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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诗人

时间:2011/7/21 作者: 牧铜 热度: 324900

  初识(一)
  
  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已是黄昏时分。
  
  诗人不知有这么一个小镇存在,也因此并没有在此停留的欲望,地图上那么多陌生的名字,还在等待着藏入他的字里行间,可是那些名字都已被人熟知,人们亲和而热切的呼唤着与所有旅人打情骂俏,她们不拒绝任何一个客人,也不挽留。那目光在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肌肤上忽忽一撇,待长途跋涉带来的好奇转化为一声惊叹后,诗人一颗渴望被了解的心便没了位置。他憋得难受,想倾吐些什么,心却早已溃不成军。那文字便只好生拉硬扯的从笔尖拽出来,如一个个生硬涩口的青柿,他烦躁的撕碎一页页纸张,把一只只燃了一半的香烟狠狠的掐灭了又从新点燃,,他颤抖抖的摸出地图,绝望的看着那一串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像一串绳索般拉着他狼狈前行。
  
  突然,诗人笑了,这笑,如此温柔,那些烦躁竟消失不见,列车嘶吼着渐行渐缓。诗人瞬间又恢复了儒雅、忧郁的气质,他以优雅的动作点燃一支香烟,含一口,轻轻朝窗外吐出,引得邻座女子一阵痴迷。诗人的车窗外是一个陌生的南方小镇,这小镇有着与他初恋情人一样的名字,多美丽的巧合----该是宿命吧。诗人从来都是唯心主义者。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边接受吧,诗人把烟蒂弹向窗外,裹在人流中,步入了他的梦。
  
  行李很简单,因此并不沉重。诗人走向小报刊亭,从一个温婉的中年女子手中接过一份当地的地图,但他并没有看,而是折一折放入行旅行袋中。那里面已经挤满了纸张,大的小的、正式的稿纸、随手拾来的废纸、烟盒,还有数个精美的笔记本,相比之下,衣服就很寥寥了。但并不因为多了一张地图而显得拥挤,它的空间还有很大,诗人的旅程还有很长。
  
  经过几个路人的指引,诗人找到了邮局,绿色的两层小楼成了他联通现在与未来自己的时光机器。他取过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小镇的简介,奥,原来小镇也是有历史的,原来在等待他的千年却也并不寂寞。诗人突然一阵酸酸,可转念一想,这千年的祈望本就不该太苍白,层层的故事如风尘化为黄土,把等待的感情变得深沉而凝重,若不然,此刻的他,望着那个温柔而心碎的名字,怎会有些模糊。诗人突然有些迷茫,他不敢确定这小镇是不是真实的存在,虽然这一些真实的有些过分。
  
  身旁有些喧嚣,诗人从信封中醒来,不再犹豫。飘逸的字体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可是该往里面装些什么呢?诗人突然放下笔匆匆离去,回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片树叶。南方的落叶不如北方的凄美憔悴,却也足以携去这秋日一份无法命名的悲伤。诗人小心翼翼的吧落叶安放在信封,这动作另近旁几个人频频侧目,他们想了解什么,却又不愿意倾听这如落叶般简单而毫无悬念的故事。终而完成自己的事情,离去。诗人想象着一段时光之后轻启这封和初恋情人一起寄给自己的信件。那必然是一场集体的葬礼,很多东西在头脑中存放太久,生了锈、发了霉,该和这落叶一起葬掉了,也是一场新生的洗礼,无数故事正吵着、闹着、忧郁着、沉默着生根发芽,在某个时间献给未来自己一个新鲜的果子。或许,这封信并不用开启,只是封在匣子里也好。可是你难道不想看一看旧日的风霜雨雪是怎样把一片落叶折磨的如一个人般枯黄憔悴吗?难道你不想在构思一首苦苦的小诗来泡一杯热茶睡吗?开启也好,珍藏也罢,情人总归已在秋日给你一封最后的情书。
  
  诗人想自慰一般撩拨着自己的感情,他以泥足深陷了。
  
  奇怪的梦
  
  走出邮局来,光线已由强烈变得浓郁,像粘稠的油漆一样,粉刷着草木、行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汇成一条金色的流,这头是渐柔的夕阳,那头,是小站废弃的铁轨,极目望去,两道细细的线延入荒草丛生的远处。
  
  诗人决定到那里去。他看到了很多字句藏在铁轨与荒草之间,他忍不住要去拮来,像贪嘴的孩子祈望满树香甜的果子。
  
  夕阳,开得正盛。把天边的乌云镶上了一道金边,光线从云层中露出又穿过一道淡如烟雾的云朵,在天空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光束,且并不是一道,很多很多,连成一片,把西方的天空点缀的庄严而神圣。好佛之人必然认为这其中又一个佛陀正襟危坐,慈眉善目的诠释着伟大与庄重。当年的乐遵和尚是好佛的,他亦被这西天的云霞所触动,才许下以毕生之力砸石建窟的宏愿。只不过,那大漠的霞光分外璀璨,那和尚的心过于真诚,这璀璨与真诚搭配的正合适,给历史留下了惊叹与沉重。而诗人的心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哀愁,这霞光与哀愁搭配的也正合适,让诗人经不住想往远处走走看看。
  
  钢轨已然锈蚀的斑斑驳驳,一些地方,暗红色的铁片轻轻一触便剥落下来,他静静的依偎着丛生的荒草,夕阳下如一对互相搀扶的黄昏恋人,历经几十年的风霜雨雪后才换来这段平静的岁月。这平静来之不易,所以他们走的很认真,跨过激情与苦难的生活对活着的理解不在单调,低沉的絮语不在华丽轻浮。微风吹来,草的腰肢不再轻柔窈窕,略微丰满而僵硬的轻抚着沉默的轨,轨的身躯也不再坚韧,他细细的倾听草儿充满爱意的呢喃,生怕像年轻时遗漏哪一句。他不在苦苦的思考每一句话的涵义,生之谜已然解开,答案清晰明了。他只是尽量靠近草儿,虽然肌肉松弛,不如往昔一样隆起,但那温度却始终如一。两颗心被寂静的金色融为一体,灿灿的,耀的诗人双眼微咪。
  
  诗人不是小资他只是偶尔从朋友手中接过一根外国烟,他随身携带的烟和他一样,都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产物,且和他的旅馆一样,常常变换牌子,但那种苦涩而清醒的味道却始终如一。诗人燃起烟,刚刚因安逸而升起的一丝疲惫与饥饿还未被他察觉便被这味道压了下去。他的双眼突然一阵模糊,他以为是夕阳太过耀眼,便抬头望向深远的天空,却依然如此。他以为是烟雾在作怪,在眼前狠狠挥了一下,却依然如此。他以为是累了,坐下来,重重的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吸入肺中的感觉让他飘飘然,身体轻如虚无。他突然有种飞翔的渴望,他突然记起自己有一首诗是渴望变成飞翔的鸟儿,难道上帝读到了他的诗并悲悯的满足了他?他不知道,却突然飘到了云际,风声在耳边呼啸,噪杂而陌生的叫喊把诗人的全身震的生疼,他努力的想抓住某一个名字,他的双手甚至紧握了起来,可那声音仍然在杂乱中消散。三天三夜在烦乱中滴水未进的身体终于再也不听使唤了,他缓缓的合上了不甘的眼睛,远处,海子身下盛开这一朵黑色的花,他听到了海子在忧郁的花瓣上吟唱:
  
  这是一座雨水中的荒城
  
  除了那些路过和居住的德令哈
  
  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诗人不可避免的做了一个梦。他幸运的被上帝掷到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那里如此熟悉,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让他曾经倾心去嗅、去抚摸、去倾听,那里的每一条河都是诗人的心脉所化,每一朵浪花都是诗人最纯真的心跳,每一片土地都埋葬着诗人逝去的青春,就连风,诗人也熟悉的如同自己的呼吸。
  
  诗人从未以如此平静、悲悯、自然的目光去审视过什么。
  
  这世界,真切而虚幻,可真是一个奢侈的礼物。诗人的感情如潮水般淳淳的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流淌下来,被土地细密的缝隙完全吸收。诗人呆滞了,他消失了。
  
  树影—他在柔弱的土地上,如渗不下的水,在每一个细微的坎坷处起伏。
  
  风声—他流过黄昏,被一只古老的蝙蝠撞的四散开来。
  
  光线—细密而柔和的光线,沿着空气中的尘埃行走,下一步便是天堂了吧。
  
  叶与叶亲昵的摩擦,你我同生,必然共死。秋的等待如此漫长呵,生命倒像一次完整的状。
  
  草根极力的向下延伸,他等待过,那里只有死亡。飞鸟的翅膀上,一滴汗水在滴落,你明白吗?我的花在盛开啊!
  
  人声鼎沸,诗人就回来了。
  
  那些人,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仿佛突然出现。
  
  诗人笑着,大步朝前走去,那里有很多很多故事啊,诗人遗落在那里很多感情啊,他要去一个个俯拾起来,全部的,一丝不漏的。
  
  诗人分辨不清哪个人曾在他故事里面出现过。手里握着他一星半点感情,他走上前去,给每一个人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姑娘、小伙子、老人、小孩,还有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人们愣住了,诗人也楞住了。
  
  “难道我的感情如此纷乱复杂?竟蔓延至每个人手中?”
  
  “疯子!”人们捂着脸痛苦的叫嚣,诗人的吻触痛了他们最柔弱的东西,人们突然间与虚伪撕裂,这痛,痛彻心扉!
  
  人们疯狂的叫嚣着,他们要食其肉、饮其血!
  
  诗人惊慌失措,拔足狂奔。愤怒的人流入潮水,冲破了一切宁静。
  
  女人
  
  诗人倏然醒来,睁开眼,一片黑暗,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
  
  身下柔软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一张温暖的床,他动一动身子,想坐起来,突然从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南方女子儒儒糯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你终于醒了,不要动。”
  
  诗人便不再动了,这深深的黑暗让他像一只羔羊一样乖乖的听从那个声音的安排。
  
  “请问,我在哪里?”
  
  “医院,我在小站旁发现的你,然后你就在这里昏睡了两天,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了。”
  
  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急切的问道:
  
  “黄昏么,为什么没有一点光线?难道这里没有窗与灯?”
  
  女人疑惑的望了望窗外璀璨的夕阳,那光辉真真切切的从他脸上掠过啊!
  
  女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诗人曾绽放忧郁的双眼此刻正焦灼四顾,焦灼是从脸上读出的,那目光很空洞。
  
  女人犹豫了一下。
  
  “你…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屋子很亮的…”
  
  诗人的心脏猛一收缩,他真的不敢相信,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女人迅速的按下紧急按钮,马上,护士和医生来了,诗人睁大空洞的双眼,任由他们摆布。
  
  很快,医生宣布了结果,眼神经暂时性损伤,一周左右即可复原。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小镇本不喧哗,窗外渗入的只有丝绸一样的光线和细微的空气流动的声音。
  
  小镇本是陌生的,诗人的熟悉与眷恋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北国,他只带了一份淡淡的客居者的忧伤。纵然旅途之中岁月更迭,季候变换,他依然只有这一份朴实的感情。那仿佛是一粒种子,在不同的国度生出不同的枝干,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欣喜、悲伤、淡然中凝成的诗,至于旅途之外的生活,谁又去关心它呢?那不过是深度思考之后语言上的一点燥聒,存在于否,无足轻重。一个生命,只要能在瞬间散发气芳香、彰显其灿烂、证明其重量,就已经经历了全部。漫长而平凡的日子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是折磨与侮辱。诗人是坐在火炉之上,他的热血因那温度而不住的沸腾,若有一天这个炉火熄灭了,诗人也不再是诗人。纵然,漫漫的旅途中,那温度稍低了一些,诗人已经无法忍受。他绝望、烦躁、不思寝食,他是真正的诗人啊!
  
  当这个更为陌生的世界突然降临,诗人在一阵慌乱之后掩盖不住一丝欣喜,黑暗的世界虽然束缚了他的四肢,却给他的灵魂开辟了一个神秘而浩渺的空间,我不否认,诗人的心里永远存在着一份童真般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步入其中,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形状,只剩下冰凉与温润,香与臭,刺耳与悠扬,这是一件多么奇妙和快乐的事情啊!诗人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一切是宿命还是上帝苦心的安排,他像一个拾了糖果的少年,喜悦的品尝着甘甜,而不费力思考那颗糖果为何偏偏会躺在脚下。
  
  又是一个漫漫之旅,不过这次诗人依靠的只有耳朵和双手了。
  
  可现实是,诗人该如何自由的漫步于这个小镇呢?这真的比哈姆雷特的问题还难以回答。显然,已经被诗人一不小心忽略掉了。
  
  
  
  女人仿佛水中的一滴墨,香味丝丝缕缕的融入空气,钻进诗人的黑暗。
  
  分不清是发香还是体香,诗人倏然间清醒过来,他习惯性的努力睁大眼睛,可周围的黑暗并没有熟悉的散去,一丝慌乱突然出现并又迅速隐去。
  
  “谢谢你!”诗人直直的望着前方说。
  
  “没什么,不用客气。对了,你怎么会躺在那个荒凉的地方?还提了一兜纸片。”
  
  女人声音很柔美,掺杂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十分入耳,只是语气很淡,好像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急于知道答案。或许她确定诗人一定会告诉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奥,我的诗,我的诗还在吗?”“就是…就是那一兜纸片。”
  
  他听到了女人拉动箱包,然后是展开纸片的声音,诗人松了一口气。
  
  诗人静静听着:“沙沙…啦…”“沙沙…啦…”
  
  许久,女人仿佛轻轻的叹了口气,又像一阵风吹过窗台,诗人不敢确定。
  
  “你是一个诗人,一个北方的诗人,途经这里,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昏倒在那里,但我可以确定
  
  你不是一个坏人。”
  
  不是坏人,那便是好人么?人与人的区分方法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坏人,也许你比我更了解我。”
  
  “不!你是一个纯洁而伟大的诗人,我只是一个…一个女人,不过,在某种东西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
  
  “那是什么呢?既然你不了解我为什么说我们都一样?”诗人语气急切,他觉得自己该是最神秘的,却不想,女人反客为主,反倒勾起了他了解的欲望。
  
  “你会知道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这里的住院费你交不起,我也交不起。”
  
  “回去?回哪里…?”诗人迷茫的睁大了双眼。
  
  “当然是我家了,难道你还要继续你的旅行吗?”
  
  “可是,难道…”是人想说些什么,可他也觉得那样太浅薄无知了,他不该怀疑也不该把怀疑强加到女人身上去。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始终维持在一个善与美的世界里,了解是必须的,但那之后不一定隐藏着丑恶啊。
  
  女人接电话的声音打断了诗人的思绪。
  
  “不行,现在有事,告诉他晚上好吗?”女人的声音有些恳求。
  
  诗人听到一串激烈的言辞从话筒中荡出,虽听不清楚,但还是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心中的愤怒。
  
  接着,是女人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
  
  “对不起,我务了你的事。”诗人幽幽的说,满脸歉意。
  
  “与你无关,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女人淡淡的答道。仍旧窸窸窣窣。
  
  诗人便不说什么了。
  
  家与阿莫
  
  一路搀扶着,穿过形形色色的音符,走入一条幽静的小巷,诗人便站到了女人家门前。
  
  他已经做好了与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的准备,甚至包括怎样面对他的冷言冷语,被他一脚踹出大门的狼狈样子。
  
  铁门缓缓开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脚边蹭来蹭去,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呵呵,是一只小狗。
  
  又一道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木质该十分老旧了,出来的该是这家的男主人吧,是人像,拘谨的站在那里等待女人的介绍。
  
  “阿莫,小乖乖,今天有没有淘气啊?快来见过叔叔”
  
  原来是她儿子。
  
  没有声音传来,一点也没有。
  
  “这是我儿子,今年10岁了,他不太喜欢说话,不喜欢陌生人。相处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女人走过来搀扶着诗人一步一步走进屋里。
  
  诗人嗅着空气中一种特殊的味道。饭菜淡淡的余味混合着各种家具散发出来的木质气味。或许还有墙角蜘蛛或蟑螂的体味,以及院子里衣服的清香。从踏入第一趟列车开始,这种味道就只在记忆中潜伏了,他抚摸着硬硬的木质座椅,缓缓坐下来,听女主人弄出瓷器的微微脆响,终于忍不住问:
  
  “请问,你的爱人在家吗?”
  
  水从暖瓶中倒入杯中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重新响起。
  
  “这里只有我和阿莫,小狗多多,从今天开始,暂时还有一个你。”女人淡淡的答道,波澜不起。
  
  诗人不再问了,女人端起水,放在诗人左侧的茶几上,一股清新的茶香荡入诗人鼻孔。让诗人黑暗的世界里呈现出一片雨后的新绿。同时,一个温润柔软的小手也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并轻轻握住。
  
  滑腻的肌肤相触让没有任何准备的诗人浑身一颤,左手下意识的微微向后一抽,他不明白女人的意图,甚至心底浮起了一丝敌意。是的,客观上,他不能给这个世界打满分。
  
  女人缓缓抬起了他的手,诗人也全神贯注的用全部心神跟着,不敢有一丝疏漏。女人向前,他也向前,女人向右,他也向右,女人停下,他也停下。他的心怦怦跳的厉害。他猜想自己此刻一定冒了一鼻尖的汗水。的确如此,并且被女人尽收眼底,女人的嘴角荡起了一丝微笑。
  
  直到他的手碰到了盛满茶水的杯子。
  
  “水在这里,小心烫到”
  
  一阵灼热从指间迅速传来,烧毁了他所有的敏感。
  
  诗人痴痴的嗯了一声。
  
  
  
  女人朝某个方向喊:“阿莫”
  
  阿莫就走了过来,“踢踏踏,踢踏踏”
  
  阿莫一定站在屋子里的摸个角落里,怯怯而略带敌意的望着诗人。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阿莫乖乖,叔叔眼睛不好,带叔叔在房间里转一圈,好不好?”
  
  然后拉起诗人的手,把一只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感觉到那只小手倔强的向后抽动了一下,但最终也没有离开他的掌心。诗人便轻轻握住了。
  
  “拉着叔叔的手,让他摸一摸我们的小云竹、小吊兰、小皮球、还有乖乖最爱的多多好不好?”
  
  依旧没有声音,但阿莫一定用力的点了点头,使人感觉到男孩的身体颤了两下。
  
  “我去做饭,你们小心转转,屋子不大,很快你就会熟悉的。”说完,女人亲昵的拍了拍阿莫的脑袋,走了出去。
  
  上帝与蛇
  
  诗人握住阿莫的小手想到自己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与一个未能谋面的孩子面对面手掌紧握,不禁对命运奇妙的安排莞尔。
  
  阿莫的一只小手被诗人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拉住诗人手腕,这个沉默的孩子到此时还未对诗人说过一句话。该是命运迫使他对陌生人关闭了心门吧,就如同命运让诗人不由自己的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备受煎熬却并不愿把一丝感情从口中泄露出去。他是渴望被这个世界了解,也渴望鲜花与掌声,但不愿这种渴望被虚伪浮华的言语撑起。他希望了解这个世界,就算是认识的人(一面之缘也好),亦包括他曾付出真情的人们为他所渴求的善与美感动。他愿意伟大,不甘平凡,但只愿如此伟大,若不然,便只有沉默。这是一个决绝的选择。一个英雄式的孤傲和悲凉的选择,他愿背对众人,面朝夕阳,融化掉。他愿众人来唏嘘他的沉默,把辉煌的背影刻到人们的记忆当中。当然,还有一段故事。时光会让人们其中的一小部分深刻的理解多年前诗人的决绝,这就够了。当然,这是最极端的,最后的选择。诗人更愿意每走一步便盛开一朵小花,那样世界仅因一个旅者的脚步而开出满地的花来。
  
  好久好久,漫天思绪里的诗人突然被一双小手拉动,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很慢很慢。
  
  阿莫在完成他的使命,简单的走动。使他走动,却赋予诗人新生般的意义。
  
  阿莫的小手拉着诗人,并用力的向下按去,诗人突然一阵惊慌,黑暗使他如此不习惯。放佛在按向某个危险的动物。
  
  这是阿莫,他想:女人的儿子,阿莫,一个喜欢沉默并略带倔强的男孩,此刻,我的上帝。是的,我的上帝。就像是女人刚才是自己的上帝一样。
  
  可危险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诗人看到了伊甸园的亚当先生,披着无花果叶,敌意充盈。上帝抛弃了他,让他劳苦受累,蛇,造就了他灵魂的另一半。
  
  阿莫,你这条小蛇,蛇一般的上帝,请拯救我吧。
  
  诗人紧绷的右手突然放松,害的阿莫打了一个趔趄,但还是成功的摸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柔软的,暖暖的,一颤一颤的,像诗人黑暗世界里出生的婴儿。
  
  诗人的双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个物体,感受着它的毛发,他的暖暖的小舌头在指缝间留下一道道痒痒的涟漪,向黑暗处扩散开来,如春风荡起柳枝,在阳光下荡向宁静的水面。
  
  两个纯净的灵魂轻轻抚摸着另一个敏感的、死而复生的灵魂,多美妙的世界,这世界多美妙啊。
  
  上帝再用鲜血滤洗罪恶的时候,人们在做什么。
  
  上帝在哪里?
  
  
  
  不一会,厨房便传来了饭菜的香味,诗人贪婪的吸吮着。多天的大众快餐已经让他的胃疲劳的接近麻木。而此刻口水却不由自主的从舌下渗出。诗人咽口唾沫,他听到阿莫竟也用力的了两下,使人完全可以想象的到阿莫伸着小鼻头用力嗅的样子,他不禁笑了笑。突然,诗人有种错觉—他从未流浪,从未走远,仿佛一只和自己的初恋情人生活在这个地方。生活的真实而平淡,幸福而满足。
  
  处女座的他渴望固守安定的家园,亦渴望成为忧伤的流浪孤儿。他情感细腻,多愁善感。他忘不掉他的初恋情人,或着可以说她生存在他的每一个思绪里。尤其是现在,此时此刻。
  
  晚饭,很愉快。除了诗人问及她的家庭及事业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之外,其余时间,他们都是愉快的交谈着。女人并不健谈,但她仿佛对诗人有着深刻的理解。因此,以诗人的思维方式,亦产生了一次顺利的交谈。
  
  黑暗中的星空
  
  南方的夜,繁华而落寞,诗人的夜,寂静而荒凉。
  
  微凉的风从窗口拂过诗人的面颊,散入屋内,不见踪影。这夜的情人极尽可能的挑逗着沉默着的思绪,于是沉默,她的挑逗愈是赤裸,她的手指纤滑,她的腰肢曼妙,她的香味从皮肤升腾如同清晨从湖面升起的水雾。嗅到它就如同滑入幽蓝冰凉的湖泊。
  
  诗人伸出手指,轻柔的与情人食指相触,夜在指尖蔓延开来,那指尖如同一艘劈波斩浪的船,在浩渺的星空下,在两个海平线之间,诗人像一只英雄的鸟,又像一个鸟一样的英雄。
  
  世界如此安静,诗人的夜色铺满星辉,真正使灵魂安宁的东西常常并不在期望的时刻到来,而是在不经意间给我们一个真挚的拥抱。
  
  可我们一直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生活着,不留给生活一点空隙,就如同不留给大地一点绿色。我们的灵魂每天夜晚跪在床边焦灼的等待着上帝迟迟不来的救赎,却不知上帝的灯塔一直在黑夜中点亮,只是心海翻涌,云遮雾挡。
  
  “美来自他的不知不觉的真实感和崇高心灵”—《瓦尔登湖》
  
  多美丽的星空啊,阿尔的星空也该如此吧,不!不!诗人小笑了,这笑,许久未来,从心底荡漾到脸上,许久未散。
  
  女人的诱惑
  
  屋外,响起了女人踢踢踏踏的响声,诗人缓缓的从床上坐起,听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对诗人来说已经没有了白天黑夜,因此房门总是大敞。那脚步声愈来愈近,诗人的心竟也有些抖动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他突然感到自己身处的房间是那么美:幽暗的橘色灯光把房间装饰的妩媚而妖娆,柔软的双人床上,诗人静静的读着一本爱情小说,那男主人公和他一样等待着他的情人沐浴归来,等待着亲手揭开她薄薄的浴巾……
  
  诗人坐在床沿,房间不大,因此床头离门口并不远,那脚步声愈近,他的眼越睁越大。仿佛等待了数年之久。终于脚步声响在门口,诗人的心猛烈的顿了一下,片刻不由自主的祈求那脚的主人能够向他走来…走来…,那声音似乎也在他门口顿了一下,随即踢踢踏,踢踢踏,诗人深深的呼吸着,他已忘记了多年前那个十七八岁少女的体香,那对一个少年已是致命的诱惑。而今香味愈加浓郁,仿佛储存了十几年的老酒。物是人非,不变的是酒香四溢。诗人重重的吸了一口空气,时光的闸门缓缓开启,这女人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心动的名字,还有那被尘封、被遗忘的片段。一片片串联起来的故事。
  
  “啪”诗人重重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把身体重重摔在床上沉沉睡去。
  
  所谓光明的到来
  
  阿莫是个好孩子,白天,女人不再,他就领着诗人走街串巷,他走,诗人也走,他停,诗人也停。诗人安静的侧耳倾听些什么,他便耐心的站着,一点焦灼的情绪都没有。俨然一只小小的导盲犬。
  
  短短的一周如一片浮云般轻柔的飘过,那样宁静。那从黑暗中感受世界的方式,没有比它能更深入、仔细的了解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了方式了。这片伟大的土地,神秘的人!
  
  如果事实是这样,他愿一直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这光明会因他而拥有各种形状,然后光明要从他的眼睛里赶走黑暗。
  
  明天,他将从医生的手中恢复健康。健康,这是他说的。诗人呢,他的病态是列车上的焦虑、渴望孤独,而今已彻底痊愈,至于眼睛,他想起了伟大的荷马与海伦,不过,与生死无关。
  
  明天,他将见到女人,见到阿莫,见到多多,以及整个熟悉的“家”,这长久以来的声音和形状将化为实体。
  
  
  
  他安安静静的坐着,阿莫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站着。他的右手牵着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把衣角揉成了可笑的形状。他的左手放在膝上,丝丝汗液渗出,亮晶晶的。
  
  纱布一圈圈的拆下,他睁开双眼,熟悉的世界倏然回到眼前。
  
  灯光柔柔的从墙壁上流下,暖暖的,还原着消失了仿佛百年的世界。
  
  房间里一切如夜般温柔,医生仔细的盯着他的双眼。
  
  “看得清吗?”
  
  “唔”他点头,平静无波澜的脸上没有丝毫医生意料之中的激动,诗人的眼神在前方画了个圈,终点是自己的右手,或者是阿莫的左手。
  
  那双手如他所感觉的微黄而瘦弱,细细的手腕、胳膊、小小的胸膛、呆滞的脸。
  
  诗人瞬间低下头去,打出一声低低的哀叹。似突兀的忧伤,有仿佛明白了一个思考许久的问题。
  
  阿莫直直的瞪着他,那目光没有丝毫隐瞒与猜测,就是那样直、那样真。他仿佛要把目光刻在诗人脸上,透入诗人内心。
  
  诗人不得不低下头去,阿莫的脸突然抽出一个笑,亦是毫无隐瞒的,安静的,如清晨的露珠滴入荷塘,无丝毫牵绊,笑就是笑,只是笑。
  
  诗人紧紧的握住阿莫的左手,如同阿莫紧紧的拉着诗人第一次在屋中行走。他向他单调而锋利的目光望去。然后,诗人也笑了,他亲切的摸着阿莫平平的后脑勺,把他揽入怀中。
  
  他们就这样抱着,医生有些吃惊,一个诗人抱着一个傻子?当然,诗人是不可能写到脸上去的,但傻子总会给人留下单纯洁净的笑容,医生错误的把他们当成了父子,他居然有些小小的感动。
  
  不存在的人
  
  宁谧的小巷再次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依然一前一后,依然缓缓,依然心手相牵。只不过,以往乖乖的、认认真真的在前面的小小身影此时略微有些调皮的跟在身后,四顾的眼神追逐着他的神—一只匆忙的蚂蚁/、一粒白色泛光的小石子、一片被小虫洞穿的落叶、一叶微风中颤抖不止的草尖、叶隙中透过的散碎阳光,还有天空中倏然而过的飞鸟。如此,两人走走停停,阿莫走,诗人也走,阿莫停,诗人也停。
  
  诗人的世界突然回归,仿佛一切都恢复到了本真的摸样,但又仿佛一切都变了样。声音的世界因没有表情而让人觉得充满了想象空间的丰富的形状与色彩。而现在,一切都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妈也是。但并不意味着这便是好的,至少诗人是这么想。其实这个世界很简单,就如同盲人脑海中的世界,只有单纯的声音与图像。然而一旦所有的表情被阳光充斥,人与人之间便因此而客套起来。笑的内涵、哭的意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相互交织、缠绕成一张紧密的网,锁住世俗中妄图偷窥的一颗心,任其挣扎扔无法逃脱。
  
  可悲的是,我们所有对现实的理解都基于此—一个需要不停的消化、理解、吸收、反绉、变化的表情世界。
  
  更可悲的是,没有人生来便想如此。却依然在其中奋力挣扎一生,郁郁而终。
  
  生不得人逍遥之解,死不得尘世之脱。
  
  没有人给诗人一个嘲笑和羡慕的眼神,他们都很忙,他们可以看到任何东西,却看不到诗人。是的,诗人本不存在。这个世界的繁华给不了他一个存在的理由。
  
  恰恰相反,诗人是真实的,荒诞的世界给他上帝般生存的意义。他以最真实的姿态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并不停的在旅途中获得新生。两者虽为一体,却泾渭分明,互不相容,却合二为一。
  
  在这真实的世界里,诗人慢慢的苏醒了他停下脚步,轻轻的坐在布满尘埃的土地上。身下传来一片枯叶破碎的声音。阿莫正痴迷于一只浑身圆点的漂亮甲虫。诗人拿出笔,笔尖在手掌处轻轻的跃动:
  
  在雨夜的窗台上溜走
  
  烛火中的客默默寻她的心情
  
  盛开
  
  客的背影色彩斑斓
  
  凋零的最后一曲无果实无枝叶
  
  她身姿曼妙单纯而丰富
  
  其实她并未走远
  
  只是再也找不回来
  
  雨打湿了烛光
  
  安然入睡
  
  真的从未如此
  
  甚至连叹息都没有
  
  诗人的掌心躺满了文字,他轻抚自己的脸颊,低低的声音像与情人呢喃,“我们该回家了”,却不知是说给谁听。总之,阿莫是听到了,他轻轻的一碰,那只漂亮甲虫展开薄薄的纱翅呼的一下飞走了,受了小小惊吓的他猛的站起,拉起诗人的袖子便走,诗人缓缓起身,一前一后,他们回家了。
  
  初识(二)
  
  这是诗人第一次目睹他数次幻想过的地方,典型的南方小镇,灰色的青石板上青苔密布,狭长的巷子时不时横过一道水流,每当如此,一座小桥便跃然而上。左边是古老的房屋,右面是一条窄窄的河道。两旁生长着许多榕树,虽不高大,却很浓密,一条条气根从树干上垂下,密密麻麻,接触到土地的便再次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榕树的模样。可能因为刚下过一场雨,河流并不十分清澈,但仍能但到岸边诸多游动的小鱼。泥泽里遍布大小不一的洞穴,一个个螃蟹在外面横行霸道,一见人影便迅速的顶着两个大夹子钻进洞去。岸上零零散散的伫立着几个木头小屋,完全由木头和树皮搭建而成。小屋旁皆有一片巴掌大小的菜园子,种着时令蔬菜。一个干瘪的老太太正依在门槛,抽着一支比她还长的水烟。老人似乎早已与木屋结为一体,那目光也像木屋一样,简单、苍老、平淡。
  
  一只猫静静的蹲在窗棂后,如一尊雕像,很有些神秘的样子。那是一只纯黑色的猫,也许夹杂着其他色彩,但在灰暗的木屋背景下根本无法分辨。它冷冷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诗人的眼睛。如同木屋的灵魂。有人说狗的眼睛是不能被人长时间凝视的,因为它的眼睛里隐藏着太多凶狠和罪恶。你盯着它,它便会扭开头去。而牛的眼睛人亦不能凝视,因为它的眼睛凝结了太多善良,人盯着它仿佛连心灵都能给它看穿,那双大大的眼睛能把你所有的罪恶给透视一遍,你甚至会生出一股无法隐藏的感觉。然而猫,这种神秘的动物,夜与灵凝结的神物,它的眼神能把你的灵魂抽走,他仿佛就是无边的夜一般的漩涡。那只猫,无法猜测它的年龄,谁能猜测一个有生命的石雕的年龄呢?阿莫突然用力的拉扯诗人的袖子,“哦,到家了”
  
  他们拐入一条小巷,那尽头便是阿莫的家。
  
  未之门前,阿莫便急急挣脱了诗人略微斑驳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小手推开,小小的院落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诗人眼中。
  
  院子并不大,但十分整洁,看来,阿云是一个勤劳的女人。进门左侧是一个醒目的小苗圃,不知名的花草在夏日的阳光中自由自在生长的十分繁茂。旁边是一个长长的晾衣杆,女人和小孩的衣物在风中轻曳,亮亮的,十分洁净。一阵混合着草木和肥皂香的味道丝丝缕缕渗入诗人鼻孔,没什么能比这种味道更能诠释家的含义了。右侧是小小的厨房,客厅大门开了一条缝。
  
  突然,从小苗圃里跳出一团白色的圆球,向正四处乱嗅的阿莫滚来。
  
  “呵呵”那便是多多了
  
  好可爱的小狗,比诗人想象中的更加可爱,圆滚滚的身子被柔软蓬松的毛发覆盖,显得更加肥壮,短短的四肢在奔跑中反而很灵活。毛茸茸的尾巴不停的左右摇摆,笨笨的却不失灵动。阿莫看到多多,表情不多的小脸上迅速溢满了微笑,多多更是直接跳进了阿莫怀里,阿莫躲着多多扑闪扑闪的小尾巴,笑容更胜了。
  
  诗人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被喜悦填充。
  
  他绕过正亲昵成一团的一人一狗,拉开客厅大门,走了进去。
  
  一切与他想象中的别无二致,桌椅、茶具的位置,甚至它们的颜色都在他意料之中。这一切,在诗人眼中竟像被看过千百遍的自家物品,甚至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柴米油盐
  
  只是……
  
  只是不见阿云,没有阿云,这熟悉的家就像是在过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讲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诗人独坐了一会,阿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多多。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一整天没见到妈妈的阿莫竟然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哭闹,若不是他并不依赖这种亲情,便是他早已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第一种情况当然是不可能得,那个孩子能离开母亲呢?那么,诗人想:阿云一定是很忙碌了。突然,他心里不由自主的猛烈跳动了几下,没有任何缘由。
  
  阿莫走了过来,爬到诗人身上,小嘴嘟囔出一个不太清晰的音节:“吃…吃…”。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诗人的嘴,而后又跑过去指了指多多的嘴。
  
  好可爱的阿莫。诗人摸摸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然后,他便走进了厨房。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人无论在外带了多少面具,一旦走进厨房,面对关系人的最根本的问题—吃,他就必须以最真实的姿态来面对。毫无做作的面对,就像一个性爱中的人,他装不得,因为生活给他的快感足以毁灭一切装饰,留下最真实的自己赤裸裸的呻吟。
  
  
  
  很快,厨房便溢满了饭菜香。虽然并不十分诱人,但那种家常的味道却给诗人满满的安宁与喜悦。
  
  “阿莫,过来,给叔叔帮忙端菜。”
  
  很快,阿莫便一路小跑的过来了,当然,还有多多,阿莫小脸满是急切,多多可爱的小鼻子朝四处用力的嗅了嗅,然后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
  
  诗人交给阿莫一盘凉菜,自己端着一盘热菜走在前面。他刚拉开客厅的大门便差点和一个人撞伤满怀。
  
  那人,自然就是阿云。
  
  美丽的阿云,诗人越想越不敢想的阿云。
  
  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睡眼惺忪的看着诗人。
  
  “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诗人所读词不多,却依然有一句立即浮出脑海,的确,此时的阿云面带几分惺忪,几分慵懒。昨夜残妆未退,却更添几分女人的妩媚娇羞,雪白的脸颊浮现一抹潮红,两鬓发丝不整,几滴香汗缀在其中。
  
  诗人不由自主的呆了一呆。
  
  阿云看了看诗人,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菜,突然倾身嗅了嗅。
  
  “味道好棒,你的手艺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哦!”朱唇轻启,阿云满脸笑意淡淡道。
  
  女人、饭菜、睡醒的女人、新鲜的饭菜。
  
  仿佛有什么从大脑扩散出来,诗人的鼻头有些酸酸。
  
  “呵呵,赶快洗把脸,这菜的味道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这顿饭很愉快,很轻松。
  
  诗人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点关于女人的故事,也许,并不是多多少少,只是一点而已。
  
  那就是,阿莫并不是她的儿子。
  
  至于她的工作,他的家庭,这一切,诗人都没有问。
  
  有时候,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就在于其中包含着那些难以言语的感情,也只有在随着感情闸门倾斜的时候,秘密才会完完全全的成为两个人或多个人的秘密。若是把它强拉硬扯出来,其中脆弱的感情必然荡然无存,也不能称其为秘密了,顶多不过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事情而已。
  
  诗人知道,这一切会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只是时间的问题。
  
  回望
  
  晚饭过后,女人便上妆出门了。
  
  诗人洗刷过后,看着躺在沙发上酣然入睡的阿莫和顶多,缓缓的走进了卧室,那里,他的行李包正安安静静的缩在墙角,已经被诗人冷落好多天了。
  
  这个伴随着诗人走过太多寂寞岁月的包,已经显得很旧了,但也适合诗人的身份。诗人背着它穿行陌生的城市,那便是一个典型的落魄文人写照。
  
  旧,是思念、怀念、想念、纪念,是母亲与老屋,父亲与烟斗,是古老的土地上千年不散的炊烟不灶台。
  
  物是人非,无法追寻的日子里他们的音容笑貌正是所有悲伤的源泉,也是诗人灵魂的栖身之处。
  
  很难想象,若是他一身西装革履,肩背名牌皮包,那诗的世界该是怎样的凄惨。
  
  诗和诗人正以一种古怪而倔强的方式维护者这个世界最纯粹最洁净的信仰。
  
  诗人轻抚着破旧的行李包,这个包上每一处擦伤,每一处刮痕,每一个线头都有一段故事。打开载满文字与心情的纸片,依旧凌乱,却不泛黄。诗人像采摘自己果园成熟果子的农夫一样,一片片的拾起,轻轻展开,弄好。那果子有鲜红的,青涩的,大小各异。诗人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扉页,写下这样一段话:
  
  也许这便是上帝的安排,他总让人们从原点出发又回到原点,一个人由土地中的元素生长为植物,由植物成为一个精子或卵子,二者结合成为一个胎儿,降生于世。沉浮百年后终归于土地。这大的轮回中又不知不觉转了太多小轮回。上帝,你真的要让我回到初恋情人身边?在跨越了十几年的光阴之后从与旧人厮守?你用一个果子把我污垢侵染的灵魂洗净,变得像婴儿一样洁净。此刻的我是不是另一个伊甸园里的亚当?你的果子,我该不该吃下去?我该不该看透这一切?该不该猜测出她的故事和想法?也许,我不该猜测,我本不知道,我该吃下你的果子,然后便明辨这一切。好吧!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罪恶,请给我以果,给我以果。
  
  他把所有的诗一首首的抄在本子上,破旧的行李包马上瘪了下去,像一颗等待来年丰收的果树。
  
  满满一本子,直到午夜,诗人才搁下笔。
  
  几个小时不停的写作,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繁重的工作,但对诗人来说却是一种享受,一种休息。
  
  此时,搁下笔,诗人神采奕奕,像个丰收的农民。
  
  时值午夜诗人却毫无睡意,他披上衣服,踏出门去。
  
  午夜的妖
  
  虽然是夏天,但因刚下过一场雨,午夜的空气泛起一丝微凉的感觉。诗人紧了紧衣服。悄悄走出门去。像一个午夜的幽灵,甚至连多多都没有被惊醒。
  
  南方人的夜生活其实蛮丰富的,拐出幽静的小巷,诗人不禁为南方也的繁华而略微有些惊叹,虽然没有白天的喧嚣,但午夜时分的街道依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醉醺醺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男人,野性十足的男人,渴望发泄的男人搂着女人的男人。悠闲的女人,细声细语的女人,扭着纤腰的女人,妖艳的女人,披着夜色闪烁在街角的女人,狐狸一般的女人。
  
  只有男人与女人了,也的世界本就是白天无法承载的激情与欲望延伸而成。
  
  诗人也不老,并且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悠悠的在街头转悠着,饶有兴趣的猜测着擦肩而过的面孔。当然,大多数都是女人。
  
  那个穿着短裤,染着黄头发的女孩一定是要去酒吧和人约会。那个丰满的少妇手提一袋日用品,一定是要回家,那个衣着妖艳,与男人抱成一团的女人一定是要鬼混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像一道风景,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夜,而诗人就像在桥上悠然看风景的人。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断章》
  
  不知转了多久,街上的行人渐渐稀疏起来,甚至了无一人。昏黄的灯光下再没有或孤单或成双的影子。只有霓虹灯牌还不知疲倦的闪烁着,偶尔有一两个小贩推着板车耸拉着眼皮哈欠连天的走过,夜便慢慢的被还原成它应有的样子。
  
  诗人却并不困倦,世界是一个神秘的盒子,他觉得只有在夜里才能偷偷的打开,一窥其中的奥秘。这不是精神的动力,只是一种适合诗人灵魂的生长存在方式。
  
  暂且做一只夜的幽灵,黑暗的儿子吧,所有的失去的人类信仰将如上帝复活般回归。
  
  诗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想迷路。虽然他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这没有关系,累了,他可以找一个屋檐躺下,待明天自会有计程车带他回去。
  
  也仿佛只属于诗人,诗人仿佛只属于夜。
  
  不,他看到前方的路灯下还有一道细长的影子,走近了才看清晰。那是一个女人,衣着妖艳,姿态妖娆,面容妩媚。
  
  诗人缓缓走上前去,这是他的路,他没有目的,只是无心的前行。
  
  离女人还有一步之遥,女人便抬起头,一手抱在胸前,一手夹着香烟。烟由她的指缝而上,在路灯下变换成各种形状,或者说没有形状。
  
  女人盯着诗人,像一只发情的母狼在打量猎物。
  
  诗人抬眼望去,四目相对,诗人像女人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走到女人身边,那充满诱惑的香水味道便冲入诗人鼻内,诗人皱了皱鼻子,又不经意的朝她看了一眼。微小的动作被她尽收眼底。
  
  她依然是那个可以说优雅的姿势,但艳红的嘴唇却动了起来。
  
  “先生,一个人,不很无聊么?“
  
  一阵烟气挑逗似的朝诗人面孔扑来,女人抽的烟,并不烈。
  
  诗人停下来,转过身,面对这这只流莺,嘴角微微上扬。
  
  “小姐,一个人站着,很寂寞吗?”
  
  “所以在等你啊…”女人亦是混杂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柔软而弹性十足,像少女丰满的乳房。入耳分外舒服。如此露骨的话,加上如此动人的音调,没人知道诗人在想什么。
  
  “小姐,也深了,若我不来,你的等待岂非没了意义。”
  
  “先生,既然我深夜在此等待,便自会有人来。不是你,就是别人。,不是别人就你。”
  
  女人的嘴角荡起了深邃的笑,仿佛看透或捕捉到了什么。
  
  诗人也看到了她的笑,其实,他并未打算隐藏什么,也并不想在这清冷的夜披上一个圣人君子的枷锁。
  
  “那么,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故事中的地位吧,我毕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已。”虽然诗人洞悉一切,却依然禁不住一声底叹。或许从根本上来说,诗人活的并不是自己,他需要别人,也希望别人需要他。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想见一宿的流莺。
  
  “不,先生,至少在今晚,您就是我的上帝,我就是您的奴仆,随您享用。”女人一改刚才略带理智的妖娆,双眼迸发出无限的热量,看的诗人脸色泛红。
  
  诗人知道他输了,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得什么,他只是毫无防范的走着,而后遇到了一个需要他或者说他需要的女人,女人很轻易的洞穿了诗人的内心。在她心里诗人不过是一个雄性动物而已,对付他们只需要一点点雌性动物特有的手腕。
  
  “那么,小姐,我们走吧,诗人很绅士的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仿佛在邀请一个高贵的公主参加豪华酒会。
  
  女人一愣,这个自始至终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奇怪感觉的家伙。
  
  终于,女人很不习惯的走在前面,腰肢轻扭吧诗人带入一条小巷。
  
  推门而入,客厅里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吧台。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子和一个妖娆的女子在轻佻嬉笑,他们对诗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女人回头看了诗人一眼,诗人便径直朝二楼走去,诗人也缓缓跟上前去。
  
  上了楼,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拐角处一排沙发上坐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几个女人皆是一脸疲倦的坐着,看起来这里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再往前,就是两排狭小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门牌号码,女人走到206房间,掏出钥匙,推开门,也向诗人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身后响起了一阵娇笑,诗人也不在意,欣然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柜子,别无他物。
  
  我们不同寻常的一夜
  
  与诗人共眠的夜,该是他注定不同以往的夜。
  
  女人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站在床边,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例行程序的开启。
  
  而诗人却一屁股坐在了单人沙发上,女人的眉头轻轻挑了挑。
  
  “有水么,好渴”,诗人开口后却是这句。
  
  女人愣愣的看了诗人一眼,很无奈的走上前去:“楼下有酒,来一杯怎么样?”?
  
  诗人从口袋掏出几张钱。
  
  “大杯爵士,不加冰”女人捏过钱,走了出去。
  
  诗人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没什么感觉,好像着就是他今晚的家,他今晚的归宿。而那个妓女,则是他今晚的妻子。
  
  很快,女人与酒一同走了进来,诗人一大杯爵士,女人一杯鸡尾。
  
  女人坐在床沿,右腿搭在左腿上,短裙遮不住的春光在狭小的屋中乍泄而出,那温度好像也提升了好几度。
  
  诗人亦还在单人沙发上,与女人遥遥相对。
  
  诗人举起酒,抬手向女人致意,女人亦是如此。两人仿佛相聚于此的多年老友。女人抿了一口猩红的鸡尾酒,诗人则灌了一大口爵士。
  
  酒香四溢,两人却都未开口。
  
  女人坐在床上,端着酒的手轻轻晃着圆圈,那杯酒也在杯中晃晃悠悠。暗红色的灯光倾斜在女人脸上,身上,让她雪白的肌肤再添一抹红晕,此刻的她安安静静。
  
  诗人觉得她高贵而优雅。
  
  “现在的你真漂亮!”
  
  女人抿嘴一笑。
  
  “只不过是我赖以生存的工具罢了。”她的眼神略有些暗淡,眉间浮上一丝愁云。
  
  “但作为一个女人,你的美无可辩驳的让你凌驾于其她女人之上。”
  
  “就算如此又能如何,我需要的并不是它,而是它能给我带来的东西。”
  
  可它毕竟是上帝赐予你的礼物,你不该如此无视它。”
  
  “当你被生活迫的呻吟的时候,这呻吟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的,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不能解决这种强迫的快乐与痛苦。”
  
  “你是说你的自由被完全束缚,无法得到,而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强奸?”
  
  “可以这么说,可所有的事都是对立存在的,生活在强奸别人,有人也在强奸生活,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自由人。”
  
  “那么,这种自由人是谁呢?”
  
  “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永远散发着饥渴气息的饿狼,张着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毫无顾忌的用钞票换取一时快感的男人和女人。”
  
  “例如,我……”
  
  “是的,例如你”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自己也在很多时候被迫接受灵魂的痛苦与快乐,我无法控制甚至迷失其中,无法自拔。当某种感觉来临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去沉侵其中,像个疯子一样怪异,当然这是别人眼中的我——像个疯子一样。”
  
  “但是在我眼中,你就是个自由人。”
  
  “请听我说完,但是除了灵魂突如其来的感情浪潮,还没有什么能强迫与我,生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聚聚散散的演出,喜怒哀乐一旦荡漾至脸颊至别人眼中,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与意义。一切只有自己了然于心,面对纷乱世事,你想说时候说了,想做的时候做了,想沉默的时候沉默了。他们的眼睛,只是他们的行为向导,他们的嘴巴,只是他们的哲学器官。用自己的哲学要求别人,那么,自己就成了宇宙的中心,成了人世间最完美的上帝。而别人则成了一群无用的垃圾。便是如此,他们还不满足,在不停的批判与反批判中,人生就在完全充当配角的过程中走到尽头。而反观自我,独成一体,你的微笑便是一切最好的回答,当然,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微笑,不过是几句发问,几个微笑而已。”
  
  “也许,本该如此。”
  
  “事实的确如此,欣赏你的美,你的善良,你所能掌握的一切。没有什么不该去做,没有什么应该去做。生命转瞬即逝,短暂的不可置信,白驹过隙的光阴不可能给予我太多,也不可能强迫你感受什么,所谓的强奸,不过是自己在强奸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生活就是自己。”
  
  女人不说话,低头微啜着鸡尾酒,诗人也是,一时房间内沉默充斥。
  
  “你究竟是做什么的?”女人突然抬头问。
  
  “什么也不做,只是你的朋友!”诗人说完,从口袋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
  
  “这是今晚你的报酬。”
  
  女人仿佛是听懂了什么,随即一口干掉余下的鸡尾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她已经决定,这个男人就是她今晚最后的客人,另一个朋友。
  
  她听到了诗人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而后走来,躺在她身边。诗人的双手轻轻触摸着她的肌肤,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如若干年前的自己,牙牙学语时,她躺在父亲的怀里,父亲便是如此温柔,如此温暖。
  
  “在性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接触与不接触,只有你能体会到的快感。”
  
  女人知道诗人已经了然她的内心。
  
  今夜,两人诗人赤裸相对,肉体是,灵魂也是。
  
  他们没有做爱,却把爱做了出来,把一种感情,一种人生做了出来。
  
  夜深,人静。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天,诗人醒来,悄悄下床,穿衣,没有惊醒女人,看着小女孩般熟睡的女人,诗人知道她一定做了一个好梦,梦中的她,一定凌驾于生活之上。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一个超越。
  
  诗人轻轻的打开门,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用一种淡漠的眼光逆视生活几十年,却在一席话之后与一个陌生人身心相裸,安然入眠。
  
  人总是处在一种被拯救的状态,表面再坚强的人,心底也有一点柔弱,一点遗憾,一点不管面对,不敢谈及的东西。一旦有人窥探到这里,他们的坚强便瞬间土崩瓦解。人所有的故事都源于这点柔弱,人的历史便是这点柔弱组成,一个个闪烁的星点形成一片星河。
  
  诗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便走出了房门,就在他关门那一霎那,对面的房间也打开了,一个鬓发散乱的女人走了出来,诗人不经意的抬起头,楞住了。
  
  那女人,不是阿云又是谁?
  
  阿云也楞住了,诗人分明看到她的表情又惊讶变为疑惑,变为愤怒,再变为冷漠,而后“啪”的一声,关上门,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一切真实的摆在诗人面前,不用猜测。有时候,模糊不失为一种聪明而快乐的生活方式。一旦所有的事情都毫无悬念的展现出来,这种生活的平衡被打破,悲哀与痛苦也随之来临,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形态,真实中必须包含一些虚假,所谓物极必反,真假掺杂才是真正的真实。
  
  可是,诗人真的没有做好准备,他宁愿一只沉侵在猜测中,或者不去面对。可如今,一切了然,他不得不去面对——他的初恋情人是一位妓女,他最神圣最纯洁的感情已经被那些浑身充满铜臭的猥琐男人一次次的强奸。他被妓女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被妓女的傻儿子拯救,可他以为自己最美的感情却失去了依靠,变得不伦不类。他之所以那么匆忙的从列车上走下,之所以能在异乡中体会到家的温暖,之所以享受到久违的平静与幸福,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曾给给他最纯最美回忆的名字。
  
  这一切,他安然接受,这一切,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说着,原来以为他躲在命运不曾注意到的小小角落,独自一人静享灵魂的盛宴。却在酒酣之时突然发现命运与他同席而坐,冷冷的看着他一人独自狂欢。
  
  此刻,她不再是他的阿云,他也不再是她的诗人。那是什么?他成了什么?她又成了什么?陌生人?朋友?渐进的感情总是给人温暖,可一旦发现不知不觉竟踏入深渊,这世界唯一不能回头的便是感情。一切艘可以从头再来,唯有感情,不可能,甚至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诗人恍恍惚惚的走了出去,买了一包烟,走着抽着。毫无感觉的走着抽着。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这样在小镇上晃晃荡荡。像棵水面上的浮草,随着波浪一荡一荡,无休无止。
  
  天色阴沉下来,一场雨将要落下来。
  
  阿云的目光有些呆滞,路上,她差点撞上一辆机车。
  
  今天早上开门的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是那仿佛永远透漏着冷漠与悲伤的脸庞,那眼神中想要掩饰的惊慌,当然还有意思她看不到的失落。他分明就是诗人啊……
  
  可怎么回是他,难道自始至终她对他的认识就是错误的,或者说是不全面的?难道他一直在以另外一种面孔骗自己,可自从在废弃的铁轨上遇到他,她就已经固执的相信他只是一个单纯的诗人,一个命运的孤儿,一个和她有着相似遭遇——同在某种东西下痛苦而快乐呻吟的人。她相信命运并安然接受他的安排。就像十几年前她遇到襁褓里哇哇哭泣的阿莫时一样。她会接受诗人成为她生命中的任何角色——如果他仅仅是诗人。
  
  可是他到底是谁?难以想象他竟然如此沉迷于肉体的欢愉,那么那些每日所见的猥琐男人有什么区别?仅仅因为他能写几首诗吗?诗是一种精神境界的反映,是一种灵魂波荡向外界的反馈,是高贵与智慧,思考与执着,感性与理性的产物,那不单单是几个简单的文字。若是如此,他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把他的行为简单的解释为一种放纵,一种与肉体无关的休息。那么可见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客,一个匆匆相遇而后各奔天涯的客,便是如此简单么?可是…可是…她又固执的想到这些天来一个个熟悉的场景,她能明显从中感觉到诗人内心波动。这些触动他内心真实柔软的东西还不如妓女的一夜么?
  
  想到妓女,她笑了,原来自己也是。或许他早该发现了,但为什么又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想给诗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甚至连诗人都是兴之所至,“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这样荒唐的理由都被她想到了,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阿云躺在床上,点上一支烟,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笃笃笃……”她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神情恍惚的下床开门,却见诗人伫立在门口,愤怒而冷漠的注视着诗人。诗人没有任何表情,拉过她的手便突然向外跑去,她挣扎着却逃不开诗人有力的双手。她想叫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回头,却看到阿莫静静伫立在门口,一双眼睛仍是那么古井不波,却缓缓汇集着意味深长的笑…
  
  诗人拉着她,一路不停的奔跑,穿过人群与小巷,走过噪杂的闹市,他们来到那条废弃的铁轨之前,那里一个身姿卓越的女人伫立在夕阳之下。
  
  诗人放开她的手,明明并不愿意被她拉着奔跑的女人在他突然放手的瞬间竟感觉到一阵空虚和失落,他眼睁睁的看着诗人大步向那女人走去,却又喊不出声,想走,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女人在她面前向诗人展开妩媚的笑,紫色的衣裙在夕阳中盛开如同来自地狱的曼陀罗。她努力的想看清女人的面孔,确实一片模糊。她心中急切的叫喊着,双臂无力的向前伸展,指向诗人,却只看到他越走越远的身影。
  
  诗人来到女人面前,两人竟是迅速退去衣衫,粘合在一起。
  
  沉重的呻吟与喘息声像一座山压在阿云的灵魂上,面前的一幕让哭不出声、动弹不得的她尝到了死一般的绝望。
  
  突然交合中的诗人猛一回头,竟变成了那个昨天晚上在她身上疯狂发泄的男人的面孔,阿云再也受不了了,她疯狂的发出一声叫喊,若一只母兽的最后一击。
  
  身旁仍是无边黑暗,黑暗无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阿云坐在床上,心跳像刚经历了一次千米赛跑,浑身被汗水湿个通透。她轻轻的眨了眨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双眼已凝泪水,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梦中的场景又一次清晰的展现在她的脑海,她不禁趴在枕头上,低低的抽泣起来。
  
  天空压满了一团团灰色的云朵,像一张蒙在天空的破布,细细的雨丝淋淋淅淅的打湿行人单薄的衣物,仿佛一瞬间街道上便布满了花花绿绿的雨伞,那雨丝便只好打在伞上,而后无力的从伞脚撒下。
  
  街边,一条小黄狗快活的摇着尾巴,湿嗒嗒的毛发毫不影响他的快乐,它伸着粉红色的小舌头,一双大眼睛好奇的观望着众多生存在伞下、屋檐下的生物。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拒绝这场雨,多美的雨啊!它从皮肤上散发的凉意,它从天而降的温柔,它带给整个世界的宁静,小狗再次在雨中奔跑起来,惹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小狗用鼻子碰了碰一片翠绿的叶子,那悬在叶尖的球型水滴便悠悠荡荡的掉落在小水潭里。“吧嗒”声音美如天籁。
  
  与自然界倾心享受雨丝的动植物相比,所有可悲的人类都在默默拒绝着上帝悲悯的赐予,也罢,他们有选择的权利。有所谓享受与保持干燥的权利。
  
  仍有一个人缓缓的行走在雨中,他们的脚步仿佛抱着太多深度的思考——沉重而凌乱,让人觉得不知他无视这与还是根本不知道在下雨。
  
  他就是诗人。
  
  他像一道雨中孤独的游魂,因雨而生,因雨而生出万种悲哀。
  
  他在她眼中已不是他,她在他眼中已不是她。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于心,所有美好都成了一纸空谈。
  
  他不想再说什么,不想在想什么,在雨的世界里,就让他融化吧,消失吧。
  
  昏昏沉沉中,阿云的噩梦接连不断,梦中总是同一个场景——交合中的诗人突然转变成一个猥琐的男人,阿云便突然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今天,她的心已经彻底碎了,梦折麽的她无法入睡。
  
  虽然是午后,窗外的天色暗如黄昏,小雨滴滴答答的敲在屋顶,着自然界美妙的音乐在阿云二中确如荆棘般一根根刺在心头——她希望这雨越下越大,向往这场雨能够把他心头的一切都洗刷干净,甚至把这段记忆也清洗掉,让她的人生能够从那一刻从新开始。可是,隐隐有另一种希望让她禁不住祈求这雨停下,因为那个除了她便没有家的人,那个该死的诗人,不知现在在哪里,以他傻傻的劲头,此刻又该去淋雨了。
  
  “哎,淋得他再次失明才好!”若是他仍旧在失明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啊!
  
  是这样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阿云的思绪,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套上一件单衫,走出门去。一阵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阿云不禁裹了裹衣服,原来雨中的空气竟是如此,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丝祈求——让雨停下吧!毕竟还有人在赶路——多么牵强的理由。
  
  阿云打开门,站在门外的竟是阿媚,那个曾与诗人一夜欢畅的女人。
  
  以往,阿云和阿媚是一对好姐妹,两人可以说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但今天,见到阿媚,阿云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阴云便浮现眉间,眼中的冷漠更是浓的可以滴出来。连那声音也带出了些许冰冷,虽然阿云已经尽力压制了。
  
  然而,阿媚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告诉阿云。
  
  两人进了门,分别落座,不待阿云开口,阿媚便急忙忙的说:
  
  “云姐,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阿莫。”
  
  虽然心中储满了怒气,但面对突然要走的阿媚,阿云还是关切的问:“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是不是那个男人把你的心走带走了?再说,天大地大,你一个弱小女子能到哪里去?”
  
  阿媚微微一笑。
  
  “云姐,我只有二十二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待下去了,有些东西当你沉醉在其中的时候你觉得它能成就你的人生,能给你安逸让你无法离开,可一旦你鼓足勇气离开,你就会发现,这种沉迷不过是井底之蛙般的见识。真正的人生是跳出井口的海阔天空,我不会在这里了,我要去追寻我喜欢的生活。”
  
  阿云望着阿媚娇媚的面容上荡漾出小女孩般的欣喜。才发现原来和自己做同一种工作的女孩竟还保持着一个小女孩般的心思。也难怪,他才22岁啊,正是一个女人的青春花季,若是一直呆在这里。不久之后,他的一生可能就被毁了。
  
  想想自己,阿云不禁微微一叹。
  
  阿媚看到阿云失落的样子,轻轻道:
  
  “云姐,你有家,又阿莫,听说你最近还和一个男人来往密切,我看八成你们有戏。”
  
  阿云听了这句话,脸上不禁一阵抽搐,可仍强压一阵愤怒,静静听下去。
  
  “可是,我要继续我的梦想,这个我从小就一直向往,直到如今也无法忘却的梦。我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有纯净上水的地方。在哪里我要学画画,我要用画笔从新描绘我的人生。以往的生活,就当是一场梦吧,谁没有迷失的时候呢?
  
  听完阿媚的话,阿云不禁惊讶,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要知道人是一种惯性动物,一旦适应了既定的生活环境。便很难再有勇气突破至不同的人生境地。可是为什么阿媚做到了,并且如此突然。
  
  “云姐,我的改变并不是我一个人思考的结果,以前,我真的没有勇气,可那天晚上……”
  
  阿媚吧那天晚上她与诗人的一切说给了阿云听,包括哪些对话,包括她与诗人赤裸相对安然入睡。
  
  听着阿媚说的一切,阿云脸上所有的冷漠都冰消瓦解,却而代之的是后悔与自嘲。
  
  是的她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也从未试图去相信他。
  
  因为他是一个诗人,而她只是一个世人,诗人是一种行走在理智边缘疯而不狂的动物,他们像吸血鬼,永远冷漠的吸食者情绪的血液,却永远维持着高贵的肉体。
  
  她,竟如此。
  
  未等阿媚说完,阿云披上一件衣服便冲入雨中。甚至忘记该给诗人带把伞。
  
  她知道诗人不会走远,一定还在小镇之中,薄薄的衣服很快被雨淋个通透。她的双唇冻的哆哆嗦嗦,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溶着眼角渗出的泪珠滚落。
  
  他在哪里,她穿过大街小巷,走过每一个他曾去过的地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个行人走过却只划伤他焦灼的期待。
  
  他真的还在这个城市吗?他真的还在吗?
  
  突然,她发疯般的朝小站奔去。
  
  那里,一个面容憔悴浑身湿透的男子正在一张火车票上缓缓着笔:
  
  请原谅我
  
  无法拒绝这雨中荒城的诱惑
  
  站在时光缝隙中的少年
  
  亲吻白色的长裙
  
  风
  
  拐过眉角一片寂静的蓝
  
  我只想寻找少年的眼神
  
  温柔、善良而略带娇羞
  
  其实无意见你
  
  与你与生俱来的名字
  
  雨中的城筑在你的眉角
  
  你的发梢因风太过凌乱
  
  若伞未开你便润湿了停泊的的足迹
  
  翻不起一丝风尘
  
  若你不在少年便收起所有故事
  
  笑不出一点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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