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片海的上空总无海鸟?因为这片海上有一堵墙;
而海鸟会不小心撞死在这堵墙上。
李铭哲摘下面具的时光已悄然远去,如今酒吧里的他重又戴上那张面具。于是人们开始传说那时他的一时美丽是因为夜莺之神显灵,现在夜莺的复活早就远去,他又重归旧貌了,所以他不得不再次戴上面具;
人们还说这里充满了魔咒。
由此看来,人们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相信的只是别人的传说。
春夏交接,我与李铭哲相约在空中走廊。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头发有些凌乱。
“你知道吗?我是愿意被你背叛的,可是你却一直都不肯相信我,所以对于我又怎么才能说得上背叛呢?看来我始终没能走进你的心里。”
然后。
他默默地掏出打火机燃起一支了烟,等他抬起头来,长长的烟圈足以烟红我的双眼。
他在怪我。
“对不起。”
在小青呼唤他的时候,我没有怀疑他不是大海;
在他对我说出他不是大海的时候,我在怀疑他到底是谁。
他说,因为爱情生命将不再苦涩;
可是那时,我悲伤,他难过。
这一片柠檬,到头来竟是三个人的苦果。
“为什么没有把她推开?”
我有点难堪,因为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的“憎恶”,所以站在他面前的我倍感卑微。
“她像一只被雨淋透了的猫。”他默默地说。
“所以你不忍心”
他凄然望向天边。
是的,那时小青之所以弃我于一边是因为走向了自己一直梦着的美好而动人的幻象。
而好男人总是太过心善所以才容易处处留情。
我对他充满感激,生命的最后竟是他给了她彻夜难忘的温暖。
是的,那时她像一只被雨淋透了的猫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脖子,他因为心怀怜悯而不失温情,我还想起那时他看着我的让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的哀怨的眼神——
原来,他不说话是在等我;
原来,他那样看着我是在怪我。
原来即使他刚刚才把全部的深情交付于我,而我依旧是不能相信他的,在风雨来袭时。
第一次我在李铭哲面前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卑微,惭愧,失望,恼怒,还有悔悟,它们因着对自我的批判而齐齐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爱并没有让你的孤单少一点。”他失望地对我说。
“如果孤单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那么我想它必然也能够成为一种生活。”
我的话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再也无法保持自己天使般的温柔,他狠力丢掉指间的烟蒂,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眼睛里有种犀利的光芒,他直视着我,忽然这样陌生——那一刻他变得无比冷漠。
我的生活这样无趣,谁让他进来的?
他本不该涉足。
我那么喜欢他,我已经懒到不想再去说什么了,伸直了手臂,我紧闭双眼,我想我爱他。
他不肯放过我。
我听得见他强压愤怒的声音,他在深深地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臂终于滑落,落在石栏上让我依旧不得动弹。
“对不起。”他低头向我道歉。
“没关系。”我对他说。
他一张俊美的脸被痛苦与绝望所扭曲。我伸手轻轻抚开他紧蹙的眉,我抚摸着他紧张的脸。他不知道他长了一双多么勾人魂魄的眼眸,它们无辜得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即使是在他因为痛苦而局促不安的时刻里,依旧是那般地令我着迷。
我可以伪装地这么好,纵然已经心潮澎湃却也可以说地这样如此的毫无波澜。这样一来,他是否更加失望?他并没有主宰我情绪的一部分。他垂下头,看起来那么无力。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爱他。
“我知道你是那样想的,可你不该那样说。不该那样说,你知道吗?”他捉住我的手。
“我该怎么说?”我问他。
“你该爱惜你自己。”
他好像语重心长,这种感觉不像李铭哲。
空中走廊下绿草成茵,车辆往来不息。我抬头看着远远的天空,初夏的太阳躲在云彩的后面,那厚厚的白色云彩好像一朵朵绽放到极致的棉花般铺展开来,它们还闪着耀眼的光。
我紧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瞬间,他是我没有见过的翩翩风华的少年。
我是不想太过善待自己的,所以我常常蹲在一个角落里想怎样才能走出这处处以自我为中心的狭隘地带。我开始想做点什么来满足我此一时的渴望,可我并不知道我到底该做什么,我的双手打不开我身边这狭小的门窗,它们是钢铁铸成的,我的力气还不够大,所以我只好用身体撞向身边的这堵墙。我用身体撞向这堵墙,一次又一次,当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终于撞开一个小洞足以让我蜷缩着钻出去以后,我的身体却开始浮肿,甚至溃烂。因为撞击,它血迹斑斑,不堪入目。可我还是一个孩子,我的身体在流血,我当然需要亲人的抚慰,当他们心疼地看着我最终却因为无法理解或者无能为力而不能安抚我时,他们绝望的离我而去。它们永远不能了解,当他们这样绝望的离开我的时候,我就成了一个最自私的人,最善待自己的人,因为我曾使他们伤心。
“我很爱惜自己并且一直善待自己。”于是,我对他说。
“不。”他摇头。
“其实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才会因为我的自私而心有不平。”
“如果你爱你,你就不会自私,因为你会用自己的爱去换取更多的爱围绕在你的身边。你只爱你手中的东西,你想要寻求的永恒,虚无而又飘渺,你永远都捕捉不到,你用短暂的生命来验证这彻底的永恒,它只是一种情愫,而这种情愫将左右你的一生。”
他已经这样了解。
“我也将因苦苦追寻而不得善果。”我看着他的眼睛,很感激,却不得不告诉他:“因为活着,我要追寻。这是我的天命。”
“天命是什么?”他不相信。
“天命是我们身上流淌着的鲜血,是你和我,是我们永远都无法挣脱的日之黄昏。”
你能控制明天的太阳吗?你可以让我们的大地因为充满光明而再无黑夜吗?
“这是我们最初的本性,可我们已经离它越来越远。欲望会无限膨胀,我们无限制地追求快乐。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快乐,我想送你一个太阳,可以让你永远不再寒冷”
他这样说,我的心里温暖地很。可是所有的太阳都将沉落大海,否则月光怎么浮出水面?我心爱的人,那么悲伤地看着我。他悲伤,是因为我们不能控制的日之黄昏。
“真爱真地那么不容易被找到吗?”他深深地叹息,仿佛在叹息未来。
“当然不容易了,因为是真的,所以总要很难很难才能找得到。”我低下头,不能够再面对他一连串的目光。
他拉起我的双手,低声沉吟,“童话里说只有夜莺心里的血才能染红玫瑰的花心。”
他深情的诉说让我不免感动。可是我不能重蹈覆辙,我像一个吸血的魔鬼,早已下定决心,绝不绝不可再吸取自己深爱的人。
“童话里还说,人人都知道艺术是自私的,如果说只有夜莺心里的血才能染红玫瑰的花心,那么梦想也是一样的,唯有付出我的灵魂才能将其点亮——
复活的夜莺,请不要再为爱情献身。”
我像一只不惯用人类语言的鸟,字字啁啾。
他看着我,不知不觉,风从我们之间飘过,而泪水也开始随风飘摇。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他温暖的手掌抚住了我的头发,却抚不住渐起的狂风带走了的我们的温情。
我的请求,他明白。
灵魂告诉过我最邪恶的是风。
在那个广场上,灵魂说她还相信生命,相信爱情……
我想起我们说过的话,好像一直在自欺,原来我的内心并不那么坚定,它总是矛盾重重。
他轻轻抱起我,用他的身体遮住了迎面而来的风。
“我的心很难过,我怕我已经苍老。”
“爱一个女人,连她的苍老也深爱着。”
他试图挽回的是我们被风带走的爱情。蜷缩在他的怀里,我嗅到了我们初次见面时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我一直没有讲述过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它们——应该是一群轻快的分子环绕在他的周围,亮晶晶的,温暖如日光。记得远远地隔着人群的时候我曾在他彤红色的酒杯里感觉到这样一种味道,所以当他站在阳光下初一介绍自己叫做李铭哲的时候我便认定他即是阿喃。那时我是多么固执而执着地坚信他就是阿喃,只可惜我却没能一直这样坚信,所以当小青沉迷于幻想地把他唤作“大海”的时候我竟没有一丝的怀疑与考量。也或许我的坚信根本就是太过自我的一种体现,一旦接触现实,它便会立即萎缩下来,而我往往败倒在现实面前并且毫无还击之力,就像妈妈的离开近乎让我的意志完全坍塌一样,我甚至不顾及尊严的紧紧抓住小青并向她索要全部的温暖……我所信赖的感觉并没有坚持下来,它们一次次弃我而去。
可是,我却很少相信自己。而今,他抱着我,温暖如初的他的气息又一次把我逐渐淹没,好像石沉大海,而我仰头看着他的脸,就好像看着久违的阳光。就让我相信自己一次——我害怕,如再不加以控制的沉沦将会使我迈不出一个脚步……
他的美丽就像一种幻象,所以迷失的小青才会走进他的怀抱。
是美丽总为他招致祸端,美丽的东西果真不能安然自处,所以他重又戴上面具的么?
我的灵魂,你是不是充满了喜悦?你等到了爱情,你应该更加骄傲地抬起头颅,你成功了,可我即将离去。
“你这么好看,不该是一个痴情的男人。”我感叹。
他就是我的玫瑰,我本该好好珍惜。蜷缩在他的臂弯,我不忍别离。
“——还记得你问过我的一个问题吗?”他微愣,
“你问我是否喜欢唱歌。我想告诉你我喜欢唱歌,但我不会随便地唱一首歌,那样我会唱不出来。”
“——我爱你。”末了,我轻声对他说。
他没有作声,久久地望着我。
然后,轻轻的,他终于为我哼起一首歌。
歌声里,我们相拥而泣。
“我们没有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里相遇。”
我们没有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里相遇——天空下响起一首动人的歌,歌声里的我们相拥而泣。
“小青死了。”最后,我向他哭诉。
“谢谢你。”我对他充满感激。
“请相信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它或许不会增多,但无论怎样,它决不会减少。请相信我。”
“我相信所有美好的东西,并且无论怎样,我想我将一直相信。”他笃定得对我说。
初夏时节,直到我们的手心都渐渐渗出汗水,我从他的掌心伸出手来,我独自攥紧冰冷的拳头。
回头,我看见,有一缕穿过廊檐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他一如既往的俊美的脸上。
这是一堵墙。
你在墙里,我在墙外。
你好不容易向我伸出手来,却忽起一阵狂风把我吹离很远很远。
从此我离开了你,追随着风我开始远涉他乡。
我不能为悲伤献祭。
因为依然还有值得坚持下去的东西。它栖息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成为我用不可磨灭的信仰。
因为爱,我们义无反顾;因为信仰,我们执着如初。
你挥动着的手臂,是道别,还是对我的祝福?
或许我们将从此分别再不见面,而你依旧是我曾深爱过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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