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打翻在地，踏上一脚

    共产党来了，要进行“土改”了，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事，历朝历代长期的战争过后总要触及土地制度，这是迅速恢复生产的一件大事。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极左思想”会带来那么大的灾难，把人性中最丑恶的灵魂都激发了出来。世界上最擅于思辨哲学，有着众多哲学家的德国人大肆屠杀犹太人，而有着两千年中庸思想的中国人比德国人还要疯狂的撕扯起自己的肌肤，挖起自己的五脏六腑来了，人类的文明又有什么用？

    前几次灾难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次灾难旷日持久，灾难更深，而且是逐步释放它的能量和灾难性的。

    三亩田地，对于一个八口之家来说，实在谈不上是地主，就再有个二十亩也谈不上是个地主呀。所以土改之初外婆家仅仅定的是一个工商业者，土改时还要分进土地来才能达到农民的平均拥有土地数。1950年，“土改”工作组进驻村子里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发动农民纠斗地主，开诉苦会。斗着斗着，纠着纠着，慢慢地，漫延开了，变成了揭发会了，会议的组织者唯恐天下不乱地不断鼓励互相攻讦，互相揭露。外公的三弟开始攻击外公利用土地发租剥削农民，跟地主一样；跟外婆合作开织袜子作坊的那个妇女攻击外婆请帮工，剥削帮工，跟资本家一样。这时我的这三外公正与我的二舅争夺村里的会计职位，他败了，为此他还打伤了外公。他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泄愤了，他又哪里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土改工作组的工作人员不断地提示不断地启发，不断地鼓励，越陷越深越斗越狠，当天夜里外公就被关押了起来，房子银首饰和值钱的家俱衣物被查封，母亲只穿了一身夏天的短衣跑了出来，晚上冷了跑到她舅舅家借衣服穿。外公外婆家成了工商业者兼地主，从此被打翻在地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天地被打翻了，颠倒了，可人民还是要生活，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呀。政府马上又颁布了保护工商业者的政策，外公家的房子被分掉了三间，可杂货铺的东西没有动，他们仍旧可以开杂货铺维持生活。母亲在衡阳市里读书被勒令休学，一年后才复学；小姨和小舅读完高中就不让升学了，他们必须回乡接受改造。小姨为了逃避家庭出身问题，远嫁广东做了菜农；小舅舅读书时成绩非常好，发誓非清华北大不考，心高气傲，这下怎么调整得过来？百无聊奈结婚也只能娶一个被贬到乡下来的资本家的小姐，苦命的人又不会互相安抚互相照顾，反倒互相攻击相互伤害，小舅娘投河自尽了，小舅舅为此坐了五年牢，出来后郁郁寡欢无法化解，终日疯疯癫癫，生活在无我无他的自由境界之中。母亲嫁给了跟随着共产党大军南下广西的杨家花园的后代，也就是我的父亲，她考上了中专，成了医生，文化大革命中没少受罪。外公死得早，是坐在堂屋的躺椅上，一口痰上不来而死的，倒也算是寿终正寝。外婆是给斗死的，因为她肚子饿，又有甲亢病，忍耐不住了，路过成熟的稻田时用手捋了一把，被发现了，地主婆敢偷公社的稻子，能不斗死你？！现在你知道为何偷公社辣椒的狗地主要杀害刘文学了吧。可怜可怜！1985年时，四舅舅向法院申请退回分掉的三间老房子，落实政策，那份状子在法院被一个来视察工作的大领导看见了：啊？邹有生，他不就是当年共产党他的手下的交通员吗？！单线联系的，他曾有话：没有他的指示，任何时候都不能暴露身份。可怜，外公真的从来就没有讲过他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也难怪三舅被土匪枪杀他不去追究杀人犯而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他遵守了党的纪律，可他的上级把他给忘记了！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