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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所长

时间:2011/6/24 作者: 陈麒公 热度: 67068
  这是以文学与古玩结合的尝试,是一篇混搭小说。
  
  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考古专业的文物所长,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因为一个字得罪了顶头上司文化局长。局长与一个桑拿小姐联手设局把所长拿下。从此,他与盗墓贼交往,与古玩商周旋,但在车祸的最后关头,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曾是文物所长,要把自己的收藏品捐给博物馆……
  
  小说的叙事方式独特,笔调平淡而犀利,人物鲜活,故事生动,情节皆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故事,讽刺古玩行里小贩的唯利是图,还反映了眼下中国拍卖行业的政策缺失和文物、收藏界管理混乱的现状。
  
  1
  
  “操,懂他妈个屁,我这是假的,你他妈见过真东西没有?!”老董向左歪着个脑袋,心里非常恼火,忿忿地从华德拍卖公司出来,背着他的那个军绿色帆布钓鱼包往公共汽车站走。他要再去华利拍卖公司,因为那个公司的老板他曾经熟识,那是他很有把握的希望。
  
  怎么也是个名牌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在正规机关当过领导的人,老董以前是不骂人的。不过现在尤其今天实在是气不愤,对自己这些真真正正到代的东西,竟然四家拍卖公司没有一家说对的,没有一家愿意留拍。他想如果不是老子老父亲生病急需钱用,这些东西你只能到博物馆去隔着玻璃看,还能上手?还敢说假?土鳖!他忍不住要骂人。
  
  倒三次公共汽车,老董老远看到一幢参天的银灰色高楼,在楼腰上有一个巨大的金色牌子“北京华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在大门口他被保安拦住。保安上下打量他后问你是干嘛的?这里不是钓鱼的地方!老董说我是来送拍品的!保安看老董歪个脖子就说你有拍品你送就送呗,梗着个脖子干吗?有点东西就牛屄啊?老董瞪着眼问保安说谁牛屄了?保安说就是你牛屄!不牛屄你梗个脖子瞪个眼那么高嗓门干嘛?!老董没法跟这个小保安解释,他歪脖子也不是才歪的,都十几年了。就因为这个病根,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看样子,小保安很牛气,对老董跟他梗脖子瞪眼也很生气,咣地一下关门就到门卫的房里去了,嘴里还嘟嚷着就你还送拍品送拍品,可能吗?
  
  “他妈的,什么态度?”老董很窝火,怎么今天走到哪都是碰壁?他牢骚着进了大厦的自动转门。
  
  门厅有三层楼高约莫三个篮球场大,立了不少浮雕着盘龙和精美祥云图案的柱子,龙体描金柱子喷银漆,正对门的两根柱子比其他的更粗,龙盘到柱子上部正对着门把头伸出来吐着长舌,很是瘆人,与其他的柱子不同,这两根柱子龙描金而柱喷朱漆。老董围着柱子细看了一圈,木纹很细雕工很精,而且都是人工雕还不是机械雕。看这柱子的粗和高,老董判断应该是混凝土浇铸后贴木雕上漆,而再看门左边的那根柱底座边有个说明牌上写着所有柱子全都是实木,原材是从缅甸进口的。老董可真是开眼了,这么粗这么高的木材不长几千年是不可能的。这得是多大的本钱?!他抬头看到男厕所,就转了进去,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脖子梗着,黑瘦黑瘦的,下巴尖尖,头发支愣着,一脸胳腮的花白胡子,再加上本来自己个子就不高,所以也难怪保安不拿自己当根葱。他这样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再看看外边这偌大的厅和偌高的柱子,倒对保安的愤恨少了些。
  
  其实,老董是风光过的人。他毕业于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考古专业,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阳洛市的文物所所长。虽说个头不高,但长得白净,胖胖乎乎的,加上他平时爱看书,上通天文下懂地理,上下五千年说到哪儿都能讲得头头是道,所以文化局里的人都调侃地称他是“懂(董)大书(叔)”,是个红人。可这些年呢?自从不当所长以来,东奔西跑,走南闯北,钻墓窟寻宝,走乡下串货,虽然是得到了些东西,但着实也吃了不少苦,都成什么样子了?而这一切,都怨姓邱的那个淫棍……
  
  一想到姓邱的,他马上提醒自己这是在拍卖公司,要办大事,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耸耸肩,右手伸到左肩上把包带子往里拉一拉,左手小心地托住包底,往电梯方向走去。在电梯口的牌子上他找到瓷器部在8305房间。他揿了一下有向上箭头的按钮。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不忙,揿下去门就开了。他上了电梯,就一个人,专梯。
  
  电梯的十层以下是室内的,十层以上是观光梯。老董一个人靠在电梯里,沿途再没有上人,他有70多层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独自享受专梯的待遇。随着电梯不断地升高,整个北京城市渐渐地变矮,他渐渐地高大,心潮有点儿澎湃了,联想起华利拍卖公司的发家史。
  
  华利拍卖公司的老总万卍原来是国家一个部委的小官员,因为犯了错被双开。当时拍卖行业在中国还刚刚兴起,这个小子有眼光,注册了一家拍卖公司。其实当时拍卖公司也不是那么好注册的,只不过因为他原来是国家部委的,有些关系。也正是因为他关系广,上来就把几件不起眼的东西拍出了几个国家级天价纪录,从此在拍卖行业里出了名,前后不到20年的时间,原先他公司一千万元的注册资本金都是假的,现在再看,这近百层的高档写字楼,他的公司名下就有好几处。北京的不说,在上海、在广州,在香港,都有,有的是当地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北京城在不断地往脚下落,老董在不断地往上升,他的感觉不断地好,心想就目前这个艺术品价格疯涨的行情,自己的那些收藏品只要和万总一合作,随便拍出几件,不仅老父亲的病能治好,盖像这样的楼也没问题,这算什么呀?
  
  一架飞机从眼着掠过,他能清楚地看见飞机的舷窗,一阵惊喜。他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盖就盖个百层以上的高楼,楼顶还得建个机场。
  
  ……
  
  “先生,您下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悦耳,他忙转过身,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短裙套装的女士站在电梯口,他随口说是瓷器部吧,下。那女士还是很悦耳地说是的。他偷偷剜一眼那女士胸部,挺挺的,还露了那么一点嫩嫩的小沟沟,上衣左上方的口袋沿上别了一个牌子,上面写“华利拍卖”四个字。他心痒痒的,想等高楼盖好了,就把她挖走……
  
  8305房间,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光头的老年男人坐在一个老式长条桌后边聊天。房间里很零乱,没窗户,灯光暗淡,烟味很浓重,那光头男还在不断地吸着吐着。老董不吸烟,最怕这种环境了。
  
  他进了房间,很谦恭地问这里是瓷器部吧?那个小伙子说是,你有什么事吗?老董说我几件东西想请你们指点指点,看能不能上拍。小伙子问带了吗?老董嘴里说带了,抬肩膀就把背包往桌子上放,那光头男说别别别,放地上。老董说好的,就轻轻地弯下腰,把包在地上放稳了,用右手将包带子从左肩上取下来,拉开拉链,从里边先抱出来一个报纸包。老董很小心地把报纸一层层剥开,露出一个蓝色的锦盒。他小心地轻轻地把锦盒捧出来,直起腰来把锦盒放到了桌子上,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把锦盒打开,把垫在里面的碎海绵一块一块地掏出来放在桌子的一边,最后拿出来一个写着大明成化年制的斗彩缠枝莲纹的高足杯。
  
  小伙子站起来,背手弯腰斜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又伸出双手,轻轻地从底部托起,好象搬很重的东西一样。捧到眼前再仔细端详又将底子朝上看了好一会儿后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那个光头男。光头男什么话也没讲就向外挥挥手。小伙子说收起来吧。老董问怎么样?小伙子说其他有没有好点的东西?显然是说这个东西不好。老董又把其他的几件东西都拿出来让那小伙子与光头男一一过目,结果看完每件东西小伙子都不曾说过话,而自始至终那光头男也一言未发,都只是像脑血栓后遗症患者的痉挛那样机械地向外挥挥手。老董觉得憋得慌又气得够呛,心想如果手里拿的不是价值昂贵的艺术品一定会向那个光头上使劲地扔过去,砸得他冒脑浆,砸死那狗日的光头。
  
  老董压住怒火问那小伙子你们万总在吗?小伙子冷冷地问哪个万总?老董说就是你们的董事长万卍,小伙子脸色马上变了,变得很怪异,还带着一种轻蔑的笑说在呀,就是隔壁房间。老董胡乱地把所有东西都塞到包里,一古脑地抱着出了瓷器部的门。
  
  但刚出门,老董又思想斗争了。想那小伙子的怪异和那光头男的痉挛,有一种不祥之感,看来又要碰壁了。但这不都是被逼无奈吗?想想老父亲的病,想想自己还要盖百层高楼,就痛下决心,去!碰就碰一下。
  
  老董和万卍的熟识是在15年前。那时,老董还是文物所所长。那年秋天,国家博物馆在阳洛市组织明清瓷器鉴赏培训班,老董是这个班的联系人,万卍是这个班上的学员。万卍是湖北人,不胖不瘦,精明干练,谈吐不俗,给人的印象特别好,加上他当时是华利拍卖公司的老总,老董也有意识地和他接近。而万卍至于老董呢,人家是当地文物所长专业人士年富力强,自己是做拍卖的,以后一定有用得着的地方,所以两人打得挺热乎,30天的培训班结束就成了好哥们儿,但自从培训班结束就没有再联系过。不过虽然没联系,老董还是一直关注着万卍和华利公司
  
  的。
  
  他看到上门沿有个牌子上写着“董事长”,就轻轻地敲了两下玻璃门,没回应。这个玻璃不像一般的玻璃,好象很厚,不传音。老董用力再敲两下,还是没人开门。老董想再用力一些,正抬起手,一个长得比刚才在电梯见到的那个女士漂亮得若干若干的小姐伸出头来问您找谁?那声音能从头顶的发梢直穿到前列腺,老董听得似乎要晕过去。他也很轻声地说找万董事长,小姐问您有约吗?声音很轻,可能是楼太高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老董也不敢放开嗓门讲话,好象那样显得没有修养。他说没来得及约,小姐说对不起,没约不能见!老董问万董事长在吗?说着就往门里挤,小姐说先生没约不能见!老董听小姐这么说,断定万卍肯定在,也不跟小姐多说什么就径直往里闯,小姐上来拽他也不停下。
  
  门里有门,老董不知道哪个房间才是万卍的办公室,但急不择路,反正看哪个门大就进哪个吧。进得一个大门,门内竖着一个屏风挡着,他转到后面,又并排着一溜门,只有一个虚掩着,他推了就进。小姐这时不敢叫了,只是嗔怪地牢骚了一句:“这人!”就站在门口不敢再动了。
  
  房间里一面墙的落地窗全都拉着帘子。因为是白天,尽管拉上帘子室内也并不暗。老董从没见过有这么大的办公室,得有四五个羽毛球场那么大。地上一半露着实木地板,另一半是在实木地板之上再铺地毯,在厚厚的地毯上又铺了带毛的羊皮。这种羊皮,是一些讲究的人家铺在汽车座上或者是沙发上的。房间里布置了四组茶座,两组在那超大的办公桌前方,两组摆在那超大办公桌的左手,茶座全是老做的实木制品。未能靠前,但老董看那颜色判断都是紫檀的。三面墙上全是挂的油画,而且全是女人的裸体像,各种姿势的。在办公桌正后方的那张油画,占了半面墙。这幅油画是现代派的,构图就像是用广角镜头趴在女性的阴部拍摄整个人,局部很大很夸张,而且画得很写实很工笔。老董想,这么有名的拍卖公司老总,怎么能挂这种画在办公室呢?好象已经超出了艺术的边界。
  
  老董大步往办公桌跟前走,远远地看见那超大的办公桌上有两只穿着白袜子的脚却看不见人。电脑的显示屏有点像商场里的那大个电视,是斜对着的,老董一眼就看见电脑放的是黄碟,两个老外正在做爱。他走近了才看见一个人躺在一个像床一样的大班椅上,两只耳朵捂着大耳机两眼瞪得圆圆地在看电脑。老董心想,这小子的习惯一直没改,当年在培训班的时候,他就老是缠着要找黄碟看,这么多年还是这爱好。
  
  躺着的人见来人了,神情慌张地翘了一下身子,娴熟地用脚动了一下电脑前的无线鼠标,电脑上画面没了,他摘下耳机,把脚往后缩一下可能是欲往下拿,可马上又伸了回来,神色也从刚才的紧张变得很自然而且有点冷酷。老董很热情地叫了声万董事长你好!万卍脸色潮红地冷冷地并不让坐而是瞪着眼问老董你是谁啊?半躺着没有动弹。老董站在那超大办公桌的一边说我是阳洛的老董,文物所的。万卍问是哪个阳洛的文物所啊?老董说你忘了啊,国博的那次培训班,我们在一起的。万卍好象记起来了又好象没记起来,动了一下身体又不动了。他像一个瘫痪的病人,似乎没有人帮忙就起不来一样地挪了一下身子问老董你有什么事吗?老董说我有几件东西想到你这里来拍卖,老父亲病了,想换点钱给老人家治病。老董本来想用亲情来打动一下这个董事长,但万卍表情一点也没变化,右手按了一下椅边上的一个钮说噢,那你去找瓷器部吧,他们负责把关。老董说给他们看了,他们说不对不能收,万卍说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由他们把关,其他人不能插手。老董正欲再说什么,刚才拦他的那个小姐带着那个他在门口见过的保安和一个没见过的保安出现在了他身边,见过的那个保安说先生您请吧。老董的心咯噔一下,说万董事长你……保安连说带拉就把老董请出了万卍的办公室。
  
  出了万卍的办公室,那个小姐说先生你把我们害死了,万总的这个办公室从来不让我们进,你敢闯进去?我们都等着下岗了。老董问见过的保安你来干什么?难道我还会抢你们不成!保安说万总叫我们的呀?!否则我们敢去吗?老董想起来万卍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按过椅边上的一个钮,保安说那就是专门呼叫我们用的。
  
  保安担心老董再窜到其他办公室去,一直把他连拉带拽送到大门口外才松手。
  
  老董站在人来车往的路边有点茫然,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希望,他有些沮丧。
  
  2
  
  每当老董情结低落或者遇到挫折,他就会把自己恶劣的处境全部归功于那个姓邱的淫棍。他所说的姓邱的淫棍实际上是他当文物所长时管他的文化局邱局长。
  
  一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老董当时是文物所的所长,文物所归文化局管,文化局长叫邱德行,广东人,光头,中等个子,眼睛不大,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偷着看的眼神。
  
  一天上午(是个秋天,具体哪天记不清了),老董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正想着如何协助公安部门围捕骑龙山盗墓贼的事,邱局长带着一个描眉涂唇的姑娘来找他,老董忙不迭地起来倒水。因为文物所与文化局不在一个地方办公,局长很少来文物所,这冷不丁地一来,老董自然是要热情。老董对邱局长热情还不仅仅是因为顶头上司和不常来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他认为邱局比较大度。一次省里的研讨会上邱德行把武则天的武曌念成武明,老董当时给他纠正曌应该和光照的照一个音,人家不但没反感还当众称赞老董有学识。作为一个领导,能够这样虚心地对待知识着实让老董从心底里钦佩。
  
  邱局长摆摆手说不要倒水,也不坐了,市里领导介绍个人到你们所,叫陈芬,温州人,是学考古的,高材生,这是领导对我们工作的关怀哪,老董就先安排当你的助理吧,这是简历。老董接过档案袋,看了一眼与局长并排站着的女人,精瘦,瘦得连奶子都没有,穿着紧身低胸的衣服,胸前就一个活脱脱的飞机场,坦荡得很。尽管衣服的开胸已经低了不少,但不仅没有乳沟连乳房都看不见,她本人可能也认知到了,为了强调自己是女人,把乳房处用海绵垫得鼓鼓囊囊的;两腿细得连老董的胳膊粗都没有,裤子紧紧地箍着腿和裆,阴部也像垫了东西一样凸着,虽然立正站着,裆部却留下拳头那么大的洞,好象专门是留给男人的空间。老董看着陈芬裆部那凸的地方觉得自己的那地方也有点凸。
  
  “老董别愣着了,我还有事呢,你好好安排吧,我走了。”邱局长说完与陈芬会意地递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就出去了。安排人可是大事,这么大的事局里竟然事先也不开会不打个招呼?邱局长连屁股都没沾椅子就办了,看来真的有来头是市里领导的意思。
  
  老董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打开档案袋。档案袋上写着“阳洛市委组织部档案袋”,看来这不会有假。不过打开里面装的内容,简历可真够简的,就只有一页,在教育经历里写着“1990至1992,偏仁幼儿师范学校,幼儿教师专业,中专学历;1997年,大开门考古培训班学习。”没了,就这么多。大开门?不就是上个月我那个不学无术的师弟搞的吗?这叫什么考古的高材生?!老邱搞的这是什么鬼?!老董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是主管部门的一把手局长,自己的小命还在他的手里攥着呢,他既然已经这么安排了,与其跟他顶着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况且,邱局长说这是市里领导的安排,这个人情没准一做还做出来一串呢。想到这里,老董很愉快地对陈芬说,好!感谢邱局长感谢市里领导对我们工作的关心和支持啊!陈芬心安理得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微笑着。
  
  在所里的会议上,老董把陈芬当作自己的人,把对陈芬的安排说成是他自己的决定。老董这样讲,其实除了那层无奈的讨好外,还有一层他自己的小算盘。他其实是个技术型领导,在对哪件瓷器的年代上,他能脖子上青筋暴得很高唾沫星子飞溅扯着高嗓子和别人争论,对自己的观点,会用若干资料来佐证,而对于人事方面的事,他从来不敢作主,因为他做了主到文化局那边一准被推翻,从来就是这样的,从来没有过例外。而这次呢,别人都不知道是邱局长推荐来的人,他说是自己的主张,再往上报到局里也不会被打回来,不就证明了他在上级机关的威信提高了吗?所以他明目张胆地说任用陈芬是他的决定,他强调,这是我的决定。哪知,他这个不该活动的小思想,把所里的科长们全都得罪了。你老董有权就滥用,把这么一个四六不懂的黄毛丫头弄来当助理。要知道,所长助理是所领导班子成员比科长还高半级呢,有时比副所长还牛。其实,老董自己没有觉察到,他对这个本与己无关的瘦女人的安排狠狠地动摇了他在文物所的群众基础,给他的仕途上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然而,老董自己觉得对安排陈芬这件事的处理应该比较符合邱局长的意图,邱局长想必会对自己增加几分好感和信任,于是就时不常地往邱局长办公室跑。邱局长嘱告他对陈芬要压担子,多给机会锻炼。老董回答说是是,那是应该的。而局里的三个副局长看老董经常明目张胆地跑老邱的办公室,深深地感觉到老董是邱局长的人,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要择机修理修理他。
  
  历史上,宋、元、明三代有过很多达官显贵都筑墓在阳洛市北骑龙山县的骑龙山上。时值香港回归,传说把那山里的墓葬品挖出来拿到香港苏富比拍了的话,能建几条北京到香港的铁路。所以这里盗墓猖獗,怎么打也打不绝。当地的一些乡官、县官,甚至不要铁饭碗组织一帮人拼命去盗墓。那些房子盖得最好开着面包车子出入的一定是盗墓发家的。老董一看见那些豪宅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把他们杀了的心都有。但他转念想,其实更可恶的是那些买这些盗墓贼东西的人,没有他们,这些农民哪知道去哪里卖啊?更该杀的是那些人。
  
  时隔不久,文物所与公安局一起组织的打击骑龙山盗墓行动开始。老董把陈芬编到打击小组里去。他自以为合了邱局长意讨了邱局长好,却不知又狠狠地得罪了所里的同志,因为像这种出风头的机会是大家都争着去的。
  
  盗墓贼都是夜里行动,老董他们当然也是夜里出击。
  
  为了便于统一时间,行动小组在一起匆匆地吃了晚饭就迅速悄悄地上车,开了好长一段沥青路和土路又徒步走了一段山路后才到指定地点蹲守。时值晚秋,山里的气温前半夜还算宜人,到后半夜就冷得不行。陈芬挨着老董趴着,先是有点距离,随着夜深气温下降,她和老董的距离越来越近。
  
  行动组除了陈芬其他都是男人,相互之间不愿意靠得太近,加上黑夜里趴在草丛中相互都看不见。秋风吹着凋零的树叶沙沙地响,有时落下的树叶打着树枝一串嚓嚓的声音能把大家困盹的神经点击一下,惊得起鸡皮疙瘩。陈芬从来没见过这阵势,非常害怕,但在来之前邱德行向她交待过,她的任务是一个晚上把老董搞定。她心想,一定要坚持住。
  
  陈芬的脸已经贴到老董的脸边上了,她听到了老董不均匀的呼吸,触到了老董满脸的胡子。她故意地把嘴贴到老董的耳朵上说所长我很冷,还用嘴唇在老董的耳朵上来回地磨蹭了几下。老董一下子感觉自己麻了酥了,如果当时站着肯定会软下来倒在床上或者沙发上。他说嗯我也有点冷。这是他半推半就的话,心想反正也不是我主动的,就是有什么我也能说得清,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还有一点,他也确实感到冷,这倒是实话。
  
  老董感觉到地上有个东西硌着自己下面的那个小家伙,就把趴着改成了面朝陈芬侧卧着,陈芬立刻贴上去,双手抱住了老董的头,把自己的脸贴紧老董满是拉人的胡茬子的脸。她心里想,忍着吧,成了,天亮就可以向那个邱死鬼交待了。
  
  老董性奋起来,想吻陈芬。陈芬硬把头扭过去,将耳朵给到老董的嘴里,老董一舔,一口沙子,但女人的味道还是让老董感到很振奋,下面那个小东西更硬了。陈芬把一只手从老董的脸上移开,腾地一下抓到了老董的下面,很娴熟地拉开拉锁,掏进去,把老董下面那个硬硬的小东西握到手里拽出裤外。老董不敢作声,陈芬也是静静地并不作声。她握住老董的小东西熟练地前后推动,而且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上面还用嘴唇在老董的耳朵上磨着,老董很快就败下来了。他把陈芬搂住,呡着嘴大鼻孔喘着……
  
  天快亮了,墓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半夜没睡加上陈芬这一组动作,老董的身体软沓沓地,想盗墓贼不会再有行动了,就让陈芬去和公安的人说行动结束回家睡觉吧。于是,大家捏手捏脚地走到停车的地方回去了。
  
  当天下午,陈芬向老董请假,说邱局长说市领导点名要她去参加接待一个省里的领导。老董说好好,去去吧,一定要想得细点周到点。
  
  陈芬搭上出租车,直奔邱德行居住的小区而去,到了房门口,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包往门右边的衣架上一挂,边走边脱鞋子和衣服。邱德行正穿着睡衣坐在床头看电视,陈芬从门口到了床边已经一丝不挂了。她窜到邱德行的身上将其压在身下直接就开始了云雨。两人几次变换姿势后,邱德行缴了械连呼带喘地说想死我了,宝贝。陈芬舔着邱局长的嘴唇说我也想死你了你这个死鬼。接着一个翻身从邱的身上滚到床上,咯咯地大笑说这个董色鬼,他的小弟弟比你可硬多了。邱色色地盯着陈芬淫淫的眼睛说你说来听听。陈芬把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邱捏了一下陈芬那像黄豆粒一样的奶头说好!你就好好干吧,这个所长是你的了。看他一个小小所长,还能不能在众人面前纠正我的错别字?!
  
  连续三个晚上的行动,老董被陈芬撸出去了两次,第三个晚上盗墓贼出现,原来是骑龙山一个在职的分管文物的副县长陶树山领着一帮人干的。
  
  在向上级汇报的工作总结材料中,老董加进去了不少陈芬的事迹,一起行动的同志对老董很是反感。老董解释说一个女孩子,与我们男同志一样吃苦,大家就让着点吧,要不怎么显得我们男人的情怀呢。
  
  骑龙山盗墓贼被抓一事,反响很大,原因是不是一般的人抓到了不是一般的贼。省里、市里的各个媒体开始广泛宣传,文物所一个刚到任不久的女孩子抓住了在任的盗墓贼副县长。陈芬在媒体混战中讲述自己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如何战胜心里恐惧吃苦耐劳不怕牺牲的经历。有媒体要采访老董,他就把陈芬往镜头前头推。在整个打击骑龙山盗墓的宣传中,全市人民看到的都是陈芬那张性生活过度的脸,但媒体上说,那是日夜蹲守熬夜操劳的结果。
  
  对陶树山的处理,省市两级主管部门希望老董他们文物所能拿出个意见参考。大家七嘴八舌,陈芬说把他判了,要重,杀一儆百。老董的意见比较中性,他说就是那句话,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陶树山他也没杀人,没放火,据说他平时还是挺能为老百姓办事的呢。再说了,这次他也没得逞,建议作个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这已经不轻了,判就别再判。所里就把这个意见报给了上头。最后的结果也就是按这个意见处理。
  
  陶树山后来知道了是老董保了他,就跑到他的办公室来致谢。老董指着陈芬说主要是陈助理帮你说的话。其实陶树山早知道陈芬是力主重判的,而老董越是这么说,陶树山越是觉得老董这个人品德高尚,就更是觉得这人不错可交。
  
  陶树山撸掉了副县长没了事干,转来转去,就把以前的几个还没有被收进去的兄弟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更专心更专业的“业余考古队”以盗墓为生了,而且身份公开,但公安和文物所抓不到现场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可陶树山这一举动倒成了老董的罪责,一封匿名信,告老董与盗墓头子陶树山勾结。邱德行说信是从市里转到他手里的,市领导对这件事很重视很重视很重视,市主要领导对此也很恼火很恼火很恼火,我们一定要严查严办。一连三个很重视三个很恼火,文化局联合公安局派人来文物所收集老董犯罪的材料,由当时主张重判的陈芬助理牵头协调和接待。老董先被带到市郊的一个旅馆被临时看了起来,隔离审查。
  
  老董心想,他对邱局长很忠诚,把陈芬又安排得很好,此事可能也就是一个误会一个过场而已。他并没有把事情看得有多严重。
  
  隔离到第四天,邱德行来找他,老董以为邱要审查他什么,可邱是来聊天的,还给他带了一盒老董喜欢喝的红茶,和他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还告诉他说不会有事,不要急,等调查组的人走个过场就没事了,千万不要托人去找什么关系,你老董作风正派有能力局里谁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局长来担保你。老董听了这些,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心里也熨帖多了。心想这隔离审查也没什么不好,平时难得有这样整块时间,好好地看看书多好,还有人送吃送喝的。老董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等着过场走完。
  
  隔离的第九天中午,一个保安模样的人隔着窗户给老董递饭时问老董,说你们文物所是不是有个叫陈芬的女人?老董说有,保安说在你们那里干嘛?老董说是我的助理,保安说助理是什么级别啊?老董说就比我小一级,保安说她原来就是我们这里做桑拿的小姐,她是专门出台的那种,老董说不对吧?保安说不会错,是不是长得很瘦,温州人?老董说对,保安说她是市里文化局长包的小姐,老董说不可能,保安没再接下去说什么,关上窗户骂了一句骚货走了。
  
  老董心里复杂极了,前几天局长刚来安慰过自己不会有事,可听这保安的话,这是一个圈套啊?但转念又想,邱局长不是那种人,不会干那种事,陈芬?我对她那么好,他对我也是……怎么会设局呢?他们不可能是保安说的那种关系,但明明是隔离审查,隔离以来却一直无人审查,他又预感到一种不祥……
  
  隔离14天,陈芬来了旅馆,老董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而陈芬没能理他,一改往日与老董说话时那种嬉皮笑脸,也不再叫他所长了,而是板着脸冷冷地说,老董,局里决定,免去你的职务,我来接替,让你回去收拾东西!尔后又嬉笑着说,老董?怎样?很硬哦!右手空握拳在自己那个凸起的地方前后动了两下,呡着嘴大鼻孔急促地喘气,那分明是学那天夜里的老董。然后扬头哈哈大笑而去。
  
  老董的脸涨得通红但表情却很平静地看着陈芬,心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在梦中吗?但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他有知觉,不是梦,是现实。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那天夜里的事陈芬反咬了自己?可那不是自己主动的呀?自己连她的一根毛都没摸着。可如果不是那事,还会有什么事呢?陶树山的事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公安机关是能调查清楚的啊?隔离审查?为什么没有人来审查?没人来听我解释呢?十几天来,不就是那狗日姓邱的来过一次吗?可他说担保我没事的呀?姓邱的不让我去找人,难道是怕他的阴谋被戳穿不成?看来那保安的话没错。
  
  是啊,保安是个局外人,他当然没有说谎,只不过就是老董自己蒙蔽而已。事就是这么怪,往往是与事件关系最密切的人反倒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事件最中心的人有时却并不了解事件。老婆红杏出墙,丈夫是最重要人物吧?可他肯定是最后才知道,丈夫在外头和二奶孩子都生出来了,老婆还蒙在鼓里呢?
  
  自老董从邱德行手里接过陈芬的档案到今天陈芬通知接替他,时间整整90天。
  
  事后,老董千万次地问自己,哪一点上得罪了姓邱的那狗日的?他为什么要与陈芬那骚女人联手害自己?他一直也没想明白。
  
  3
  
  老董站在北京人来车往的路边发愣。发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陶树山打来的,老董接起来,一听对方就是又挖到好东西的口气:“大哥,昨天出了好多好东西啊!你在哪儿呐?我给你送过来看看。”老董说好啊好啊,我在家呢,你给我送来看看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老董离开了文物所,也已经快50的人了,不可能再到哪个单位去,哪个单位也不可能要他。他就在家踌躇徘徊了半年多,其间他把自己以前在工作中积累的东西整理了一些论文寄出去,老刊物也以前的老熟人,想用文字换点零花钱,但都被退回来了。记得以前他写的东西都是这些刊物求之不得的,但现在人还是那个人水平也没有下降,怎么退了连个缘由都没有呢?想必是因为自己离开那个岗位了。现在人都现实得很,你对他有用他就看重你,你对他没用了,立马变脸。老董不再白费那个劲了,可总不能坐吃山空啊。
  
  老董的父亲原来是老董老婆单位的一个副手,早就退休了。吃晚饭的时候,老父亲说市博物馆在搞一个明朝青花精品瓷器展览,有好多东西是从北京故宫和台湾故宫借来的。老董自从离开文物所就再没去过博物馆,但他知道这么一个展览不容易搞,他想去看看,是个学习和长见识的好机会。不料,刚踏进展厅的门,就听后面有人所长所长地叫。他一回头,原来是陶树山陶县长。
  
  两人一起把整个展览看了一遍,谈着看着,相互间都觉得学了知识长了见识。原来陶树山也是学考古的,是西北的一所大学毕业的。两人谈得非常投机,从博物馆出来,陶树山请老董吃饭。因为老董也不在位上了,陶树山就什么都敢谈,不过在他谈的所有内容中,他的收入是老董最关心的。陶树山说这么跟您说吧,谨小慎微地做,兄弟们一年几十个没什么问题。老董问什么几十个?陶树山说就是几十万呐。老董暗暗吃惊,就问他们这些东西的出路何在?陶树山说只要你东西是对的,有上门来要的人。老董心想这帮挖墓和买东西的犯罪分子,都是一帮子可恨的鬼!
  
  晚上回家,老董把自己碰上陶树山的事和他老婆讲。老婆说盗墓怎么了?赚钱就行!他父亲插嘴说那盗墓是抢鬼的东西,鬼能不来报复你呀?老董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心想这种事不管是赚多少钱自己是定不能去干的。
  
  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老板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旧报纸,看到老董就招呼说老董老董,你知道这个吗?老董问什么呀?老板说一个杯子,卖几千万哪!老董说什么杯子呀?老板把报纸递给他。那报纸上说,在香港苏富比举办的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会上,一件保存品相完好的明代成化斗彩鸡缸杯,拍出了2917万元港币,成为中国古代瓷器在拍卖市场上成交的最高记录。
  
  老董想起来他虽然没有品相完好的东西但曾经收过一块成化斗彩的瓷片。他回家就找,可在博古架里怎么也没找到,给老婆打电话。老婆无所谓地说我们单位一个同事,听说香港的一个拍卖会上拍出一个这玩艺就找我要,我就找出来卖给他了,两千块钱,顶我两个月的工资哪!
  
  老董无话可说了,已经卖了也不能去讨回来啊,也不必跟那女人多说什么了。但他刚挂了电话,老婆又把电话打过来,他想肯定是他老婆道歉的,他接起电话就说算了算了,已经卖了还说什么?他老婆说什么算了,门诊来电话说,机关体检,怀疑你父亲是肺癌。
  
  老董是个独子,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怕委屈他就一直没有续弦,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一直很好。他撂下电话到门口拦了个出租车就直奔他老婆的单位门诊室。门诊的医生说现在是怀疑,要再进一步检查才好确认。
  
  这事可拖不得,老董回家拉上老父亲就带去市人民医院。三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确诊是肺癌。医生说,像这个年纪的老年人,得了这个病是能治的,就是要花钱。
  
  要花钱?老董一下子就想到了陶树山。
  
  老董给老婆打电话,让他问上次买瓷片的人还要不要完整的瓷器?老婆说你等一下电话别挂。一小会他老婆说人家说要,只要东西是到代的,瓷器都要。老婆问他父亲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他说还没呢。挂了老婆的电话老董就打通了陶树山的电话,他故意把声音放慢把字与字间的间隔拉长似乎是无所谓地问陶县长?最近有什么好东西啊?陶树山一听是老董,就赶紧说所长,电话里不好说,您如果有时间,就请您过来看看?老董问了陶树山家的路怎么走法,挂了电话把老爷子的检查结果塞在包里匆匆地到医院对面的储蓄所取了两万钱的现金,上了公共汽车。
  
  从市里去陶树山家的这条线路,以前老董倒是没少走,不过都是开车去的,有时白天开着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去,有时是夜里不声不响静静悄悄地去,反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己坐着公共汽车去过,而且,也是最关键的,还从来没有带着想去淘东西的任务去过。
  
  盗墓的县长对昔日的文物所长已经没有一点点的戒备很热情,而这个昔日的文物所长在盗墓贼处也再也没有一点点的威严很坦然。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此刻的老董和陶树山应了那句话,就是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不就是吗?为了利益,猫和老鼠亲密无间地紧紧拥抱到了一起。
  
  陶树山把一个有上百平方米的地下库房打开,老董把装着现金的包往边上一撂,跟着陶树山用电筒照着每件每件地看。在经过一遍完整的查看后,老董选中了有把握到代的十五件瓷器。因为老婆的同事讲是要瓷器。
  
  老董对元、明两朝的瓷器最精通,其他不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两朝的瓷器他掌眼的话,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也认可。在他当文物所长的时候曾有人试验过,把他说到代的东西拿到北京去悄悄地请故宫专家看,结果三个专家与老董的说法完全一致。这个在古玩行里都是罕有的。
  
  陶树山把老董选的自己从墓里挖出来的瓷器用卫生纸层层缠裹上,分装到两个装方便面的纸箱里。外面又用胶条密密地粘上,都弄好了,陶树山说所长我们一起吃晚饭您住下明天再回去。老董说县长我还有事。他其实是想趁天黑回去,怕被外人看到。陶树山说那您实在要走就不再留您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嗳,小四,去把所长的包取来。原来老董随手把包放在门边上,陶树山怕不安全就让一个小兄弟把包收着了。老董接过包,把包里的钱掏出来,两万钱两搭还都没开封,交给了陶树山。陶树山因为一直陪着老董的笑脸,这会儿见到钱时的笑倒是有点儿僵了。他说所长那我就真收了,主要是有兄弟们哪,要是我一个人的肯定不能要您所长的钱。
  
  明宣德雪花蓝暗刻龙纹碗
  
  雪花蓝又称洒蓝、青金蓝或盖雪蓝,由于透出的白釉地斑像雪花飘洒在蓝色的水面而得名;因釉面犹如洒落的蓝水滴,又有人称为“洒蓝”,这种工艺创于明代宣德年间的景德镇。制作时,工匠用竹管沾蓝釉水,吹于白釉瓷器表面上,两次烧成。由于是二次吹釉,形成蓝白相间深浅浓淡凹凸不平釉点大小不一的特殊釉面,像天空中飘着的密密麻麻的雪花,又像雪地上撒落的蓝粉,非常精美。雪花蓝器常见的是盔子碗或钵缸。有的光素无纹,有的釉下划暗纹饰。由于工艺复杂,宣德死后雪花蓝就停烧了。明代宣德皇帝当政只有10年,所以传世品少。
  
  陶树山一口一个所长亲切地称呼,让老董觉得好不自在,一个文物所长来买盗墓贼的东西,这叫什么所长?!他感觉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无奈,混了半辈子,竟然寄生于敌手。这有点像法国总统萨科齐想用各种手段去害利比亚的卡扎菲,结果人没害了还得从卡先生手去买石油,这不知叫什么事?
  
  “树山,以后不准叫我所长了,我也不叫你县长了,我比你大,就叫我大哥好了。”他临上汽车时回头跟陶树山叮嘱。陶树山说好的,大哥,叫大哥亲近,大哥您路上注意安全。
  
  15件东西拿回家去,老董只卖了一只明代宣德雪花蓝暗刻龙纹碗给老婆的同事就是两万五千块钱,把本赚回来还多,其余的14东西他全都白赚了。
  
  老董很兴奋。当年,曾经因为得到那个被他老婆卖掉两千块钱的明代成化斗彩瓷片而请过所里所有的人吃饭庆贺。而与这个15件东西比,得把阳洛市所有的饭馆所有的菜吃遍了来庆贺也不够。
  
  当他妈什么所长?当个破所长一年才挣多少钱?还得他妈的提心吊胆忍气吞声地看那狗日姓邱的脸色,受他的愚弄?这15件瓷器,一件就把本钱赚回来了,还有14件呐,这14件得卖多少钱哪?
  
  自己是文物所长,可不能沦为倒腾古玩的,与那些文物贩子搅到一堆里去。我应该比他们崇高。我要把收藏到的东西将来捐给国家,捐给博物馆。
  
  把这些东西卖了,把老父亲的病治好,再去买辆比那狗日姓邱的车还高档的,让他气死!
  
  ……
  
  老董处于得到宝贝的亢奋之中,一下子念头很多,有些乱,不知道哪条是主线。
  
  他哼着小曲,去烧了一壶水,泡了壶他一直以来一年四季从没变过口味和品牌的红茶,喝一口水,冷静了些,他为自己要把14件东西都卖了换钱的想法感到脸上发烧。
  
  医生说,老父亲的病要慢慢地治,急不得。老董想自己和老婆这些年也有点积蓄,可以用一阵子。所以他就暂且收藏那14件东西,待急用钱时再说。
  
  4
  
  一天下午,老董正拿着放大镜在对着书看一件从地摊上买来的汝窑瓷片。陶树山来电话说大哥你能过来一趟吗?他问兄弟什么事?陶树山说大哥过来再说。老董想肯定是又出来了好东西,就丢下手里的书和放大镜,打了个出租车到汽车站坐上去骑龙山的公共汽车。车子路上坏了,到陶树山家时都快晚上八点了。陶树山把饭菜早已摆好专等老董到了就开始。老董一看桌边一共坐了七个人,除了陶树山其他人都是生面孔。本来陶树山长得扁脸鹰勾鼻子上眼皮比下眼皮长总耷拉着就让人看着够阴的,这几个人比他长得更难看更不堪入目。老董心想,这些一定就是下窖子(进到墓里)的人。但他不能说出来,只是由陶树山大哥长大哥短地陪着吃喝说笑,他们那几个相互之间杯来碗去疯狂地喝酒吃肉还尽讲些超级黄超级荤的下流段子。
  
  老董没怎么喝酒,但七个人把八瓶56度的老白干酒喝掉了,谁也没醉。陶树山把最后一瓶酒给大家平分上,右手攥着瓶脖子在桌上轻轻地顿了一下大家都不噪噪了。他说,今晚,我把我大哥请来,主要是给我们掌个眼,上次端出来的,一窖子斗彩,被浙江那个老板,请来的北京专家,说全是后仿。这一窖子,我们探得还是斗彩的东西多,那老板还想要。我请大哥来,看是不是后仿?如果是,就还给他,不是呢,我们就不能那么便宜地给他了。他扭头跟老董解释说本来不应该让您和我们一起下窖子,但那老板要得急,来不及取出来再请您看,就辛苦大哥了。
  
  老董一听,这是要让他下到墓里去。陶树山看出老董有点难色,说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通道全部挖好了,墓是老墓,里边的枯骨早被清理干净,我们也把墓穴也通了风,里边除了暗些其他就像你那博物馆一样。老董当初当所长时下过墓,远不是陶树山描述的这么美好,就是开口只有脸盆那么大的井,只容一人还得是瘦的才能直直地下去,弄得不好就被活埋了。如果陶树山早说,老董定然不会来,但既然来了,也不能说不去,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好。
  
  出了院子,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奔驰面包车,已经发动了。那车灯显然是经过改装的,感觉比普通的灯要亮很多,白白的光射出去很远,不敢正看,很剌眼。车上只有4个座位,两两对着,中间隔着一个箱子,箱面上有四个放杯子的槽。陶树山请老董坐下后伸手拉开中间那个箱子的门,原来是个冰箱。他从里边拿出一个易拉罐的燕窝饮料递给老董。老董说甜的我不喝,陶树山说是微咸的,老董接过来尝尝,放到那杯槽里,其实喝了酒并尝不出什么滋味。
  
  车上只上了他和陶树山两人,其他人上了另一辆面包车。
  
  车子往市里走的方向开了约莫20分钟下了正路往骑龙山里头走,路很颠,走得很慢,大概又开了有40分钟,陶树山叫司机停车关灯熄火。他与老董一起下车,其他几个人已经在车边上等着了。大家都不着声,这与老董当时夜间行动的场景差不多。
  
  正值夏季,骑龙山里的杂草长得漫人高,黑压压的,老董辨不清方向。陶树山问齐了没有?不知谁回答说齐了。另外有个人跟陶树山说大哥走吧?就在前头先走,大家空着手什么也没带都跟着走。老董有点纳闷,什么都不带盗什么墓呀?这就是被公安碰上又能怎样?想想当年抓住陶树山时全副武装像电影里美国的特种兵,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轻装简行呀?
  
  老董把左胳膊横架在额前挡着脸右手接着前面的人扒开的杂草跟着往前走。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看到黑黑的一大堆草,前面的人停下,开始把那些草往一边抱。老董也上前去欲动手抱,陶树山挡着老董说大哥你不用动手。很快,一个不规则的黑洞露了出来。陶树山说小五你留下,不准吸烟。老董跟着陶树山就摸着进了去。进去了但大家都没往里走,待小五用刚才的草把门口全挡上了,陶树山说走,前头一个小兄弟把电筒打开,这才都猫着腰几乎是膝行前进。
  
  尽管陶树山说墓道通风了,但霉腐味还是很重很浓。老董想打喷嚏,他使劲地捏鼻子捂嘴憋住了。行了十几米长的墓道,进得一个墓门。借着那强光电筒,老董清楚地看到墓室有两扇石门,门上有石质叩环、浮雕的龙样纹饰及祥云图案,石门下方用镂空雕法满雕海水纹饰。老董盯着看了一会儿,跟陶树山说你看,这古人想得非常周到,他把这门的底部镂空了,是为了防止墓室进水后能够流得出去。陶树山应付着老董频频点头,他此时哪有心思研究这些东西?最关心的是哪个东西更值钱。他打开一个大的强光电筒,顿时墓室就真的如他说像博物馆展厅一样宽敞高大。
  
  墓室是拱形穹隆顶,用青砖块砌筑,内墙四周用方形石块堆垒,石块雕琢精美,每块都有精美的浅浮雕螭龙纹饰。墙壁上留下错落的洞,规则地排列着,每个洞里都摆放着精美的器物,看样子没人动过这些东西。墓室中间的地上很零乱,不见棺椁。老董问陶树山有几口棺,陶树山说两口。老董从墓的建筑形制和规模上判断,这是典型的明代王侯墓室,应是一对夫妻。墓室中间的土中隐约还埋着金银器、瓷器、铜器和玉器,老董并没有马上去捡那些东西,而是盯上了横在一边一块隐约写着红字的条石。他从一个小弟的手里拿过一把小的强光电筒,蹲下去照着那红字。字是用朱砂写的,但只有前面的“大明成化”字样清晰可辨,后边就全模糊了。
  
  老董把陶树山叫过来说你看,这个没错。陶树山也蹲下来仔细辨认,看清了是“大明成化”字样。陶树山抬起头压着嗓子说弟兄们对的。大家就开始忙了起来。老董不知陶树山他们从哪里弄了一摞麻袋和棉毯剪成的条子,大家配合有序,手脚都很麻利,有人从地上捡拾东西,有人缠毯条,有人撑着麻袋口,大家配合默契,像一个写入电脑的很现代化的生产流水线,一麻袋一麻袋很快地装满放到一边。老董说大家一定要轻点,陶树山也跟着说了声兄弟们轻点。
  
  这些东西,在博物馆的专家们眼里每件都是国宝,那些考古的专家们拿每件东西都要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捧,而在陶树山他们手里与家里日常使用的碗碟没有任何区别。突然咣地一声,小四从壁洞里往下够的时候把一个青花的罐子打碎了,陶树山说让你小心点,别再打东西了。小四说他妈的,它愿意碎。
  
  暴露在地面和壁洞里的东西全部装完了,六条麻袋刚好装满。小四来问陶树山说大哥还挖不挖了?陶树山说走吧。
  
  六麻袋的东西刚好除老董外一人一麻袋背着,老董没背东西就在前头带路。
  
  记得在大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从墓室出门槛的时候要右脚先出。这个到底为什么,老师没讲,也无从考证,反正这么多年老董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教文物所的同志的,大家也都是这样秉承着。
  
  他在前头走着,转头跟后边的人说小心点脚下,自己迈右脚跨出门。就在右脚已出门槛左脚还没跟上的时候,门上方一块长条石落下,直砸在老董左颈后部。老董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觉得一股冰凉的东西顺后背而下。陶树山冲过来抱住老董低声喊大哥?老董并没有昏迷,他清醒地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对陶树山摆摆手,马上翻转过身来双膝跪地还是在最前面往外爬,尽管疼得钻心,但他坚持着不吭一声,血浸透了衣裤,流了一路。
  
  爬出墓道口,他勉强站起来,但天旋地转地立不稳,就又晕坐在地上。陶树山让小五背着他的那麻袋东西,自己背着老董,急速上车。
  
  陶树山的表哥是县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不敢让老董回家,也不敢让他住酒店,更不敢让他住医院,就在自己家里给老董弄了个房间,请他表哥来给他医治。前前后后治疗休养了93天,最终也没有完全好,落下了向左侧歪脖子的毛病。
  
  三个多月了,他不能再在陶树山家待下去,老父亲还病着呢。他跟陶树山说我得回去了。陶树山说大哥我们给你留下了一麻袋的东西,按你吩咐,全是瓷器,斗彩器最多,其他的我们都卖给一个北京人了,嗳,这次的东西值钱!他让两个小弟把麻袋抬到老董的床前打开给老董看。老董很高兴地说给我一个高足杯。陶树山顺手从麻袋里拿出一个纸球剥出一个大明成化年制款的斗彩缠枝莲纹的高脚杯。这真是好东西啊!老董随口念道:“朱明去此弗甚遥,宣成雅具时犹见。寒芒秀采总称珍,就中鸡缸最为冠。牡丹丽日春风和,牝鸡逐队雄鸡绚。金尾铁距首昂藏,怒势如听贾昌唤。良工物态肖无遗,趋华风气随时变,我独警心在齐诗,不敢耽安兴以晏。”陶树山听着老董的满口诗文,连连称赞说大哥渊博,大哥渊博!老董说这是乾隆皇帝对成化朝斗彩瓷的溢美之词。你看这釉下青花淡雅,线条优美,这斗上去红花艳丽,绿叶葱郁,黄花鲜美,多种色彩搭配,美而不腻,交相辉映,几百年深埋地下不见日月,但一朝出世,高贵不凡,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他指着那高足杯底足内侧写的青花年款,对着陶树山边上的两个小兄弟说,你看这么小的字写得这么遒劲,不是御窑里的高手怎么写得出来?我告诉你们一个小窍门,看成化款,这个成字的一点要与一撇在一条线上才对。一个小伙子凑上前去,老董点着那款识给他看。虽然陶树山也同样是考古专业出生,但他走的路不同,加上不像老董这样爱学习加上好记性,就没有老董这两下子。他只知道买的人要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是好的,至于有什么考古价值有什么研究价值,他自打从学校出来就没再想过这些东西。
  
  老董把玩着手里的高足杯,心想虽然受了伤也值得。那一麻袋的东西大大小小整整70件,都是博物馆都未必有的难得的珍品。
  
  陶树山跟老董说大哥最近查得紧,要不你人先走东西我改日给你送回去。
  
  明成化斗彩高足杯(图贴不上来)
  
  以釉下青花为轮廓釉上填彩,烧成后就有了釉下彩与釉上彩斗妍之态,所以就叫作“斗彩”。有人把斗彩称为“豆彩”,因为绿色如豆青;有人又称为“逗彩”,因为釉下与釉上彩似在相互逗趣;更有人说“斗”是江西土话,就是“凑合”的意思,应为“兜”。从斗彩瓷器的工艺看,用哪个字都没离开“拼逗”之意和“斗美”之趣。
  
  成化御用斗彩器,由于是宫廷御用珍赏品,成器少而精。在明代万历朝,成化斗彩瓷器就已身价不菲,在《万历野获编》中有记载,说“本朝窑器,用白地青花间装五色,为古今之冠,如宣窑品最贵,近日又贵成窑,出宣窑之上”,“至于窑器最贵成化,次则宣德。杯琖之属,初不过数金,……顷来京师,则成窑洒杯每对博银百金,予为吐舌不能下。”清初的程哲在《蓉槎蠡说》中亦称“神宗时尚食御成杯一双已值钱十万”,明朝人把成化斗彩当作圭宝,清朝人把成化斗彩视为拱璧,帝王和贵族上层尤其珍重。
  
  几个月来,老董门都没出过,除了看看电视新闻外,其他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但新闻上倒是没说最近查盗墓。他说没事,我一起带走吧省得你们再麻烦。他其实是怕陶树山他们调包。
  
  “那好吧大哥,你坐晚班车走,晚上好点。”陶树山说着就扶老董下床。老董想陶树山办事还是挺周到的。
  
  陶树山把老董送上了往市里的最后一班20点半的车。因为怕被挤压,老董把麻袋就放在司机边上一个空地方,下面用两个纸箱顶着,一个里头是柴鸡蛋,一个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山野菜什么的乡下土特产,都是陶树山给他准备的。
  
  车开到半路,司机说有查车的。老董想坏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上来三个人,都没穿制服,领头的那人从上衣左前胸的口袋里抠索半天抠出一个证件对着大伙晃一下说检查,跟着的两个人就开始摸包翻箱子。老董的麻袋就在正对门放着,跟着最后的那个小个子戴着个大沿的帽子,看不清脸。他捅一下中间那人指一下麻袋。中间那人高叫开来,问这麻袋是谁的,打开!谁的,打开!老董不敢吭声,中间那人用更高的嗓门再叫,老董还是一声没敢吭。
  
  车箱里灯光昏暗。中间那人跟最后那个小个子说打开看看是什么?老董看那小个子的动作和隐约的面部轮廓,判断是小四,是在墓室里打碎了一个青花罐子的小四。
  
  那麻袋的东西被搬了下去,老董最终也没敢站出来。他悔恨自己没听陶树山的劝,要是自己不带着走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呢?但他又觉得不对,那小个子分明就是小四,是不是陶树山他们安排的?他又想这不可能,他要是想不给我直接说不就完了吗,何必绕这么大圈子呢?他摸摸口袋里的那个高足杯还在还完好,心里也安慰一些。
  
  到家第二天,老董给陶树山打电话说了路上发生的事,陶树山说哎呀这事是我没办好,要是直接给大哥送回去不就没这事了吗?真是太可惜了,那帮狗官太可恶了。不过大哥你没站出来是对的,人没事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哥你别太往心里头去。那么多贵重的珍品都是到手了中途被劫吃了哑巴亏能不往心里头去吗?老董听陶树山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再想想那个小个子,断定这事是他一手策划安排的。老董心里暗想,一定要报复这小子,他妈的竟然跟老子玩花!
  
  陶树山让小四把截回的那麻袋东西大小错开分成七份,少一件的那一份给自己,其余的给参加行动的兄弟们分了。小四说我也和他们分一样多啊,这可是我一个人去弄回来的啊?陶树山说你说怎么分吧?小四说其他人都和你分一样,多出来的给我。陶树山想小四提出来这个分配办法也好,其他人都平分了,多出来的小四怎么也不能一个独吞了吧。于是他就说好吧,听你的。小四把15件东西全部自己拿走了,一件也没再给陶树山。陶树山心里不爽,心想小四你小子太自私,早晚要收拾你。
  
  5
  
  老婆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前不久一个北京的人来家找过你,我说你出差了,他留下了个电话号码。老董看了一下电话,记起是北京一个搞文物鉴定的老那,他们当年曾同是文物鉴定研讨班上的同学。老那是满族人,据他自己说祖辈是在旗的,正黄旗,血统正。他比老董大五岁,老董还叫他大哥呢。他们自打八年前同过学一直就没断过联系,但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往来。
  
  老董把电话回过去,老那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在电话里说哥哥想死你了,你在忙什么呐?最近,有个哥儿们要拿工程,要给领导送礼,我也不能乱推荐,就去你那儿,你还出差了。你啥时候能不能带点东西过来看看?老董说那哥我听你的安排,啥时都行。老那说那就周末,周末你过来一趟,带几件开门的东西过来就行。老董说好的,我这儿哪有不开门的呀?
  
  老董挑了三件东西,都是碗,是他的收藏品中有重复且并不典型的藏品,一件是明代成化祭红暗刻鹿纹碗,一件是清代康熙堆塑缠枝莲纹御字款郎窑红斗笠碗,一件是清代乾隆年制珐琅彩双鹤牡丹纹大碗。为了防止别人掉包,他在每只碗上都做了一个标志,这个标志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老董手里的东西,每件都有他特有的标志)。老董又从碗柜里拿了两只平常用的大碗,一摞共五只碗。他把报纸拿来用两手对着搓,搓软了再垫在两碗间,把碗隔开,最上层那只碗什么也不盖,让人能够看清是什么东西。他叫老婆从小区门口的小卖部找来了根稻草绳子,把那一摞碗结结实实地绑紧,泡了壶浓浓的普洱茶,连茶叶一起喝到嘴里嚼碎后往那碗摞上喷,趁湿又用扫帚在上面拍打,让灰尘沾到上面,整个弄得脏老陈旧。老董说这样乘火车就安全了。
  
  明成化祭红暗刻鹿纹碗(图贴不上来)
  
  祭红又称“鲜红釉”“霁红釉”“宝石红釉”“积红釉”“醉红釉”,在江西的《浮梁县志》上有诗文:“百种佳瓷不胜挑,祭红祭翠比琼瑶”,在《景德镇陶缘》中也有记载说“祭红釉”的配方由红铜条、紫英石合成,兼配碎器、宝石、玛瑙等组成,在明初洪武年间已烧制成熟。永、宣至明成化宝石红最为名贵,多为宫廷喜庆大礼所用。祭红釉质肥厚滋润,可以与红宝石相比美。在《窥天外乘》中有说:“永乐、宣德间,内府烧造迄今为贵。以苏麻离青为饰,以鲜红为宝”。
  
  一路顺利。老董入住在了那哥安排的南三环潘家园边上的一家旅馆。老那一见老董老是歪着脖子就问我的亲弟弟呀,你的脖子怎么啦?老董说落枕了没事,老那说你来北京全由哥哥安排,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要什么哥哥全数给你办到,你放心,哥哥虽然不能把月亮摘下来但可以把月光给你。北京人就是能侃会说,虽然尽说些没什么用的但听着心里还让人挺舒坦的。老董被那哥的亲热薰得晕晕的,他说那哥你放心,我都听你的安排。
  
  老那让老董在酒店里等着,把那三只碗带走了。第二天一天没有消息,第三天凌晨两点多,老董房间的电话响了。他正睡得香,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问谁呀?电话里说弟弟你睡了啊?老董说几点了?是那哥吧?电话里说是啊,我这儿还在为你的东西忙着哪,你睡我能睡吗?老董说那哥你说怎么了?电话里说我这两天啊都在跑,大家都嫌你这个东西太贵,太贵。老董说人家出多少钱啊?电话里说人家出你那个价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这不为难呐吗?你这头儿是我亲弟弟,那边儿是我亲哥儿们,我为哪头呀?老董说那哥你别太为难,再谈谈吧。电话里说你也得给我点权利啊?老董说好的好的。你也早点回家睡吧,别太累了。
  
  早上起来,老董接到老婆的电话说你早点回来,我们单位要派我出趟差。老董说东西还没卖掉呢,老婆说反正你也没花什么钱,能卖多少就是多少赶紧卖掉回来。老董说知道了。
  
  清康熙堆塑缠枝莲纹御字款郎窑红斗笠碗
  
  郎窑红因是郎窑中烧出的红釉制品而得名。郎窑是清代的官窑之一,由康熙44年至51年的江西巡抚郎廷极监烧而名。
  
  郎窑红釉是以铜为着色剂,用1300℃高温烧成。由于对烧成的气氛、温度要求很严,烧制一件成品非常困难。因此时有谚云:“若要穷,烧郎红。”所以郎红器在当时就很昂贵。郎窑红器釉面光洁透亮,有玻璃质感。色深者红艳,“明如镜、润如玉、赤如血”,其釉色莹澈浓艳,仿佛初凝的牛血一般猩红,光彩夺目。色浓者泛黑,色浅者粉红,色淡者暗褐。
  
  因郎窑红器名贵,所以仿品较多,但仿品一般釉面多出现白色星点;或上半部釉色与下半部釉色反差较大,不协调;或胎质较松不紧密,与真品相差较远。
  
  午饭的时候,老那到老董的房间,那三只碗没带来。他说东西呢有人说对,有人说不对,价钱反正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价钱,看来很难再高。我的亲弟弟呀,你说说怎么办?要是按我说啊,你反正已经来了,低就低点儿,出手再说,反正你那儿也不缺东西。老董想着老婆在催,这边又是这么个情况,要不低就低卖算了。正要说话,那哥的手机响了,老那看了号码,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站起来就出门去了。他紧着走到楼道尽头厕所里与对方讲了起来。老那说这边是文物所的所长出身,能有假东西吗?人家就是10万块钱一个碗,你能要就要,不能要这里还有买家等着呢。我刚从他房间出来,有好几个人在他那儿呢?你看你能不能定?不能定赶紧给人家回了。对方说那好吧,那好吧。老那说人家说要现金。对方说那我得去取,最好是转账。老那想,转账?转自己账上不妥,直接转到老董的账上更不妥。他就说那我让那所长等着吧,他是就要现金。对方说好吧,我这就安排人去取钱。老那说我下午两点在京城酒店的咖啡座等你。
  
  老那回到房间,气急败坏地说,这帮东西真够狠的,就那价还嫌高。不过先就这么着了,就这个价,我给你定死了。
  
  老董出的价是按以前卖给他老婆同事的那个宣德碗定的,三只碗他一共要七万五千块钱。他想那哥说是他出价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三只碗是7500块钱。这个价格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老婆劝了加上又与那哥第一次真正做交易,以后还要联系呢。再者,东西也确如老婆所说,没花什么钱,卖了就是赚的。
  
  那哥说一万块钱确实是低了,我也觉得太低,但弟弟我们来日方长啊!老董一听是一万,比7500还高出2500,心里一下子觉得没吃亏,赚了。但还假装很委屈地说这太低了,能不能不卖了?老那急得跳起来,说那可不行哪亲弟弟!你不是让我栽面儿吗?我都和人家说定了,老董说为了哥哥,我就只能无私奉献了,老那说这才像我的亲弟弟。老董说那哥这个价格太低,你的辛苦费只能从对方那里出了。老那说咱俩什么关系?还谈什么辛苦费?我一文钱都不要,只要能为我亲弟弟做事。那哥的豪气着实让老董感激,心想以后如果能把价格卖上去的话,一定好好地报答那哥。
  
  其实,老董也算是有生活经历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越是关系亲近的人语言越平淡,越是关系遥远的人,才语言越亲切吗?
  
  当天晚上,老那把一万块钱送到旅馆。在老董眼里,那哥是个待人真热情说话真讲信用办事真有能力社会关系真广的好哥儿们。他用原来的报纸和草绳,把剩余那两个大碗结结实实地捆好,第二天一早,吃饱了旅馆的免费早餐揣上一万块钱拧着碗高高兴兴地上了回阳洛的火车。
  
  回到阳洛,老董请陶树山他们几个兄弟狠狠地吃喝了一顿。他所以这样请他们,是为了在他们面前炫耀他在北京有出货的路子。
  
  以后的日子里,老董从陶树山那里买到了不少他认为是很难得到的艺术品,又从老那那里卖掉了一些他认为不怎么样的东西换了一些钱(其实换回去的钱大都被他又全买了陶树山的东西)。尽管过滤了一下,几年下来,老董家的两个房间还是堆得满满的全是他收藏的古董都进不去人。
  
  清乾隆珐琅彩双鹤牡丹纹大碗
  
  珐琅彩瓷器是“洋为中用”的产物,前身是景泰蓝,兴起于明代。到清代康熙年间,“画珐琅”的方法被用在瓷胎上,用各种珐琅彩料描绘而成一种新的釉上彩瓷。雍正至乾隆两朝,把这种工艺发挥到了顶峰。
  
  绘画是珐琅彩瓷的精华。从康熙到乾隆,供奉纸稿的名画家众多,其中有:王原祁、蒋廷锡、郎世宁等,这些人的画稿被画工精心地描绘于珐琅彩瓷器上,形神兼备,各具不同的风采。
  
  到雍正中期后,“院画”(工笔画)流行。珐琅彩瓷器的画工们便以“院画”为底稿,开始在珐琅彩瓷器上“勾、画、皱、染”。绘画题材多为寓意深刻的芙蓉鸳鸯、松鹤牡丹等,因雍正本人喜欢水墨及设色山水,所以这些画中就有用墨、蓝等单色或两种颜色画,极为淡雅清丽。
  
  老董和陶树山,终究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是眼前的利益才使他们暂时聚到一块儿的。在买卖过程中,俩人经常为了一件东西的价格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要翻脸。而随着老董买的东西越来越多钱越来越少眼光却越来越高,而陶树山呢,东西越来越难弄价格要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嫌老董抠门事多,所以争吵就越来越多俩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可陶树山因为老董北京有路子又不想放弃这个买家,老董呢,一来是上次他被陶树山所劫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想伺机报复,二来呢又怕陶树山他们哪一天再会挖出什么好东西来,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卖家,一对死缠烂打的冤家就因为还一点利益作为念想而面和心不和地捆着。
  
  6
  
  一辆出租车在老董面前停下问先生走吗?老董看看天色,把手机拿起来看看时间,犹豫了一会儿,又看看司机,说不走。出租车司机说不走不早说!车腾一下穿了。
  
  老董突然想起刚才陶树山的电话。赶紧到路边找了一个投币的公用电话,给阳洛市文物局的办公室打了一个举报电话。他说据掌握的情况,在骑龙山往市里的公共汽车上,有盗墓贼在偷运文物。对方问他的电话号码,他编了一个假的,问他姓名,他说叫夏曰。老董想自己离开文物所已经十几年,人不知换几茬了呢,哪还有人能自己声音来呢?反正就随口说吧。打完电话,他心里暗自高兴,你陶树山小子当初说好给我的东西中途给我劫了,这次老子把你人给抓了。
  
  其实,陶树山此时与老董同在北京城。他正和老董的那哥在老董住过的那个潘家园边上的酒店门厅里喝茶。交易已经成了,俩人正沉浸在各自获利的喜悦中。
  
  原来,陶树山自打觉得老董手里没什么钱了还眼光挺高,就不想再与老董打交道而直接找北京的那哥。一次,老董上厕所时把手机放在座位上,陶树山趁机翻到了老董老是口口声声亲切地为北京那哥的号码。从此,老董的那哥就成了陶树山的那哥,陶树山从墓里出来的东西就直接送到了北京老那手里。他刚才给老董打电话,是他在来北京之前,挑了那哥要的东西后还有几件大路货想卖给老董。他挂了老董的电话,就电话告诉小四给老董家送货。
  
  小四的行动像那次老董被他劫获的经历一样,不过这次公安和文物所的人是真的。他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文物所的人抬走后给陶树山拨通电话。陶树山说他妈的劫就劫了吧,人没事就行,反正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他绝对没想到是老董举报的。
  
  7
  
  老董已经思量了好久,今天碰了5次壁,还去不去碰?想想还是算了,今天运气不好。回家吧,坐公共汽车。
  
  他说的家,是他在北京租的房子。
  
  老父亲的病越来越重,阳洛人民医院说不能再治了,必须转到北京去治疗。老董就联系那哥。
  
  老那这几日正为自家的房子拆迁在和开发商争战。他一看是老董的电话以为又有什么好东西要送来。他接起电话就问我的亲弟弟呀什么好事啊?老董说那哥我有点事想求你帮个忙,老那一听老董不是送东西而是有事找他,他哪有功夫去陪他这个呀?他就赶紧说亲弟弟呀你咋不早说呢?我在新加坡呢,昨天刚到那儿。我要是在北京您什么事儿还摆不平呀?老董问您在那里得多久啊?老那心想,就这帮国企的开发商,糟的反正不是他们丫自个儿的钱,这拆迁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呢。就跟老董说我那儿有个项目,刚开始谈,一时还说不准,不过中间可能会回去的。你说什么事吧?老董说那就算了吧?老那说你看你这人,还当不当我是你亲哥哥呀?你还是我亲弟弟吗?你什么事你就说,我不在北京可以给你安排其他人哪,有事照办不误!老董犹豫一会还是说了。
  
  那哥就是老董判断的那种人,果断地应承了。他说给你介绍个专门跑医院的兄弟,他的关系广着呢,人也很好,你去找他,不过你别空着手去啊。对了,他姓范,你叫他范儿就行。老董说那当然,不可能的。
  
  挂了电话,老董觉得有点不对,既然已经在新加坡了,怎么还老是那儿那儿的呢。不过别想那些了,主要的是赶快给老父亲找到合适的医院。他按老那给的电话打了过去,果真联系上了。对方也是一个北京口音的人,说那哥儿说了,这边没问题儿,您愿意去哪家医院您说话?老董说肿瘤医院就行。范儿说那边的费用高啊?老董说高就高吧,那里技术好啊。范儿说嘿就那么回事儿,得了这种病技术再高又能怎么样啊?可能觉得自己说错了,范儿马上又改口说对对对对,他们技术高高技术高。老董问我什么时间去合适呢,想尽快去。范儿说行,我马上帮您联系。不过,这个费用?老董说这样,您给我一个您的卡号,我先给您打点钱过去,别让您费力还费钱呐。范儿连说好好好的,我一会儿给您发个短信,您就听信儿吧。范儿还说嗳谢您了!老董觉得这个范可真有修养。
  
  因为有事要求人,又是隔着那哥这层关系,老董想着在花钱问题上要大方点,一来给那哥挣点面子,不至于让人说那哥的朋友小气;二来也给对方一点激励愿意帮忙。人嘛,都是向富不向穷,向上不向下的。他给范儿账号上先汇了两万元过去。他想这点钱也就是一个瓷片的价钱,不算什么,老父亲治病是最重要的,家里这几年收藏的东西价值上百万上千万的有的是。
  
  老董把钱汇过去三天了,没有消息但他也没有打电话去问,他一来是怕打扰别人,二来也因为是长途电话,话费高,所以他给对方发了几次短信去询问,但都没回。第四天他有点坐不住了就给对方拨了个电话,可是电话里说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再打还是这个提示音。他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钱收到没有?医院联系得怎么样了?他下午再打了几次,一直是那个提示音,他有点急了,就给那哥打通了电话。
  
  老那正和范儿他们几个兄弟在胡同口的一棵老榆树下的简易桌子上打麻将,边上的房屋已经被拆得支离破碎,一片断壁残垣,钩机还在嗷嗷地叫着冒着黑烟紧着忙活。这一片除了老那家,还有范儿的姑姑家也没拆,两个钉子户。这次拆迁,有点出乎老那的意料,为迎接奥运会,政府也参与了企业的拆迁,力度很大,所以他这几天每天都把范儿他们几个小兄弟叫过来,要与政府与开发商一起搏斗争取多要钱。
  
  老那正准备出牌,老董的电话来了,他接起来。老董上来就是一通把情况讲了。老那很不耐烦地说哎呀亲弟弟,都怨我忘记跟你交待了,你给他钱干嘛儿,你这不害他吗。那小子就不能见钱,不给钱还能办事,一见钱他就失去理智了。哎呀你呀,我这儿这么忙,本想帮帮你,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还惹出这么个事儿来,还真不知那小子拿着钱会闯什么祸儿了呢、老董觉得,本来是朋友想帮自己的忙,反倒是自己害了朋友的朋友,听那哥这么一说,他觉得有点对不起那哥,就赶紧劝老那说那哥你别急,我们再联系联系看看。
  
  大家都在等着老那出牌,听老董在电话里挺啰嗦,范儿有点不耐烦了,轻轻地拍了一下老那拿着牌的手又指了指其他人,示意他赶紧挂了赶紧出牌。老那说好吧好吧,我在工地上,这儿正忙着呢。老董听老那的电话里很噪杂,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大,他想着那哥肯定真的很忙,还有啊,人家接电话那是国际漫游,自己不应该说那么多。他挂了老那的电话,又拨了范儿的电话,还是那句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老董觉得很内疚,是自己把朋友的朋友害了。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很冤,两万块钱,那两万块钱,可是老婆将近一年的工资啊。这两万块钱能干多少事啊?老父亲还要治病,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两万钱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了呢?连面都没见过连什么名字家住哪儿都不知道啊?他觉得自己吃了亏挨了狠狠地一巴掌。
  
  他想去报案,自己是被骗了,但他又想,报案有什么用?公安什么时候真能破哪个案子呢?再说那个姓范的是那哥的朋友,报了案还不是先查那哥吗?那哥在新加坡呢,上哪儿去找人呀?算了,等那哥从新加坡回到北京时再说吧。
  
  第二天,老婆单位那个曾经买过老董瓷器的同事帮忙给老董找了一个人,把他父亲介绍到了北京的一家部队医院治疗。老董就陪着他父亲到了北京,在医院边上租一间房子,陪着老父亲治病。
  
  北京的开消太大了,光住院的押金就5万块钱,老董觉得应该早做准备。
  
  于是想着把自己那些不太看得上眼藏品年代有重复在他看来是多余的东西拿到北京来卖,但又不想再卖给那哥了,想送到拍卖公司去。他就请了一个护工帮他照看老父亲,好给自己腾出空来出去跑,可一天下来五家拍卖公司竟然没有一家愿意收他东西,而那些东西,有的是他亲手从墓里端出来的,对这些东西的年代和真伪,他是敢拿自己的人格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的(他不知道他这人格和性命实际上一分钱一文钱都不值),只不过这些东西真实性的故事不能向外人讲而已。
  
  8
  
  尽管这一天下来心情并不好,但吃了晚饭,老董还是到医院去陪父亲聊天。老父亲埋怨说护工太差,没有责任心,要老董再找人。老董哄老爷子高兴,口头上答应了,实际上找个护工哪那么容易啊?安慰了老父亲,自己回到租处,躺在沙发上就像烂泥一堆。正要眯盹着,电话响了,是老婆的电话。
  
  老董接起来问有什么事吗?这可是长途啊!老婆说晚报上说,根据线人举报,文物所劫获了一批文物,还有邱德行和陈芬的照片呢。老董一听心里后悔死了,真不该做这个蠢事,这不就叫损人不利己还帮了那对狗男女的忙吗?他说知道了,这也没有意思呀,还值得你专门打个长途电话来说啊?
  
  刚撂下电话,老婆的电话又来了。老董都不想接了,但电话一直响,老董知道那个女人一次电话只能说一件事,估计肯定有事没说完,就又接起来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没说完哪?老婆说是啊,老董说那你说呀!老婆说老邱的女儿查出了白血病,医院说没得治了。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报应!活该!老董什么也没讲,就把电话挂了。他知道,老邱最亲他女儿。毕竟同事一场,老董又生起了怜悯之心。
  
  9
  
  北京的医院就是名气大,技术也就是那么回事,来了半个多月,老父亲的病不仅没见好,还一天天地重了。本来想保守治疗,可昨天医生说必须得动手术,还得赶快动。老董心里没底,不知道动这么大的手术得给医生送多少礼才合适。这事不能与老爷子商量,与他商量,他肯定不会同意。在他心里,医生还停留在白求恩那个觉悟的时候呢。老人家从来把医院这种治病救人的地方想得特别神圣,从来把医生想得特别崇高。在北京住院之前,他在路上还特地叮嘱老董,不要给医生送钱,最多带点土特产。老董满口答应,但实际上他不知道,为了他住进院来为了能当日安排上床位,老董都把一个卖宣德碗的钱给搭上了。
  
  他给老婆打电话协商。老婆说你那些东西反正也没买掉,不如就从那几件东西中挑两件送医生呗!老董听了有点生气,这老娘们说话可真没谱,挑两件送医生,这两件值多少钱哪?但想想如果送不上拍又没人买,这可不能当钱花呀,没有什么办法,也只好如此了。他想了想,在那四件当中,就是元代钧窑玖瑰紫双系小罐应该价值适中。他挑了出来用报纸把锦盒包上,给王医生发了个短信:“王医生,您好!晚上下班后能请您稍晚点走吗?我想跟您说点事。”没想到王医生把电话回过来了。他问老董你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老董说电话里不方便说,王医生说嘿,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羞羞答答的,那你来办公室吧。老董看王医生这么说,他就索性把想送给他古董的事说了,王医生说你送什么就拿来办公室吧。老董知道王医生的办公室一共有6个人,他想他让我去办公室肯定是其他人不在,就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到。
  
  老董到王医生的办公室一看6个人都在,一时不知如何办是好。虽说老董也不是没经过世面的人,但送礼这等事,他还真的干得不够老练,上次入院时那两万5千块钱还是托人送的。既然已经进了门,也已被王医生看见了,就不能再退回去呀。王医生主动说你要送我什么就拿来看看吧?老董满脸通红地把报纸包递给王医生。王医生问老董是什么呀?老董说是一件古玩,王医生说真的假的呀,这东西假的太多了,你可别逗我啊?老董说那怎么可能呢?王医生举着罐子翻来覆去看半天说我反正也不懂,你放那儿吧。他指着门后边的一个没有门的锈铁皮柜子。老董一直在注视着同屋其他5位医生,但自始至终,他们谁都没有人搭一句话茬,各自在做着自己的手里的事,甚至连抬头看看老董的人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的行为玷污了医生的圣洁,所以老董有点脸红,可这一趟走下来才知道,那纯粹是自作多情,人家非常老练,把他的这等事情这点小东小西的玩艺,绝对没放在眼里。他心里暗自嘲笑自己是个井底之蛙。
  
  第二天的手术王医生说很顺利,但老爷子手术后的身体恢复得并不算好,老是说肚子里隐隐地痛,不敢动弹,一动更痛。老董劝老父亲那是刀口子没合上呢,谁都会痛的,不能动就不要动,我来伺候你。
  
  元钧窑玖瑰紫双系小罐(图贴不上来)
  
  钧瓷起源于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镇,从晚唐始,盛在北宋,续到金、元,前后700多年。
  
  钧瓷为二次烧成,第一次素烧,后施釉彩,进行二次窑烧,烧成温度须在1250℃以上才能出现美丽的效果,古人用“高山云雾霞一朵,烟光空中星满天。峡谷飞瀑菟丝缕,夕阳紫翠总成
  
  岚”的诗句形容钧瓷釉色灵活、窑变微妙之美。
  
  钧窑器以“釉具五色,艳丽绝伦,窑变美妙,彩色缤纷”为其他窑口的产品所不及,最著名的有鸡血红、海棠红、玫瑰紫、朱砂红等。另外还有各种深浅色调的蓝色乳光釉,如天青、天蓝、月白、碧蓝、米黄诸色。
  
  俗话说“老人如小孩”,老董父亲这几天总跟护工斗气,自己的肚子痛总找护工的茬,还一个劲地叨叨要换要换。老董去找王医生,请他给推荐推荐,王医生说好好,我刚好有个亲戚,前段时间离职了在家没事,过来帮你照看照看。老董也没问男女老少就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下午一上班,王医生就把他那亲戚带来了,跟老董说这就是我亲戚,你就叫她小威吧。对着小威说,这是董总。老董一见,愣了,小威也傻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王医生问怎么回事?
  
  原来小威就是华利拍卖公司的那个前台,因为上次老董硬闯进万卍的办公室而被开除。没曾想,是因为眼前这个黑瘦的歪脖子老头儿把自己的饭碗砸了,而现在又要吃他给的饭?不威不知要感激还是要痛骂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
  
  老董知道原委后感到非常内疚,他答应小威要给她比在华利公司的工资再高一倍。可他现在连给老父亲治病的钱都拿得费劲,还能兑现说的话吗?
  
  老董也不是没办法,可以再去找人卖他的那些古玩哪。这一次,老董想到了那哥。但不知道那哥在新加坡回北京没有?不管他回没回,反正自己已经在北京了,就给老那拨电话。
  
  老那因为拒不拆迁,聚众闹事,影响奥运项目整体形象被拘留了15天刚出来,正在很不服气地郁闷呢,突然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老董的电话,故意不接,电话断了再响,响了再断再响再断,一直到第五次响时,老那才把电话拿起来。他把手捂在嘴上故意小声私语似地说亲弟弟,我在开会儿呢,会儿后我再跟你联系,老董说好好。老那挂了电话,还躺在那临时安置的不到15平方米的周转房的木板床上生闷气,他妈的本来就指望拆迁发一笔呢,可政府的这帮狗官太霸道了……
  
  快到中午时,老那调整了情绪,把电话给老董打了过去。拨通了电话,他故意火急火燎地说我这几天会太多,没办法儿,什么事都得自己亲自干,亲弟弟快快说什么事儿?老董没说他在北京,也没有说父亲住院治病没钱之类寒酸的事实,而是编了一个故事,说最近一个兄弟准备搞一个慈善活动,需要一大笔钱,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就是你们北京人说的发小,我想帮帮他,想送几件东西到拍卖会上去。老那一听,马上抖擞起来,但他又控制住自己的情结,推辞说这事不好办哪!你别以为你有好东西就能送到拍卖会上去,这道儿黑着哪!上次我一哥们儿,拿着真真正正的好东西,送了几家公司都不收,后来一家公司收了,但给他定起拍价五万,超过部分三七分,他拿三,人家拍卖公司拿七。结果那东西拍了3000多万。我告诉你,你真的未必送得上去,但我假的照样上拍还拍出大价钱来。这一点老董已经领教了。老那说我亲弟弟张口了,你又是菩萨心肠在帮别人,证明我的眼力不错,没看错你这个弟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应了。但是……老董知道老那要说什么,就说那哥你说,什么条件都行!老那假装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就说了,一是四件东西必须给我留一件,这件东西不送拍我收藏,我弟弟手里的都是好东西。因为老董早有思想准备,就很痛快地答应了,把那个明代崇祯青花人物笔筒给他,老那也同意;这二呢,就是与拍卖公司签定的委托合同,得以我的名义,这个呢,并不是哥哥想要干什么,主要是怕拍卖公司有想法,人家看不是我的名字可能会不合作。老那的这个条件,意味着拍卖成交的钱必须先经过老那的账户。老董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其实前一条也就罢了,第二条是很冒险的。如果真的成交,别的不说,就光那两件明代成化斗彩的瓷器就是价值不低,那么大数额不经过自己的账户,老那把钱卷走了怎么办?其实老董心里也打鼓,到底这个那哥会不会见钱颜开?但他又觉得自己心中的那哥不会是那样的人。通过几件事,老董内心里对老那到底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把握其实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毕竟有个百分之五十,现在又要用钱,自己送不到拍卖公司去,就只有赌那一半了。
  
  明崇祯青花人物笔筒(图贴不上来)
  
  明代崇祯时期社会动荡,国力衰竭,朝廷顾不及官窑瓷器的生产,所以,这段时间里官窑瓷器带有帝王年号款的特别少。
  
  从传世崇祯青花瓷器看,可分为粗、细两类,粗的器物胎体厚重,修胎粗糙、釉面青灰,光泽较差,青花发色灰暗,晕散严重;细的从造型、胎釉到青花发色、纹饰等,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属"上品细料器",一般有莲子罐、笔筒、香炉等,都是制作规整,发色艳丽,层次感好的上品。
  
  崇祯时期的青花发色如国力一致,没有那么青亮鲜艳,较多的是蓝中泛灰、色泽较淡,器物的底足在制作工艺上有一个独有的特征,就是足际露胎,旋削整齐,旋削痕清晰能见。
  
  双方条件谈成,老董问老那准备委托哪家拍卖公司?老那说我下午就去看……话还没说完,老那赶紧改口,说我下午就让北京的弟兄去给你落实,你明天派人把东西送到北京就行,老地方,你自己不用去,让人去,不要亲自去。
  
  挂了电话,老那右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差点说漏了。而挂了电话,老董在想,那哥为什么强调不让我亲自去送东西呢?这么重要的事我能不亲自去办吗?我不亲自去,又能让谁去呢?再说了,我在北京呐!这个老鬼?!他觉得自己把老那骗了一下,上次他被老那的兄弟骗走了两万块钱,这次他又把老那给骗了,他觉得打了个平手,他有种喜悦感。这种感觉,与他从陶树山那里讨价还价得到一件好东西的感觉基本一样。
  
  第二天,老董把装四件东西的四个锦盒绑到一起,往老那讲的老地方也就是潘家园那边的一个旅馆去送。
  
  老那戴了个墨镜,顶一大沿白色的布帽子,早早地就到了旅馆。旅馆其实是老那的表弟开的,所有的员工都熟悉老那,还称他是那大师。老那向前台接待的小姐做了些交待,就坐在边上那只露着棉花的三人沙发上等老董派的人来。
  
  老那紧紧地盯着门口,一看是老董进了门,他若无其事地向厕所方向走去。老董在旅馆等了好久不见那哥派的人来,已经中午了也没人和他联系,他就拨通了老那的电话。老那说我派去的人路上车子出了故障,那个前台的小姐我熟悉,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就把东西放在她那里,我让他们去取。你记得让她打收条,记她的工号和姓名哪!
  
  按说不应该这样做,但老董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只好就按老那说的办了。他又把四件东西的名字和底价编了个短信发给了老那。
  
  10
  
  小威干护工已经半个月了,他看老董挺孝顺的,成天忙前忙后,人好象也并不坏,还答应给她比在华利还多的工钱,所以也不像刚见到老董时那样憎恨他了,自己干起活来也挺卖力气挺用心的。老董的老父亲很喜欢她,尽管并没有因为她而使自己肚子痛的情况减轻,但还是成天乐乐呵呵的。
  
  晚饭后,老董和小威一起陪着老老董看电视,新闻里说华利公司的拍卖预展在国际饭店举行。老董说我得去看看。小威看着老董,半笑不笑地说大哥你可能不知道,就你们外地人想把藏品送到拍卖公司去,不太可能,不管你是真的假。老董问为什么?小威说我男朋友就是华利公司瓷器部的,对外头来的东西,如果没有关系,一般都说你是假的把你打发走。你别看哪家拍卖公司都征集拍品,除非是那些小的公司会真的征集一些没真没假的东西,大公司一般都是假征集,征集只是为了宣传自己。老董说那不对呀?你像一些大的公司还到国外去征集拍品呢,那可是真的花代价去征拍品的呀?小威说那些绝大部分是作秀,有的是把自己的东西拿出去转一圈,后来说是从国外哪个哪个大收藏家手里征来的,那都是为了吸引买家。大哥你可能不知道里边的内幕,拍卖公司的水很深的。老董不以为然地问小威,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水到底有多深?小威很认真地说你想呀,人家花那么多钱去弄一个拍卖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人去维持和运作这个公司,如果光靠替别人拍卖东西,自己取点佣金,那是多小的钱呀?能发展得那么快吗?听说华利公司也没多少年,在好多城市都有自己的高楼大厦,那哪是一点一点的佣金能积累起来的呀?中国的法律允许拍卖公司的拍品不保真,不就是说拍卖公司可以拍假东西吗?那人家拍卖公司当然就卖假的了,假的成本多低利润多高呀?老董听得很惊讶,问小威你在华利干多久了?小威说我在华利干的时间不长才半年多,但我在北京的多家拍卖公司干过,这个行业里,像我们这种不是专业的人员,一家公司一般都不会让你待的时间长,怕长了知道内幕太多以后不好处理,只有专业人员,公司会想方设法让你一直待下去,否则会把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说出去。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待过一家公司,专门就拍假货,给那些钱来路不正的人洗钱,花20块钱从地摊上买个碗,能拍出2000多万来,地摊上卖50块钱的笔洗,到拍场能拍出一个亿来。走个账,钱转一下,就名正言顺了,这种事在这个行业里挺多的。
  
  老董以前从陶树山他们手里买东西,与摆地摊的朋友也有一些交易,但从来没上过拍卖公司,本想自己的东西只要真,还怕哪家拍卖公司不争着抢着要?可听小威这么一说,他的心里还真没底了。但转念想想自己还是有路可走的,就是那哥,有他,就能把东西送拍。再者,他也不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拍卖了,还想捐给博物馆呢。所以,他对拍卖行业的这些内幕不内幕的,倒也无所谓。
  
  小威说大哥你信不信?就你上次被退回来的几件东西,如果你能找到熟人,保证能送上去,没准还能拍出好价钱。老董没有告诉小威实情,只是应付着说嗯,嗯,有可能,有可能。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董去了国际饭店。
  
  宋哥窑鱼耳香炉(图贴不上来)
  
  哥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其最显著的特征是大开片中套小裂纹,即所谓的“金丝铁线”。哥窑瓷器的釉属于无光釉,釉层极厚,器物外观圆润饱满。哥窑瓷器的胎体一般是紫黑色、铁黑色或黄棕色,胎料中含有较多的铁质和其他金属杂质,有“紫口铁足”的特征。从明代开始出现仿哥窑瓷器,到清代发展到顶峰。
  
  不过仿毕竟是仿,传世哥窑瓷器的三个特征是无法仿制的:一是传世哥窑瓷器釉面不光亮,有一层酥光,看上去好像器物釉面出汗;二是传世哥窑瓷器上的金丝与铁线各一张网纹,金丝一张网纹,铁线一张网纹,看上去好像金丝线纹上面覆盖了一张铁线网纹,两色网纹线,各行其道,互不相干;三是传世哥窑瓷器器物底足有铁锈红颜色,并有近千年岁月氧化的自然包浆,铁线颜色发黑闪蓝,并有晕散感,像似钢笔在宣纸上划线,而仿品的铁线如圆珠笔在铜板纸上划道。
  
  以前,老董只在外面路过过国际饭店,没到过里面,这一进去才发现真够豪华的。华利公司的预展从一层大厅一直布置到四层,整个有8000多平方米的空间,场面真是宏大。老董直奔瓷器展区。这个展区的瓷器全部展在卧柜内,一眼望去,有点像圆明园里的那个迷宫。老董有的是时间,慢慢地逐件看看,刚好也是个学习的机会。但没看几件东西他就有点厌倦了,没有看到一件是他认为的真东西。可是又想,既然来了,再走马观花似地走一圈吧。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件元代钧窑的玖瑰红小罐吸引了他,驻足细看,越看越眼熟,他让工作人员给他取出来,他一眼看到底上的记号,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送给王医生的那个罐吗?真是感到哭笑不得,这不就真是小威说的那样吗?他继续走着看着,把他托付给老那的几件东西宋哥窑鱼耳香炉、明代成化斗彩高足杯、明代崇祯青花人物笔筒、清代康熙青花婴戏纹笔洗全都在柜里找到了。他喜怒参半,尽管自己没送上去,老那能送上去,反正拍出来的不也都是钱吗?
  
  看了预展,老董心里总的讲还是挺高兴。新闻说一家拍卖公司把乾隆年间的青花海水红彩龙纹如意耳葫芦瓶拍了8400多万元,自己的那些东西怎么也得拍个上千万哪?屈指算来紧巴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他急急地赶回医院要请小威和老父亲吃饭,要庆贺一下。自打老父亲入院以来,他一直被老人家的病和医药费压着,好些日子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也应该好好地放松一下。
  
  老人家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要请吃?他编瞎话说王医生讲你恢复得非常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老头子被哄得有了住院以来的第一次笑。自古在古玩行里,最缺的是真品,最不缺的是瞎话和编瞎话的人才。老董尽顾哄老父亲开心了,竟然没听到电话一直在响。他看号码又是他老婆的电话,他说我们正在饭店吃饭哪,我请客,老爷子恢复得很好。老婆说老邱死了,自杀的。老董问为什么?老婆说他女儿白血病前一段时间死了。自打他女儿死后,他就有点不正常,但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杀。
  
  按说,那个姓邱的死了,老董听到这个消息,应该高兴才是,老婆告诉他这个消息,也是为了讨他高兴,可老董听却感到心里难过,他一下子把当年那个姓邱的设局拿掉他文物所长害得他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事竟然忘了。他静静地听着电话,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自己还不知道。小威吓坏了,赶紧问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人家也问怎么啦?老董说老邱死了,自杀了。老父亲说肯定是畏罪自杀吧?那些贪官,早就该死了,这些人不死,共产党的队伍怎么能干净?!老董说我得回去一趟。老父亲说你去吧,有小威在我没事。第二天,他给小威交待了一些事情,又留下300块钱,坐长途大巴就回阳洛了。
  
  文化局长之死在阳洛已经是一大新闻,网上说他是死在陈芬的出租房里的,死的时候是赤祼的,但是陈芬不在现场,门是开着的,一个邻居发现了报的警,警方正在寻找陈芬的下落。网上都炒疯了,有不少送他的挽联,但都是歪的,有一副对联说:赤条条来,深入裆中,海棠树旁陈芬颤;光溜溜去,坚忍不拔,石榴裙下邱局归,横披是:贪官一死阳洛净。还有一副对联是:硬绑绑出,硬绑绑进,硬绑绑,乃文化天性;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赤条条,是局长本色。还有写得更露骨的。老董看了这些反倒更增加了对老邱的同情。他送了一只花圈,很珍重地写了四个字:“老邱安息!”在葬礼的整个过程中,老董确实没见到陈芬,见到一个副局长,早就调离文化局了,他也送了一只花圈,让老董给写了八个字“秋菊凋谢,芬芳不再”。没有落他的名字。老董是文化人,一看这个词,心里暗笑,“秋菊”,与“邱局”同音,“芬芳”显然是指陈芬,倒是事实。
  
  送走了老邱,老董想起来去陶树山处转转,快两年没见了,看看他又有什么好的收成没有?
  
  找到陶树山家,原来的房子不见了,老远地看见一处四周都围着水的别墅,只有一座看样子仅能通过一辆轿车的桥。老董问路边一个推着老掉牙的三轮车的老大爷,老大爷话没说头也没回就往那个湖心小岛的方向指了一下手。老董到了桥头,有一个钢筋的栅栏门,门上是手揿密码的。老董拨了陶树山的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只听得乱糟糟地打麻将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里边传来陶树山的声音,还是很嘈杂。“喂,哪位?”是陶树山的声音。老董说我不是和你说好的吗?哪位?你哥!陶树山不慌不忙地说老五,去开一下门。
  
  老董进了陶树山的院子,小五带着进了客厅。陶树山和他的一帮小兄弟还在打麻将。他跟老董扬了一下手说马上就完。其他几个老董以前认识的伙计也都跟老董打招呼,每人面前都是一堆的百元钞票,地上满是烟头,嘴里还都叼着烟。老董坐了一小会儿,起身想离开,陶树山说好了,大哥来了,不玩了。陶树山起身离开牌桌,把手伸过来与老董握手,还说大哥好久不见,你发财了就把我们这些穷兄弟忘了,就不扶持兄弟们了?老董没说话,陶树山说哥我领你看看房子。老董一直少语,只是应付,随着陶树山去看他的院子。
  
  清康熙青花婴戏纹笔洗(图贴不上来)
  
  清朝康熙年间的青花瓷器最值得欣赏的是其单色绘画。
  
  康熙青花被称为“翠毛蓝”“康熙五彩”“墨分五色”。“其青花一色,见深见浅,有一瓶一罐而分之七色、九色之多,娇翠欲滴。”器物画面浓淡深浅,光线强弱分明,不同层次的渲染,是工匠们用“分水皴”法有意识地造成多种深浅层次不同的色调。
  
  所谓“分水皴”就是用笔梢蘸浓淡不同的料水在胎上描绘,技术要求高,少的三五种,最多能分了八九种色阶。运笔时勾、染、皴、擦、点各种绘画手法并用,这全靠画工手笔功夫来完成。在绘画取材上,一般反映植物花卉、山水、动物、人物故事、神话故事、吉祥纹以及长篇诗句等,也有来自明末清初的木刻版画内容。
  
  这是一个仿古的建筑群落,陶树山介绍说占地三亩,但老董看规模好象不止。所有建筑全是青瓦飞檐,古色古香,所用廊柱皆合抱粗老木,一些雕刻也都是古朴精致。建筑最高的也只有三层,更多的是二层建筑,所有建筑皆背临假山,屋前则有傍水的亭台或楼阁。岛上虽然山、岩、洞、水、林皆为人工构筑,但与建筑能够和谐呼应,相得益彰。岛上遍植桃树,只是偶尔的假山中穿插了一些毛竹。老董问陶树山你这样栽树是有什么想法吧?陶树山乐了,回答说大哥,你看你这么有文化,怎么会这个问题呢?我不就是解释吗?还有我媳妇小姓陈名竹,这不都有了吗?哈哈……老董哑然。
  
  看到陶树山这副小人得志王老五暴富的嘴脸,想想他的发家史,老董想起了自己曾是一个文物所长。他很认真地对陶树山说你的这些场面都是挖窖子挖出来的呀!
  
  陶树山恬不知耻地说大哥这个你还用问吗?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
  
  老董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地下文物,这是犯罪啊!陶树山哈哈大笑说大哥你不会是改行了吧?
  
  老董说我从你这里收走的东西都在我那里保存着,没有像你们这样肆意倒卖,我那只不过是在我那里保管,和在博物馆并没有什么两样。
  
  陶树山还是大笑着说大哥你别假崇高了,你老父亲治病不就靠这个赚钱吗?你还以为是文物所长呢?不谈了不谈了,我请你吃饭。
  
  老董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生病了?陶树山说刚查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老董没再追问。其实就是在老董第一次到陶树山家买瓷器的时候,把包随手放下后被小四拿走翻看了检查结果。而老董并不知晓这个过程。
  
  老董不想在陶树山家吃饭,但被陶树山强留住了。
  
  大家都就坐,可差小四一人。老董问陶树山,陶树山说嘿,那小子命短,闷了。
  
  其实这事还跟老董有关。就是那次陶树山给老董的一袋东西中途被小四截回后,小四多分了几件,陶树山一直耿耿于怀。有一年冬天,陶树山趁着小四生病安排了只有小四小五和他三个人的一次行动。他让小五看风,自己和小四下窖。其实,小四的身体根本就不能去,但又怕落下,就一起去了。以前的行动因为个子小加上身体好一直是小四先下坑道,可这回陶树山照样安排小四先下。可小四下去后,陶树山就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块从井口扔下去,只听到闷闷的一声短促的“啊”,陶树山接着又扔了几块石头就扭头回了。小五问四哥人呢?陶树山泣不成声,小五知道出事了,就再也没敢追问,其他的几个兄弟知道大哥因为小四走了心情不好,也谁都没敢再问,只是大家给小四家里凑了一大笔钱。因为不是什么体面的死,家里也不敢伸张,此事就算过了。
  
  因为那次的事,老董其实对小四也有点怀恨,但他不认为那是小四自己能干的,一定是陶树山的指使。老董心想,小四一定是和陶树山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没摆平。不过对那次的事情,老董也已经给陶树山一次哑巴亏吃了,至今陶树山还蒙在鼓里呢。
  
  饭菜特别丰富。陶树山说大哥为了接待你,我专门从市宾馆请来了大厨。老董看是不一样,虽然是在家里做的,什么好菜都有,更有几样老董没见过的东西:红烧熊掌,天鹅肉燉盅,清燉大雁,活吃猴脑。尤其到活吃猴脑时,老董躲到一边去了。那是把活猴子的脑袋削了个盖子,用勺子蒯了脑浆吃。那猴子还在吱吱地叫使劲地蹬腿呢,老董看那实在是太灭绝人性太残忍了,但陶树山他们却嘻嘻哈哈有滋有味地不以为然。因为上了这道菜,老董对整个午餐的味口大打折扣。最后也是怏怏不快地走了,整个本来以为是老友相见愉快的聚会,因为陶树山的豪宅和豪宴变成了不欢而散。
  
  11
  
  老董回到北京,华利公司的拍卖已经结束,从他手里过的那几件东西全部成交。从那哥处得知,他的那三件东西去除拍卖公司应得的佣金,最后应该净得到人民币593万元。不过老那讲拍卖公司的规矩是一个月结账,因为有的人举了牌而不来取货。老董说这个我听说过,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30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老董给那哥打电话,老那说华利公司讲举牌的人还没来结账。举牌的人没结账就只有等。一等50天过去了,老董给那哥打电话,老那还是那么说。还是只有等。
  
  一天下午,老董父亲突然说肚子疼得受不了了,可王医生没在,一个值班的实习医生把老董拉到一边说是不是老人家的癌细胞转移了?一般晚期病人都会很疼的。老董说那疼的位置不对呀?年轻医生说我去开几个单子,你带老人家去彻底检查一下。过了好大一会,年轻医生拿了一摞单子过来送给老董说有的现在就可以查的,有的要空腹查。老董把一大摞单子一张一张地看,怎么爱滋病、淋病、梅毒这些检查都有啊?老董很生气,就去找那值班医生,小伙子说按规定都得查,老董说你看用得着吗?小伙子说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你要是实在坚持不查,出了问题我们就不能负责。老董气得没办法,跟他说也说不清,一把就把那一摞单子都给撕了。老头子肚子疼得止不住,他就把老父亲拉去急诊先做B超查查看。结果让大家都很吃惊,在B超里能清晰地看到一把手术用的止血疳子拉在右胁偏下的位置。
  
  取疳子的手术马上就得做。但医院说先得交六万块钱押金。老董拿不出来六万块钱,就又给老那打电话。老那还是那样的话,说华利没有给我结账,亲弟弟我也没法子把钱给你呀?挂了电话,老董突然想起来,小威的男朋友在华利公司,让她帮助问问华利公司到底有没有与老那结账?结果小威的电话让老董几乎疯掉了。小威的男友说那几件东西第二天人家就全部结完账了。老董再给老那打电话,可老那还是原话。老董火冒三丈地把华利公司已经和他结账的事实给戳穿了,结果老那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和医院理论,把老父亲的手术先安排上。医院因为理亏,最终答应先做手术,后再补费用。
  
  因为是个看得见的手术,院方安排了实习的医生主刀。打开肚子,一股股的脓水往外流,恶臭难闻,原来疳子在腹腔内的脏器之外,把肠子顶破六个洞,都已感染。还真是老人家的生命力顽强,一般的人早就扛不住了。一下子就有六个洞,年轻的医生不知所措了。老董想找王医生,小伙子说王医生被请到外地医院去主刀手术了,小伙子只能自己硬头头皮上。但毕竟老头子是年过80的人了,哪能经得起如此大的医疗事故折腾?没等医生把漏洞补完,老爷子就躺在手术台咽了气。
  
  老董悲恸万分,但他不能肆意放纵地痛哭,因为有老父亲的后事要安排,有医院的官司要打,有老那里的钱要去讨,有小威的工钱要给,还有很多事呢,他强忍住泪水,一件一件事地去做。但这些事哪件都离不开钱,所以首要的事还是先去找老那把钱要回来。
  
  老董乘公共汽车到了老那家的地方,发觉不对劲,原来全是平房,可眼前是一座高架桥,桥边上是绿地,一栋房子也没有了。他去问路边上报亭的中年妇女,她说嗳,这不新加坡了吗?这一带的人早就拆迁了,都搬到南边去了,具体哪家在哪那可没法儿找了。老董像后脑勺挨了一棍似的,懵了。这北京之大去哪儿能找到那个一直很信任的那哥呢?再拨那哥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和上次骗钱的那个老那介绍的叫范儿的电话的声音一样,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像走夜路一样老董跌跌撞撞地上了回医院的公共汽车。到医院门口路对面的车站下了车,从车后绕过来,准备横过马路。这时一辆黑色无车牌的尼桑轿车急驰而过,把老董一下子撞飞出去,横摔在几米远的路中间描着黄和黑横道的隔离墩上。那车停都没停一下加油走了。小威刚出医院的门就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吓得愣住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扭头撒腿向医院的急诊冲去,过了一会儿,她和4个穿白大褂抬着担架的人向老董冲过去。
  
  小威现在成了老董唯一的亲人。他躺在担架上,昏迷中只断断续续地对小威说了半句话:“把…我…的…藏…品…捐…给…博……”话没说完说就又昏了过去。
  
  小威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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