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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光年》之《青春是一次没有退路的逃亡》

时间:2011/7/24 作者: 水滴娃娃 热度: 71636
   
作品名称:《隔岸·光年》
作品简介:故事以洛颜夕的回忆为线索来讲述成长历程中的微凉疼痛。因为从小父爱的缺失和生命的变幻无常,不信任不安全感贯穿成长的始终。从缺口处开始顺着记忆寻找,她循着幻觉中的温暖在空旷的时间摸索前行,路途中跌跌撞撞的绝望和迷茫是无法跨越的时间河,幸福竖立在遥不可及的彼岸,从此岸到达彼岸要经过漫长的光年。
                                                                         《梦境》
      在梦里,透过昏暗的光亮仿佛看到莲花绽放凋谢的沉沦。清澈池水中倒映出幼年时的面容,干净单薄,如同初盛莲瓣。真切嗅到藕蕊的淡淡清香来。那女童在轻声吟唱着歌谣,那是诗经里的句子:“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我认出那女童来,她左眼的小眼角下长着一枚褐色泪痣。
       醒来时天还未亮,我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找水喝,冰箱里放满这冰凉的液体。我清晰地听到它混合着思念流经喉咙发出钝重的疼痛声,最后在周身所有的细胞蔓延开来,连同呼吸都是疼的。
       时光如此安静,能够听到时钟的嘀嗒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声在静谧的空气里穿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想你始终都不曾爱过我,你真正爱的永远是你自己,你只是通过我来达到对自己的确认。”谁在这样的黑暗中揭开我的伤疤,我无言以对。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要枕着你给的温暖睡去*-*,我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泪珠。
       又是谁一遍一遍在我耳畔轻声呢喃:“颜夕,颜夕,我想要把我所有的温暖都给你,可是,你为何还是不快乐,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安静温暖地生活。”
       我还是走了,无法停下脚步,脚下的路似没有尽头,只有沉睡才带来片刻间的停歇,却并不是安定。内心的缺口永远无法被填满,一遍遍吐丝结茧,长出绚丽的翅膀,它说:带我飞。
       有时候想念是可以的,像忘记一样,是被时间洗刷过留下来的情愫,漂浮在空气里,呼出吸进般自然。于是,我感到我的苍老,那样迅疾,在漂泊的路途中,一节拥挤的车厢里。空气里掺杂着汗渍味,   劣质香烟味。夜深深的沉寂,旅客们倦坐着熟睡,各式的姿势,脸上有困顿。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做片刻的停顿,外面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站台昏黄的灯光下有人推着小吃车散发着温热食物香味。在那茫茫的氤氲中想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能够枕着他的掌心睡觉。
      七年。沉默的倔强,在黑暗中对峙,自己的战役。
       时间无声流淌,成长不可更改。
       用清冷的水细细地洗净脸上的泪痕,抬头看到镜中的面容,脸色苍白,头发潦草凌乱,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左眼小眼角的那枚褐色泪痣。乔嘉晨,我们如此无辜,各自生活在不同的轨道。在离开你的日子里,有多少寂寞盛放又凋零的心事,你不曾知道,我亦已忘记。
                        《昔·时光不可更改的清澈》
    “你有一个女儿?”我微笑着对初次见面的乔嘉晨说。
      他用疑惑的眼神饶有兴致看着我说:“怎么说?”
    “你的眼神里有疼惜,只有是父亲对待女儿的那种宠爱与骄纵。”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摇曳的枝桠,语气笃定,并不看他的表情,仿佛自说自话。
     “嗯,她应是四五岁的样子,有着温顺的茶色头发。你空闲时会坐在午后的阳光下仔细地给她梳理头发,扎成羊角辨的样子。”
      我抬头,撞到他的目光,眼中温热的泪珠措不及防跌落下来。
 
      那年我十七岁,穿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光脚穿麻编凉鞋。脚指甲上涂水蓝色的指甲油,下雨的时候喜欢脱掉鞋子光脚在雨中奔跑。许一诺会拿着伞在后面追我,边跑边喊:“抓小偷了,抓小偷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当他快要追上的时候,我会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等他到我面前,然后用力踩脚下的水坑,溅的他一身污水,在他愤怒中咯咯大笑。他会突然抱住我,把身上的脏水往我衣服上蹭。这时我就大声地喊:“哎呦!哎呦!不好了。”于是他就松了手,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他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的时候,我就说:“许一诺,我肚子疼,走不了路了,你得背我回家。”
       于是,在雨后的大街上你会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大男生背着一个像刚从水中捞起的揉皱的布娃娃似得女孩子。那是许一诺对我的形容。
      那年,许一诺十九岁,突然间长得高大挺拔,我看他的时候需要仰着脸,我说:“许一诺,你长胡子了哦!开始有点像爸爸的模样咯。”他会用手揉揉我温顺的头发说:“颜夕,你还是孩子气!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再逃课,学校会把你开除。”
     “可是,我不喜欢那里,我不想呆在那里浪费时间。我想学绘画。”我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大男生,喜欢穿格子布衬衣,上面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那时,我在一所三流高中读高二,那所学校在城市的北郊,要穿过长而幽暗的隧道才能到达。我不喜欢那里的集体宿舍,要十多个人挤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用公共的卫生间。晚上空气闷热潮湿,室友们的窃窃私语声和嬉笑尖叫声让我无法入睡,会突然就发脾气,冲她们吼,让她们停止。久而久之我的孤僻冷傲暴露无遗,我与她们不能相容,被孤立,被隔绝,在那里我没有朋友。
      对老师所教的内容不感兴趣,在数学课上拿着铅笔在本子上画老师的头像,很夸张的样子,被发现,气得数学老师直摔粉笔。然后被罚站墙角。终于当她再次拿着我交的写满歌词的数学试卷甩到我面前,叫我白痴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把书本一摔离开了教室.
       我开始逃课,穿过长而幽暗的隧道走长时间的路去城南找许一诺。那时许一诺在我们小城最好的高中读高三,因为是毕业班没有时间去看我。我蹲在学校门口的紫桐树下等他下课,五月,紫桐花开满一树,风过摇摇欲坠,落了一地,有浓烈的甜腻花香。
      人群涌动,无声无息。在大片的躁动中我看到许一诺明朗的面孔是那么清晰。我蹲在地上,太阳火辣辣地灼晒着我的皮肤,我那么固执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在我的面前停下,我说:“我生病了,很难受的样子。”许一诺伸出右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嗅到他身上清凉的柠檬香味,忘却胃里撕扯的绞痛,脸上很快乐的微笑。
      “我请过假了,真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许一诺还是不理我,拉着我一直向前走。
      “我讨厌你,你怎么可以不理我?”我甩开他的手假装生气。
        许一诺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真没逃课?”
      “嗯!”我冲他点头,一脸真诚。
      “颜夕,你觉得我信吗?”许一诺捏了捏我的鼻子吐出这么一句话。
      “哼!我就是逃课了。怎么了,不想理我,那我现在就走!”我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
       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后,他不上前,我不回头。这是我们之间的游戏,可以随时开始随时结束,就像小时候玩躲猫猫一样。在街道的拐角处,我扭过头,要他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
       “一串够不够?”许一诺一脸讨好。
       “不够!我要你给我买一辈子的糖葫芦。”
                                       《2》
        日子一片片堆积,在散漫慵懒的调子中缓缓流淌。风沙起,迷了眼睛,眼睑生疼却揉不出泪水。我已经不再去学校,开始在一个画室学习绘画。教我画画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学美术老师,性格温和但眉宇之间有不桀与霸气是经历世俗仍不停息的苍茫火焰。他说他叫乔嘉晨,我可以叫他的名字。
       在画室里,我是最安静的学生,性格冷傲孤僻,喜欢坐在角落里画画。我挑选逆光的角度写生,绕到静物台的后面,我看到光从窗子走进来,步子缓慢,有尘埃在光束里沉浮,变换不同的色彩。我喜欢用小号水粉笔细细地画,色彩在纸上留下生长过的痕迹,不断地尝试不同颜色调和后的变化,这让画画变得有趣而充满惊喜。
       乔嘉晨会绕过人群转到我身后,俯下身在我的画前作片刻的停留。
       他说:“颜夕,你对绘画有独特的天分。”
       我抬起头问他,我说:“老师,你去往西藏的途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天高云阔,苍茫与敬畏。”
     “难道没有看到内心深处的绝望吗?我觉得喜欢行走的人是在追逐灵魂所在,他们的灵魂似无处安歇。”
      “对,每个人的灵魂都无处安歇。只有在路途中才会得到片刻的宁静。”
       这样的对话往往无法持久,因为它已抵达,每一句都直指人心,太过禀然让人没有安全感。
       不要带着你的神秘走向我,点燃我黑色的火焰。可是我已上路,无法停歇。蔚蓝色的海水将我覆盖,我是溺水的孩童,无法挣脱。我在沉溺的瞬间看到了海水中沉睡的绚丽城堡,我愿化作精灵去窥探,只看一眼就已沦陷。
 
       我分明听到一只大鸟怕打着翅膀在我头顶呼啸而过的声音。
       我坐在锦园七楼的天台上,夏日傍晚的阳光暴烈地抚摸着我的皮肤,有风在我的指尖游走,脚丫悬在半空中摇曳,我想象着脚下的楼群是一片汪洋,有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我赤裸的腿,浪花四溅。CD里流淌着那些干净美好的句子若有若无地敲打着日渐麻木的神经,声声婉婉,突然地某根神经被刺痛,眼前浮现出那些熟悉的场景,一幕幕,恍如隔世般。有些东西不愿被提及,把它隐匿在很深很深的角落里,以为不去碰触就可以忘记,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八月末的一天,许一诺突然跑过来找我,给我买大串大串的冰糖葫芦。
       他说:“颜夕,我得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时我正饶有兴致地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突然地就咬到了舌头,咸咸的血液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滴在我雪白的裙上面,很快晕染开来,像一个缺口,让瞳眸深陷。许一诺慌忙掏出纸巾帮我擦嘴角的血渍,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鲜血像奔涌的泉水不断从突破的缺口涌出。
      我发誓这是我听到的最为恶毒的话,关于告别。
      七岁那年,爸爸拎着包从家里走出来,看到在院子里玩耍的我,蹲下来抱了抱我说:“小夕,爸爸得走了,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经常会做这样一个梦,在梦里仿佛全世界都在离开,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周围都是陌生的脸,他们对着我笑,于是我就抱着被子在夜里哭,看到天空有好多星星,可是却没有一张温暖的脸。
       许一诺还是要走了,他被西安的一所重点院校录取,有着能够看得到的美好前途。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他,是晚上的车,下着绵长的雨。我画了小幅水粉画给他,是一片深蓝色的海和一条吐着泡泡的小美人鱼。我记的《苏州河》里面的一句台词,周迅在上面饰演牡丹,她说:“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去找你。”然后义无反顾地跳入苏州河。许一诺说过我和周迅在某些特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肆无忌惮的眼神无所畏惧,直指人心不懂的隐藏。
       在人群涌动的候车厅,离别变得没有对白,心中并无太多难过,只是不知道没有许一诺陪伴的日子该有怎样的灰暗。
       我侧着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陪伴我成长的大男孩,从九岁到十七岁,他的影子贯穿了我的童年,少年还有我迅疾的青春。第一次发现许一诺真的是长得好看,清朗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剪短短的头发,很干净的样子。可是他就要走了。我低着头,鼻子有些酸涨,我用脚狠狠地踩他干净的鞋子,一下两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游戏。以前,许一诺会回过来追着踩我的鞋子,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他伸出手臂把我揽进他的怀里。
        他说:“颜夕,你要乖,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做游戏了。”
       “颜夕,你太任性,你要学着柔和起来,学会与人相处。 没有谁会一直纵容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有时候,你的任性让人既生气又心疼。”
        许一诺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要乖,我会打电话给你。”然后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人群中。
        我看着许一诺消失的背影突然之间觉得这是一座空城。从七岁开始我心中的城就已经空了。
                                    《旧伤口》
      我很努力的对着所有人微笑,来掩饰我满目苍夷的旧伤口。花开美好,时间飞逝流转,内心狂妄地悲伤着。
      周末的时候,一个人行走在人群涌动的街道,凌乱的脚步开始失去方向。世界如此熙攘,我避之不及也无法相容。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城,我生活十七年的地方。热闹中散放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的街道,错落纷杂的院落。春天里的青砖院墙,开满一簇一簇的淡香蔷薇,以一种瀑布的姿态倾泻下来,雨后积满水的坑洼路面,飞溅起怎样的裙摆年华?耳畔充斥着儿音缭绕的方言,傍晚时分家家户户散发出的饭香暖意........只是有谁知道我内心深处的落寞悲伤?这是一座空城,没有等我回家的那份温馨。有的只是外婆那哀怨而沧桑的面孔,还有她那无休止的咒骂声,像念经一样在我耳边萦绕。家,始终是我不愿触及的一个词,它太空,太冷,太寂寞。这是一座没人牵挂的空城。
       在街道的拐角处,买来了两条活泼金鱼,放在住处养着,我可以对着它们说话。
     “颜夕,颜夕........”
       在人群涌动的街心似听到有人唤我,陌生而又熟悉,真切的如同幻觉。仿佛隔了光年。我扭过头在人群中寻找,透过纷乱而急促的脚步,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冷而木然。
       这时候红灯亮起,我站在路的中央没有退路,在我身后有刺耳的刹车声接踵响起,眼前一道亮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突然地右手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猛然抓起,一把把我拉向路边。手臂被攥得生疼,我踉跄地抽出手,抬头的一瞬间泪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颜夕,走路的时候怎么这么粗心,这样很危险的。”
       听到乔嘉晨略带疼惜的责备,心中压抑的悲伤终于无法抑制,突然地就抱着他的肩膀哭,泪似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他掏出纸巾递给我,轻轻拍我的肩膀。
      “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能够帮助你吗?”
        我只是不停地摇头。
        我抬起头冲他微笑:“刚才,谢谢你,老师。”
        我对着他说:“再见!”然后转身离开,身后响起他微微的叹息。
     “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聊一聊,相信,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老师,其实你不知道,有些疼痛害怕被温暖触及。”我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到他眼神里的疼惜,那么熟悉,心狠狠地疼。
      夜幕降临下来,华灯初上。有些言语在唇齿之间游离,却不知该如何提及,太多的时候习惯对着镜子说话,交谈变得奢侈起来。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某种绝望,这让我担心。”他从后面追上来。
     “可是,我饿了,我想让你请我吃饭。”我对着他撒娇,犹如天性。
      不要带着火焰走向我,给我飞蛾扑火的勇气,明明知道那片刻的温暖来自幻觉,可是我已经上路,无法停下脚步。
    “有时候想做一个温顺的孩子。希望过被安排好的生活,渴望被人管束,因为这样可以不必面对灵魂深处的探索,活得不会太艰辛”
    “你符合我对父亲的理想。”我对着乔嘉晨俏皮地笑。
      那顿温暖晚餐,作为交换,我揭开伤疤给他看。语言一点点企及,如同幽暗的光亮在漫长的岁月里缓缓穿行,时间的质地让伤口失去了最初的知觉,不被遗忘,只能记得,独自背负,犹如原罪。
 
        她从七楼的天台重重摔下来,血液从头部奔涌而出,黏著浓密长发,当下昏死过去,并不感到疼痛。在坠落的过程中感受到失重的瞬间眩晕,只是落地太快,所有过程不过0.37秒,这短暂而漫长的飞翔。穿越了生与死之间遥不可及的光年。
        那是一个飘雪的夜晚,接近农历新年。她带我出门,拎小小的行李箱,那里面装着我的衣物。那天,她穿白色雪纺裙,外面套黑色长风衣,脸上化了精致妆容,涂了淡淡的胭脂,细而长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她说:“颜夕,来,让我抱抱你。”我走到她面前仰起头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那么深。她蹲下来,把我揽进她的怀里,我嗅到她头发里淡淡的清香,只是没有温度。
       她把我送到外婆家,对外婆说,要出一趟远门。
       只是我不曾知道,这一趟远门竟那么远,隔了生与死。
       九岁的我已渐渐在变故中懂得冷暖自知的静默。我看着她拉开门又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说:“他去了美国,以后每个月会按时汇生活费给你。”说完起身走向门外,像一条深海里的鱼彻底消失在我生命的海域。
        是第二天早上邻居下楼买菜时发现她的尸体。血液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凝固被冻结。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那只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脚裸露着被冻在雪里。尊严散落一地无法被收拾。在那之前,她曾长期抑郁,酗酒,抽烟,深夜里失眠泣哭,只是没有声音。就像他与她之间的冷战,从不争吵打闹,他们都受过良好教育,懂得保留尊严。可往往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更为激烈的暗涌。他们平静结束八年的婚姻,他离开去了美国,她于两年后的一个下雪的夜晚跳楼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们以极其残酷的方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那么冷那么决然。他们如同伤疤一样烙在我生命最深最隐蔽的角落,它不可见人,或者说有这道伤疤的我不可见人。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怕冷,在冬天的晚上盖两床被子还是冷的发抖,身体倦成一团,左手抱紧右手。没有人拥抱我给我温暖。
       她的自杀对外婆打击很大,本就年迈的她心中的支柱轰然倒塌,她再没有多余的爱可以给予。她躺在病床上恨恨叫我小讨债鬼,过完春节便把我送往寄宿学校,只有放假才被接回去。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自己不被给予感情,我是不受欢迎的。于是内心坚韧,这成了我最初的内核,一层层抽丝结茧包裹成最终的执拗,倔强孤僻冷傲的性情。
       周末,我会一个人跑回锦园的家里,爬上高高的天台,站在她跳下去的地方,我想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使得她义无返故地跳下去,没有留恋。
       是在那时候遇见许一诺,是邻家的男孩,大我两岁。
       他家院子里种满各色植物,春天有大簇大簇的蔷薇从院墙上一泻而下,如同缀满粉色浪花的绿色瀑布。我踮着脚尖去摘那些粉嫩花朵,看似触手可及却怎么努力跳跃都无法触及,就像盛开在彼岸的幻觉,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他走过来,一抬手一伸腰就摘了一大把,他说:“我听见你在天台唱歌,真好听。”
                                        《2》
      十月,跟随画室老师去太行山写生,同行的有十多个画室学生 。我们坐十六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又搭乘大巴车进山,山路越来越崎岖,最后只能下来徒步行走,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在郭亮的一个农家小院安顿下来。民宅建筑,就地取材,石街、石院、石墙、石柱、石梯、石楼与大自然浑为一体,古色古香,令人寻味。里面设施却很完善,温暖干净。路途的困顿使得我们很快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背着画板在风景如画的大山深处穿梭,深秋的山中风景美得让人沉醉。火红的枫树林子,山谷流淌的小溪,不知名的野果子,大片金黄的野菊花........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我的心也变得轻盈起来,像一头初生的小鹿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惊喜。晚上,我们在河边举行篝火晚会,围坐成一圈,玩游戏。是传花鼓的游戏,按逆时针的方向传花,有一个人背对着大家敲鼓,可以随时喊停,停的时候花在谁手里,谁就得表演节目,唱歌或者跳舞。欢笑声在空旷的山谷中传得很远,那是我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晚上大山中空气水分较大会有薄薄的雾,烟雾缭绕如同幻觉,这快乐来得如此纯净,回想起来没有真实感。
       当天晚上回到住处,半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来,觉得头脑胀痛,如同迸裂。全身软而无力,盖两床被子还是冷,浑身冒虚汗。神志开始不清,恍惚中,意识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喃喃地喊:“冷,好冷,妈妈,抱抱我,抱抱我.......”同住的女同学吓得慌忙叫来老师。
      模糊中我看到乔嘉晨在我床的边沿坐下,伸出那只宽厚温暖的手轻轻探试我的额头,表情凝重。然后拿了件衣服给我穿上,背着我慌忙出门,步伐急促却安稳。我伏在他的背上,耳旁有呼啸的风,远处有淡淡的雾,树的影子在昏黄的月光下有些许清冷。他的背却是温热的,我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潮湿的不知道是雾气还是汗水。一路颠簸,听到他紧促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感到安心,渐渐趴在他的肩头睡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东边天际橙紫色的淡淡光晕,天微微地亮了。雾气渐渐散去,医院红色的大门越来越近了。
       我不知道这期间乔嘉晨走了多少山路,越过几条小河,我只知道他的背是温暖的,听到他的心跳声就感到安心。我的眼中蓄满了滚烫的液体,不敢触碰,可是还是忍不住奔涌而出,一颗两颗.......砸在他的背上,滴落在衣服上很快晕染开来。我感到他的步伐稍稍有刹那的迟疑,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我微微睁开眼睛,阳光暖暖地洒了一地,这洁白的世界。我看到乔嘉晨趴在我的床边睡去,呼吸均匀,那么安静。像一个老去的孩子,让人心疼。
      我拿衣服轻轻给他披上,刚一碰他就醒了。
      他说:“怎么就睡着了,连你醒了都不知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疼了,以为再也不会心痛,再也不会流泪,可是他让我的泪腺又复苏了。我的眼中蓄满了那温热的液体。于是我知道,我是在爱,虽然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散落在明媚阳光里的忧伤。
     “你可以抱抱我吗?一下下就好,冷,好冷!”我仰起头像小小的女儿。
       他伸出宽广的臂膀,紧紧把我揽进怀里。我的泪顺着他脖子上裸露的皮肤滑落,我说:“我可以喜欢你吗?”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我伸出手抚摸他脸的轮廓,分明的棱角,紧锁的眉宇,下巴上的胡茬,脖颈上微微突出的喉结。我在一遍一遍地记忆,记忆这片刻的温暖。
        乔嘉晨,你仿佛是我一直在猜测中探索着想象里的男子。
      “颜夕,你发烧了,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病。我去给你拿药。”
        他拍拍我的肩膀,帮我盖好被子,起身离去。我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喃喃地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爸爸,小夕会乖的,不要把小夕一个人留下来······”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仿佛穿越幽暗的光年,他蹲下来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颜夕,你要听话,我去帮你拿药,吃过了就好了。”
       我听到他声音里有哽咽。我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泪珠,又迷迷糊糊睡去。
       在微暗的光亮中,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伴随着我的心跳声,还有他轻轻地咳嗽声。我熟知这每一个细节,我知道他何时转身,何时抬脚,我闭着眼睛在心中暗暗重复着和他一样的动作,他在我的床边坐下,倒好水,轻轻唤我:“小夕,小夕,该吃药了。”我装作没听到翻过身背对他装睡。我等待着他的哄骗。“小夕,爸爸买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你赶快起来喽!”我在心中暗暗偷笑,“再不起来,爸爸可要吃咯。呦,好甜哦。再不起来没有咯。”我慌忙跳起来,闹道:“爸爸坏蛋,爸爸吃小夕的糖葫芦。”爸爸把手背在背后让我猜,哪个手是药哪个手是糖葫芦,小小的我总是苦思冥想,犹豫不决,很难定夺,可往往猜到哪个手,最后都是药,很多年后才明白,爸爸在背后做了手脚。我只能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像吃毒药一样,被他喂着吃药片。“不行,这白色药片太大了,会噎着的,我不要吃。”我撅着小嘴挑剔,他会很小心地把它掰成两瓣。吃完药,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大串晶莹剔透的诱人糖葫芦作为奖励给我吃。
       “颜夕,颜夕,起来吃药了。”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乔嘉晨坐在床的边沿,替我倒好水。我坐起来,他递来水,我喝一口,就这他的手心吞下药片。嗅到他指间淡淡的烟草香,心狠狠地疼,撕扯一般。然后背对着他躺下,没有任何言语,泪顺着我的脸颊肆虐,湿了枕被。我的心中有感动,这个男人在照顾我,他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爱人,但是他在照顾我。
                                          《3》
       回到家中,陆续收到许一诺寄来的包裹,随着季节的变化,包裹内容开始由手套,围巾,帽子,到暖手宝,电热毯........
       我都一一收着放在箱子里,从未使用过。他写来长长的信,我却不能回一个字给他。他一直希望他能够代替我心中的缺口带给我温暖与爱,我也曾试着让自己相信他能够代替,可是当我见到乔嘉晨的第一眼时,我就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够。虽然从九岁到十七岁他一直在努力扮演那个角色。我习惯着许一诺对自己的好,如同接受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一般自然,并不觉得亏欠。从小到大许一诺是自己唯一的玩伴和朋友,对他有依赖,但却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爱情,虽然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喜欢坐在乔嘉晨身边安静地看他画画,他身上微微散发着烟草的味道,那么熟悉。傍晚的阳光稀稀落落地从斑驳的叶子中照过来,洒在我的脸上,抬头的一瞬间有刹那的眩晕。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光阴如缕般从他笔尖滑落穿行,什么都不想就像看一场灵魂的飞舞。
       乔嘉晨说我是有天分的孩子,他建议我参加美术高考。看到他眼神中的期望,我微笑着点头。在他面前我愿意做一个温顺的孩子。
       他问我有没有想过考入哪个城市,我说西安吧!西安是许一诺所在的城市。
        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安静美好地一片一片滑落。
       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喜欢跟在乔嘉晨的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走路。这似乎成了一种乐趣,隔着人群以为不被察觉。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转过脸来挡在我面前,我愣在那里。
      乔嘉晨说:“为什么跟着我,不回家?”
     “呵呵,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对他笑。
     “又开玩笑!淘气!”乔嘉晨一脸严肃。
     “嘻嘻!我是说,我可以喜欢你,像喜欢父亲那样吗?”
     “当然!我很乐意,突然之间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那么我可以跟着你回家吗?”我仰起头像小小的女儿。
       乔嘉晨看着我有片刻的迟疑“嗯!如果你愿意,可以和采薇一起玩。”
      “嘻嘻!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我有些雀跃。
      “古灵精怪!”乔嘉晨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里面有纵容。
 
       星期天。乔嘉晨打来电话:“我们去吃饭,我去接你。下楼来,我在楼下等着。”
       他微笑着看着我一步步走近他。我走在他身边,这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约会。穿过涌动的人群,仿佛行走在通往你的幽暗光亮,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身体之间只有三厘米的距离。
       过马路的时候,他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骨节微微突出,脉络清晰可见。我的手放进去的时候有刹那的错觉,仿佛某种记忆的回放,我熟知这每一个细节。我知道红灯何时亮起,绿灯何时开始闪烁,他牵着我的手快步走过人群涌动的街口。
        走进热闹喧嚣的餐馆,他点清炖排骨,香水百叶,什锦圆子给我吃。
        他微笑着看我埋头吃食物,眼中有温情。
        用纸巾擦嘴时,他坐在桌子对面笑,边笑边比划着说:“这里,这里,粘了纸屑,还没擦到,不对,是这里,笨!”他伸出手为我轻轻擦拭,手指微微掠过脸颊的皮肤,神经麻麻得如同触电,心突突地跳,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他的嘴角始终流露着淡淡的笑意,那里面有纵容,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暧昧。
        我低下头,用脚踩他的鞋子,一下,两下 ,似一场游戏。他侧着脸来看我 ,我的脸像是被点燃,烫的厉害,别过脸不去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
       我们说了些什么,大部分都不太记得,如同模糊底片里散发的岁月微光。只是那种感觉却是记得,犹如春天里迎风的黝黑枝桠在阳光里开出一朵朵粉嫩白花。
       吃完饭,他带我去他的家里,走在路上,脚下如同踩着一朵一朵洁白云朵,我跟在他的身后,盲而木然。他隐藏内心的感情,静而克制。我们都在掩耳盗铃,以为捂着自己的耳朵就可以什么也听不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在心中萌芽,遇见,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是不是我们都在劫难逃难?我看到他头上隐藏的白发,心狠狠抽搐地疼,微笑那么苍白。
       院子里种满各色植物,有暗暗的清香。我看到他的妻,她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她叫我:“颜夕,颜夕,来屋里!”我走过去拥抱她,我说:“采薇呢?我来找采薇玩儿,我给她带来了金鱼。”她的妻是一个聪慧温柔的女人,有一双温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得像月亮,我曾对晨说过,我很喜欢她。
     采薇扎小小的羊角辫,从楼上蹦蹦跳跳地跑下来,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喊爸爸。
     心中总有个地方是空的,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对于他人拥有的我只能羡慕。这一切的温馨与美好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无关。有些东西只配仰望,不要奢望接近或者拥有,能够遇到便是一种恩赐。我知道我是在爱,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记忆在时间里沉淀,发酵,四散开来。终归是逃逸出躯体。灵魂是不安份的孩子 ,我匍匐在你的脚下,仰望,没有答案。蔷薇碎裂,无声无息,我微笑着倒退,小心翼翼捧着眼中坠落的玻璃,退出你的领域。
                                     《乱·流离》
 
       天气微寒,在接近秋的尾声的早晨,雾起,白茫茫的一片,街灯微亮,橘黄色的光线模糊了视线。风擦着我的发梢从耳畔呼啸而过,沾染了雾气的睫毛托不住泪滴,经常会没缘由地流下泪来,如同呼吸般来的自然,并不掺杂任何情绪。
       喜欢跑步,肢体的剧烈运动使体内的血液流动加快,能听到心脏的怦怦跳动,仿佛快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这使我感到生命的存在与鲜活。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开始疯了一样想要见到乔嘉晨,我只是想要安静地看着他,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了,只有在他身边心才会安定。从小情感匮乏的我对于感情有敏锐的直觉,于是,我知道我这是在爱,虽然,明明知道这样的爱与恋就如同生长在黑夜里的梦魇,没有结局,却无法摆脱。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只是病了,一场肆虐的瘟疫而已,会好的。
      小时候听过飞蛾扑火的故事,那时觉得飞蛾怎么那么的傻,明明知道前面是火是灭亡,还要义无反顾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呢?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那一只飞蛾呢?
      乔嘉晨,你是我生命里的火,像一场不可触摸的幻觉。
      十一月二十八日,收到许一诺寄来的包裹,邮戳上是西安的字样,很大的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双漂亮的鞋子。于是,我决定穿上它去找许一诺。我想我不能再这样纠结下去了,我看不清乔嘉晨眸中的深渊,那么逃离是可以的。
       拥挤等待,在人群涌动的候车厅。购买车票时,售票员问我去往哪里。我说:西安
       k1375次普快,19:35发车 ,距进站时间还有十七分。
       我关掉了手机,没有告知任何人。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走。
       人群涌动无声无息,空气中混合着汗渍味和劣质香烟味,被人群推攘着涌入车厢。
       在路途中遇到瑾念,面容干净,没有任何化妆,细而长的眼睛,睫毛黑而浓密微微上翘,两瓣嘴唇桃花瓣般单薄,剪短而清爽的头发。手腕上有刺青,繁而拙朴的花纹。她拿着我的手指在上面触摸,刺青的皮肤微微凸起有大小不一的疤结。她说,那是为了遮疤才纹的图案,那是用烟头灼伤留下的疤痕。
       我说:“不疼吗?”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对伤疤有着羞耻感,我害怕将它示人。
       瑾念笑着告诉我纹身会上瘾。她抽六块钱一包的红双喜,车窗开着,风很大,身子斜倚着座椅,低头抽出一支放入嘴唇之间,左手微微挡着右手的火焰为自己点燃。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深深吸入再缓缓吐出烟雾来,指间烟火明灭。
      我不知道这个二十岁的女子,为何这般放纵自己。当时,我在捧着一本画册子安静地画瑾念的速写。车厢外,天微微亮,有晨雾,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天边泛着淡淡的橙紫色光晕。火车在前进,我知道自己是在被带离。在这样的沉寂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清醒着,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画着速写轻轻对她说:“女孩子,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的。”她抬起头,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晶莹泪光,来不及掉落,但也无从隐藏。
       瑾念说她十五岁离家,跟着一个乐队演出,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生活颠沛流离。乐队有五个人组成,她是歌唱手,他们这次去西安为一个公司做开幕式演出,乐队其他成员已经到达,她由于一些事情耽搁了两天。
       快下车时她拿出口红在我的画册上写下她在西安的地址,说我可以去看她的演出。
       我撕下为她画的小幅速写送给她。简单的线描,低头吸烟的瞬间,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有无限落寞。
       下车时,西安的傍晚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纷扬在人群涌动的站台。
       瑾念说:“颜夕,你的眼睛真清凉。”
       我捏着写着有许一诺地址的信封,打车去他的学校。直到这时我也没有告诉许一诺我来找他的消息,我想要带给他惊喜。
       我记得许一诺在给我的信里说,他的学校长满高大的香樟树,在通往宿舍的小树林里住着成群的麻雀,每天早上“叽叽喳喳”地叫他起床。
       我摸索着他所叙述的语言,一步步前行,这是许一诺生活的地方。
       他说穿过香樟林然后绕过昭阳湖在走过一个长满绿色藤蔓的长长走廊,会看到一栋红瓦白墙的建筑,那是他的公寓楼。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有些俄罗斯风味,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他的宿舍在三楼最左边的307房间,我站在他的宿舍门口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从离开家到现在手机就一直关机,刚一开机就看到系统提示里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乔嘉晨打来的。原来他是在担心我。
     拨通许一诺的电话,电话那端的盲音提示道: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只好敲开他的宿舍门,开门的是一个很高很瘦长着满脸青春痘的男生。
     他说:“美女哦,你找谁呢?”
     我说“许一诺!”冷冷的,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以为可以带给他惊喜。
    “许一诺哦!他好忙的呢,好多MM都找他来着,可是现在他不在这里住。”痘痘男用挑逗的语气说道。
    “那他住哪里?”
    “他哦,在学校外面北街租的有房子,不过哦!这个时候去······嘿嘿!”痘痘男‪最后的笑声里有意味深长的轻浮。
      没等他说完,我转身下就走了,走出许一诺的学校,被他描述的很美的地方。来到所谓的北街,突然地脚步失去了方向,凝固了般,隔着人群我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真漂亮,像一个瓷娃娃。他们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涌动的街头。我应该知道的,许一诺这么优秀的男生,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他终是与我不同,虽然我们有八年共同的生活轨迹。
       许一诺,你是我散落在风中的记忆,在我们转身离开的刹那便不知去向。我看到你嘴角微微上扬的幸福,只是那从不属于我。就像小时候一样,你从家里偷偷拿来巧克力糖果来分给我吃,你看着我贪婪的吃相,眼中无限的满足。你习惯了在我面前展览你的幸福,虽然你从来都不觉得。你说:“颜夕,周末爸爸会带我去游乐场坐摩天轮,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不同的,你拥有的东西,是我只配仰望却无法企及的遥远幻觉。于是我就只是远远的站在你的身旁,心那么远那么远,因为我们是不对等的。
      我走在陌生的街道,西安的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生冷的疼。昏黄的街灯下路人稀少,大地一片苍茫,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者可以去哪里。我从背包里摸出瑾念写给我的地址,在路旁拦了辆出租车找到她所在的饭店。是未央路唐访街东郊的一处居民区,有些杂乱。
       我拨通瑾念的电话,我说:“瑾念,我想听你唱歌,我现在在水年华的楼下吃糖炒栗子,很香甜。”
       电话那端很嘈杂,瑾念用很大的声音对我喊:“颜夕,我的房间在5楼右拐503.我现在在演出现场排练,要很晚才能回去。你吃完东西,让服务生给你开房间,我会给他们打电话。不用等我,哦,好,就这样啊·······我明天带你来看演出。”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许一诺在离你越来越近的地方,心却越来越远了。踏上你生活的这片土地,却失去了与你相见的意义,见了如何,不见有如何?从九岁到十七岁,那漫长而又迅疾的岁月里,习惯了对你的依赖,习惯了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观望我们之间的迟尺天涯。我的心中有一个缺口,需要大把大把的爱来填补,可怎么也填不满,我是不是很贪心?我不该如此自私,你那么优秀明媚的男孩应该有着美好的前途,而我只能带给你绝望。
      我埋头吃食物,大口大口吞咽,也许只有食物才带给我温暖。
      真的是累了,做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在西安兜转了大半圈,服务生帮我打开房间,我倒头就睡了。不记得瑾念是何时回来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看到瑾念换下来的衣服,我起身轻声唤她的名字,我说:“瑾念,瑾念,你是何时回来的?”这时候瑾念从卫浴间出来,穿着浴衣,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
      我看到她身上的伤疤,在我眼睛里显得突兀,肩背上,小腿上······有深浅不一的淤青红肿。我走过去用手轻轻触摸就像触摸我羞耻的疼痛一样。我说:“疼吗?”她冷冷的说:“颜夕,我累了。晚上还有演出,我刚刚回来,想睡一会儿。”她背对着我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的身体微微的抽搐,我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悲伤愈加强盛。我走过去紧紧拥抱她,她的悲恸终于无法抑制泪流满面。她轻轻地啜泣着说:“颜夕,你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你必须独自背负。我需要赚钱,钱让我衣食无忧,还可以供我和弟弟读书。”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像我无法欺骗我自己,安慰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于是就没有语言,我只能静静的抱着她,就像抱着我们无以言说的盛大悲伤。
       她在我的怀抱里渐渐睡着,安稳而踏实。下午两点多才醒来。
       瑾念无限慵懒得伸了伸懒腰,伸出手来拥抱我,她说:“颜夕,你安静的时候多像一只猫。可是你的眼睛里有雾,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让我看到了我自己。”
       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走到冰箱前拿出酒,倒一杯仰起头一口喝掉。她微微的对着我笑,她说:“酒真是个好东西,它带给人温暖。”
       这时候,她盘坐在酒店的单人床上,被子被揉得很皱,阳光明晃晃的从窗子折射进来。她对着光线在涂指甲油,很鲜艳的红色,骨节突出,她长着一双男人才有的手。突然她拉起我的手说:“颜夕,你的手真好看,要不要涂指甲油?”我慌忙把手从她手心抽出,我说:“我不喜欢红色,它让我想到血。”
       她呵呵的笑,然后开始洗脸穿衣服。她化很浓的妆,眼睫毛涂得很黑很长,涂鲜艳的口红。突然她侧过脸无限落寞的对我说:“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又不得不这样。这就是生活。”
       我说:“瑾念,你比我坚强!”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们出发赶往西大街钟楼广场,演出场地是露天搭的舞台。十二月,西安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瑾念和其他乐队成员去后台换服装。他们穿红色的漆皮演出服,腿和手臂裸露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突然很心疼他们这些闯荡江湖的人。
      音乐把晚会推向高潮,沸腾的人群,激昂的鼓点。我看到瑾念在台子上奋力地敲着架子鼓,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一颗颗滚落下来。她用她的激情带给人群狂欢,可是没有谁看得到她坚强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内核。她是我无法猜度的女子。
       在这一片噪杂的喧闹中微微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我摸出来看到是乔嘉晨打来的,我犹豫着接通。他说:“颜夕,你现在在哪里?”我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愤怒,我怯怯地说:“西安。”果然我听到他在电话那端冲我吼:“我不管你在哪里,现在马上给我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我突然变得无措,只是嗯嗯啊啊的应答。
      “颜夕,你怎么那么任性?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听到他略带责备的疼惜,心里有个地方一下子就柔软了,鼻子酸酸的,泪水不听话地滚落下来。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那么担心······”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在外面一个女孩子家的,要注意安全······”最后他说:“在外面散散心也好,玩够了就回来吧!不要再电话关机玩失踪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现在就回去。”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我怕我会无法抑制的哭出声来。
       晚会还没结束我就走了,我给瑾念发信息说:“瑾念,我得走了,有人在为我担心。谢谢你!你的歌声真好听,鼓也打得不错!有一种力量在里面。我会记住你,亲爱,再见!“
       路在开始的地方没了尽头,有一天我们都走散了,再回头再没有那些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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