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演员写戏
■ 龚孝雄 上海沪剧院
我有幸在上海京剧院工作了18年。这是一家优秀创作人员扎堆,艺术底蕴深厚的国家剧院。1995年刚进院的时候,黎中城、刘梦德、程惟湘、谢雨青等老编剧们都还在岗。那个时候,听他们说“给角儿打剧本”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一度不能接受。心想,编剧应该独立思想啊,剧本是剧作家生命底色的曝光嘛。泡的时间长了,看的老戏多了,对京剧历史了解详尽了,才慢慢发现,风光无限的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和马连良、周信芳等大师们都有自己的御用编剧。齐如山、翁偶虹,乃至后来的范钧宏、吕瑞明等大编剧,都是因为坚持“为演员写戏”,才留下了象《锁麟囊》、《杨门女将》这样的千古名篇。
有人说“戏曲是角儿的艺术”。这话不全对,但也有一定道理。不管多好的剧本,演员功力不到,舞台呈现便体现得不尽人意。反之,有些剧本不怎么好,演员强,最终体现倒是颇有亮点。这么说,不是要减弱剧本的重要性,而是强调剧本给演员留出表演空间,“让好角儿在台上有发挥的点、有使劲的地儿”是多么重要。总之,不管是“人保戏”还是“戏保人”都有欠缺。最好的结果,是剧本好,演员也好。这样“为演员写戏”的想法,这些年从不自觉到自觉,已经成为我写戏的前提。在接到编剧任务或有创作冲动时,总要想法先了解剧种气质、表演特色、演员条件,或提前为剧本设定可能排演的剧种、角色的行当。每每写戏,尤其是给古典剧种写戏,除了铺陈好常规的主题、立意、结构、人物、情节外,“写剧种、写行当、写程式”也是我必需考量的重要支点。
粤剧《鸳鸯剑》就是一部为广州粤剧院优秀青年演员吴非凡度身定制的剧本。2013年春天,吴非凡找到我,希望我给她写一部新戏,目标很明确,要争“梅花奖”。“梅花奖”是中国戏剧演员的最高奖,不是想得就能得的。面对她设定的目标,我哭笑不得。这样高的目标,对一个编剧来说,着实无力承担。我只能说尽力做好,至于能不能得奖,还得看二度的呈现实力和演员的个人造化。但至少有一点我在写戏之前是想清楚了的,那就是这个戏必须得围绕演员做文章,让演员有充分的表演发挥穿间,从外在表演程式的技艺层面到人物塑造的内心情感,都必须让演员出彩。
吴非凡是一个条件非常全面的演员,不但嗓子好,会唱,还有一身好功夫,是刀马旦的底子。根据她的条件,可以给她做一个文武兼备的戏。鉴于这样的共识,我们共同商量,选择了传统粤剧《女儿香》作为基础进行改编创作,打造一台属于吴非凡的戏。
《女儿香》是粤剧传统戏,人物众多,情节繁杂,结构松散,演下来得将近四个小时。我们从中挑选一对恋人设为主角,将原剧中的“剑歌”作为核心,围绕“剑”做文章。所以,新剧里便有了赠剑、合剑、还剑、问剑、毁剑的结构和场次,并将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根据戏剧情节给演员合理设计精彩的表演空间”上。这个戏一共五场,我给女一号设定了四个行当。即第一场的花旦、第二场的武生、第四场的青衣、第五场的刀马旦。一个人在一部剧里演同一个人物的四个行当,演好了一定是会出彩的。但这个人物四个行当的情节转换如果不合理,或者演员体现得不好,行当跨度不大,行当表演特色不突出,不但不会出彩,还会丢分。所以,这个戏要做到理想的状态,其实很艰难。除了剧本的合理设计,演员的精彩呈现,导演的整体舞台构思,尤其是在二度中实现“演剧种、演行当、演人物”的艺术定位,便显得至关重要。
感谢吴非凡的全面才艺和勤奋,庆幸邀请到了童薇薇导演来执导这个戏。最终的舞台呈现,完全达到了当初设定的状态,甚至比当初设定的要更好。所以,吴非凡终于圆了她的梦。继2014年以《鸳鸯剑》获得上海戏剧白玉兰表演艺术主角奖后,2015年5月,吴非凡又以《鸳鸯剑》一剧参加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评比演出,并最终获得本届梅花奖(榜首)。
如前面所言。戏曲编剧写戏,在追求主题、立意,情节、结构、人物的同时,还要注重“演出性”,即剧本搬上舞台后如何好看、有得看。而为“演员”度身写戏,尤其是给古典剧种的演员写戏,编剧在写作时更要充分考虑到演员的舞台表演,要结合剧种的表演程式、角色行当合理安排情节、情境,留出表演空间。这就要求编剧能了解剧种,了解表演,了解舞台,了解音乐。在粤剧《鸳鸯剑》里,我给女一号梅暗香设定的重要表演支点主要是第一场花旦的踩跷,第二场女扮男装扎上大靠上战场的武生小开打和大枪花,第四场回归女儿本色青衣行当的大段“问剑”60句核心唱段,第五场以本来身份再上战场刀马旦的大开打、踢枪。这些表演段落剧本设定得比较合理,导演编排得很精彩,演员完成得很完美。所以,吴非凡通过这个戏完成了从优秀青年演员到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蜕变,主创人员全心全意为她度身定做的这个戏,终于成就是了她。
我是湖南桂阳人。1986年至1992年的六年间,我曾在湖南艺校衡阳湘剧班坐科学戏。六年的戏曲表演学习,虽然没有让我成为一名好演员,但让我了解了舞台,了解了表演,走进了程式。今天回过头再看,这一段学习经历对于已经做了戏曲编剧的我来说,仍然受用无穷。所以,我得感谢湖南,感谢湘剧。
【责任编辑:李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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