢。
为追穷寇调兵力，
二野大军又入川。
【突然，左方传来炮声、右方响起机枪。鼓停，鼓郎鼓娘吓得推鼓跑下。
梁元玑（上）哪来的枪炮声？
廖财主匪首秦彪杆子带领一泼后山土匪向这边扑来了！
花老板他们扬言要血洗县城！
梁元玑（对内）兄弟们，对准狗娘养的，给老子狠狠地打！（机枪响起）
梁晓霞（持火枪上）阿爸——恶霸徐汉湘拖枪攻城，说要同自卫队血战到底！
梁元玑（指挥自卫队员还击）打退匪帮进攻，支援二野入川，打！
【枪炮声逼近，喊杀声震天。
【伴唱：衙门唱了空城计，
匪霸反攻在眼前。
姜世才（擓着卖烟的木盘，抱着一卷红布跑上）好消息，好消息！十三兵团的特派员马上就到！
众特派员？
梁元玑特派员你快来！现在群龙无首，城池难保呀！
【伴唱：嗷——依乌嗷
血光大灾从天降，
百姓盼望特派员！
【枪炮声突停，静场。
众怎么回事？土匪恶霸全跑了！
麻吉梧（提枪急上）乡亲们，特派员郭三福出奇制胜，把他们吓退了！
众特派员，郭三福？
姜世才对，十三兵团战斗英雄，我们苗家的福星，大救星！
众（欢呼）我们苗家来救星啦！
姜世才（举起红布卷）乡亲们，扯开横幅标语，敲响迎宾鼓，欢迎特派员光临武溪！
【两青年后生扯开“欢迎特派员光临武溪！”的红布标语。
麻吉梧（对姜世才神秘耳语）郭特派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姜世才（拭汗，会意点头）好！
梁晓芹（急上）阿爸，跳接龙舞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梁元玑好的！晓芹、晓霞啊，还记得接龙舞的古根吗？
梁晓芹记得，打伞跳舞接苗家的女婿——龙王的儿子回门。
梁晓霞今天我们要像接龙那样，把特派员接到武溪来。
梁元玑正是啊，哈哈哈……
吴胜虎（提着酒葫芦，醉醺醺上）总，总队长（轻声地）码头上那一、一百担谷子，五、五十担锅巴盐怎么——处、处置？
麻吉梧（一怔，复假作正经地）哦哦，全部入库，支援二野入川。
梁元玑（打开粮盐簿）吔，我的盐粮簿怎么没有这两笔帐啊？
麻吉梧（搪塞）这……这是昨晚在上河一带刚刚征集的。
梁元玑麻吉梧，这种大事你总不该瞒着我这个主管盐粮的总队副嘛！
麻吉梧梁元玑，谁瞒你？你有好大面子？你那老面子还不是靠你家这两条小辫子勾来的。嗯？哈哈…
梁元玑我叫你脑壳臭火药！（掏枪）
麻吉梧（掏枪）老子三八式也不是吃斋的！
梁晓霞（举起火枪对准麻吉梧）你敢动！
姜世才（急忙躲闪）哎呀，别、别开枪，都是一二把手，这个这个别……
【双方队员相向操戈，一触即发。内呼：“特派员到！”苗鼓复推上，鼓郎鼓娘尽情踩鼓起舞。郭三福着军装、戴红花上。
郭三福（唱）弃鞍马身披戎装，
踏鼓歌迈步苗乡。
自卫队相向操戈，
这迹象颇费思量。
【鼓舞骤停。
姜世才郭三福，郭特派员！
郭三福姜世才，我的老同学，你辛苦了！乡亲们受惊了！
姜世才乡亲们，他就是郭特派员！跟贺龙闹过红军，十三兵团战斗英雄！
众大英雄！大救星！
郭三福哎——
（接唱）为革命何惧肝胆碎，
为百姓敢驱虎和狼！
【众热烈鼓掌。
梁元玑晓芹、晓霞，引大家跳起“接龙舞”，迎接特派员！
【梁晓芹、梁晓霞领众苗女跳接龙舞。以下情节在舞蹈中进行。
姜世才郭特派！这是苗家接待贵宾的最高礼节！
郭三福嗯，我代表十三兵团政治部联络部感谢大家！
（接唱）任命书盖有关防，
请诸位过目赏光。
【众传看任命书。
姜世才（念）“兹任命郭三福同志为我部驻武溪县特派员兼人民工作委员会主任——括弧：县长。解放军十三兵团政治部联络部。一九四九年。”
郭三福（接唱）我愿与苗家结同心，
保武溪送二野入川打老蒋！
（白）乡亲们，十三兵团首长命令我们保卫能滩大桥，支援二野入川。
众（呼喊）保卫能滩大桥，支援二野入川！
麻吉梧（递过枪械簿）这是全总队枪械花名册，共一千人枪，请郭县长过目。
梁元玑（递过财粮簿）这是全县财粮簿，请郭县长过目。
郭三福乡亲们！用枪杆保卫大桥，用公粮支援二野，这是我们的神圣使命，靠全县军民共同完成呀！
【郭三福两手伸向书有“枪”“粮”大字的账簿。
梁元玑（大声吩咐舞队换动作）龙现爪、龙现爪……
郭三福（吃一惊，急缩手）什么，你说什么？龙现爪？
姜世才对，接龙舞中的动作——“龙-现-爪”。（学着舞蹈动作）
梁元玑我们苗家像接龙神那样来迎接你，特派员。
郭三福嗯，郭某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厚望。
（双手又伸向“枪”“粮”账簿）。
（伴唱）龙现爪，有名堂，
抓了枪杆又抓粮。
郭三福（旁唱）抓得枪杆拖队伍，
抓得钱粮肥私囊。
国共两党（我）两投靠——
【伴唱：双面间谍要当湘西王！
【把代阿媾在地上打卦，祈求神佑。
郭三福这是干什么？
阿 媾打卦呀，郭县长。
花老板把代阿媾在为你的上任讨个彩头日子。
阿 媾正是呀！不过今天老是拗卦，讨不到顺卦。
廖财主呀！兆头不好啊！再打，再打！
郭三福这一套是封建迷信，是精神枷锁，要彻底铲除！听说这一带还有什么盘瓠洞，辛女庙，明天通通砸碎！
众（呼号）通通砸碎！扫地出门！
麻吉梧别跳了！这是谁组织的？把代阿媾，是你吗？嗯？（向梁元玑丢去眼神，故意质问）
阿 媾（会意地扔竹卦于地）不，不是我，是梁元玑总队副。
【两自卫队员扛上书有“武溪县人民工作委员会”的牌子，挂在门边。众热烈鼓掌。廖财主、花老板溜下。姜世才示意两自卫队员跟下。
郭三福乡亲们，我宣布：武溪县人民工作委员会，简称它“人委会”，今天正式成立了！姜世才、麻吉梧两位同志是我党优秀地下工作者，为武溪县的和平解放作出了特殊贡献。我代表上级党任命姜世才同志为副县长。
姜世才靠诸位捧场，多谢，多谢！
郭三福原县自卫总队改名为县自卫大队。这个副大队长由谁担任呢？（稍停）副大队长嘛——
吴胜虎（拐一拐梁元玑）归你啦。
梁元玑（自得地）你是算命先生？
郭三福由麻吉梧同志担任。
梁元玑（惊诧地）啊？
郭三福大队长由大家选举，走群众路线嘛。
麻吉梧特派员，我麻大炮是个老粗，只信一条：在我们武溪县，你就是党、党就是你。你当大队长吧！
姜世才对，只能让党指挥枪，不能让枪指挥党！
郭三福那就这么定了。三个分队改编为三个中队。中队长分别由麻吉梧、吴胜虎、梁元玑担任。
三 人是！
郭三福麻吉梧领一中队把守能滩大桥，这大桥是二野进出湘川的咽喉，必须严密把守，不得有误！吴胜虎领二中队镇守县城，梁元玑领三中队下乡征集军粮。
三 人是！
郭三福（见二位姑娘，眼睛一亮，复又正经地）二位姑娘是……
梁元玑（不悦地）我的大女晓芹、小女晓霞。（故意地）还不回去，你们只有放牛的命！
郭三福哎，老梁同志，解放了，男女平等，不能老把她们拴在牛屁股后面嘛！她俩根正苗红，应该作干部培养，人委会正缺一个妇女主任。
梁晓芹特派员，我愿报考。
郭三福太好了，我们要培养大批女干部，你呀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梁元玑我们穷户人家，没那个命。走！
郭三福哎，你别犯糊涂啊。越穷越革命，这是我党的阶级路线！
梁元玑她不走，你走，走呀！（拖梁晓霞下）
梁晓芹郭特派，我行吗？
郭三福政治可靠，目测合格，不要考了，你就当妇女主任。
【两自卫队员推着廖财主、花老板上。
队员甲特派员，这两个资产阶级想开溜，想躲粮躲捐。
廖、花郭青天，冤枉呀，冤枉呀，郭青天！
郭三福（对麻吉梧、姜世才）你俩去烧两把火：验收枪支，入库军粮。这第三把火嘛，就让妇女主任烧吧。
【众随麻、姜二人下。梁晓芹拾起竹卦。
梁晓芹郭特派，我倒有个主意。（凑近郭三福的耳朵亲昵低语）
郭三福这种审判法，很有创意，相信你能出色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再见。（与梁晓芹久久握手，进圈门下。）
梁晓芹哼，你俩平日财大气粗，骂我爸是土匪，骂我是妖精。今儿天，我倒要看你俩是什么东西！记住，打得顺卦，就要家里人来交粮；打得阴卦，就要他们抬门板来收尸！（掷卦于廖怀中）你先打。
廖财主梁晓芹，不不，梁主任，你就饶了我吧！
梁晓芹你打不打？
廖财主（惊恐地将竹卦塞给花老板）我愿缴粮，还是你打。
花老板（惊恐地退回竹卦）没良心的杂种！你敢嫁祸给老子？你先打！
【二人互相惊惧地推送竹卦。
梁晓芹不打也行。这个办法更简单。（拍枪欲掏）
廖、花（哭丧着脸，争夺竹卦）不，我打我打！（旁白）天啦，想不到婆娘家整起人来比男人还歹毒咧！
梁晓芹平日怎样作恶，老实交代，请神宽恕。
廖财主盘瓠爷爷、辛女娘娘，保佑小的打得顺卦，我把心全给你掏出来！
（韵白）我一把秤杆两个砣，囤粮放债巧盘剥。前年漏税两千吊，去年偷税八万多。金盆洗手求顺卦，菩萨保我命得活！（打卦，惊呼）阴卦！不算、不算！我再打，再打！（哭嚎，抱着竹卦不放）
梁晓芹靠边站，等候发落。花老板，他讲了假话才得阴卦，你可要讲真话呀！
【郭三福与麻吉梧暗上。
花老板（夺过竹卦，庆幸地）我，我认罪，我讲真话。
（韵白）我的诨名叫老花，爱逛窑子爱采花。前年到手八九个，去年到手有一打。当个团长不够格，当个连长不得差。上街搞了吴姣姣，下街搞了……
麻吉梧快说，下街搞了哪一个？
花老板特派员，我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
麻吉梧说出姘头，免你一死。
花老板特派员，你要作证呀，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呀！
麻吉梧是我说的，城内姘头是哪个？快说！
花老板（唱哭腔）就是呀……你的小婆子麻花花。
麻吉梧（气愤掏枪）娘的，老子崩了你！
花老板特派员救命啦！
郭三福麻副大队长，坦白从宽，这是党的政策。你是国家干部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哟！看来，自卫大队必须大抓整顿，都像你这样，把群众当靶子打，那怎么行？
麻吉梧特派员，他……
郭三福（摇手止住，对花老板）花老板，你可以回去了。
花老板（欣喜异常）放我回家？你真是救苦救难的天王菩萨！（拜谢，欲下）
郭三福等等，麻副大队跟你回家去——取公粮。
花老板（大惊）不，我不要他跟！他跟上我，我就没命了！（哭嚎）我自己交粮来——我不要他跟！（跑下）
麻吉梧花老板，你躲进尿罐老子也要把你撸出来！（追下）
【幕闭。
第二场 跳月会
时 间次日夜晚。地 点白马潭边。
【白马潭边设一歌台，这是苗家跳月会供青年男女对歌择偶的场所。几个苗女走过，一个男子用勾勾伞把子勾住一苗女的小背篓。俩人隐入草丛。悠扬苗歌从远处传来。麻吉梧追着姜世才上。
麻吉梧（低声地）哎，姜主任，昨天郭县长怎么搞定恶霸徐汉湘、匪首秦彪杆子的？
姜世才封官许愿嘛：要他俩佯攻县城，等郭特派当了县长，他俩就当公安局长、副局长。
麻吉梧这个合牌打得好，有这两股势力，我们如虎添翼！
姜世才今天的合牌更要打好。（下）
麻吉梧放心。（对内呼叫）吴胜虎，二中队长！
吴胜虎（醉醺醺上）到！
姜世才又喝烂酒！你怎么执行任务？
吴胜虎哪、哪样任务？
姜世才（低声地）郭县长说，有一个国民党军统特务混进了跳月场，一中队已埋伏在场外，你的二中队马上出动，在这场内搜查。发现可疑之人，立即向我报告，不准打草惊蛇。
吴胜虎哎，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姜世才（指他脑门）上面写有“特务”两个字？哼！有这么问话的吗？
吴胜虎主任放心（转悠着身子，指着红丝锁边的两眼）我立场……坚定，眼睛……血亮！（两人分头下）
【龙志钧与通讯员丁文着便衣上。
龙志钧（唱）披星戴月到武溪，
当年孤儿今日回。
丁 文特派员。
龙志钧嗯？
丁 文哦，志钧同志。不不，阿钧哥，四下仿佛有人影闪动。
龙志钧暗地察看，不露声色。
丁 文是。（下）
龙志钧（接唱）奉命接管旧政权，
有人插了顺风旗。
他也称特派员，
枪杆握手里。
四处设伏兵，
行动需警惕。
只身探匪穴，
孤胆斗顽敌。
怕只怕——
能滩大桥遭算计，
入川大军被偷袭。
端黑锅，查根底，
首长指示须牢记。
今夜跳月寻知己，
但愿得一枪不发收残局！
【众女拥梁晓霞上歌台，众男围上。
女 甲哎，梁晓霞是我们寨的歌娘，谁敢同她对歌，请上歌台。
龙志钧（自语）梁晓霞？
丁 文怎么，你认识她？
龙志钧十年前，是歌台上的对手。我们要找的就是她。
梁晓霞（唱）哎——
要吃活鱼安鱼梁，
要对苗歌找歌娘。
哪个将我盘输了，
树上鲜果等他尝。
众 女谁是歌郎，快快开腔！
【众推龙志钧上。
龙志钧（唱）哎——
想吃野味敢上山，
想对苗歌敢拢边。
哪个将我盘输了，
火上粑粑等她翻。
众好呀！碰上对头了！
梁晓霞（唱）什么怀胎飘红云？
什么怀胎颗颗金？
什么怀胎腰中横？
什么怀胎朵朵银？
龙志钧（唱）高粱怀胎飘红云，
谷子怀胎颗颗金。
苞谷怀胎腰中横，
棉花怀胎朵朵银。
【梁晓霞无语，凝视志钧，似有所察。
众（惊诧地）厉害码子！把歌娘都盘翻了啦！
【龙志钧向她走去，梁晓霞害羞地低下了头。
龙志钧梁晓霞，我是龙志钧呀！
梁晓霞（惊诧地）志钧哥？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龙志钧（点头，轻声地）来，我有话问你。
女 甲（拦住众男）依咳，人家讲悄悄话，你们也去听壁脚！害羞哟！
【众男一哄而散，只有梁晓芹躲在大枫树后探视。
梁晓霞志钧哥，十年前，你不是跟抗日革屯军去了长沙吗？
龙志钧对，去长沙，打日本，后来参加了解放军。
梁晓霞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龙志钧不走了，同大家一起种阳春过日子。
梁晓霞太好了！这十年可真是一场梦哇！
龙志钧是呀。还记得吧，我们小时候绕着这棵枫香树捉人，你跑得好快呀，我反转过来才把你抱住。
梁晓霞你好坏，好坏！
龙志钧（背着双手，故作规矩）现在不坏了吧？晓芹，这些年有相好没有？
梁晓霞有一个。
龙志钧是哪个？
梁晓霞（唱）这人就像龙出山，
十年东去不回还。
不知他，窠巢筑了好几个？
几堆娃崽叫连连？
龙志钧（唱）龙走下江离武溪，
烽火十年今日归。
光杆一条没有窠，
找到童伴抱成堆。
梁晓霞（明知故问）志钧哥，你的童年伙伴是哪个，你说呀！
龙志钧你的下江龙是哪个，你先说！
梁晓霞（唱）响鼓不要敲重锤，
私房话语吐不得。
棺材头上拍一掌，
死人心中也明白。
龙志钧我不明白。
梁晓霞装蒜，你的童伴到底是谁？
龙志钧（唱）明知有话不好说，
逼着哑子打大锣。
花带送了十年整，
你说主人是哪个？（取出花带递过）
梁晓霞（惊诧）你外出的头天，我在你枕头下放了一条花带，可不是这一条。
龙志钧这条是谁放的？我一直以为是你送我的呢。
梁晓霞肯定是晓芹姐的，她最喜欢织这种茶花。
龙志钧怎么会是她呢？真把我弄糊涂了！
梁晓霞你装糊涂！明明是来找她的，又逢场作戏，拿我开心！嗨！我眼睛瞎爆浆了！（冲下）
龙志钧梁晓霞，你听我说嘛——（追下）
【梁晓芹捧着花带，痴痴地望着龙志钧背影。
梁晓芹（唱）只怪我当年人小多心眼，
偷偷去把花带换。
十年暗盼志钧哥，
盼回苗寨结莺鸾。
谁能料——
郭县长他考验我，
酒后失身木成船。
一头栽进染缸里，
河水冲尽漂白难。
我只得骑马拿书走着看，
先嫁军方特派员。
【龙志钧追梁晓霞上，梁晓芹退在枫树后。
龙志钧晓霞，我真心喜欢你。我把这花带退给梁晓芹，就去你家放话求婚。
梁晓霞这样做你值吗？她已经当上了郭县长的干部，你俩才是一对！
龙志钧跟上了郭县长？她会上当的！（急切地）晓芹现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梁晓霞吃醋了吧？还说不喜欢她。哼！
【梁晓芹似乎看到了希望所在，喜上眉梢，退下。
龙志钧我没那个意思，以后你会明白的。请你告诉晓芹，郭县长来路不明，也要你阿爸提高警惕。
梁晓霞你变了，你变得那么自私。你让所有的人都恨郭县长，恨你的情敌！你往哪儿学得这么一串一串的馊主意？啊？
【锣鼓声由远而近。郭三福带领姜世才、梁晓芹上，自卫队员打着横幅跟上。横幅上写有“热烈欢迎龙特派员光临武溪！”。
龙志钧（一怔）这，这是什么意思？
郭三福（亲切地上前握手）龙志钧同志，辛苦了！我叫郭三福。
姜世才郭县长——他是十三兵团的特派员。
郭三福听说你要来武溪工作，我们恭候多时了！这是我十三兵团的任命书，请过目。
龙志钧谢谢。（认真察看，未见破绽）这是我的任命书，请过目。
郭三福（故作信任地）不必了吧。
姜世才（接过任命书仔细察看，念）“兹任命我专署特派员龙志钧同志为武溪县县长。湘西专署，一九四九年九月。”
众我们县有两个县长？
姜世才对，非常时期，双重领导嘛。（举起两张任命书借题发挥）不过，郭三福同志是十三兵团政治部联络部特派员，龙志钧同志是湘西专署特派员。竹子分上下节，军方、地方两个级别当然也很清楚嘛！（将郭的任命书压在龙的上面）
郭三福（摇手，故作谦逊状）哎，革命工作没有贵贱之分。我们都是党的干部，要搞五湖四海，不搞山头主义，要拉起手来为武溪人民造福！
众（热烈鼓掌）郭县长说得好！
姜世才请龙县长讲话，大家欢迎。（众鼓掌）
龙志钧（低调地）这……以后再说吧。
队员甲地方特派就是赶不上军方特派。
队员乙土八路嘛！
郭三福好。为了安抚地方，支援二野，我们马上将班子建设情况向兵团和专署汇报。明天请龙县长挂帅，带领三中队下乡征粮。
龙志钧好吧。
郭三福当然，往后我会深入每个村寨、每个家庭，我要在武溪长期扎根。
众长期扎根？
姜世才郭县长决定去梁元玑队长家放话。
队员甲那叫求亲，哪叫扎根？
队员乙哎，求亲、扎根一码事嘛！（众会意大笑）
郭三福对，梁晓芹同志要把我留在你们苗山哪。
梁晓芹（上前挽住郭三福的手臂，向大家点头）是的。
众（惊呼）吔咳——
姜世才兵贵神速，雷厉风行，郭县长有军人气魄啊！
龙志钧晓芹，你怎么能这样？
梁晓芹这能怪哪个？你拿着我的花带去追别人，难道是我的错？
众（惊奇地）怎么回事？
龙志钧这事以后会说清楚的，不过我劝你……
梁晓芹他就是党，我崇拜他，我要做党的人。你不是也要去我家放话，向梁晓霞求婚嘛？
队员乙（更惊）哦？哈哈……两个县长搞“放话”竞争啊！这戏有看头呢！
【郭三福自得地挽着梁晓芹下，众下。龙志钧若有所思。
丁 文特派员，特派员，跟他摊牌呀！
龙志钧只能将计就计，不可打草惊蛇。眼下二野大军急需军粮，我们得连夜下乡征集。你马上赶回专署汇报，尽快弄清郭三福的来路。
丁 文是！
【幕闭。
第三场 红庚祸
时 间一周以后。地 点梁元玑家。
【布景：梁元玑家火铺房。火塘边中柱神位上排列着数对牛角。这是苗寨殷实人家的标志。
【姜世才提红喜盒上，把代阿媾背猪腿，队员甲乙抬货（聘礼）随上。
阿 媾（唱）说媒拉牵莫奈何，
得了猪头跑断脚。
茅草刺笼走成路，背脊汗水流成河。（音乐不断）
姜世才这次去梁元玑家为郭县长放话求婚，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该放的屁不准放。要是惹火了那头犟牛，我要当场放你们的血！
众是是。
黑衣探（急上，悄声地）姜主任，龙志钧征粮回来，便在梁元玑家密谈策划，好像在红纸上写着什么名单。
姜世才名单？清查自卫大队人枪？果然不出郭县长所料。
黑衣探这次放话……
姜世才更有必要。（低语）用梁晓芹的独辫子套住梁元玑的枪杆子，正是一箭双雕——
（唱）特派求婚高策略，
要牵犟牛巧笼络。
辫子捆住枪杆子，
抓了兵权抱娇娥。（领众下）
【梁元玑抱着五尺长的豹头旱烟杆从房门出，往虎爪烟丝袋掏烟装烟。龙志钧手拿红纸跟上。
梁元玑志钧呀，坐坐坐。这次征粮全得你带领三中队日夜奔跑，七天七夜没挨床铺，才征来一万多斤大米，我真服你了！
龙志钧（蹲下为他打火镰烧烟）全靠阿舅的威望、乡亲们的支持。不然哪来这么多军粮呀。
梁元玑（拿起红纸没看）嗯，你同晓霞的红庚八字合得好，我看婚事就这么定了。阿叔看着你长大，信得过。
龙志钧（将红庚纸翻过来）阿舅，你再看看三中队名单，没写漏吧？
梁元玑不会。三百人枪由你调拨，你就统领武溪县自卫大队第三中队——哎呀，这名字拗口拗嘴，你取个名号吧。
龙志钧（搔头）全都穿一色蓝衣服，就叫——蓝衣队吧。
梁元玑这名字顺口好记，就叫蓝衣队。
龙志钧（边写边念）蓝——衣——队。
梁元玑（赞扬地）硬是秀才嘴巴——文绉绉的啊！哈哈……
龙志钧阿舅，专署首长做了调查，说郭三福原来是十三兵团地下工作者，这次是特派员，一时很难调动，要我们协调好工作关系。
梁元玑还让他管武溪？
龙志钧服从大局嘛！（低声地）最近，刘邓首长准备进驻武溪，指挥二野入川，解放大西南。专署命我们：一要保证首长安全，二要保证大桥畅通。这副担子可不轻呀！阿舅——
（唱）迎接首长来武溪，
守桥重担你挑起。
改编名单红纸写，
三百人马一杆旗。
管他恶蛇与飞龙，
行云再分正与邪！
【梁晓霞从后门急入伙铺房。
梁晓霞志钧哥，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晓芹姐。可她等了你十年，只以为你已不在人世，她才答应郭县长。现在，你叫我怎么办呀！志钧哥……（哭泣）
梁元玑他俩有缘无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龙志钧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晓霞。我不该将晓芹这条花带保存这么久。可我心中装的一直是你啊，晓霞！（为她拭泪）
【梁晓霞哭着跑进房中。
龙志钧晓霞——
梁元玑唉，是我惯坏她了，你别介意。
【幕内爆竹声伴着呼声：“龙队长，恭喜呀！”
梁元玑你到后门避一避。我还要同你商量缴军粮的事（顺手将红纸名单折妥扎在吊炕上。）
【黑衣探一闪急隐，龙志钧从后门退下。姜世才、把代阿媾上。
姜世才梁队长，大喜大喜！
梁元玑（低头抽烟）这年头无灾就是福，哪来什么大喜呵。
姜世才（碰了钉子，不便开口，急向把代阿媾示意）嗯！开口呀，哑巴了！
阿 媾哎，刚才姜主任不是说“不该放的屁，不准放。”请问什么屁该放，什么屁不该放……
姜世才住口！今天是放话，不是放屁！
阿 媾哦哦，梁大哥，是这么一回事：郭县长看中了贵府长女梁晓芹，想娶晓芹为妻。请梁大哥开笼放麝，开口放恩。大喜那天，梁晓芹就是县长夫人，你呢就是县长丈佬儿了！哈哈……（将带猪尾的肘子放桌上）
梁元玑不敢高攀，我家梁晓芹没那个富贵命。（将肘子推回）请回吧！
阿 媾（急切地）梁大哥，你、你可要救小弟一命呀，这门亲说不成，不仅得不到猪脑壳，就连我这个脑壳都要搬家啦！
姜世才（赏一耳光）胡说！
阿 媾是，是你刚才说的。
姜世才去去去，真是请鬼看病！梁队长别见怪呀！
（唱）丝瓜牵藤上屋檐，
我为晓芹牵红线。
选郎选上郭县长，
有头有面有靠山。
梁元玑（唱）门前硬土三尺宽，
选郎不选靠背山。
只求种田三餐饱，
不学葛藤往上攀。
姜世才（唱）衙门攀亲多人缘，
有了河水好洗船。
特派做了上门郎，
肥水不落外人田。
梁元玑（唱）没有桐茶莫榨油，
没有缘分莫强求！（起身欲进房）
姜世才（唱）晓芹献身郭县长，
饼子已破糖已流！
梁元玑（惊诧地）哪样？饼子已破糖已流？什么意思？
姜世才他俩早就……早就……
梁元玑早就哪样？
姜世才早就上床了！
梁元玑啊！（气愤地）梁晓芹，你跟老子滚出来！
梁晓芹（笑着出房门）阿爸。
梁元玑（猛抽一巴掌）你，你给老子跪下！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同姓郭的做了哪样好事？我打死你！
【梁元玑挥出烟杆欲打梁晓芹，被姜世才拦住。
姜世才年青人嘛，一时心火起，讨米就讨米，作点出格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嘛。再说解放了，男女平等，你敢打我们妇女主任，打党的人？你才翻身几天，葛粑粑屎还没屙完，就忘本了？
梁元玑嗨！（气急，坐下）
梁晓芹阿爸，我对不起你，我原只想做党的人，办正经事。
梁元玑这是正经事？
梁晓芹他说要入党就要接受党的考验，没想到是那门考验……
梁元玑你早就该想到！郭县长他……（见姜世才，把话止住）
姜世才梁老兄，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你就顺水行船莫做恶人头了！
梁晓芹阿爸，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舍不得离开你，才叫郭县长做上门郎。
梁元玑招郎上门？是引狼入室！他……
梁晓芹他同意了。
梁元玑（强压怒火）那，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梁晓芹我……是的。
梁元玑（又火了）你喜欢他哪一宗！他家住哪里，人心怎样，有没有婆娘？这些你都清楚吗？
梁晓芹以后会摸清楚的……
梁元玑（举起烟杆追打）都摸到一起了，还摸你个死！
【梁晓芹避入房内。
姜世才这就叫在热恋中摸索，在摸索中热恋。郭县长是党的特派员，你该相信上级党嘛。你信不过他，他却信得过你。（低声地）他决定调你三中队守卫吊桥，保护二野入川，这可是抬举你，要识相呀！来人——
【把代阿媾上，姜世才示意。
阿 媾（把猪脚推向梁元玑）梁大哥，按祖上规矩：收下肘子，开始走亲。
梁元玑这……
阿 媾（刀割猪尾）留下猪尾巴，开笼放麝唦。
姜世才按郭特派那边客家规矩，要用红纸写上双方的生辰八字。梁晓芹贵庚？
梁元玑民国……不不，阳历一九二五年，农历九月初八，属鸡。
姜世才（兴奋地拍腿）哎呀！郭特派是一九一九年九月十九，属龙——龙凤呈祥，天作之合！拿纸来，写红庚！
梁元玑请稍等。
【梁元玑起身走近房门，黑衣探从侧幕边伸手指吊炕。
姜世才（示意地从吊炕上抽出红纸，翻看琢磨）红纸在这儿！
梁元玑那是我中队人员名单。
姜世才回来！中队名单？（念）蓝——衣——队？肯定是龙县长取的名？
梁元玑不是他，哪个肚里有这种墨水？
姜世才为哪样叫蓝衣队？哎，（计上心来）和国民党反共组织“蓝衣社”只差一个字，肯定是蓝衣社的外围组织——蓝衣黑帮反党集团！
（唱）一张红庚掀风云，
花椒结籽见黑心。
密谋投靠蓝衣社，
反党黑帮罪不轻！
梁元玑哪样？不能冤枉好人啊！
姜世才蠢猪！他是特务，是苗奸，要拉你反党！好在你是郭县长的丈佬儿，我去为你求情，终身保密。不过，你必须跟龙志钧划清界限，彻底揭发他的反革命罪行。走！
【姜世才急下，黑衣探、把代阿媾跟下。梁元玑颓然倒在靠椅上。梁晓霞悄悄从梁身后上，捂住梁的双眼。
梁元玑谁？（惊吓地一手探出手枪，一手将梁晓霞按住）
梁晓霞哎呀是我，阿爸，你发神经了！
梁元玑吓死我了！晓霞，阿爸上当了犯罪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你姐妹俩！
梁晓霞你说哪样？
梁元玑龙志钧要把我中队搞成蓝衣黑帮反党集团！
梁晓霞蓝衣黑帮？
梁元玑这不是推我下火炕吗？
梁晓霞不，龙志钧不是那种人，我担保！
龙志钧（急上）阿舅，人打发走了！这缴军粮的事……
梁元玑（掏出手枪顶住龙志钧）不准动，动我就打死你！
梁晓霞（抱住梁元玑）阿爸！你别犯糊涂呀！
梁元玑你是苗奸，是卖客！想把三中队编进蓝衣社，你卖了我一家，卖了我的三百个兄弟！
龙志钧阿舅，你听我说。
梁元玑不，今天我要打死你！
梁晓霞（以身体拦住龙志钧）阿爸，你先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梁元玑你走开！他利用你来接近我，想空手夺枪反对党！红纸黑字，哪能有假？
龙志钧红纸黑字？哦，哈哈……（不禁大笑）
梁元玑死到临头，笑个球！
龙志钧不就是一色蓝衣服……（突然一怔）那名单呢？
梁元玑名单？姜世才拿走了！
龙志钧（始感问题严重）哦？他要借题发挥？（拍腿）他们要在红庚上做大文章啊！
【麻吉梧持枪急上。
麻吉梧一中队注意，包围叛匪房子，封锁前门后门！龙志钧，你这个假特派员放下武器，赶快出来！
梁元玑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姓郭的谁是真特派？
龙志钧（低声地）阿舅，郭三福来路不明，组织正在调查。把我们打成蓝衣黑帮反党集团，是他们的反扑计划，也许有更大的阴谋。阿舅，一定不要让晓芹、晓霞牵扯进来。如果我有什么不幸，请你设法保住人枪，保护大桥啊。
麻吉梧（冲进屋内）龙志钧，郭县长有请！
【闭幕
第四场 新娘泪
时 间新婚之夜。地 点辛女庙内。
【布景：台左立一神案，上有“辛女庙”匾额，神坛无像，神帘生灰，蛛网密布。
【幕启。梁晓霞奔上，急入庙门躲避。梁晓芹着苗族嫁衣，戴银雀凤冠，惊慌地奔进庙中。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喊声：“抓住梁晓芹——，抓住梁晓霞——”麻吉梧率追兵打灯笼追过场。突然电闪雷鸣。梁晓芹见庙门急入内。
梁晓芹（唱）新婚之夜盗红庚，
辛女庙中躲追兵。
黑帮名单今在手，
定要面交龙志钧。
梁晓霞（唱）适才身影像晓芹，
她来古庙是何因？
登坛扮作辛女样，
旁敲侧击探真情。
【梁晓霞披红纱，登神坛，垂帘装神。
梁晓霞（变噪，以下同）哎——来者可是梁晓芹？
梁晓芹（急转身伏跪）啊！苗女正是梁晓芹。
（旁白）辛女娘娘显灵了咧！
梁晓霞你擅闯神地，惊扰神灵，还不叩头谢罪。
梁晓芹（三叩头）苗女知罪，苗女知罪！辛女娘娘，苗女有一事相求。
梁晓霞快快道来。
梁晓芹（唱）艳阳当空起乌云，
志钧被诬罪不轻。
红庚一张横祸起，
反党黑锅背上身。
梁晓霞嗯，你手中拿的可是黑名单？将它呈上神桌！（见梁晓芹迟疑不定）难道你不想娘娘我指点迷津？
梁晓芹苗女正想求您！（呈名单于神桌上）请娘娘明示，这名单如何交给龙志钧？
梁晓霞（旁白）我要盗取的名单原来在她手中。（对晓芹）你为哪样要拼着性命去帮龙志钧盗取名单？
梁晓芹辛女娘娘呀——
（唱）我俩青梅伴竹马，
十年日夜思念他。
梁晓霞（旁白）果然早有爱心。
梁晓芹（唱）志钧歌台会晓霞，
方知我命比妹差。
梁晓霞噫，你与梁晓霞各嫁一位县长，都是美满姻缘，没有好坏差别呀？
梁晓芹苗女探知，郭三福家中早有妻室儿女，娶我晓芹为妻，并非出于真心，那是要套住阿爸三百条枪啊。
梁晓霞既知郭三福有图谋，为哪样同他举办婚礼？
梁晓芹我是要龙志钧断了念头，把我忘掉，专心去爱晓霞妹妹。若娘娘派人将这名单转交予他，苗女这就变为女鬼永远侍候娘娘。
【梁晓芹将两根花带打结，抛挂在神帐柱上。
梁晓芹（唱）今生不得伴志钧，
我在奈何桥上等。
桥岩踩垮一千次，
也要等他结鸾莺。
【梁晓芹将花带套住脖子欲自尽，梁晓霞伸手将挂在神柱的一端拔脱，梁晓芹跌跪在地。
梁晓芹啊，娘娘别救我，让我去死吧，我留在世上，对谁也没有好处啊！
梁晓霞（接唱）有爱大胆从头恋，
无爱才会寻轻生。
梁晓芹（唱）眼看志钧遭大难，
肝肠寸断无计行。
梁晓霞（唱）若要生死为知己，
再回虎穴探敌情。
梁晓芹（唱）锦鸡啼醒梦中人，
拜谢娘娘指迷津。
【梁晓芹欲取名单，梁晓霞用脚踩住，梁晓芹见脚大惊，退缩。
梁晓芹（浑身颤抖）娘娘莫吓我！我知道，你想帮我保住名单。晓芹就照你的意思去做，请娘娘暗中保佑！（欲出）
【麻吉梧的幕内声越来越大：“搜，彻底搜查辛女庙！”梁晓芹欲起身。
梁晓霞（跳下神案）梁晓芹。
梁晓芹（复跪地叩首）辛女娘娘息怒，息怒啊！苗女不敢再来触犯神威，你就饶了我吧！（圆场奔逃，梁晓霞急追，双方累得喘气）
梁晓霞（拦住出路）晓芹姐，我是晓霞呀！
梁晓芹（定神一看）呀，真是梁晓霞？你这个砍脑壳的小精怪装神弄鬼，吓死我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梁晓霞我也是去偷黑名单的。你快从后门逃跑，让我拖住他们。
梁晓芹不，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快去救志钧哥，带着这名单从后门逃走，我来拖住他们。（连推带搡将梁晓霞推下）
【众追兵冲进庙内。梁晓芹拾起花带，藏于怀中。
秧排长嘻嘻，县长太太，你偷的那张名单是假的。
梁晓芹假的？那真的呢？
秧排长郭县长已经作“湘西第一大反革命案”上报十三兵团和湘西专署！哈哈……
梁晓芹（惊呆）啊！
【闭幕。
第五场 英雄冤
时 间半个月之后。地 点盘瓠洞内外。
【布景：台左石壁上刻有一幅狗头人身的盘瓠浮雕像，头被砸破。洞口为囚禁犯人被装上铁栏杆。洞外古树茂密，粗滕垂地。
【龙志钧戴着写有“狗特务”三字的狗头高帽，胸前挂一块大黑牌，上书“反党集团黑头目”。他无力地抓住粗藤，额门冒汗，口中喘气，手掌滴血。甲乙打手身背长枪，手持牛鞭，逼着龙志钧爬那粗藤。粗藤上血迹斑斑，从下到上捆有两道横牌。第一道写有“专员级”，第二道写有“省长级”字样。
打手甲（挥鞭抽打）狗特务，往上爬呀，爬到“专员级”去。快！
龙志钧（咬着牙爬到“专员级”位置）好兄弟，我，我实在不行了……（身子下滑，脚欲落地。）
打手甲不行！爬到“专员级”你就满足了？再往上爬，爬到“省长级”！（抽打双脚）双脚不准落地！往上爬！爬到“省长级”去！快！
龙志钧我……（双手无力，梭下地来。）
打手甲起来，往上爬呀！假特派，真特务！
【打手甲拳打脚踢，龙志钧疼得在地上打滚。
龙志钧不！那是郭三福加害我的。我不是特务，我是人呀！（他把黑牌翻过来，浅黄色的木牌上现出血手指画成的一个大大的“人”字）。
打手乙老兄，算了吧。他那样子怕是不行了。
打手甲不成啊，爬不到“省长级”，郭特派会骂我们对阶级敌人心慈手软。
【郭三福胸前佩戴着三枚崭新的勋章上。
郭三福说得好，对阶级敌人就是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可是，对待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俘虏，就一定要优待。（指藤上字牌）不能像这样变起花样来整人嘛！
打手甲郭县长，你不是说要把他往死里整……
郭三福胡说！看我关你的警闭！下去！
【打手甲乙摸不着头脑，下。吴胜虎捧酒葫芦暗上。
郭三福龙志钧呀，这段时间人委会工作太忙，没能来看你。放心，你那个“蓝衣黑帮反党集团”的案子，上级领导很重视，命令我立即彻查。
龙志钧查呀，身正不怕影子歪。（指他胸前勋章）你倒是要小心别把那三包臭狗屎查出来。
郭三福（拍拍勋章）这三块勋章是臭狗屎？
龙志钧想听我唱赞歌吗？
郭三福好呀！那就唱一唱它们的来头。第一块——
龙志钧专署颁发的征粮模范勋章。
郭三福不错。
龙志钧偷来的！
吴胜虎（探出头来，恍然大悟）哦，龙志钧要梁晓芹通知我，悄悄来这里，原来是要让我看一场戏啊！（睁大眼睛，藏在树丛后偷听）
龙志钧（唱）三中队随我征粮下苗乡，
七天七夜没挨床。
血汗铸成红勋章，
让你偷来挂胸膛。
郭三福就算是我争了你的功劳，你可以上告呀。我不相信共产党的阶下囚告得倒共产党的台上官！
龙志钧那你就等着看。
郭三福第二块——
龙志钧二野政治部发的护桥英雄勋章。
郭三福正是。
龙志钧抢来的！
（唱）半月守桥三中队，
忍饥挨饿夜不眠。
冒名抢功（你）捞资本，
脸皮厚过城墙弯。
郭三福（一惊，旁白）奇怪？关押这家伙像搬鸭棚——一天换一个地方，有谁在通风报信？好，说出了第三块的来头，我喊你龙半仙！
龙志钧就说你那禁烟勇士勋章？骗来的！
（唱）三省边境设钱庄，
缴得鸦片换黑枪。
黑枪偷运三百支，
残渣余孽聚一帮。
乘着乱世偷骗抢，
做梦想当湘西王。
吴胜虎（愤愤地）偷运黑枪，当湘西王？你做梦！（隐退）
郭三福（恼羞成怒）看守，哨兵！
打手甲乙（跑上）到！
郭三福最近几天有谁进去过？
打手甲报告郭县长，我们防守严密，连麻雀都飞不进去。
龙志钧哈哈，隔得开麻雀，你隔得开鱼水吗？
郭三福（咬牙切齿，旁白）定是梁晓芹那个骚婆娘通风报信！龙志钧肯定报告了十三兵团和湘西专署。要自救，今天非得逼他画押。
龙志钧郭三福，想做湘西真龙天子？你茅厕打铺——隔屎(死）不远了！
郭三福不要为我操心，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难道临死之前，你就不想见一个人？一个等你十年的漂亮苗女？
龙志钧梁晓霞？
郭三福这次你没说对——是梁晓芹。她一直悄悄地爱着你，近日来疯疯癫癫，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龙志钧你不要把她扯进来！
郭三福是你扯她进来的。
龙志钧我要见她！
郭三福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龙志钧讲吧。
郭三福（亮出口供）在这上面画个押就行了。我保证你同她厮守终身。
龙志钧（念）“成立蓝衣黑帮，暗用鸦片换枪……”哈哈……想让我替你背黑锅？想把蓝衣自卫队整成黑帮？你无耻！
郭三福嘿嘿，不要激动，不要先把话说绝了，总得同梁晓芹打个商量吧？（轻晃指头，打手甲推蓬头垢面的梁晓芹上。郭三福笑下，甲跟下）
龙志钧晓芹——
梁晓芹（木然地）你是谁？
龙志钧我是龙志钧呀！
梁晓芹志钧哥？郭三福把你整成这样……
（背地拭泪）
龙志钧他整不夸我！（双手伸出铁栏外拉住梁晓芹手臂）。
（幕后唱）十个春秋单相守，
忧愁伴着岁月流。
今天相见泪洗脸，
明日何处再碰头？
梁晓芹志钧哥，我自私，没脸再见到你。（掏出梁晓霞的花带）这是十年前晓霞妹妹悄悄放在你枕下的花带。
龙志钧哎！过去的事，别再去想。
梁晓芹只有她配得上你。你收下它，我死也安心了。
郭三福（鼓掌上）多么深情的幽会，多么动人的场景！画了押，好戏演它一辈子！
龙志钧还有什么卑污的手段？亮出来吧！
郭三福画不画押？
龙志钧决不会画！
郭三福好！（向两个打手示意）【两打手上挟住梁晓芹，将两手吊在粗葛藤上。
郭三福我数五下，她的衣裙会一层一层剥光。（屈指数数）五、四、三、二……
【两打手一层一层剥下她的衣裙。
龙志钧住手！
郭三福哎，早该这样了，画吧。（递过纸笔）
龙志钧（愤然撕毁招供书）你这个衣冠禽兽！她是你婆娘，你这样作贱她，你还是男人吗？
郭三福是我的婆娘？她串通梁晓霞，帮你偷盗蓝衣黑帮名单，像我的婆娘吗？她向你告发我用鸦片换黑枪，像我的婆娘吗？她揭发我冒功请赏，把蓝衣队整成黑帮，像我的婆娘吗？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能让我死一百次，一千次！我今天要她知道同我作对的下场！拖下去，你俩尝尝鲜！
龙志钧不要，不要！（奋力拍打铁栏杆）
【梁晓芹被拖进侧幕。撕碎衣裙声、挣扎痛骂声、摇撼竹丛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和两个打手的淫荡声混杂传来。
龙志钧（撕心裂肺，捂住双眼，背过身去，用双手敲击石壁，发狂地咆哮）住手，给我住手！你们这帮豺狼、禽兽！
郭三福好，给你三分钟作最终选择。这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后的三分钟！（下）
龙志钧天啦——
（唱）这世道虽说已解放，
却仍有当道恶豺狼。
这武溪虽说已澄清，
却见到泪血在流淌。
无辜的晓芹妹遭贱蹋，
清白的自卫队被冤枉。
【伴唱 冤情有谁知？
清官在何方？
【龙志钧在洞内急步徘徊，拍打洞壁，猛抬头看见壁上盘瓠浮雕像。拾起身边的狗头高帽，与之相比。
龙志钧（唱）祖先神呀盘瓠王，
你是英武一骁将。
功盖千秋遭屈辱，
双手砸断头破相。
【伴唱 冤情古今有，
神人一个样。
龙志钧（唱）志钧我八年苦抗战，
渡长江舍命打老蒋。
为革命腰间拴脑袋，
却换来狗头高帽戴头上。
弄权的升高官，
伪善的获奖赏。
务实的受愚弄，
耿直的遭祸殃！
【伴唱 为哪样黑白善恶全颠倒？
为哪样不重本色重伪装？
龙志钧晓芹呀——
（接唱）人间耻辱我受尽，
无力救你出魔掌。
忍心舍你寻路去，
二十年后再来这个世上闯！
【龙志钧愤然碰壁倒地。昏迷中出现了以下幻觉：
——梁元玑与蓝衣队员挂黑牌游田坎。几个反抗者，被枪杀推下悬崖。
——梁晓霞将所谓黑帮名单递给专署顾部长，顾部长将名单撕碎。
——梁晓霞推郭三福上，将狗头高帽戴在他的头上，将黑牌挂在他的胸前。
——郭三福敲着破锣，自卫队员押着他游田坎下。
——梁晓霞亲昵地呼喊着龙志钧的名字。
【龙志钧被唤醒，原来蓬头垢面，衣裙不整的梁晓芹已站在铁栏杆门的外面。
龙志钧晓霞——晓霞……
梁晓芹志钧哥，志钧哥！
龙志钧（近前拉住梁晓芹的手）晓芹，你不该喊醒我！眼睁睁看你受折磨，我生不如死！让我去死吧！
梁晓芹还在说蠢话。你死了，谁替晓芹报仇？谁为阿爸申冤？谁为你和三中队平反？你要活着跟他们斗，斗到第二次解放！
龙志钧第二次解放？
梁晓芹来，把那神龛推开。
【龙志钧使劲推开石板像，现出一个溶洞。
龙志钧地下溶洞，怎么回事？
梁晓芹阿爸十年前在这里躲过壮丁，溶洞一直通向河边。
龙志钧你阿爸现在哪里？
梁晓芹正在河边等你，说有紧急事。快去吧，别管我，快走！
【龙志钧钻进岩洞，将石板复原。
郭三福（急上）人呢？你们把他放跑了！我看他飞到天上去！快，全城戒严，追捕逃犯！
【幕闭。
第六场 赶尸谜
时 间紧接前场，五更之际。地 点武溪县郊，白马渡口。
【把代阿媾戴法冠，着红袍，舞动绺巾司刀，念咒赶尸。八具“活尸”身着皂色长衫，腰系草绳，脸贴符纸，跳着舞步，时而左倾，时而前扑，时而后倒，时而旋身。动作机械而划一。
阿 媾（吟唱巫歌）咳嗬呼依——
（唱）亡魂野鬼，魂归故里。
披星戴月，行人回避……
秧排长（唱）蒋总裁秘密发号令，
烧后火应急中央军。
郭特派烟土换枪支，
借活尸巧把家伙运。
【吴胜虎与两蓝衣队员分头跟踪上。突然群尸围住两队员，白刃相向，抛尸悬崖。吴胜虎急忙躲在侧幕旁，用蓑衣遮住身子。音乐舞蹈俱停。
尸 甲（扯下遮脸黄符）哎呀，胀尿了，要打脱了，这才叫活人受死人罪呢！
秧排长嘘——死尸能说话嘛？万一暴露目标，你我吃罪不起啊！
尸 甲我不是死尸，我要撒尿。哎哟，尿了尿了尿了……（他打着尿颤，跑近吴胜虎身边）是个树桩，刚好不会有响声。（朝他头上撒尿）。好爽啊！
吴胜虎（不敢动弹，咬牙忍住，不断抹去脸上的尿）……
秧排长快一点，懒牛懒马屎尿多！
尸 甲哎，我还真想拉屎呢。
【尸甲刚蹲下，吴胜虎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进侧幕。
尸 甲（幕内声）啊乃乃，啊……（继而发出沉闷的喘息声和噗噗的挣扎声）
秧排长娘的，拉个屎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众活尸哎呀，我们累死了！（欲脱长衫露出挂在身上的四支长枪和四支短枪）
秧排长不准脱衣！（抽打）
阿 媾快走，鸡公开叫，鬼回阴曹，尸体就赶不动了，这是常识。天亮了人家见你们还在路上跳，不就穿帮了么？
秧排长郭县长吩咐过，违反规矩，就地枪毙！
众活尸横竖都要老子的命！
秧排长大家熬着点，前面就是白马渡。过了渡口，钻进了对岸的大森林，就功成圆满。那时，每人赏五十块大洋，一斤鸦片。但是，谁要黄了郭县长这笔生意，老子就要放他的血！快走！
【音乐起，众踏节舞蹈前行。吴胜虎穿尸甲的长衫，纸符遮脸上，插入舞队。梁晓霞扮捡生娘（接生员）提马灯急上。
梁晓霞（唱）探知夜鬼运黑枪，
假借赶尸混过岗。
志钧哥白马渡头设关卡，
晓霞我盯梢巧扮捡生娘。
今夜捉贼又捉赃，
明日专署去告状。
剥开郭三福假面皮，
含冤的亲人要解放！
秧排长谁！（掏枪）
梁晓霞（故作惊吓之态）我，捡生娘，捡生娘。这些大哥怎么呆头呆脑的，像一根根木桩桩？（故意举马灯去照活尸的脸）哎哟，碰见死鬼哒，碰见死鬼哒！呸啾，呸啾！（连拍胸脯）
阿 媾（诵咒）魂归故里，行人回避……
秧排长走开，这些是重庆阵亡的枪兵，运回老家安葬的。
梁晓霞哦，都是挨枪挨炮、砍脑壳的、没得好死的伤亡鬼哟！
秧排长乱讲！他们都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行进途中，梁晓霞故意时快时慢，时跑时停，众活尸尾随其后，争相挨近，互相碰撞。尸乙偷偷伸手摸梁晓霞的臀部，被掐痛哆嗦，又不敢吭声。把代阿媾的指挥节奏全乱套了。
梁晓霞这个风流死鬼，落魂了还摸摸掐掐的！
秧排长姑娘闪开，若搭腔挡道，僵尸赶不动了，那就要赔偿五百大洋。
梁晓霞我哪有工夫跟你们搭腔，我要去白马渡搭船，帮河对门一家难产媳妇捡生。
阿 媾（欣喜地）哪样？白马渡现在还有船？
梁晓霞是难产媳妇家包的，船老板正在白马渡口等着我呢？
阿 媾秧排长，正好从白马渡上船走水路呀！
秧排长嗯，姑娘呀。
梁晓霞你不准答腔吗？
阿 媾他是活人，又不是死人。
秧排长（恼怒地挥退把代阿媾）去去去！姑娘，我们想搭船走水路。
梁晓霞（故意走开）赶快让道，等一下僵尸不走了，我赔不起盘缠。
【龙志钧扮船老板撑船上。
龙志钧（唱）蜜蜂为花死在坡，
鸬鹚为鱼死在河。
若为谋财走夜路，
鼎罐煮鸡要露脚。
秧排长船老板，请你行个方便。我们是赶尸的，要去下游浦市城。
龙志钧好，你们俩上船吧。
秧排长（指活尸）他们呢？
龙志钧渡不得咧！俗话说：“一个死人沾了边，一年四季船要翻。”
秧排长（抓住船篙）哎哎，帮帮忙，出高价，两块光洋一条尸？好，五块一条。
龙志钧（故意摇头）……
秧排长（欲掏枪）他娘的，这些是阵亡烈士，你渡不渡？
龙志钧我怎么知道是烈士，还是土匪？拿证明来。
秧排长（无奈，掏出介绍信）给，郭县长签字的介绍信。
龙志钧（打开包裹的油纸，借马灯光看证明）“运送烈士尸体八具，请放行。县长郭三福。”
秧排长（伸手要证明）现在放心了吧。
龙志钧不，要是查起来，说我偷运的是鸦片或黑枪，那就跳进这白马渡也洗不清呀。
秧排长你说要怎样？
龙志钧证明暂时留我这里，万一有人盘查，才有个交代。
秧排长不行。
龙志钧你不行，我还不敢呢！（欲退证明）
秧排长（急切地）好好，他娘的，留下就留下，不准随便给人看哦！
龙志钧（用油纸包好证明，放进贴身口袋）晓得，上船吧。
【把代阿媾作法，将尸体一个个赶上船去。
龙志钧一人抵一头大肥猪。不行不行，我的船受不了，会翻的。
秧排长（掏枪，威逼）出事我负责！开不开？
龙志钧（装害怕，后退）开开开，船翻你负责，这可是你说的啊。
【龙志钧撑船，梁晓霞摇橹，故意将船摇晃。活尸东倒西歪，互相撞击，又不敢吭声。
秧排长等等，得想办法把他们稳住。
龙志钧稳不住就重起来放嘛！
阿 媾重起来放？那不行不行！
龙志钧这样吧，船舱里有绳子，把他们竖着捆，成么？
秧排长（迟疑不决）等等……
【船颠簸得更凶。
阿 媾秧排长，要是都滚到河里，那就不好向郭县长交代了。
秧排长他娘的，捆起来，统统捆起来！
【八具活尸被竖着捆成四捆。
梁晓霞行呀，就是冲下几条滩，也不会散架子了。
秧排长那老子就放心啦。
【龙志钧与梁晓霞撑船冲浪，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船突然打旋。
秧排长船老板！你要稳住，老子是干螃蟹！
（头晕目眩）
龙志钧干螃蟹，河中有漩涡，绕不开呀！
【渡船剧烈振动，活尸不时颠起。
秧排长稳住，稳住！他娘的，老子崩了你！
（掏枪对准龙志钧）
龙志钧站稳啊，船标滩啦！
【龙志钧顺势挥动船竿，将秧排长、把代阿媾打下水去。
秧排长、阿媾 救命呀，救命呀！
【秧排长抓住把代阿媾，两人揪住不放，被冲下滩去。
龙志钧一对干螃蟹，好好亲热亲热，平日难得这样呀！
众 尸（齐声呼喊）船老板！
龙志钧吔咳，死人也会说话了？
吴胜虎龙县长，我是吴胜虎呀。
龙志钧吴队长，怎么会是你？（急忙为他松绑）
吴胜虎你让梁晓芹通知我去盘弧洞，我看清了郭三福的嘴脸。你揭发郭三福运黑枪，提醒了我，这就跟来了。
梁晓霞（大悟）哦，路边那个树桩桩就是你啊？哈哈……
众 尸龙县长，你要把我们运到哪里去？
龙志钧送给你们老板——郭县长。
众 尸送不得，到了他的手里，我们都没命了。
龙志钧那——生路有一条。
众 尸哪一条？
龙志钧去专署投案，揭发郭三福！
众 尸哦？！
龙志钧你们戴罪立功，政府会宽大处理。
众 尸好好，去专署投案！
龙志钧（掏出运黑枪介绍信）胜虎兄弟，你马上去沅陵，把它交给专署首长，这是郭三福的罪证，注意保密！另外，建议专署联合十三兵团对郭三福立案审查，来一个“水紧鱼跳”。
【切光，幕闭。
第七场 秘密令
时 间十几天以后。地 点郭三福密室。
【门窗紧闭，郭三福手握电文焦急踱步，秘书在电台边收报，姜世才迅疾接过。
姜世才（低声地）郭县长，委员长密令。
郭三福念。
姜世才（念电文）“特命过山虎实施炸桥计划，阻止共党西进。蒋……”
郭三福（递过手中电文）刚接到的专署密令。
姜世才（接念）“郭三福同志，立即恢复龙志钧、梁元玑同志的工作。请你接函次日七点，起程赴省学习，勿误。湘西专署。”
郭三福明日上午七点，刘伯承、邓小平将随军过桥入川，专署为何令我在此节点离开武溪，去长沙受训？
姜世才肯定是龙志钧已先发制人，将这一次赶尸运枪的事告到了专署。还有，恶霸徐汉湘，匪首秦彪杆子争着要进城当公安局长，不然就告发我们！
郭三福四个催命鬼一起来了，怎能坐以待毙！（对姜世才耳语）
姜世才（大惊）这个这个…… （梁晓芹在窗外偷听）
郭三福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转对秘书）回电重庆：“明日炸桥”。给徐汉湘、秦彪杆子发话：炸毁大桥，准予进城上任！
姜世才这次要他俩怎样配合？
郭三福命令徐汉湘拖抢攻打县城，秦彪杆子带上全部喽啰掩护炸桥！
姜世才那……数百斤炸药……
郭三福定要今夜安装到位，引爆炸药包捆在一号桥墩上。桥上连一个蚊子也不准飞过。你去桥头督阵。接头暗号是“一个人，两只眼。”
姜世才（不解）一个人、两只眼？
郭三福（在掌心划一个“火”字）嗯。
姜世才（大悟，脱口而出）火！（急下，梁晓芹暗下）
郭三福（唱）两份密令惊我心，
是祸是福难料定。
如今红区难立足，
须向白区寻途径。
能滩桥上押一宝，
成功无望便成仁！
（白）有请麻大队长！
【麻吉梧率四个身穿雨衣的敢死队员急上。
麻吉梧报告，麻吉梧率敢死队到！
郭三福嗯，再仔细检查一遍，烈性炸药定要捆牢，做到万无一失。
【敢死队员掀开雨衣，检查环腰捆扎的雷管。
郭三福同志们，这是一次具有特别意义的行动。（秘密地）恶霸徐汉湘已纠集各路土匪向我县城移动！
众（愤怒地）胆敢来犯，坚决消灭！
郭三福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城内兵力薄弱，驻城解放军又全部入川。湘西专署首长命令我们：危急关头，先作防患。必要时节，炸毁能滩大桥，截断土匪进城的必经之路！
众这……
郭三福请放心，十三兵团首长也已批准。你们都是党员培养对象，都是我生死与共的阶级兄弟。党不会亏待你们，人民不会忘记你们！行动成功之后，你们将现场突击入党。湘西专署嘉奖各位特级战斗英雄称号，荣升正连级军官。若哪位不幸阵亡，举家亲人均由政府抚恤，享受烈属优厚待遇！他本人，将被追认为优秀共产党员！
众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奔向哪里！
【敢死队员们怀着光荣献身的豪迈气慨急下。
【幕闭。
第八场 桥头祭
时 间次日黎明。地 址能滩桥头。
【幕启。台左平台处立有桥头堡一座，旁有指挥所，门前挂有“能滩大桥防卫所”的牌子，岗哨持枪守护。鼓歌声起，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敢死队鱼贯过场。衣裳单薄的梁元玑戴斗篷，披蓑衣，浑身打颤，急躁不安地巡哨。龙志钧、郭三福两厢暗上。发现对方，退隐旁唱。
【伴唱 漫漫长夜刚见明，
又遭霉雨转了阴。
梁元玑（唱）身背黑锅来梭巡，
蛛丝马迹须留神。
郭三福（唱）烈性炸药八百斤，
暗藏桥墩你难见形。
龙志钧（唱）我在明处他在暗，
稍有不慎灾祸临。
郭三福（唱）赌注押在桥头上，
转眼之间定输赢。（得意地下）
梁元玑志钧！（音乐不断）
龙志钧阿舅，吴胜虎从沅陵专署回来说：蓝衣黑帮罪名已被否定，上面已采纳我们的建议，对郭三福进行立案审查。
梁元玑为什么不马上抓捕？还让他扣我们屎盆子？
龙志钧问题并不那么简单。郭三福身份特殊，又有任命书，下面有人把他当神，上面有人把他当宝。要真相大白，尚须时日。
梁元玑这样下去，不知还要冤死多少人！
龙志钧是啊，但干急急不来。现在刘邓首长马上要随二野最后一批部队过桥。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刘邓首长平安过桥，严防郭三福一伙狗急跳墙。
（接唱） 水紧鱼跳藏杀机，
殊死决战在黎明。
【梁晓芹疯疯癫癫上。
梁元玑晓芹女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了？
（心疼地为她梳理乱发）
梁晓芹阿爸……
龙志钧（沉痛地摇头）你姐妹俩还是卷进来了。
梁元玑晓芹，专署就要为我们平反了，你不要难过啦。
梁晓芹（激动地）平反？（发觉黑衣探在桥头探首）嘿嘿，出个谜子你猜猜，猜对了……我就给你……平反。
梁元玑晓芹，你怎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哟，赶快离开这里，郭县长说要带你去省里医院治病。
龙志钧（敏感地）阿舅，晓芹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你去放哨，这里有我。
梁元玑哎。（下）
龙志钧晓芹，我来猜谜语。
梁晓霞嗯，“一个人，两只眼。”
龙志钧晓芹，这谜语从那里传来的？
梁晓霞是……是我编的，嘿嘿，你猜猜看……
龙志钧一个人，两只眼……（反复在手掌上划字）是个……“火”字吧？（猛悟）郭三福要炸桥！
梁元玑（急上）志钧，桥下发现可疑人！
龙志钧晓芹，这里危险，赶快回去，别让郭三福疑心。（推她离开）
梁晓芹（终于扑倒进龙志钧的怀里）志钧哥……我……
龙志钧晓芹妹妹，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纯洁的……
梁晓芹真的？有你这话，死也甘心。（欲耳语）
郭三福（急上）梁晓芹，你怎么癫到这里来了！我今天就带你去长沙治病，快回去。
【两纠察队员扭住梁晓芹下。
龙志钧治病？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剥你的皮！
麻吉梧（掏枪顶住）不准动，谁离岗位，军法从事！
梁元玑（掏枪以对）你敢！
郭三福把枪放下！恶霸徐汉湘已拖抢攻打县城，梁元玑同志马上率领三中队增援县城，争取戴罪立功。这里由纠察队接管。
龙志钧郭三福，专署的通知你接到了吧？今早七点……
郭三福（亮出手表）今早七点我就出发，现在是六点半，仍在我的权限时间之内。来人！清空桥面，带走嫌犯！
【吴胜虎率队员冲上，将龙志钧戴上脚镣手铐，暗将钥匙放进他手心。
梁元玑我们不是黑帮，你们陷害忠良，借刀杀人！（梁元玑被推下）
龙志钧郭三福，你这条变色龙！
（唱）凭藉我党高威望，
佯装革命变花样。
能滩桥上捞资本，
狗急跳墙投老蒋。
【远处响起三连铳。内呼：“一个人。”
内答：“两只眼。”
龙志钧郭三福，你要炸桥，要谋害刘邓首长？
郭三福不对，我是想送他俩一个礼包，一个八百斤重大的礼包！你想看看吗？这样吧，今天我心情好，免费让你开开眼界，谁叫我是湘西王呢！（转对内）纠察队，开始行动！（走近哨亭，拿起装有横把的引爆器开关）哈哈……龙志钧，我双手往下轻轻一按，就会爆出震惊世界的奇迹！
【远处军号声、汽车声响起。
郭三福啊？（旁白）刘邓提早开拔了！纠察队注意，秦彪杆子要冲上大桥了！准备……引爆！
龙志钧郭三福，你到底要干什么？
郭三福哦，我忘了告诉你了——礼包的名字就叫“桥-毁-人-亡”！哈哈……
（疯狂地狞笑着双手按下电动开关，随即双手捂朵）
【半晌，并无爆炸声。梁晓霞穿雨衣，举着炸药包立在桥头。
梁晓霞郭三福，这就是你敢死队员捆在一号桥墩下的炸药包！
郭三福啊？（一怔）谁告诉你的？梁晓芹？
梁晓霞死到临头，你才明白！
郭三福幸亏我留了一手！（揭开桥栏杆边的油布，现出一个炸药包，转身掏出小型遥控器）哈哈……这一手更隐蔽，更精致。没想到吧！只要我轻轻点击一下，引爆这堆炸药，安装在五个桥墩上的八百斤烈性炸药就会连环爆炸！
梁晓霞（掏出手枪）不准动！
郭三福（晃动遥控器）开枪，开枪啊！
龙志钧你不要乱来，不要！
郭三福那好，梁晓霞把枪放下，放下!扔到这边来，快！
【梁晓霞把枪踢了过去。
龙志钧郭三福你不想活了！
郭三福我这种人横竖是死，你俩先上奈何桥喊冤吧！哪个先上？
梁晓霞（急忙上前掩护）打死我，他是被冤枉的！
龙志钧不，打死我吧，她是无辜的！（迅速掏钥匙开锁，扔掉脚镣手铐）
郭三福（见状大惊，对龙志钧举起无声手枪）那你先去喊冤吧！
【郭三福射中龙志钧大腿，补一枪时，梁晓霞扑上护住。梁晓霞中弹倒地。
龙志钧晓霞——
【郭三福猛按引爆器开关，引爆线着火，嘶嘶燃烧，冒出火花。他狂笑溜下。龙志钧捂住伤口，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向炸药包爬去。
幕内声龙志钧，导火线点燃了，你要当心啊！
【伴唱 引爆线，燃不断，
志钧冒死爬上前。
刘邓大军桥上走，
桥毁人亡转眼间。
神圣使命担肩头，
英雄怎闯鬼门关？
【龙志钧昏倒在地。
幕内声龙志钧，导火线很快就要燃进炸药包了，刘邓首长有危险，二野战士有危险！龙志钧，你醒过来！赶快醒过来啊！
【龙志钧终于醒了，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他盯住炸药包，挣扎起身，使尽全力，颤巍巍地扑上，用牙齿咬断导火线……
吴胜虎（箭步上场扶住龙志钧）龙县长！
丁 文（推郭三福上）特派员，这家伙想开溜，被我们逮住了。这是十三兵团公函。
郭三福（得意地）我舅舅兵团来信啦！
龙志钧念。
丁 文“郭三福，化名‘过山虎’，原系我十三兵团地下工作者——
郭三福没错，我三代贫农，战斗英雄！
龙志钧念下去。
丁 文“后被国民党抓捕叛变，成为双面间谍。今与湘西专署联合调查属实，速即捉拿归案！”
龙志钧你这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狗特务，还有哪样话说？
郭三福有啊，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双手掐拢）：梁晓芹登仙了。哈哈……
龙志钧（跌跪在地）晓芹——
【吴胜虎与丁文推郭三福下。
内 呼刘邓首长率大部队过桥来了！
龙志钧（抱着昏迷的梁晓霞，流泪呼喊）晓霞听到了吧？大桥保住了，任务完成了！我们平反啦！
梁晓霞终于等到……第二次……解放……
（含着一丝微笑闭上了眼睛）
龙志钧晓霞，晓霞！好日子盼来了，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对天呼喊）晓霞！
【呼喊声在空谷回响。龙志军脱下军衣搭在晓霞遗体上，掏出花带放进她手中。
【四对身着素服的鼓郎歌娘推上四面花鼓。舞步沉健，鼓歌凄厉。龙志钧将纸钱撒向空中。
龙志钧（唱）忠魂归来——
冤死的人们！
安息陵园——
人民的功臣！
龙志钧第二次解放……终于来了！（振臂呼号，双泪如注）
（接唱）五溪黎明多灾星，
龙蛇争斗乱纷纷。
真假断明池鱼殃，
千里苗山血染成。
昨日打鼓迎解放，
今日打鼓祭亡灵。
团结起来苗汉子，
擦干血迹齐上阵。
为了解放全中国，
前仆后继献丹心。
【二中队队员穿上崭新的军装走上平台，搀扶起龙志军迈步前行。雄浑的进行曲奏响，花鼓频敲，人声鼎沸。
【幕落。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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