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沈阳南站嘈杂无序中，我挤上大巴，中途被拐卖一次，约三小时后，抵达后盐收费站。

   后盐已接近大连市区，满目高楼大厦。节临秋分，大连初秋的蓝天格外澄碧；时近傍晚，落日在西边海天相接处喷出通红一片，映衬着这个东北亚美丽的海滨城市。

   沈大高速路旁崭新的、密密匝匝站立的桥墩，像威严的仪仗队，无须打听，我在这里落车了。

    收费站一侧，就是中铁十三局集团哈大项目部。一座过去娇娆的五层宾馆，被中国铁建的员工们精心打扮之后，透出虎虎生威的阳刚之气。“诚信、创新永恒，精品、人品同在”、“ 不畏艰险 、勇攀高峰，领先行业、 创誉中外”，红底白字格外醒目，显示出铁建人追求“国际化大集团”的坚强意志。

    根植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的中铁十三局集团，他们的工地有本集团独有的文化特色，他们追求“强企富工”，坚持“说道做到”，有东北人的豪爽之气。

    在项目大门口，收工回来的项目经理、三公司副总经理甘荣军正在向远处瞭望。远处，一套大型箱梁铺架设备还未歇工，暮色中隐约可见指挥旗左右招展，依稀可闻指挥哨声。

    看着这一排排光洁铮亮的桥墩，甘荣军舒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啊！”甘荣军说：“十月怀胎，我们的阵痛比这更长些！”

    这个集团承建的哈大项目紧靠大连市，包括大连新站在内，全长34.75公里，2007年9月上场。初时，同志们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恨不得立即卷起袖子挥臂大干。然而，过程出乎意料的艰难。古人云战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的施工单位呢，“兵马未动征地务必先行”，然而，征地、拆迁遇到的挫折防不胜防。有狮子大开口者，有阻工撒赖者，有围攻项目部者·····

    约十公里的大桥桥墩在在艰难中一个个矗立起来，但制梁场的征地还是下不来。几千万的制梁任务、繁琐的工序，制梁若不能与下部结构平行作业，前期再快也无济于事的。

    “下月必须出第一片梁！”领导急了。

    领导没理由不急，这是十三局艰难拿到的客专大工程，是三公司第一个客专项目，求神拜佛也不能在客专砸锅。

    压力是巨大的，四十出头的甘荣军白发频添，压抑愈发让他看起来“严重深沉”。

    项目书记李鹏年带着梁金山等一干拆迁人员挨家挨户做工作，受过刁难、遭过白眼，一等三五个小时的冷遇更是家常便饭，一度十几人的拆迁大队中，很多人为此着急、上火、落泪。

    十万火急之下，他们被迫强攻硬上。一边开时平整场地，一边因应可能出现的后续问题，一句话“什么问题都好谈，工程必须干起来！”在各级地方政府的理解支持下，梁场终于动起来了。

    “不打不成交”，适度的斗争更显真情本色。当地老百姓通过很多事实，也终于见识了这些血性汉子的真诚和他们对国家重点工程的责任感。日久时长，征拆部长梁金山竟然成了老百姓家里的座上客。

    拆延误的时间，项目只能通过努力加班加点抢回来。风雨无阻，挑灯夜战，冬季施工，能利用的时间他们都利用上了。今年以来，施工速度加快，百日产值1.55亿元，单日产值突破300万。

   “在抢赶工期的过程中，架子队成为关键”，项目经理甘荣军习惯地眯缝着眼睛，谈到自己项目的几个架子队，喜悦溢于言表，不无骄傲。他说：“我正在琢磨进一步改造架子队，看来，股份制还是最好的办法。”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哈大项目的架子队果然名不虚传。他们目前有局内职工组成的架子队共7支，每支队伍带着6至20余不等的正式员工。其中，刘玉明队的箱梁预制队、宋立国的架梁队、魏桂林的现浇队尤为出色。这三支队伍干活的工人都在100人以上，每支队伍分好几个工班，都是清包带劳务、挣工费。

    刘玉明，一个学工程的学员，97年毕业，之前当过多年工程队统计、副队长，箱梁预制初期，他配合王东明。王东明被派往更需要的地方之后，他接过制梁任务，现在，他们的制梁日趋成熟，速度加快。在狭窄的制梁场，他们目前一周可以生产11片900吨箱梁。仅看外表，刘玉明含蓄而儒雅，但他瘦弱的身材，却饱含强硬的驾驭力。他说“我在大连买了房子，老婆孩子就在身边不远处，但我只有在工地放心的时候才回家。”我说这样好呀，工程在哪里，房子就近买，能安心工作，能照顾家庭，房子还能升值。刘玉明憨实一笑“是，两年，每平方赚了快两千了!”笔者问“驾驭这么大规模的制梁场，累吗？”他说，“还行，都是从那些老队长身上学来的，很锻炼人！”刘玉明的能力，是在云万项目他拯救一个桥梁队时被甘荣军发现的。

    宋立国，2000年长沙机械专科学校毕业，一个扎实的小伙子。他说“也不小啦，35了！”

    业以来，宋立国就在机械队摸爬滚打，当过副队长，当过项目部安全部长。他说，“我是学机械的，我当然最愿意干机械方面的工作了！”前些年企业的机械不断变少的时候，他茫然过，困惑过，感觉到自己没有出路了。他说“我很幸运，能赶上哈大这样大的工程，能驾驭四五千万的设备搞铺架，这真是太好了！”，“我只能干好，必须干好！”这是他的表态！笔者说“你驾驭的可是集团公司贵重的两三套铺架设备，如果你能架出一流的成绩，这台设备恐怕就离不开你了！”宋立国谦虚地说“也不是，只要认真学，都是可以学会的”我们也是从兄弟单位接过来，稍加辅导就琢磨会了，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他看看身边的书记黄建国，说“我是他带起来的，老同志帮了不少忙！在管理上，我还要向他们学习”。谈话间，集团有老总来工地检查，书记黄建国跨上摩托，两人追着小车沿线陪同。雨点稀疏打在他们的背上，他们竟毫无知觉······

    “将军出身行伍，宰相起于州县”，从一线摔打出来的同志都是难得之才。在十三局集团三公司遍布全国十余省市的工地上，有很多像刘玉明、宋立国这样三十出头，在工程队、项目打磨出来的少壮，他们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动手能力、管理经验，他们谦逊的言谈、扎实的作风，让我看到了架子队的希望，不由得翘首眺望企业持续发展的未来！

 

           二

    离开哈大，穿过挂满“达沃斯论谈”即将召开的彩条标语的大连新开发区,沿丹大高速向辽东前行。

   初秋的乡村别有风韵。地里玉米丛林已然泛黄，田里结实的谷穗正谦虚地向大地叩头致谢。远山，枫叶星星点点，黄绿相间；水面，渔歌互答，干净清凉。大连一带真不愧人间天堂！

    约一个半小时，三菱停在岫庄铁路项目。岫庄铁路，是岫岩至庄河的一条地方铁路，国家投资，以解决日益紧张的能源原材料运输为主。

“我们这个项目可没什么写的哦，你来看看就行了”。项目经理、三公司副总经理高奎成之前在电话中说。

    下午，高奎成和项目班子四人，沿标段巡查。全线30多公里，加上便道大约六七十公里。这是一件很难半天完成的事情，果不其然，刚走一段，业主通知到岫岩开会，高奎成和总工傅军恩只好半途撤退。

   继续前行，业已建成的构造物在庄河市清秀的山水间铺开，时而跨过洼谷，时而穿过拉沟，时而钻进大山。因为是单线，其规模就无法与客专媲美了，但我还是被英那河大桥壮丽秀美的景色吸引。英那河桥墩光洁整齐，英那河河水清澈，河边三五头牛儿散漫地啃吃着即将发黄的草坪。溯流而上，就是大连有名的冰峪沟风景区。

    “这个项目的另一个特点就是钱太少”，副经理陈慧东很幽默，嘴碴子也厉害。中午，我曾耳闻目睹他在电话中和一个讨价还价的老百姓谈判，“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以甚么理由给你钱？国家修铁路的钱，我要给你也必须有理有据！”我说“慧东你练出来啦！”，陈慧东说，做了三个项目的副经理了，也该从老前辈身上学点东西了。

    “跟高总学到很多”，陈慧东打开这个话匣子就收不住。他说，很多人都觉得高总管得严，我倒觉得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正好对我胃口。正气生正义，正义才敢抓敢管。陈慧东说，我和高总之前不熟悉，也从未共事，但他把我留下了。“信任我，我就必须做好，信任无价!”。

    副书记李国文一直跟高总干。一个稳重而策略的小伙子。他感叹，高总的很多管理艺术是很难学的，他的自制力很强，对别人要求严，对自己要求也高。比如在岫庄，他喜欢玩牌但从来不打，项目部同志们就极少玩牌；比如上20公里之外的庄河市，必须跟他请假，他要掌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当面指出每个同志的缺点，但绝不背后说，有时可能让你下不来台，这让很多同志在工作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他心中有杆秤，批评归批评，关键时刻替下属说话。比如交代工作，高总布置的任务，无论办成与否必须回话，他要找到你的时侯就不好交代了。同行的办公室主任邓敏说，高总很重视项目文化建设，他管的项目，都要办一张简报，很多稿件亲自审定，他说这小小的载体，能提升项目的凝聚力。

    在岫庄第二天我才知悉，原来高奎成就在家门口干工程。家门口有多远呢？项目部出去几百米，就是老家的房子。第二天，他一一指着给我说，这是我上小学的地方，这是我上中学的地方，沿路的乡亲不时和他点头打招呼。“30岁以下的人都不认识我了”，高奎成嘿嘿一笑，“当兵出来快30年喽”。

    我说好呀，这可是铁道兵历史上绝少有的奇遇！真是像歌唱的那样“修路修到家门口”，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不料高奎成全盘否定我这观点，他说：也许有人会这麽想，可当初主管领导要我来管这个项目，我几番推辞，没别的，在家门口干活，难！

    他这一说，才让我在耀眼的虚幻中回过神来：是呀！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大的工程，磕着碰着在所难免；再者，很多人以为你回来干工程，正想沾点光呢，你怎么办？纠纷袭来，是保护故乡利益还是保护企业利益呢？但是，高奎成以一个负责任的领导、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很好地处理了这些问题。

    走到一堆乱石处，李国文说：“这家老百姓不让放炮，我们正在想办法，现在拖着，高总坚决不吃他们这一套!”

    岫庄工程难度并不大，几座大桥几座隧道，一个小站，余下就是常规路基，合同投资不足三亿，但是战线长，管理难度大。

    2008年4月上场，恰遇国道改造，沿线无法通行；又遇奥运限电限炸药，诸多掣肘致使工程八月之后才真正开展起来，初略一算，工程也就干了一年吧。

    “速度比较快呀！”笔者感叹。“没法不快，高总抓得很死！”陈慧东说。在午间项目的餐桌上，高奎成的话再次印证了这点：“老弟呀，不能不快，我这人要面子，干工程要的就是第一，要的就是表彰奖励，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这年龄，让人批评几句都会挂不住的！”

    他们做到了，施工中他们所获得的表彰奖励赞誉最多，铺轨已经逼近，一个兄弟单位的隧道还有500米未贯通呢。

    争取主动，占据主动位置的人才能游刃于事，才能坦然地生活。我想高奎成一定是这样的人。

 

            三

    奔袭两个多小时，汽车送我至瓦房店。这可不是一个小店，是一个县级市。有70年悠久历史的“瓦轴”就在此。瓦轴是中国轴承工业的发源地，被誉为中国轴承工业的故乡和摇篮。目前在中国轴承工业的综合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九。

   我要从这里乘列车去东北的另一个工点—阿博。最惬意的旅途在列车上。大海茫茫，豪华若泰坦尼克的轮船航行于大海，也不过一叶扁舟；白云悠悠，先进若波音空客的飞机穿行云端，也难免心怀惴惴。

    阿博项目地处内蒙呼伦贝尔盟，与齐齐哈尔紧邻，在大兴安岭腹地。约三十公里处，就是十三局集团三公司当年鏖战过的战场——滨州铁路复线兴安岭隧道。兴安岭隧道全场三千米，大兴安岭短暂的施工期，丰沛的雨水雪水，寒冷的天气，足足耗费了三公司几百个员工六年的青春血汗。

    “怎么形容呢？很壮烈，甚至有些惨烈！”来接我的项目书记赵宪十五年之后还不由得感叹。“那个项目，当时局、处、段、队四级领导云集于此，而且很多是主管领导”，作为贯通这个隧道的功臣、时任三处一段党委书记的赵宪有足够的有发言权。“87年进场93年撤场，我们很勇敢，我们的职工脱下军装还像战士一样战斗！”

    他特意绕到当年的工程所在地，这里是大兴安岭最顶端。他指点着山山岭岭，这里是项目部，我住这个位置，处长住这个位置，局长住这个位置·····哎，这里还丢下了好些弟兄！

    赵宪书记生动的表述，让我好多天里一直想象着那时兴安岭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不能不想，老三处人都不能不想，盘锦大院现在有几栋住宅就是靠这个工程盖起来的，三处半数以上领导干部都经受过这个工程的淬炼。

    那时我在大秦二期，后来转战深圳惠州，体验着另一种艰辛。我常想，错过一种艰辛一种磨练，就是一种幸运吗？于人生来说，也许收获的不一定是幸福，而是不可弥补的缺憾。

    我一直渴望能来兴安岭看看，不为漫山的秋叶，不为茂密的山林，不为天空的飞龙、不为山野的蘑菇，不为茫茫的白雪。我想找回一种激情，一种生命里久已消失的激情。

    阿博工程中标，让我有了这样的机会。阿博项目是绥满（绥芬河至满洲里）高速公路的一段，自内蒙古阿荣旗至博克图镇。2008年年底，崔涛副总经理领衔的浙江公司中标。

    大兴安岭常年平均气温极低，积雪迟迟不得消融，今年3月底，阿博工程踏着积雪上马，李有德任项目经理。宿命的机缘，赵宪作为项目书记再一次来到他曾经熟悉的大兴安岭。

    李有德老家紧靠阿荣旗，赵宪是重返故地，总工刘伟老家也在不远的吉林白山，三人带领的项目很快进入状态。在积雪初融的山林中搭建活动板房，在江河泛滥的五月开掘第一铲土，仅仅四个多月，阿博项目就完成投资近6000万。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们创造了神奇的速度。

    “ 今年的雨水奇多，下游标段有几人被洪水卷走了，实际有效工期也就三个月吧”经理李有德谈到这里的天气很苦恼。“施工期太短，中秋这里就会下第一场雪，雪后十天左右吧，就得停工冬休”。

    “这里没有取土场，很难找到合适填筑路基的土”，赵宪书记说。为了找取土场，赵宪孤身到山林中寻找，找到合适的了，带着勾机去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很危险呀。有个标段去采蘑菇的人就失踪了，我虽然没有碰到熊瞎子，但我看见野狼了，想来有点后怕。”

    项目有三台指挥车，为了节省管理费，他们只要一个司机，书记、总工自己驾车。赵书记在负责对外协调之余，还帮着开车买菜呢。

    精干的总工刘伟越来越“精干”了，他很忙碌，业主、设计、监理，很多事都需要总工去沟通。刘伟说：“到这项目不瘦不正常，我们几个都瘦了，李经理掉了18斤秤。没办法，工期紧时间紧压力大！”。

    关于工程的效益，一般来说没结算是不能肯定的。但是，阿博的同志们似乎胸有成竹，他们也不能不胸有成竹，责任书已经签订，崔涛副总给他们施加了强大压力。“还行吧，我们一定会给公司、给崔总一个好的交代。”项目经理李有德说这话的表情看起来心中很自信。

    蔚蓝色的天空，泛黄的灌木林，清澈的小溪，国道沿山边逶迤。初秋的大兴安岭，早晚已经很冷了，很多职工都穿上了毛衣毛裤。

    我喜欢中午的艳阳，喜欢在暖融融的午时消费这难得的景致。在一个大桥工地旁的树林里，我被这样的景致吸引了眼球：林荫斑驳的树丛中，三四顶帐篷安置在树林里，有口锅灶就地座于土坎上，木柴吐出的火苗在锅底忽闪忽闪，女厨工在择菜，蒸笼上冒出的热气沿着树干袅袅升腾，林中氤氲着炊烟的味道·····

    谁能说这样的布局太简陋呢？工程队是一个游牧部落，到那里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想想这里每年只有150天左右的施工期吧，这就对了。看来这支队伍不仅能干，还会省。“省下的就是赚着的”，一句经典的俗语。

    离开大兴安岭，我想去看看呼伦贝尔大草原。我明知道前面有一望无际的广阔天空和草地，可是，我还是频频回头贪恋着兴安岭起起伏伏的山峦，耳畔始终回旋着《高高的兴安岭》那动人的旋律，悠扬的蒙古长调，清越的马头琴声，嘴边不觉哼了起来：

    走上这呀... 高高的兴安岭（讴）... 我了望南方... 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呦 它是我亲爱的家...乡呦····嘿嘿！ 隔着那层层的白云呀 我闻见江南的花...香呦，从我的家乡到祖国的边疆，都是我心爱的地方呦，心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