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苏苘一生在菩萨面前许过两个生日愿望。
脑榫未生拢时是希望远在国外做生意的父母早日可以回家团聚。
后来认识了王文禾,和所有恋爱中的无知少女一样,她希望他们可以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这两个愿望最终都落空了。
她是这样讪笑自己的,菩萨会懂得谈情说爱还是天伦之乐?
他们自己都搞不懂的东西如何去保佑?
后来,她也就不再对任何神明报有希望了。
但她每年的生日舞会却越办越不像话,铺张地离奇。
就像今天,她的22岁的生日舞会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了每个可以挤的角落。
真的,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他们甚至不知道今天的女主人是谁。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要知道食物美味,香槟可口就可以了。
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总是用若即若离的目光寻找可能性的对象,一有目标就立马上前放出光来。
年轻人的热力总是很容易就可以被蒸发出来。
加上心狠手快,所以几乎百发百中。
大厅里临时移出的舞台一下就挤暴了对对狂欢的男女。
是谁说的,那么多人的狂欢,一个人的悲伤?
曹苏苘一个人躲到书房里去。
老管家林姨推门进来。
其实林姨才四十多岁,说她老是因为她在曹家呆了将近二十年。
也就是曹苏苘一有记忆就有这位老好人了,因此比对亲生母亲还亲厚。
“还好我没在做坏事,要不然就尴尬了。”
林姨给她一杯水,“就知道你躲在这,玩得还开心吗?”
曹苏苘舒了口气,“这么大的排场,即使没有开心,也有开心的感觉了。”
她站起来想伸个懒腰,可是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有点力不从心,只好作罢。
林姨轻轻责怪她,“小小年纪,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曹苏苘走到窗边,语气无限寂寥,“不小了。”
从这里望出去看到的并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是一条黄的发黑的河。
她曾经有过这样揶揄的一个想法,要是哪天一不小心掉进去了,那干脆就不要上来好了,那么脏,都懒得洗。
可是,这里的房价已可养活普通百姓一家一百年了。
要是是那种连死都死不起的人家,恐怕更是够再活十辈子。
温州这地方就是这样,没有海,因此随意烂搭搭的一条河也变得异常金贵,连带影响着这附近的房子。
曹苏苘忍不住感慨,“看,没有用一点力我们竟也这么老了。”
林姨马上怪叫起来,“在45岁的人面前说22岁老!你少残酷了。”
“呵呵,终于肯暴露自己的年龄了,比我母亲还年轻四岁,但我母亲的思想竟比你落后四百年都不止。”
忍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抱怨了。
其实母女俩十分可爱,女儿要什么,母亲反对什么。
母亲要女儿什么,女儿照样反对。
像那种叛逆的小孩一样。
不过母女俩十分大度,并不会在小细节上为难对方,除了男朋友。
当然是女儿的男朋友。
“我怎么能和你母亲比,你母亲至少还有你们两个瑰宝,我有什么?老来一身病,孤苦无人叮。这是我最终的下场。”
曹苏苘老气横秋起来,“林姨,那个人错过你是他的损失,他是个有眼无珠的亮眼瞎子。”
林姨却笑了,“什么那个人?人小鬼大,竟瞎说。”
“几乎女性所有的看不见的悲伤,都是被男性所害。”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可现身说法。
林姨终于露出忧伤的神情,“那其实也是借口,真正能够伤害自己的也就只有自己。”
“林姨,如果你想找人诉说,我现在已经可以了。”
“不,不是今晚,现在已经很迟了,你得早点去睡。”
“他们都走了吗?”
要是换做一般的帮工,肯定会嗤之以鼻地说,“他们是食客,食物报销完自然就走了。”
但林姨就是这点好,对任何人事都会口下留情,“他们见寿星都不在场了,哪好意思再留。”
曹苏苘深深呼出一口气,“真是悲哀,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留下来的。”
其实年轻的她也明白,机缘没来时就只有静静地守侯,再抱怨也没用。
要是狗急跳墙那样卤莽行事,吃亏的永远还是自己。
“听听这是什么论调,那么多好青年,这个时代对你们都不薄了。”
对对,八零后的这一代,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真的没有理由再找任何借口抱怨了。
吃苦?能吃什么苦。
所以理所当然各个都可以充当好人。
要是遇上时代动荡不安,政局混乱,看你还有没有心情做好人。
曹苏苘苦涩地笑笑,“是,好青年,但不一定好恋爱。”
况且,好青年也不会有空来这种地方瞎搞
林姨疑惑了,“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恋爱过才算数?”
“也许,但我现在已经老了,恋爱这种事留给后来者就可以。”
“那么,你有没有找到好的对象?”
曹苏苘反问道,“怎样才算是好的?”
“能够恋爱、结婚、生子的。”
“那真的要到八十岁才能找到呢,现在的人才懒得做这些事。”
林姨讶异了,“呀,那你们做什么?”
“吃喝嫖赌睡。”说着,她真的去睡了。
再不睡,22岁的年纪也会看上去像浮尸,到时想伤心都没份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天塌下来自己也要先去睡了再说。
自会有想当英雄的人出来顶着,即使顶不住,那也正好拿来当棉被盖了。
第二天起来,看见林姨坐在客厅里,那神情说明昨夜她根本就没去睡。
“苏苘,我现在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开门见山,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
曹苏苘坐到她旁边,“可是你要离开我了?”
这位颇具智能的老管家很感动,没想到眼前这位乖张可爱的小姐会这么看重自己的去留,真没白疼了她这么多年。
“不,是关于你父母的。”
曹苏苘全身僵直,她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你父亲的生意出现了很大的纰漏,他被告涉嫌贩毒。”
林姨顿了顿,看她面无表情并无激动,只好继续说下去,“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你父亲明天就要被押回来受审,可能要被判入狱几年。”
曹苏苘终于反应过来,“真的只是几年?”
“消息是这样说的,你父亲在道上多少有点影响力,而且被没收的资产也比较庞大,所以到时有可能连这幢房子都要被收走。”
曹苏苘苦笑,“那真的是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灾难,一向是连根拔起的。
三年前她和王文禾分手,她母亲一时高兴就叫丈夫拨了这处物业到她名下。
她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赚得。
当时忍不住跟她母亲说,“要是早知道有分手礼物,我就交他十个八个男朋友了,那样我岂不是已成为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女了?”
她当然也没想过房子会有被收走的一天,不过幸好,不是被自己的父母收回。
只是如果感情也可以收回,那一切是否就会仁慈点?
林姨语气悲凉,“我很抱歉,在大清早就告诉你这样至坏的消息。”
曹苏苘整个人松懈下来,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这不算是最坏的消息,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不能算是最坏的消息。”
“你父亲说希望你不要怪他。”
“怎么会!以前我觉得他把我拉扯这么大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现在,我余生都会感激他。”
本来就生活在肮脏的世界里,却嫌弃用的钱肮脏,何必多此一举如此伪善?
曹苏苘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看,享福的时候是我们一家,但现在吃苦的却只是他一个人。”
“你父亲特意嘱咐我让你过完这个生日再告诉你,他说现在你已正式成年,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对对,三年前她为王文禾的事和母亲闹翻,她记得父亲是这样跟她说的,“苏苘,你22岁才到达法定结婚年龄,在这之前,即使你私奔,也受不到法律保护,所以为着你自己的福利着想,在选择男朋友的时候,多少给你母亲点面子。要是22岁之后,你母亲还是反对你,那么你大可不必依仗娘家,自己去另起门户。把你养到22岁,在道义上我们也算说的过去了,你就当22岁你才正式成年。”
当时也不是没有期待22岁的。
可是命运却偏偏开她玩笑,让她的22岁有了另一种说法。
只是让人无法恭维。
“我也想拖着不告诉你,但你母亲明天就要回来和你一起住了。”
曹苏苘自我解嘲,“是,这种事是能拖的,拖得了一天,我这一辈子就少一天的不幸。我和哥哥都不成器,靠我们是不能翻身的了。”
原来一辈子乖乖地吃喝玩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问题是自己以前还不知足。
现在好了,以后没了奢侈的物质生活,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母亲培养奢侈的感情了。
一物换一物,不算不公平。
“要是你可以,我希望你坚强一点,你母亲的状态不是很好。”
“我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如此了。”语气异常平静。
林姨却痛心疾首,“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可这种不幸却怎么偏偏要临到你头上呢!”
人一弱,也就比较方便充当好人了。
可惜的是,人好,命不好。
要怪也只能怪老天有眼无珠。
曹苏苘随即淡淡地说,“没有祖荫也不能算是不幸,很多人一出世就要赤足打天下。”
“就是因为没吃过苦,所以以后吃苦才会真正觉得苦。”
林姨的担心其实也真多余。
都市里最有办法的就是年轻女子了。
一个拐弯,即可站起来。
加上她这等学识才情,哪里会有吃苦的命。
而且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即使以后吃苦,也有这22年打底,很多人连这样的22年都没有。”
况且物质的贫乏,在她的脑海里,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这不过是一个女子所能忍受的最底限度。
往开了想,更是好处多多——
再也无需担心别人喜欢你是冲着你的钱而来。
还少了个二世祖的称号……
要多划算就有多划算。
林姨也由衷佩服起来,“你能如此看得开,真正难得。”
“就是因为看得开,所以才可以开开心心。要不然我凭什么?”
人至要紧的就是知足。
太阳出来的时候,要说有眼光真好,可以杀菌消毒。
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也要说有雨水真好,可以洗净天地万物生灵。
看不开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你木着一幅全世界都欠你钱的样子,你的问题就能解决吗?
所以,还不如高高兴兴自觉看到千里开外处。
“其实你可以自傲的东西多着了,只是你向来不用就是了。”
曹苏苘也不再加以解释,“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可是要去退学?”
“不,不需要,你只管去把书念好就可以。”
但学校并没有林姨想的那样明朗。
院长直接把曹苏苘叫过去,“曹同学,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但我们有校誉需要维护,希望你能理解。”
只见桌上报纸头条新闻——温籍商人涉嫌贩毒!
漆墨墨的字特别触目惊心,内容想必也特别引人入胜。
曹苏苘这才明白自己已被沦为不合格的学生,再好的成绩也无法弥补。
毒贩女儿所上的大学,能光荣到哪里去?
“学校作育英才,不是有教无类吗?”话未出口,她自己先笑出来了。
不,不,她由衷地认为学校并没有欠缺公道。
合不合格做学生她根本无所谓,那么何必罗里罗嗦给他人造成不便?
要是将来吃苦,也可把责任推一推,“我没把书念好也不是我所能选择的。”
推得一干二净,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后悔。
她回教室去整理书本。
这些书本其实对她已没有用,但她想既然轮为垃圾了,更不应该牢他人之手。
同学们一见她进来就沸腾起来。
“院长无故开除你,我们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对,我们已经联名上书了,大不了闹到上面去。”
……
呆在学校久了,就缺乏生活的兴奋剂,一人闹事又不敢,现在好了,有了这件事做为凝聚点,大家同心协力,群起响应。
他们哪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不过她还是有点感动的。
成熟的成年人要求通常都很低,只要他人没有倒戈来幸灾乐祸,她已经很满足。
她走到她同桌面前,无奈地说,“小艾,肯定是你起的头。”
“我一个人言微力薄,只好请同学们帮忙了。”
“别玩了,我并不想做锋头人物。”
小艾立马跳了起来,“这是关于你一生学业的终身大事,我怎么会玩?”
“我并不打算靠文凭为生,以前来上这个学,是有那个条件,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以你这样的成绩,名正言顺从学堂里出来,将来肯定有番大作为。”
这么漂亮的女生也不是没有灵魂的,看,要紧关头,看得比谁都深透。
她自己成绩平平,不算好,但也不会失面子。
要是她肯花点功夫上去,成绩不一定比曹苏苘逊色。
但她是谁?
她是邵小艾,闭起眼睛都可以比别人强百倍那样活下去。
她根本就没有奋门的必要,所以何必吃这一点苦头。
曹苏苘并不想诉苦,但她倒是另有一番见解,“我从来就不热衷学习,我也从来指望靠它来光耀门楣,但我想既然来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干脆把它做得漂亮点。”
忍了那么久,就像突然有了个空虚的胃,只好继续诉说下去,“再说,又不是在这里毕了业就能变成金凤凰的。如果我要靠这个出身,那还不累死。”
能够这样懂事很好,要是真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建立在一纸证明上,那就真的活该无聊死。
小艾还是不放松,“那是两码事,你不想读书那是你的事,但你没有义务被这些人开除!”
这个就像谈恋爱,首先被甩的人总是不甘心。
但曹苏苘却不这样认为,只要结果一样,又何必在乎谁占了上风呢?
“是不是被联合国秘书长开除,我的脸面就增光些?”
“你在我面前这样能说会道,为什么刚才不据理力争讨回公道?”
“我才不会为那种小事浪费时间精力呢。读书这种事,如果来读了我就会把它读好,如果不读,那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谁指望在学校学到什么呢,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要是闲赋在家,迟早要被定义为拖油瓶。”语气也不是不悲凉的。
“你那样的家势,即使让你拖个一千年,也绝对拖得起。”
曹苏苘曾经去过她的家,一家人住里面根本无需担心会见面。
当时不是不羡慕的,但也不足以构成势力。
在物质上她也从来没吃过苦。
自己一直不缺乏的,谁会去稀罕?
所以说人往往在意的都是别人有而惟独自己没有的东西。
“苏苘,你这么年轻就要为生计奔波,真正难得。”
不必吃苦,她邵小艾也显得很无辜。
曹苏苘笑不可抑,“那我下次注意投胎就是了,要是贫穷人家的孩子到了22岁才出来找生活,那绝对不会算难得。”
“我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们两个竟然一样大。”
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事事受压制,连细胞都会跟着自动萎缩,当然不容易长大。
曹苏苘突然觉得父母不在身边其实好处也是很多的。
“你没听我们老师说过吗,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也已懂得在街上卖花赚取生活费,不懂得爱情却也懂得对付讨价还价的人客——爱情是不打折的。”
要不是这场意外,说不定她这辈子就继承她母亲的位置了。
小时候靠父母,出嫁了靠丈夫,老了再靠子女。
其中的利弊,就要看各人的眼光来衡量了。
“你总是那么看得开,太吃亏了。”小艾有点气馁。
“难道你还嫌弃我不够有资格做悲剧人物?”
“不跟你争了,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爸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
可是第二天,曹苏苘还是一个人来到了警局。
“我想见下曹国鑫。”
“你是他什么人?”
“女儿。”
那个警员抬起头,用曹苏苘见过的最鄙夷的眼光瞄了她一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告诉她,“在法院开庭之前,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那么麻烦你,帮我把这些日常用品交给他。”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你就不用操心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如果要是很有钱,即使那钱分文未动,阎王见了也自动让路。
可一旦没钱,即使使尽百宝去打通关系,阿猫阿狗见了也要上来踩上一脚。
曹苏苘从没想过在警局里也会见到晚娘脸。
是,在这个都市,看轻一个弱女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嘴脸。
但着着一身蓝色警装,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的人,何必也要那么急于露一手?
呵,难怪天空都不敢再是蔚蓝色!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金钱的力量。
人总是这样,等到失去了才有机会体会拥有的珍贵。
早知如此,前几天就不用去把视力矫正过来了,朦胧的双眼看出去的世界会美好地多。
她也真是触霉触到家了。
她要深深呼吸一下才把这口气咽下,长此下去,不震断五脏六腑才怪!
“是不是我应该先请律师来办手续,才可以进去?”
那个警员还是一脸傲慢,“你请市长来也没用,这是规定。”
“请市长来当然没用,请局长来就可以了。”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小艾,你怎么来了?”
可不就是神通广大的邵小艾。
她的身边是个肥壮的中年男人,一脸包公像。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警员就已给出了答案,对着包公脸男人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局长!”
眼神无辜又错愕,随即也对曹苏苘变得敬重起来。
小艾还是不放过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民的公仆,就是我们的仆人,是为我们做事的。你一个跑腿的,竟搞得如此不亦乐乎。”
那个警员低着头,不敢再支声,恨不得把头也镶到脑袋里去。
局长瞪了他一眼,然后客气地曹苏苘说,“你先去看下你父亲,我们等下再谈谈。”
这个局长有点鸭公喉,但此刻曹苏苘也觉得那简直是天籁!
“让你在家等消息的,你又这么急跑这边来!”小艾陪她进去,但也忍不住对她抱怨。
“你怎么认识这个局长的?”
“我不认识他,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父亲,我父亲打了个电话给市政里的朋友,最后这个局长就打电话给我了。”
从上往下,这自然是最有效的一种途径。
可惜普通百姓都只能反过来,一步一步去找上面的,然则上面还有上面,所以很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解决方法。
所以说,普通老百姓做事最最原始的方法就是随手提着篮子。
遇佛烧香,遇鬼烧钱。
“但贩毒毕竟不是小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坐牢是一定的,我们只能在时间上尽量争取。我已经帮你请了做好的律师,我爸的朋友说他也会尽力帮忙。”
“小艾,我余生都会感激你。”
“举手之牢,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要不然朋友用来干吗?”
对,真正的朋友是这样的,你一有难,对方就迫不及待在帮你忙了,根本不用等你开口。
要是等你开口去求,还不如先划清关系,免得大家都尴尬。
门一打开,曹苏苘就看见她父亲一脸平静地坐在那,依旧西装革履,修饰地很整齐。
看,真正讲究生活细节的人,在哪也不会被难倒。
她一颗心顿时先放下来。
“爸爸。”有时候她也很有原则,坚决称父为爸爸,而称母为母亲。
其中的原委,又不足为外人道。
“呀,我女儿越来越漂亮了,你现在都吃些什么?”曹父的精神很好,一见女儿更是高兴,并不像一般的罪犯那样显得垂头丧气。
曹苏苘骄傲地说,“什么都吃,我现在不挑食了。”
“对对,女孩子一长大就不会挑食,要挑也只会挑男朋友。你妈当年挑来挑去,最后挑累了又正好遇上我,于是就便宜了我。”
“我不信,爸爸现在都还这么帅,当年肯定是母亲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你。”
“听听这是哪国女儿说的话,小心你母亲听了去,她定不饶你。”
“我也就只敢在你面前放肆一下而已。”
曹父诙谐地说,“不过你妈现在更年期到了,你要对她容忍点。”
曹苏苘言若有憾,“是,是。”
父女两谈笑风生,闲话家常,像在自己家一样,话题并无围绕着这次事件。
曹国鑫终于怜惜地看着女儿,“你还好吧?”
“我很好,就是母亲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你不用担心她,她就是许久没发大小姐脾气了,闷得慌。你哥呢?”
“我联系不上他。”
“是我让他先避避风头的,这件事,其实他牵涉最大。”
“怎么回事?”
曹国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剧本,就等着这一刻将它合盘拖出。
“二十几年前,我也是走江湖的。”
就这样一句开场白,就足以让曹苏苘明白了大概。
“那个时候,你母亲为了跟我,不惜跟你外婆断绝关系。这也是她极力反对你和文禾在一起的原因。她自己吃过苦,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所以你要多体谅她才是。”
曹苏苘大大吃了一惊,她还以为,三十年前的人只会懂得垦荒干革命,哪会懂得恋爱这种学问。
没想到父母的结合却如此荡气回肠。
随即惭愧地说,“其实这事和母亲无关,是我们自己的感情不够深切。”
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遗传的不是生母的性格,而是她的命运。
但母亲比自己幸运。
不管怎样,年轻的曹苏苘认为,那种苦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吃的,那也要讲运气。
她运气不够,她母亲把她的运道占尽了。
“后来我学做生意,为了从道上真正退下来,我只好带着你妈去国外。你哥是男孩子,我们只好从小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学做生意,但你是女孩子,为了不影响你学业,只好把你一个人留在温州了。”
曹苏苘自嘲了,“原来我才是上帝的第三个信徒,我还一直不知足,以前思维真是欠缺正常。”
“我虽然去了外地做生意,但也都是靠道上的一些朋友帮忙。特别是近几年,你哥哥认识了一帮朋友,也亏了他们,我们的生意才越做越大。”
这个时代,什么都要讲关系的。
黑的撑白的,白的当然也不会亏黑的。
生物链的尾巴一样,谁也离不开谁。
做生意当然也不会例外。
曹苏苘明白过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对不对?哥哥最后被卖了都还不知道。”
现在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上以前的好用,义气也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多年,总得还给他们点什么。”
要紧关头,曹国鑫的语气还是不改江湖味。
也是,一个人想要超越他的出身谈何容易。
“问题就是吃亏在这,他们事先并没告诉我,要是我极早做好准备,这次货物说不定也会顺利出关。我知道你哥哥也不知情,但货物经他之手,他得承担最大责任,这种事说也说不清楚。可我不能让你哥哥这么年轻就开始做牢,他得至少先娶了老婆再说。”
曹苏苘却心有不甘了,“爸爸,你何必一定要担这种干系,大不了我们把钱都给他们就是了。”
曹国鑫的语气不是惋惜,似乎只是想告诉他女儿这个事实,“现在我的财产都被充公了。”
以前的共产党是打天下,现在的共产党当然认为这天下是他们的。
普通百姓稍微走错步路,动辄就要被没收全部财产。
难怪这么多年了,中国还是个落后国家。
这病根就是出在这,锄强扶弱——普通百姓一有点苗头,那些掌权的见着有个把缺口就迫不及待把你铲除。
再加上中国百姓又有这个病根——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永远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百上加斤。
所以即使再过五千年,中国也不可能发达起来。
“要是你说清楚,财产自然会还给我们。”
“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懂,吃下去的肉是不会吐出来的。”
对,对,共产党最会巧立名目,巧取豪夺,要是有一天他们不再当家,被定义为强盗也不为过。
只是曹苏苘不明白的是,这天下明明是普通老百姓的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凭什么有些人只是去考个试入个党,就说这天下是他们的了呢?
“况且一出手就失手,人家也损失惨重,他们帮我可从没失过手。何必那么麻烦牵连出那么多人?我顶多就是在这里做几年牢,就当是修生养性好了。”
“可这样的代价,你不觉得委实太大了吗?”
曹国鑫却不以为然,“总得加点利息,他们又不是吃素的。”
曹苏苘无法再多说什么。
父亲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不会因此潦倒一生。
未发迹之前肯定也吃过不少苦,所以,坐几年牢根本算不上什么。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她曹苏苘一个人晋级。
从警局出来,时间已经很迟了,但天还是没有全黑。
不管多晚多暗,这个城市是不会允许天全黑下来的。
永远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半死不活。
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小艾只好说,“我们先去吃饭吧,你这个样子,像被吸干了精血的少女。”
对对,先解决温饱,才有力气干革命。
她曹苏苘当然也不能例外。
她已经表现地很好,女性的坚强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要消瘦。
“小艾,累你也饿到现在,真不好意思。”
小艾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相信日行一善,必有后福。所以饿一顿也是应该的。”
“小艾,有你这个朋友,真正难得。”
“不不,苏苘,我也只不过是用我的余力来帮忙,要是有一天我为你舍身了,你再来说感谢辞也不迟。”
“朋友做到你这份上我已经很满足,舍身这种事交给男人做就可以。”
小艾打趣道,“对对,我们应该快点找个男人,像出了这种事,没个男人在身边,那真的是太苦了。”
“要是这个男人一见我有事就跑开,那才真的叫苦呢!”
“我还以为,美女一出事,各路英雄就会争着抢着来解救。”
她邵小艾也有失算的时候。
歉甚。
曹苏苘无奈地调侃,“就是还不够美啊。而且现在的后生要求可高了,只有一个美是远远不够的,至少齐聚了‘四有’,对方才肯考虑是否助你一臂之力。”
况且这样的太平盛世,男人们也都享受惯了,逞强的本能早就退化了。
没有逼人的魅力和手段,你休想在他们身上得点好处。
要是生在乱世,到底还好说些。
“这些还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要把媚眼一五一十地抛过去,”
曹苏苘也笑了起来,“是,是,最好是把眼珠子都抛到大街上去。”
有朋友在场,当然不能老是绷着一张苦瓜脸,别人又没欠你。
而且你难过,你朋友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何必无辜牵连到人家?
出了再大的事,自己在夜深无人、无事可做的时候流露下真情也就算了。
小艾又说到正题上去,“这个局长这边没问题了,最主要的一环还是法院那边。”
曹苏苘维持缄默,静静等她说下去。
“走,我们去找我爸的朋友去,让他去打通关系。”
“这么晚了还去打搅人家,不太好吧?”
“今天他说请我们吃饭,已在第一楼摆好酒席了。”
曹苏苘有点哭笑不得,“小姐,现在是我有事请他帮忙,怎么反倒叫他请客了?当然是我来请了。”
“不忙这一时,等他帮你把这事办妥了再请也不迟。现在是他该报恩的时候,要报就报得漂亮点。”
曹苏苘哑然失笑,“报恩?”
“他是我爸资助上学的一个学生,由于他学业奇佳,他毕业时我爸还特地带我去观礼,还说要让我以他为榜样。当时我特别不以为然,我说我又不靠这个吃饭,我才不会得这种出人土地情意结。没想到十来年一过,他竟成了个人物。”
“没想到你父亲做善事,最后得益的竟然还是我,所以你看,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福气的。”
就如那句俗语所说的,善有善报。
积的善多了,报一点在街外人身上也是应该的。
“等下我父亲也会来,有他坐镇,我说的话也比较有分量。。”
“这好象是谢宴酒,我去好象不太好吧?而且我现在精神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精神萎靡不振,虽说值得原谅,但就这样去见人客,毕竟是种失礼。
“也好,你先回家休息,你爸的资料我也都清楚,我去说也是一样的。”
曹苏苘更正,“不一样的,你说比我说更有作用。”
这倒是句实在话。
一个人回家的路上,不免有点冷清。
突然想起,平时围在身边挥之不去的张三李四呢?
原来叫一个人死心的最好办法不是尽量冷落他,而是失去身家。
现在的男人最精明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该退,才不会背一个包袱上身。
太懂得分寸了,因此,显得毫无灵性。
失望吗?
不不,没有期望,哪来的失望?
她曹苏苘以前没给过他们机会,现在更不可能给他们机会。
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让男人慷慨就义的地步。
一到家,在黑暗中就把自己狠狠地抛进沙发里。
曹母从睡房出来。
开了所有的灯,随即也打开了冰冷的话盒子,“呵,又要打回原形了。”
这也许不是她为人母的乐趣,但却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
其余的人早已掩着鼻子避开,只有这个做女儿的避无可避。
“真没见过这么看得开的落难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照样出去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曹苏苘没有支声。
这么多年来,自己张灯结彩铺着红地毯恭候她大驾光临,她都不回来。
而现在,自己只不过是稍迟一点回家,就让她有如此抱怨,真是要命。
曹母不依不饶,“年轻女子出路多,你现在身无分文,还有人愿意陪着玩。看我,别说牌搭子没了,连你那些叔伯都成了斗鸡眼。”
曹苏苘失笑,别人凭什么要帮忙?
有什么是自己现在有的而别人没有的?
至亲的身份就是这点尴尬。
要是你有能力而袖手旁观,就要被骂成是残障人,不仁不义。
别人不帮你,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没有什么可帮之处。
或是觉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帮一个没能力回报的人,太不划算了。
帮人也是门至深的学问。
若是帮的好,别人会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大不了以后加倍回报。
要是帮不好,不仅遭人嫌,还惹来一大堆闲话。
曹苏苘站了起来,“母亲,早点去睡,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她还以为,许久未见,母女两一见面就会抱头痛哭,然后惨戚戚地互相诉说,“我悲苦地想念你!”
真是滑稽。
曹母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是,你们现在都认为我神经错乱,所以个个都远离我!你怎么不干脆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没了钱有了抱怨,真正公平。
曹苏苘也忍不住了,“母亲,我只不过是你的女儿,我们不要再自相争斗,可好?”
照说,今时今日的环境,也足够让她们相依为命了。
但不知怎么搞的,越是到了这样的窘境,她母亲越是让她难堪。
曹母并不罢休,“现在做女儿的都开始教训起做母亲的来了!”
“母亲,别胡思乱想了,等你精神好一点,我带你去看爸爸。”
“他还不见得要见我呢,呆在里面过得都不知是什么日子。”
曹苏苘很客观,“每个人总得经历若干不如意事。”
曹母又继续抱怨,非常由衷的,“人生那么短,苦却那么长,真不知道做人有什么意思。”
“母亲,做你真的不算苦了。”
真的,即使现在家道中落了,也有这个做女儿的来解决一切事务,并无让她沾染人间烟火。
何况现在还有她这个出气筒。
“呵,对!就算现在苦,但好歹也享了你爸半辈子的福了,是该知足了。”
“小时候有外公,后来有爸爸,现在你有我这个女儿。”
“三句话就概括了我一生,真是理想的一生,一生都靠别人。”
她母亲也真是个妙人。
她曾经对抗过自己的母亲,逃离过娘家,也对抗过自己的女儿,可她还是一幅经不得世面的样子。
“母亲,我们是你的至亲,不是别人。”
曹母总算良心发现,“只是苦了你,这么年轻就要开始吃苦。”
其实她这话诙谐幽默,好象年轻人不应该吃苦一样。
年轻人吃苦才算苦,年老了就不算那么回事了。
曹苏苘也老套起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有什么意思?也是苦过来的人上人,第一人,第一苦。”
人生在世,无可避免的天灾人祸已够多。
真不明白为何有些家长从小就急着把孩子往苦里推。
人一长大,灾难也会跟着接踵而至。
所以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锻炼,就是千万不要锻炼吃苦。
人本来就是最最高等的动物,即使从没吃过苦,但一旦灾难来临,也都可迎任而上,迎风而长,根本无须排练。
“早点去睡吧。”曹苏苘转身回房睡觉。
回来听母亲说这些话,已算仁至义尽了。
回到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怔怔地看到镜子里去,悲哀地只能想到四个字,“残花败柳”。
窗外,夜未央,月未落,满天的星斗争相辉映。
这样的好景如果给了高庚,又是一幅绝世好画。
幸好,世上最美好的景物现在还是免费的。
但她却无心力欣赏,整个人软倒在床上。
这个时候,她才敢真正露出疲态来,就像刚刚被吸血鬼吸光了精血,全身动弹不得。
但年轻就是这点好,五个小时的睡眠后,她又可以一撅而起。
门铃一响,是邮差送东西来。
是一笔很大的款项,对方没有地址,但署名是她的哥哥曹春生。
所有的东西不是都被查封了吗?他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钱?
但她也来不及细想,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总不能让小艾出了那么多力,还要再出那么多钱。
别说请律师了,即使请吃顿饭,都是笔不小的花费。
现在开始,她曹苏苘也要精打细算了。
她褒了一锅汤,准备送去给她爸爸。
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让他吃的好点。
真是失败,她灰心地想,自己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小艾说她会帮忙,自然会竭尽全力。
你去问三问四,就表明了你并不信任她。
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
她一颗心提了起来。
“苏苘?”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
“我是,你哪位?”
不是小艾的声音,就不会是天籁。
“是我,吴晟义。”
谁?哪个吴晟义?
但这名字很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了。
许是平时玩过一两次的哪位公子哥,消息不怎么灵通,并未知道她家已出事。
于是她淡淡地说,“哦,有事吗?”
对方一听她这腔调,心已经冷了大半截。
但还是很有风度,“我们出来见个面,可好?”
“我家里最近出了事,不太方便。”
“我知道,这个号码我就是从警局处得来的。”
呵,也是,嫌疑犯的家属,能有什么隐私。
她不欲再多说,“我现在要去警局看我爸爸了,以后再联系。”
“那么,呆会见。”对方挂断电话。
呆会见?什么叫呆会见?
她也来不及细想,把汤热腾腾地送过去才是正事。
曹父喝完后这样夸她,“哇,我女儿厨艺这样了得,真的可以好嫁人了。”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挑老婆的要求可高了,至少要先学会十八般武艺才勉强算合格。”
“进步这样快了?你妈到现在都还未下过厨房。”
“现在抱怨好象太迟了吧?”
两父女话话家常,一下子又一个早上过去。
幸好时间过得那么快。
所以谁有那个时间伤春悲秋呢?
一出警局,才发觉天气料峭,一片晴空。
阳光几经周折,终于火辣辣地洒到她脸上。
“苏苘。”有个男人叫住她。
曹苏苘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位帅气的警官。
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并没有将他认出,他不满地抱怨,“是我,当年为了你和王文禾打架的吴晟义。”
她终于想起来了,“呀,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
“你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你倒是没怎么变化。”
曹苏苘谦虚地说,“一般来说,美女的变化才会比较大。”
“你就是这点可爱,从来不自觉自己的美丽。”
“你怎么会在这?”随即就发现自己的问题很多余,他身上的警服就已经说明了他并不是来这窜门。
只好补充一个,“你一直在这上班?”
“我也是刚分配来的。正好你父亲的案子由我负责。”
曹苏苘笑笑,“那你真是太不幸了,一上任就遇到这样棘手的事。”
吴晟义却有点难过,“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你家出了事。”
“那有什么,我自己也是前天才知道。”
“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聊好吗?”
“你不用上班吗?”
“没关系,和你沟通也是我工作一部分。”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警员经过和他打招呼,“警长好。”
曹苏苘吃惊,“你不是跟我一样,明年才毕业的吗?”
她还以为他只是来这实习而已。
随即想起,他高中是跳级上的,大学当然也可以跳级。
况且他那样的天分,做什么事都可以占尽绝对优势。
吴晟义谦虚地说说,“所以啊,没有实际成绩,只是挂个虚名而已。”
一辆跑车驶近,小艾下车来,“就知道你又来这了。”
曹苏苘为他们两个介绍,“我高中同学吴晟义,我大学同学邵小艾。”
小艾不满了,“做同学是迫不得已的,那顶多算侧职,是好朋友才是主业。”
吴晟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应该也是这样的。”
小艾对他倒是很新鲜,“你怎么会当警察的?”
“混口饭吃而已。”
“我还以为你会说‘除暴安良,为社会做贡献’呢。”
吴晟义毫不避讳,忽然道出心声,“我当时只不过是想打赢某个人而已。”
小艾也明白过来,看着曹苏苘喈喈地笑。
曹苏苘并无不好意思,她只是呆呆地微笑着。
往事,呵,往事!
吴晟义支开话题,“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
三个人来到了Glad谷,地道的农家菜。
这间酒家的新鲜之处是它的花园不仅种了花,还有正正宗宗的菜。
在这个地价腾贵的都市,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大田园。
看来老板是个好闲情的人,很懂得享受生活情趣。
有时间的客人还可以自己去采摘。
甚至还可以去请教种菜心得。
有这么多的乐趣,一顿饭再贵也值了。
小艾很兴奋,坚持要自己亲自去采摘。
可是突然看到有虫子,又吓得哇哇大叫。
原来这些都是无机蔬果,从不使用农药,工人用筷子夹虫子。
小艾打趣说,“这里倒是情人约会的好地方,慢慢摘慢慢采,时间一下子就可以过去。”
曹苏苘笑笑,“不要再摘了,要不然我们的中晚饭要一起解决了。”
她以为,这么多客人,加上菜基本是现宰现摘,应该有得好等了。
可是,他们刚到包厢坐下不久,菜就上来了。
而且做得美味无比,色香味更是俱全。
可见大师傅是下了心的。
连一向挑剔的小艾也赞不绝口,因此对带路人也很客气,“认识你真好,就单单是为这顿饭也是值得的。”
吴晟义失笑,“认识你也很好,就单单是为了你这一句赞赏也是好的。”
“这里的人对你都很熟,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子来这地方的?”
“这里上个月才开张。”
“怪不得连我都不知道。”
曹苏苘这时打趣她,“她嫁人之前的愿望就是吃遍温州的大小酒家。”
吴晟义却问她,“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就是希望嫁人后还可以尽情地吃,也不要发胖。”
小艾却听出了破绽,“什么啊,你不是说不怕胖的吗?”
曹苏苘好心地说,“现在当然不怕啊,胖一点也不会对不起谁。但结了婚,情况就不一样。”
她也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怪胎。
一般女孩子是婚前极力装扮自己。
一旦结了婚,觉得反正都成定局了,反而对什么都无所谓。
“我希望婚前婚后都不会胖,哈哈。”
曹苏苘忍不住揶揄她,“那自然,穷人家的孩子才需要发胖,你那么富有,何必多此一举去显胖。”
小艾开心地呵呵笑,“说得我们好象就是大罗神仙一样,想胖就胖,想结婚就能结婚。”
然后她又问吴晟义,“警察同志,那你的愿望是什么?我知道很多小孩的愿望是当警察。”
吴晟义倒是爽快,“我没什么愿望,要是想做某件事,我一定会竭力去完成,要是完成不了,我觉得祈求来也没什么意思。”
“你们男人是比较实际的,从不喜欢去幻想。”
吃完饭,吴晟义先回警局,建议她们两个可以去后园摘些瓜果带回去。
小艾立定心思想陪曹苏苘散散心,硬是拉她下地挑水果。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坚强如曹苏苘,见了虫子也吓得哇哇叫。
两人都摘了一大筐瓜果,累得流了一身的汗。
到大厅被空调一吹,突然又觉得全身轻松了。
原来不只流泪,流汗也是解压的好方法。
正准备去结帐,侍应生笑吟吟地说,“吴先生已经结过了。”
曹苏苘奇怪了,“这些瓜果是我现在摘的,他刚才怎么结算?”
“没关系的,他已经签单。”
小艾真心地感慨,“这么周到的男人真是不多了。”
“本来就没有小器的男人,只有不舍得为我们花钱的男人,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自身的魅力不够大。”
小艾也在意了,“是我们以前太早养成付钞的姿势罢了。”
曹苏苘笑笑,“那种姿势比较潇洒。”
接下去的两天,她能做的事就是送好吃的饭菜给她父亲。
在警局并没有再碰到吴晟义,他也没再打电话过来。
她并不是喜欢追根到底的人。
人家不来找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小艾也只是打电话来叫她不要担心。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小艾才过来找她。
“今天你不用去看你父亲了,今天开庭。”
曹苏苘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么快?”
“这种事何必拖,早一天被判,就可以早一天出来。”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会轮到被判刑。
可见小艾真的搭通了天线地线。
曹苏苘拿起手袋,“那我现在赶去法院。”
“苏苘,相信我,你父亲并不想在那种场合见到亲人,特别是你。”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艾拉起她,“这件事你无能为力,不如静待其变。走,陪我去喝茶。”
“这样真的可以?”
这也太不像话了,父亲此刻正在被判刑,而做女儿的却还去喝茶,成何体统。
可是即使她跪地烧香拜佛黯然销魂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不信我的能力也应该信吴晟义,这几天他一直在极力奔走。”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担心的吗?你应该信任我的,我什么时候空口说白话了?”
也是,她邵小艾又何必空口说白话。
那么雄厚的家势,没道理还会有空的地方,口也一样。
“我曹苏苘出门遇到的都是贵人,看来我还是很有点彩头的。”
都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可是帮助她这个家道中落的朋友,已经绰绰有余。
而自己有什么本事?
不过让这些朋友大力出手,也算是本事。
到了茶餐厅,男人们都向她俩行注目礼。
她们并非国色天香,大雁看见她们不会落下来,鱼儿见到她们也不会落下去,但她们有的是青春。
这样的青春,即使没有家势的依附,也照样娇艳欲滴。
就单单年轻这一样资本,也足以抹平生活的许多不如意处。
小艾不知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真有此想法,“要是我们都是同一天认识这个男人,也许我会和你较量一番。”
起点都输了,较量下去也没意思。
曹苏苘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我是和你同一天遇到他的,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联系。”
“但三年前的那段回忆,够他维持三十年了。”
“我们以前也不过是普通同学,他现在帮我也不过是尽点老同学的义务。”
小艾口气越来越似专家,“初恋,多老都要保护。特别是没到手的初恋。”
“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我看他的眼神表情就知道。”
曹苏苘笑笑,“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我的眼力可没你的那么好。”
小艾不去理她,又问,“我们会不会为一个男人而翻脸?”
“我向你保证,也许我们会翻脸,但绝对不会是为了男人。”
“要是那种让我们心砰砰跳的男人,你才不会那么大方呢。”
曹苏苘回答地极其幽默,“你放心,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我已经老了,心就算想跳也不会那么有力了。”
小艾天真地说,“即使遇上了,我们也要公平地竞争。”
“不不,我们只管互相友爱就可以,其它的事交给男人来处理。”
这个时候,吴晟义打来了电话,“苏苘,我很抱歉要告诉你审判结果。”
曹苏苘反而镇静了,“几年?”
“二十个月。”
“那已经很好。”
至少她父亲还经得起。
“也只有你名下的那幢房子没被没收。”
曹苏苘由衷地说,“谢谢你。”
还以为自己要住到本市著名的贫民窟里去呢,门口放着香烛,鼻息相闻,甚至还可以看到对户人家的眼白。
她打了个冷战,原来自己也是怕吃苦的。
她的要求不会很高,但是也不可以太吃苦。
要是这么年轻就开始过乞丐似的生活,以后哪好意思再嫁人。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但就像小时候扎了六个小时的马步,全身筋疲力尽。
傍晚到家就扑到床上,累极而睡。
整夜做梦,甚至在梦中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
一个小小女孩追着两个年青人跑,一直叫,“爸爸,妈妈……”
等好不容易追上了,却惊怖地发现这两个有着年轻身躯的人却有着两张苍老的脸。
小女孩没有哭,只是怔怔地流下泪来,“你们不是我的爸妈……”
在梦中也能清晰感觉到原来自己对父母年轻时的印象一点也无。
可是就这样的两个人也走了。
只留下飞机在她头顶轰隆轰隆而过,头痛欲裂。
一睁开眼,原来是自己床边的电话响了。
这个梦,要是被有才人拿去,又可以写成一篇苦情戏。
她怔怔地拿起话筒,“请说。”
“我在想,你今天应该会去看你爸爸。”原来是吴晟义。
“扼,是的。”曹苏苘一看闹钟,原来已经是别人的上班时间了。
“那么我陪你一起去。”
曹苏苘推却,“不用了,那样太麻烦你。”
他坚持,“你第一次去,由我带路可能会方便点。”
“那好吧,谢谢你。”
“我在你楼下等你。”
曹苏苘立马爬了起来,“那你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没关系,你慢慢来好了。”
幸好曹苏苘从来不化装,
衣服也全部都是成套松坂秀的,不用再搭配。
十分钟后她就下楼来了。
吴晟义眼前一亮,“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两个小时呢。”
曹苏苘笑笑,“那是女朋友才有的特权,我怎么好意思叫你等。”
“你不化装?”
“我需要化装吗?”
素面朝天的日子也就这一两年了。
以后非靠厚厚的粉遮盖不可。
“不,不需要。”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脸红了。
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吴晟义在一幢高墙矮房前停下。
曹苏苘下车来,看到这幢监狱就在居民区附近,跟一般的大机构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门口那排字,谁也不知道那是监狱。
曹苏苘并无感慨,只是奇怪,“不是说监狱都在荒郊野外的吗?”
“现在什么都方便了,探监当然也一样。”
“那他们不需要开矿山了吗?”
吴晟义好象对这类事很熟,“我们温州本来就没什么矿山,不过他们还是会做一些手工。像打火机、串珠之类的。”
曹苏苘打趣道,“原来他们也不能白吃白住。”
原来没有任何人是可以白吃白住的。
小孩子没有自理能力,但他们也不能白吃白住,要做出一定的成绩讨好大人。
否则,照样要被逐出家门去自力更生。
传说中那个为了能白吃白住而进监狱的乞丐会怎样呢?
见到父亲,曹苏苘突然上前抱住他。
记忆中他从没抱过她父亲,她父亲也从没抱过她。
曹父笑哈哈,“你看你,这么大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这是你欠我的。”
“好了好了,别让人家见了笑话。”
这才想起吴晟义还在旁边,“爸爸,这是我高中同学吴晟义。”
“爸爸早就知道了,这次我的事还真多亏他帮忙。”
吴晟义不卑不亢,“伯父,你客气了。”
“好,年轻人有前途,真是后生可畏啊。”
曹国鑫做事也是很有原则的,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含糊。
年轻人帮他渡过了这一关,他心里很是感激。
年轻人做事有魄力,他也表示很欣赏。
但也决不因此出卖女儿,动辄就跟人家说,“好好照顾我女儿。”
他曹国鑫就算再坐二十年牢,也绝对不会贪这种便宜。
吴晟义只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能说什么呢?
男孩子在伯父面前就算能说会道也不能算好汉。
甚至还会有可能换来这样一句,“你小子,就是这样花言巧语骗我女儿的?”
要是言语笨拙,处境更是尴尬。
所以最好就是少说多做,以示谦虚。
他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两父女。
曹苏苘迫不及待地问,“爸爸,有没有人欺负你?”
“爸爸现在有这么不中看了?别人会欺负我?”
“我听说这里的人都会欺负新人。”
这是社会的普通现象,不管做哪一行,都会看不起新人。
新人新人,就是火候不够,没什么根基的新进人。
“晟义早就帮我打点好了,而且这里很多人都是以前的兄弟。”
曹苏苘很开心,“那你就不用寂寞了。”
曹国鑫也很看得开,“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有人在等自己,不管那人是谁,都不应该浪费他人太多时间。
当然,如果是男朋友,那又另当别论。
不让他等,要不然要他来何用?
不过,不管是谁,有一种等法,是万万不可取的——等对方回心转意。
出了监狱,吴晟义带她去吃饭。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曹苏苘想也没想,“跟世上任何人一样,一天24小时那样过。”
她并不热衷替24小时以后的事做打算。
能有什么用呢?
生活永远不会按照我们想要的轨迹发展。
那么,何必无辜增添这一层的失望?
心无旁骛,专心一致过好眼前,就像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许情况会比较乐观。
很多时候,她也怀疑是自己的这种惰性因子在作祟,才不肯好好地去开始另外一段感情。
即使曾经的已算过去,即使她也没打算要候在那重新开始。
“你会否考虑重新回学校?”
“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还有跳回去的道理?”
曹苏苘又加了一句,“现在回想,那真是水深火热的地方。”
吴晟义笑笑,“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不喜欢读书却又可以把书读得那么好。”
“要不然别人会说是我没本事读,所以才不喜欢读。”
就像自己是个中国人,不会说外国话没关系,但不能听不懂,要不然别人动辄就用洋文来欺负你了也不知道。
“连你都如此,难怪说人们总是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那倒也不是,问题在于读书确实不是件讨人喜欢的事,但却不得不拿个好成绩向全世界交差。”
清高的是读书人,最厚颜无耻的也是读书人。
因为读书人最没出息,所以只能拿着父母勤苦赚来的钱在学堂逍遥,却又天天抨击金钱万恶又庸俗。
当然,在学堂里过日子的不能全部都算是读书人。
学生和读书人就是同种身份的两种人,其中差别,好比天与地。
吴晟义讪讪地说,“其实读书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那你说读书有什么用?”
社会上的知名人士从来不是这些人。
像比尔,也知道早早从学校退下来。
读的再好的人,毕了业还不是从基层做起,朝九晚五,拿着万儿八千的工资,也是一下子就耗尽所有朝气。
即使年薪二十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买不来一层象样的房子。
最糟糕的是,每个办公室至少都有一个思想猥琐的老上司,一个刻意中伤的八卦女人……
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想避都避不了。
想想都觉得气馁。
而且读的书多,干起坏事来更是毫无纰漏。
当然,也有人说,读书是为了增加气质。
可是,那些半吊子演员扮起王子公主来,也很有气质。
是,气质是可以培养的,但绝对不是靠学校里的这些教科书。
曹苏苘不依不饶,“读书,是懒惰女比较好的选择,读了记,记了背,总是很容易就可以过关。但做人要想有更大的作为,就不应该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学校里。”
吴晟义知道多说也无用,只好说,“那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一直都很清楚。你不知道我多么讨厌女孩子过了二十岁还要呆在学校里,可那时我又找不到别的出路。我现在也没找到,但没有倒退回去的道理。”
“我没想过你竟然如此不喜欢读书。”
曹苏苘反问他,“那你呢,你可喜欢读书?”
吴晟义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好象很小就习惯了,反正觉得读好书就不会吃亏。每次考第一名,我妈妈会让我提一个要求。”
“她每次都能做到?”
“基本,但我也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
“这倒是读书的一个很好动力。”
吃完了饭,吴晟义送她回家。
在车上,他突然告诉她,“你们院长被调走了。”
曹苏苘不以为然,“那他或许是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或许只是想换个环境,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对什么事都不会有新鲜感。”
吴晟义并无打算瞒她,“是小艾想为你出口气。”
“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他被调走,许是他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要不然谁有权利将他任意调动。”
“他将你开除,就是不应该的事。”
曹苏苘自己倒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近来发生这么多事,这是最微不足道的。
现在连累他人被调职,虽说也不算无辜,但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习惯换位思考问题。
“谁帮助她这件事?”
吴晟义好象也一清二楚,“她爸爸的那位朋友。”
曹苏苘苦笑,“这么大力,看来真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反倒是小艾,并无将此事告诉她。
打电话过来也只是告诉她,最近她要忙着考试。
她不在学校了,她要替她把第一的排名给拿下来。
曹苏苘只好整天闷坐在家里。
上学的时候,总是盼望早点放假。
可是现在有大把时间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花费。
时间原来真的等同于金钱,越少越金贵。
林姨看不下去了,“女孩子,怎么把时间都浪费在家里了?”
其实也不是很多,迟睡晏起,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一天顶多也就是吃两顿,跟狗的生涯一样。
曹苏苘目光涣散地看着电视,“小艾现在忙着要考试。”
“你又不是小艾一个朋友。”
“其他的人上门来干什么?”
本来就基于一种酒肉的关系,现在没酒没肉了,当然就会没了关系。
见风使舵本来就是这个都市人最拿手的看家本领。
小艾是异数,即使天崩地裂,她在经济上也不需要依靠别人。
真金不怕红炉火,她不是金子,是最硬的金刚石,不掺一丁点杂质。
所以即使朋友落难了,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损失。
而且还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还因此可以多了做好人的机会。
林姨感叹,“多么现实。”
曹苏苘倒是很客观,“幸好是,否则怎么知道钱的好处?”
那边曹母过来插上一句,“什么时候把晟义请到家里吃顿饭。”
“现在大师傅都没了,林姨那水平也就会几个家常菜,没什么好吃的,何必还麻烦人家走一趟。”
“照你这样说,普通人家就不能请客吃饭了?”
“能啊,去酒店啊。”
去酒店的请吃饭就纯粹是请吃饭,来家里就要多层意思了。
曹母提醒她,“你现在在家不是没事吗?可以学习点厨艺。”
曹苏苘笑笑,“现在开始学,不觉为时太晚了?”
她没敢告诉母亲,其实自己小时候已经早就学好这十八般武艺了。
“这么大了还这么疲懒可不是办法,应该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
“母亲,我早已过了交朋友的年纪。”
“出去跳跳舞,精神会好点。你这样整天在家把自己搞得跟个幽灵似的。我也想出去跳,但身体不允许,搞不好还闪了这腰。”
曹苏苘懒得再解释,索性承认了,“我天生一副呆滞像。”
蹦蹦跳跳精神会好?
那自己现在天天被亲生母逼的跳起来了怎么都不见好?
曹母的语气又不客气起来,“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在家做老小姐?”
做母亲的也真奇怪,自己以前想恋爱的时候,她却使尽百宝百般阻挠。
自己现在清心寡欲了,她又出尽绝招让她去招蜂引蝶。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做不了小姐,就立马升级成为老小姐了。
“上学时候你最怕我会私奔,现在一从学校出来,你又怕我嫁不掉。哪里有人这样快就可以把自己解决掉的。”
好象结业证书就是结婚证书一样
幸好,她也从来没奢望过从学校出来就能一眼看到地平线。
“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对象,要是晟义这般的人才,指腹为婚我也不介意。”
曹苏苘又放肆起来,“你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你结婚。”
“你不出去,男人就算从天上掉下来你也看不见。”
“一个女孩子,或许可以出去找份工作,或许呆在家什么都不做,但也不应该出去找男人吧。”
曹母讽刺起来,“找工作?你会点头哈腰还是此致敬礼?不要告诉我,就你的那点英文底子,可以让你找到一份不用卑躬屈膝的工作。”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
难道自己这把年纪了还打扮地花枝招展去大街上四处招摇?
但她也只能这样安慰母亲,“好吧,今天天气这么晴朗,我现在就去街上碰碰运气。”
也好,早点去找一个,那么即使以后要开第二春,也不至于太狼狈。
要是过了三十眼睛还在男人身上转来转去,那怎么说都要算有眼无珠了。
三十岁之前,不管有过多少个男朋友,结过多少次婚,那都可以算是感情的燃烧。
三十岁之后,必须收起自己的七情六欲,专心一致地把孩子拉扯长大,不可再随意闹出笑话。
但曹母并不打算放过她,“何用去街上找,现前就有一人。”
“你说晟义?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那么,或许考虑下往深层的方面发展。”
曹苏苘并无动气,只是笑笑,“母亲,你越来越似专家了。”
现在身边也就只得她一个亲人了。
说到底,她也是为自己好。
这时,她房里的手机响起。
曹母在身后问,“是不是晟义?你这次不要再说自己没时间出去了,要不然我把你赶出去。”
曹苏苘只好关上房门接电话,“请说。”
“苏苘,是大哥。”可不就是她同胞兄弟曹春生。
曹苏苘一看来电显示,“你回本市了也不回家?”
“我不想见母亲。”
“你这话太不公道,她一直想见你。”
“她现在整天挂着让我结婚。”
“你快到而立之年了,是该可以成家了。”
曹春生苦笑,“那不是等于要了我半条命。”
“可你不结婚,是要了我半条命,母亲现在只好揪着我不放。”
“你要是有合适的人,你就先结婚。”
曹苏苘气结,“我并不是在等你,可问题是你不能白大我四岁,这种事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先。”
曹春生一幅苦不堪言的语气,“市面上还是有那么多女孩子,我这么早结婚实在不甘心啊。”
难不成他曹某人一结婚,市面上的女孩子就要灭绝?
“你结婚了照样可以在外面有不同的女伴。每个结了婚的女人都会理解丈夫的这一点,只要在她面前不要这样放肆就可以。”
“结了婚还这样花天酒地,那结婚有什么意义?”
曹家的人真的都是怪胎,想法都如此与众不同。
“为了生小孩啊。母亲现在没事可做,有个小孩给她玩也是好的。她总是怪我们长得太快,一下子就玩不动了。”
“养小孩是很大的一笔花费,我现在哪有这个多余的钱?”
“你放心,我现在已经学会省吃简用,你上次汇给我的那笔钱我都存着,保证可以把小孩养到大学毕业。”
“什么钱?”
曹苏苘一下子怔住。
她突然明白过来。
她哥哥自顾不暇,怎么可能还会有能力照顾到她?
她只好转变话题,“你现在以什么为生?”
“那帮朋友觉得对不起我,现在很照顾我。”
曹苏苘还是讶异了,“你们还是朋友?”
曹春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尴尬地杵在那边。
曹苏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刻薄。
没了这些朋友,他根本就没有其他朋友。
“没关系,反正现在我们一无所有,下次如果有什么坏的后果,顶多也就是真的将你这人卖了。”
曹春生总算愧疚了,“不好意思,现在害你没了嫁妆。”
“这样赤身嫁过去,才能看出对方的诚心。”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曹苏苘耐心地解释,“哥哥,我并未挣过一分钱,而你好歹跟在爸爸身边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是苦劳。虽然不能说你有这个资格败这个家,但爸爸心甘情愿为你挡下这一切,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曹春生还是感动了,“你放心,哥哥以后会养活你。”
曹苏苘哈哈大笑,“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感人的话语了,我要不是你的亲生妹妹,我肯定以身相许。”
“你是我亲妹妹,我更应该养你。”
“哥哥,你真的是养女人养成习惯了。但我现在已经长大,再也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了。”
当晚,她就化了个很浓的装,单枪匹马来到“金色年华”。
这当然不是某个机关某个单位的名字。
不过,这也和其它大机构一样,经过面试筛选来录取。
一样也是靠自己所有去换取自己想要有的。
曹苏苘吸进一口气,吐出四个字,“我来面试。”
前台随口说,“我们这现在并不缺人。”
看清楚来人面貌,却又突然改口,“我找我们领班来。”
领班来了,给了她一份表格让她填写。
他又问了一些问题,觉得一切都比较满意,“曹小姐,我去请我们部门经理出来。”
那个部门经理出来,毫不避讳地从顶至踵观察她。
是的,就是观察,就像实验室里学生用显微镜观察原子一样,这个经理也想在曹苏苘身上找出一点弊端出来,几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
但终于还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曹小姐,请到台上试唱一首。”
曹苏苘开始有点发愫,但随即就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
自己是来应聘歌女的,不到台上去表演唱歌,难不成还坐在贵宾席上喝茶?
她到台上唱了《邮爱》,并无紧张,但一唱完全身还是有点发麻。
那个经理许是被她的歌声感动了,显得有点兴奋,“曹小姐,你的条件我们都很满意,但最后的薪资问题,还是由我们总经理跟你谈。”
曹苏苘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过五关,斩六将”。
然后秘书小姐过来告诉她,“曹小姐,你等一下,我们总经理正在会客。”
她只好坐在会客室里等。
她想既然让她等了,那么该君忙完自然会来见她。
可是大半个小时后,秘书小姐又过来说,“曹小姐,请跟我进来。”
曹苏苘站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鼓励自己一点点压下。
这种鸟气,不出也罢。
难不成还指望别人来移船就磡?
经理一见她,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曹小姐,让你久等了。”
曹苏苘只是笑笑,也并无客气,她确实是久等了。
“你以前有没有做过?”
“我没有经验,是否不方便?”
“那倒不是。做这一行,越是新手,越是吃得开。”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曹小姐,做这一行在名誉上并不好听。”
曹苏苘不动声色,“我知道,它有个名字就是舞女。”
其实如果不是人们太爱玫瑰花,它应该只艳不俗。
换句话说,如果是知识女性来当舞女,最好还是能编书的那种,那世人就不会觉得舞女是种很粗俗的职业了。
不是说知识女性的血统高贵,而是全天下的人们在会看书的那个年纪开始,就从各种书籍或是电影里耳濡目染了舞女的种种低微。
那些所谓的编剧作者,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有几个会心平于别人单靠一张皮相就比他们苦煞脑筋所赚来的钱富足?
所以就只好借助他们的笔杆子来给他们渲愤了。
更何况还有天下的女性在给他们撑腰!
没有文化傍身的舞女自然是按扁搓圆的份了。
现在的女人,不换上三五七个男人,简直根本不用在江湖上混。
怎么就没人说她们低俗不堪?
还有那些所谓的电影明星,哪个不是换一个亲一个?
难道她们就纯洁矜贵了?
“你刚进来,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这个总经理,并没有像电视上放的那些老鸨一样,极力拉人入火坑。
“你放心,我早已成年,而且我有思考问题的能力。”
“但这对你前途肯定有影响。”经理还是极力劝说。
为着这一点,曹苏苘觉得他并不是坏人。
但她还是很坚决,“我并没有指望国家领导颁奖给我。”
“那么,就在这合约上签个字吧。”经理只好录取了她。
来这种地方就是点好,别人才不管你有没有学历,有没有经验。
只要你有的是青春。
青春不好好加以利用,也是一样要过的。
有些人的青春过去,却一点留念价值也无,那才让人悲伤呢。
曹苏苘很潇洒地在合约上挥下了她的大名。
这合约,和世上一切的合约一样,清楚指明了谁是主,谁是雇。
把一个员工应该遵守的守则也写得清清楚楚。
“除了一些手脚特别大笔的客人你需要陪酒致谢外,其它的我都会尽力维护你。”经理又加了一句。
那当然,有钱就是娘,你不能不伺候。
这个世界,男人被逼,于是上梁山成了好汉。
女人被逼,只有到舞厅做公众女郎。
当然,朗朗乾坤世界,一个女孩子还是可以去正经的大公司做正经的工作的。
拿着三五千的工资,老板叫你笑,你就得露出两个小酒窝出来,叫你哭,你也不可以流下眼泪来。
要想出洋相出得优雅些,还不是一样靠美色去下功夫。
所以说工作岗位不同,完全要看当事人的需要以及能力。
只是任何一种工作,都需要靠劳动力来赚取,另外再免费附送自尊。
你让那些才高八斗架着副千度眼镜脸上一脸脓包的女博士来这应聘看看?
保管里面的人一脚把你踢飞上天。
还是别逗了。
第二天下午,她早早地就来排练了。
“回首曾经走过的路,
还是时间最最残酷,
除了人什么都留不住……”
很多年以后,曹苏苘才知道,人世间最最残酷的,并不是时间流转天各一方。
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可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野里,却要承受着天长地久的天人永隔。
等她练到令自己完全满意的时候,也正好轮到她上场了,晚饭也就喝了几杯咖啡算数。
原来要是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也是件苦差。
平时临时抱佛脚,一样可以引来无数掌声。
“时间只会浓缩我的脚步,
让我再也不会再也不敢向你踏出。
为了让你满足,
只好离开就当是送给你的分手礼物……”
一曲舞毕,各路人客已纷纷献上花篮。
有个男人更是好大手笔,叫人送上去了二十个花篮。
曹苏苘微微鞠了一躬,用甜美的歌声唱到,“谢谢——刘总的——花篮。”
是的,她天生是唱歌的,但不应该是到这种地方表现的。
两百块钱一个的花篮,已叫她毫不犹豫地折了腰。
她到后台去补装。
此刻她化了个很浓的装,两只眼睛像是被两个黑色括号括着,血红的嘴唇……诡异模糊。
有些人不明白为什么在公共场所工作的女郎,几乎各个都浓妆艳抹。
是为着吸引异性的缘故吗?
决不,至少她曹苏苘不是。
这样的一个妆至少要花一个多小时,谁忍心用泪水去洗破它?
所以,纵使有苦有泪,也要打破牙齿和血吞。
正准备到台下去陪酒致谢,经理却亲自过来把她请到办公室里去了。
“曹小姐,请坐。”经理似乎有点紧张,但语气极为客气。
“曹小姐,你为什么要来这上班?”
曹苏苘想了想,很平静地说,“穷家女,图出身,要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更适合我去的?”
经理咳嗽了一声,他也许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曹小姐,我们可以引荐你到娱乐公司的,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很快就会走红。”
“那献丑不是献到全国人民面前去了?要是不红,更是找不到台阶下。”
“或者我可以推荐你到其它大公司里去。”
“这只不过是份工作,我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之处。”
“你家人不反对吗?”
曹苏苘不想再讨论下去,“经理,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去别家舞厅。”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重新签一份合约吧。”
曹苏苘大致看了下新合约,也忍不住惊讶了,“酬薪这么多?”
经理很耐心地解释,“昨天的合同上面说客人给的小费你三我们七,但现在你不用陪酒没有小费,因为你唱完每晚两首的压轴歌曲就可以回家,所以我们现在给的酬薪高一点也是应该的。”
“你肯定这样你不会吃亏?”
经理笑了,“我们总得培养出一两个神秘人物,偶尔出下场吸引顾客,露的次数多了别人也就不稀罕了。”
曹苏苘自我解嘲,“有些明星的出场费也没有我高。”
“曹小姐,相信我,你绝对值这个数。”
“那当然,你是付薪水的人,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相信。”
经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也只不过是支薪办事,我们老板另有其人。”
对对,老板上面还有老板,“工”字是永远不会出头的。
小艾考完了试,曹苏苘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小艾的第一反应就是,“好不好玩?”
曹苏苘有点哭笑不得,玩?
就算玩残自己 谁会玩到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去。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
“你都在那开唱了我还怎么反对?我要是反对别人肯定会说我是嫉妒你。”
当晚小艾就赶来捧场了。
她对这个地方也一点都不陌生。
不久之前,她们两个就经常来这里喝酒。
坐在角落,很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人唱歌跳舞。
小艾总是说,“看着她们,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男人进这种地方是为了官能刺激,使自己雄心大振。
但她们两个把这当成是每周的娱乐节目。
每桌客人都有一次掷色子的机会,谁掷的点数最大,谁的当场消费就免费。
当然,你也可以多掷几次,多一次给一百。
小艾似乎就是为了掷色子而来,每次不掷到最大点誓不罢休。
带着一种赌气的态度。
所以往往花费在这色子上面的钱是所抵消掉的酒钱的好几倍。
以至于其他的有些客人认为她们两个是这里找的“托”。
今夜,她却什么兴致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在那喝酒。
曹苏苘只好过来拦下她的酒杯,“再喝下去,这里的男人真的就有借口要送你回家了。”
“苏苘,下辈子你来做男人。”
曹苏苘笑了,“我现在并无喜欢女人的动机,所以暂时还不想成为男人。”
“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要嫁给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希望就这样跟你做朋友。”
“做夫妻不是更好吗?”
“做夫妻比较容易争吵比较容易分开。”
小艾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司机过来了,“小姐,顾先生正在家里做客。”
曹苏苘本来想打趣几句的,但见她神色漠然,只好噤声。
“我先回去了。”小艾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就走了。
曹苏苘收拾了一下也下班了。
出了门口,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看到了在温州出了名的月亮,很大很圆。
月光缓缓地倾泻在身上,她突然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这就是所谓的日月精华?
想想都觉得精神一振。
难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喜欢在夜晚出没。
美丽的男子也喜欢在夜晚出没,就如吸血伯爵,就如吴晟义。
暮色苍茫,他有点腼腆,“我路过这里,顺便来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班?”
他只笑不语。
上了车,吴晟义扭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新歌《爱一次少一次》。
“早在显生宙的远古时期,
天与地的生产就已停止,
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
不能浪费不能奢侈。
地球末日来临时,
我们会不会还在一起……”
“这首歌很动听。”曹苏苘听得有点入了迷。
吴晟义却说,“你唱的歌很动听。我还以为你不会唱歌,所以当年不喜欢我唱歌。”
她想告诉他,当年不是不喜欢他唱歌,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但她只是笑笑,“我只是无福消受而已。”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上台唱歌,可那时就想为你唱首歌。”
曹苏苘不为所动,也许那时他根本就不是看上了自己。
他只不过是想和王文禾争锋头,要不然台下有那么多女生,他为什么一定偏偏要选她呢?
不是说她不特别不杰出的,但在一般人眼中,比她优秀的女孩子还是不在少数的。
“那首歌本来就是唱给女孩子的,所以你随便找了我这个对象,胡乱加以发挥而已。”
“我并没有这样的嗜好。”
“你也没吃亏啊,你因此还多得了个‘歌神’的封号,更是感动了不少女生。”
他忽然倔强地说,“可是感动不了你。”
“那个时候我已经和王文禾在一起了,所以才……”
他打断了她,“那么现在呢?”
曹苏苘立马笑着做出反应,“现在?那要等你上去唱了我才知道。”
就这样连消带打把问题给堵回去了。
她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一听到有人向自己表白就害羞地不知所措。
吴晟义坚持说,“如果能唱一首歌可以感动你,那么练破嗓子也是值得的。”
但他却不明白,感动情人,能换来一个怀抱。
可是感动女人,却不一定能换来一个情人。
感动这种因素,只是促进两个刚开始互相吸引的人快速在一起而已。
曹苏苘这才发现他一身的酒气。
男人总是喜欢靠酒来述说年少时的情怀。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哦,是佛珠。”
“你信佛?”
“为什么不信?”
人到了某一个境地,总是寄希望于神明,即使做坏事也可以得到庇佑。
很多人都如此,但不见得会有很多神明。
而且现在的菩萨也懂得享受了,那么热的天,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人类自己上天入地的本领都比他们高超呢!
现在有什么是菩萨会而人类不会的?
所以才有了“求佛不如求自己”这句话。
下了车,她叮嘱他,“回去开车慢一点。”
但他却说,“苏苘,明天我可以来接你吗?”
她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如果不是他的这份深情,如果他们才刚认识,那么,或许她会试试看。
大不了大家合则好,不合则分。
可是现在,他的起点输了,她不想那么不公平地对待他。
只有坏人对着坏人,才不会有愧疚的感觉。
所以她随即笑笑,客气地说,“那太麻烦你了,你还要上班。小艾明天开始放假,她正好没事做,说好了以后由她来接送。”
她是喜欢他的,如果只是和他做朋友的话。
所以喜欢一个人,不代表就喜欢跟他谈恋爱。
不要问为什么。
如果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肯定很多人是为她庆幸。
是,他是很好。
但这就像瓶子和瓶塞,对上了才合适。
瓶子再大,瓶口却很小,那么瓶塞大了又有何意义?
吴晟义失笑,“你这个人就像罩了金钟罩。要是再加件铁布衫,那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这样坦白说出,其实也是种自信。
曹苏苘自嘲,“然后专心致志去做个孤独求败。”
“试着放开怀抱。”
曹苏苘抢白他,“拥抱你一下?”
“目前你并没有遇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吴晟义不再勉强她,留下这句话就绝尘而去了。
曹苏苘也不再多想,随即就回去睡觉了。
现在她好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精神不能有半丝松懈。
有时候,她也觉得老板花的这个钱有点冤。
她并无戏剧性地走红或是冠盖满京华 。
跟其他的舞女一样,只是偶尔引来一些好心人给的口哨与鲜花。
并无哪个客人指明说一定要由她出场,舞厅门口的宣传海报也并不是她的照片,更不用说是签名了。
当然这些也不能说是她没有摆弄风姿的缘故,只是如果肯把媚眼一五一十地抛出,男人的心魂肯定也禁不住些。
只是要是有一天黔驴计穷,抛无可抛,难不成还真把眼珠子抛出来不可?
她的衣着也是过时的,虽然也是穿着舞裙,但总是把全身裹地紧紧的,她的作风还是不够新潮。
到时露无可露,难道还真把皮给剥了,把骨头给露出来不可?
这天,她卸完装正准备回家,却听到外面大堂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只听得经理在那解释,“为了感谢刘老板的慷慨,今天这酒我们老板全请了。”
“老子来玩是为图个痛快,要是想省钱,就不会来这里了。”
“我们有的是陪酒小姐,但曹小姐只是我们特地请来驻唱的,我们没有权利对她有特别要求的。”
“你这是不给我刘某人面子了……”
已经有几个人在那推来推去了。
曹苏苘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说她,迫不得已也只好整了整笑脸走过去,顺便叫侍应生端了二十杯酒来。
“对不起,刘总,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对也对不起,错也对不起,反正一和人有摩擦,首先道歉总是不会吃亏的。
这在以前当然是行得通的。
但现在的人,却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你一道歉,对方就认定这过错是在你身上,不在实际上让他占点便宜,一句对不起有个鬼用。
“曹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刘某想请你喝杯酒,你们经理好象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
“刘总真是给面子,要是想找我喝酒直接找我就是了,何必经过我们经理。这酒我就先干了。”
有人抬举,那也是自己积福。
她举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可是一个男人的手却把酒挡下来了。
“喂,你想干吗?”那个刘总已经跳了起来。
曹苏苘转过头来,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脸,然后又看看自己的鞋子。
她揶揄地一想,没有仙履,照样有奇遇。
“好久不见了。”她一点也不表示意外。
这些年,她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所以控制场面,永远不会吃亏。
“我们到外面再说。”王文禾拉起她就往外面走。
“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刘总和他旁边的几个男人作势要扑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这里的保镖突然从后面过来把他们按住打了。
曹苏苘没想过经理会如此袒护自己,她几乎有点感动了,“经理,叫他们不要打了,何必把事情闹大。”
开着宝号做着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和顾客发生冲突。
实在避无可避,那就重新再避好了。
但经理只是看着王文禾,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征询意见。
“把他们推出去。”
曹苏苘一下子明白过来,“呵,原来你就是我们老板。”
难怪自己在这里可以得到特殊待遇。
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这幅嗓子起的作用。
在这种地方就算你有天籁之音又如何?
来这里消费的男人根本无需带着耳朵,他们只需一双眼睛就可以了。
最好是带着有功力的那种。
即使隔着万丈距离,也可以把别人的衣服给脱下来,片甲不留。
“要是早知道这舞厅是你开的,我就直接找你开后门好了,当初何必过五关斩六将去面试。”
“曹小姐,我们老板是知道你在这里才来接手这里的。”经理解释完这句就支开其他人下去了。
“是,现在我落了难,就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曹苏苘笑得花枝招展。
这个时候,除了微笑,她不知道还可以有什么表情。
没有金钱的支撑,难道自己的脸上就情不自禁显出一幅等人救济的样子?
王文禾总算开口了,“苏苘,我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
“你回来只是想提醒我吃了多少苦?”
“今天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等下会有人来接我。”
他无奈,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以后我不会再来这上班。”
“这些都随你的。今天我先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曹苏苘的委屈往上涌,眼泪也忍不住出来了,“不,我不会再见你。既然你可以三年不见我,那么我们见不见面又何妨?”
岁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春花秋月,可她却从未忘记,自己曾经爱得那样天花乱坠。
但现在坠落的是她满身伤,在她心里,一朵也拾不起来。
“你不要这样好吗?”
王文禾想帮她拭去泪水,但她退后避开了。
“我母亲对我最大的丰功伟绩就是三年前让我认清了自己,她的几句话就可以让你在我面前烟消云散。”
王文禾也难过起来,“你认为是这样吗?”
“是,也许你另有苦衷,但这不代表我要一直等在这里恭候你。现在我已经有晟义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如果再这样倒来倒去,我真的要成倒货了。”
“对不起。”
“我一直觉得,将来你不一定会给我个结婚仪式,但我从没想过,你连分手仪式都没有。”
他尴尬地杵在那,她忘了,他不一定会说话。
这个人,到现在都不肯为自己吃点亏。
“我并不是想缠着你不放,但你不该不告而别,你欠我的只是一个交代。”
这个时候,女性的悲情因子在她身上发挥地淋漓尽致,
她继续激动地说下去,“一个人下定决心分手,说不说再见已不再重要,但这三年来,我却把这种责任推到我生身母亲身上。”
她像那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其实早已受了重伤,到此刻才显露出来。
但成年人很会处理自己,几秒钟后她就恢复了常态。“那就这样吧。”
“苏苘,”他只好叫住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个送个你。”
“如果你允许我拿去换钱的话,我就收下。”
王文禾无奈,“如果你觉得有此必要的话,那随你。”
“你倒是越来越大方了,不过现在我胃口也大了,礼物只收求婚戒指。”
为着其它区区身外物,而丧失自己本来就不够的自尊,太不划算了。
“你放心,我已经有人接手,不会再赖到你头上。”
现在她也是好汉,不等他说什么就头也不回走了。
一出大门,吴晟义果然等在那。
曹苏苘立马换上一幅笑脸,“你今天没喝酒吧?”
“我希望我也喝了。”
“那天我也喝了点酒,要不然真不敢坐你的车。”
吴晟义却说,“喝了酒你也没有非礼我,真是失败。”
“呵呵,你这算是在追求我吗?”
吴晟义也奇怪了,“现在的女孩子都像你这样大胆的?”
曹苏苘调皮地说,“应该说被追求的女孩子都这样大胆。”
“你这是在暗示我让我止步吗?”
“我是在暗示你追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没有玫瑰花?”
吴晟义一幅不置信的样子,“你也喜欢玫瑰花?”
“我也只不过是女孩子,我为什么要列外?”
“你不像是个会喜欢玫瑰花的人。”
“你是不是想找一个不喜欢玫瑰花的女孩子?”
吴晟义还是委屈了,“不喜欢我的我都接受了,更何况不喜欢花。”
“呵呵。”曹苏苘总算良心发现,在他面前也会害羞了。
“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
“情人套餐。”
达到餐厅,她果然对侍应生说,“给我们来两份情侣套餐。”
“请问你们几个人?”
“两个。”
侍应生温和地解释,“一份情侣套餐就是够两个人吃了。”
但曹苏苘还是坚持,“不,我们就要两份。”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向吴晟义解释,“我的食量一向很大。”
他只是微笑不语。
食物一上来她就举案大嚼。
吴晟义只是看着她吃,“我很少见一个女孩子这么勇敢地吃东西。”
“女孩子一向都很勇敢,除了不敢在男人面前表露出来。”
“苏苘,要是你有时间,请天天陪我吃饭。”
说得多委婉,是陪他,而不是陪她。
“等我吃完这一顿你再发出这样的邀请也不迟。”
幸好一个人的心再怎么受伤,那胃还是好的。
把悲伤溺毙在食物里。
可是现在,她哪来的悲伤?又何必悲伤?
她终于狠心地放下食物抬起头,“算了,不吃了,从现在开始我要节食了。”
“你又何需节食,你又长不胖。”
“要是真胖起来,想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个就和财富一样。
有钱变没钱,轻而易举。
没钱想变有钱,有点异想天开的感觉。
吴晟义开始开空头支票,“要是真的想吃,即使胖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曹苏苘却不被迷惑,“你少说风凉话话了,女人不对自己狠心一点,到时你们男人就会对我们狠心了。”
“看着你这么会吃真是种享受。”
“要是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一个肉腾腾的肥佬,也这么会吃,你就会有罪恶感了。”
幸好囤积的只是满身伤,而不是脂肪。
要是把她的悲伤全部转化成脂肪,恐怕她现在早已成为一个小地蹦了,那样的话她会更伤心的。
现在身材这样好都要被男人所累,要是胖成水桶那样就更没办法了。
不过也不一定,要是自身条件差了,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男人给你纠缠了
吴晟义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我倒是没注意这么多。”
“男人养女人是种本事,把女人养胖更是项成绩,可是,养着胖女人就是生不如死了。”
“美貌对女性真有那么重要?”
“学识能当饭吃吗?不能。可是领着一个漂亮的女性,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吃饭。所以你让我选择美貌还是圣洁的心,我肯定选前者。当然你们男人选对象肯定不会选前者。”
吴晟义大概是第一次听这种论调,听故事一样,感觉特新鲜。
曹苏苘故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们是此两者具备,最好是什么才情学识的都独揽一身,只要不太聪明就可以。”
“我不知道别人了,但是你看我,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曹苏苘也说起了风凉话,“那是你太没有办法了。”
“你不要这样幸灾乐祸的,说不定有一天你倒过来喜欢我也不一定,风水也有轮流转的时候。”
“我这样的女孩子是比较讨人喜欢的,没多大优点,不会给你们造成压力。你们男人总是希望别人会说你的女伴幸运,而不是你幸运。”
既然不能拿别人来出气,那么只有靠多说话来畅通自己的肺部了。
反正效果都差不多,难怪现在的人都越来越会说话。
小艾知道她终于和吴晟义走到一起后,颇受了点刺激。
她不是羡慕她有男朋友,她是羡慕她可以遇到这样好的男朋友。
找到的是猎物,遇到的才是缘分。
曹苏苘为了补偿她,特地亲自下厨房烧了一桌的菜招待她。
这段饭花了她整整六个小时,消耗掉至少50卡热量。
反正现在她是个没事可做的人。
小艾送了一枚戒指给她做贺礼,恐吓她,“要是你跟他分手,我们两个就结婚。”
“你这不是逼着我跟一个男人白头偕老吗?”
“这样好的男人已经快灭绝了,为了保护稀有动物,请把你的良心放中间。”
“有良心还要被狗吃,所以还是没良心地好。”
曹苏苘端上她的拿手好菜,有毛血旺,蚂蚁上树,大杂烩,酸辣汤,鱼香肉丝,宫爆鸡丁,干锅鸡杂等等。
小艾尝完每道菜后,所有的正义敢也都跟着食物消化掉。
“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个人吗?不叫晟义过来?”
“这顿我是特意请你的,所以我把我母亲跟林姨都打发到外面吃了。”
小艾很是感动,“你对晟义都没有这么好呢,呵呵”
曹苏苘差点晕倒,“喂,你别不识好歹。”
小艾举起酒杯,“为我们的这一刻。”
“我希望八十岁的那天我也可以为你烧顿菜。”
小艾并不领情,“八十岁?你就饶了我吧,到时你肯定连白糖和味精都分不清。”
“那有什么关系,到时就叫孙子伺候在旁边,要什么他拿什么。”
“到时他都跑去找女孩子了,才懒得理你这个老太婆。”
曹苏苘想了想,“也是,还好我们现在都还年轻,那一天还很远。”
小艾却深深叹了口气,“天也长,地也久,就是平时连个吃饭的人都没有。”
“这是什么话,你要是肯请客,全城的人都愿意出动。”
“那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价值都只体现在一顿饭上了。”
“你有那个能力,何乐而不为?”
“这样的利用价值,不是太悲哀了?”
曹苏苘一本正经地说,“不,被利用也是幸福的,这说明自己还有价值。”
小艾佩服地说,“对,对,施比受有福。”
吃过了饭,她们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现在,她们也都懒得出去走动了。
也许人类的器官机能就是这样慢慢退化的。
科学家说,人类现在都不喜欢动手动脚,总有一天会进化成一个球。
电视上斗大的字播出了一句女性俊言,“幸福是靠自己去找的,男人也一样。”
小艾关掉电视,不敢再看下去,“仿佛昨天我们还在那唱,找啊找,找到个好朋友,今天怎么就变成找男人了。这时间都哪去了?”
曹苏苘却不为所动,“感叹时间飞逝,那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苏苘,你快乐吗?”
“我并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快乐的。”
小艾语气悲凉,“大人们总希望我们把快乐押后,却从不知道快乐也会老的,也会不经用的。”
曹苏苘忍不住揶揄她,“抱怨一箩筐,小心自己变成垃圾回收站。”
她邵小艾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
别人该有的,她一样都没少。
甚至还比别人的好百倍,好千倍。
她唯一不快乐的地方,也许就是从小就站在山之峰,天之尖,无法感受什么叫人间艰辛。
果然,“本来是喜欢琴棋书画的……”
曹苏苘故意打岔,“那才是有魄力的孩子,我就只喜欢自己。”
小艾不理她,继续抱怨,“可每天按着大人的安排去操练,就只能变成一种习惯了。所以我现在一个兴趣爱好都没有。”
曹苏苘无奈,“别人是因为生活,所以迫不得已不再热爱,而你却只是因为太容易。”
“等我们终于将一切都学得差不多的时候,人也就差不多完结了,所以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
“小姐,你别不识好歹,光这个城市,有多少人羡慕你你可知道?”
就单单把邵小艾这个名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别人都会觉得甜美地不得了。
名人,有钱人,有权人,这些人的名字都有这等效果。
所以一般人都喜欢说,“我跟某某某的眉毛很像。”
还乐得屁颠屁颠的
小艾的语气是真切悲哀了,“可是,不管现在我拥有什么,几十年后也就化成一搓灰。”
曹苏苘的神情也跟着悲伤起来,“对不起,小艾,我并不知道你如此不快乐。”
但小艾立时三刻就恢复了神采,“也许真的是我吃饱了撑着,现在我要是苦苦为生活挣扎,肯定就不会有那个心思怕死了。”
曹苏苘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一直以为小艾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值得快乐的人。
但刚才她的一刹那悲伤,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疏忽大意。
这个时候,曹苏苘的手机响起,“怎么了,春生?”
她一向直接叫他的名字。
那是因为她觉得他一直没有做好哥哥的本分。
“出来,大哥请你吃饭。”曹春生还是自称大哥的。
“我已经吃过了。”
曹春生在那头怪叫起来,“跟自己的妹妹吃饭也要预约!”
“除非是女朋友,其他的任何人都要预约。”
“那你就在家慢慢发霉吧。”他挂断电话。
小艾躺到床上,眼睛盯着那盏水晶灯,突然又这样感慨,“有哥哥真好。”
“对别人也许是好,可你就不需要了吧,到时财产你至少要少掉一半。”
“我要那么多的钱干吗呢?没事的时候烫钞票?我就是被这个害的,所以我父母对我选择男朋友都十分谨慎。”
曹苏苘总是懂得退而求其次,“总比担忧没钱过日子的那种好。”
“有时我也怪我妈为什么就不多生一个。”
“有钱太太都比较矜贵,那种痛忍受一次就足够。”
小艾真心诚意地说,“那我爸再去找一个也是好的啊。”
八零后的女孩,就算是富女也一定要另类。
“那你去游说一下,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要是你们是我兄妹那多好。”
曹苏苘也认真地说,“你别诱惑我,我会遗憾的。”
送走了小艾,她母亲就回来了,又开始跟她探讨漫漫人生事。
“你和晟义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向你求婚?”
“母亲,婚姻并不是我所向往的。”
“你已不再是以前的曹家大小姐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才是。”
“母亲,你如此担心我,皱纹都快出来了。”
曹母倒是很开通,“何止是皱纹,白头发也都有了。”
曹苏苘嘻嘻笑,“不过,就算不为我,你的更年期照样也会到的。”
曹母这次直认不讳,“是,行将就木。所以苏苘,让父母晚年也享点清福。这二十几年来,生活条件我们也一直没亏待过你。”
女人也真是奇怪,不允许别人说她老,自己却又时不时拿老人的身份做要挟。
“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这么严肃的问题上去了。”
“再过两年,这个世界都会跟着你一起褪色。”
曹母把话说得再明白没有。
曹苏苘自己也怀疑了,“难道我没了家势的依傍,就真的那么不堪?”
曹母的语气却是相当满意的,“这是什么话,人家晟义不管是哪方面都是无懈可击的。”
“所以我自愧不如。”
“又在乱发小孩子脾气了。早知当年就不应该送你进大学,除了养成一张灵牙利嘴,别的一无是处。”
“当年不是您说的,女孩子最要紧的嫁妆就是有张名校文凭,其次才是家势,有这两样法宝,再难缠的老太太都不敢轻易欺负媳妇。”
曹母叹了口气,终于说,“你还在怪我当年拆散了你和王文禾。”
“怎么会,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凭你几句话就可以让他在我眼前烟消云散,这说明我年轻时多么自以为是。”
“苏苘,年轻人如果有怨气,就尽管发泄,要是一直憋在心里,是会变老的。”
曹苏苘耐心地解释,“母亲,我真的不怪你了,当年要不是你的力阻,我说不定跟他去浪迹天涯,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了,那种生涯肯定不好过。以前我生你气只能怪我年轻不懂事。”
说不定感情一下子就在那种心惊胆战中燃烧殆尽。
然后连睡个安稳觉的时间都欠奉,跟电视剧中的那种误入歧途的不良少女一样,想想都会出冷汗。
何况,母亲是生命之源。
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还热爱着生命,就不该有太久的怨气。
曹母提高了声线,“对亲生母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年轻时?难道你现在七老八十了?”
可是真的已经不算年轻了。
一颗年轻的心,看到有条件的异性肯定会砰砰跳。
动情地相信海枯石烂的誓言。
甚至也相信自己有颗年轻的心。
曹苏苘突然感到很愤怒,从抽屉里拿起那张存折就奔向“金色年华”。
前台殷殷地打招呼,“曹小姐,你好。”
“我想找下王文禾。”
“王文禾?”
“哦,就是你们老板。”
“对不起,我这并无他的联系方式,不过我可以请我们经理出来。”
经理一出来见到她,半边惊讶半边高兴,“曹小姐,你怎么来了?”
“告诉王文禾,我想见下他。”
“真是太巧了,他今天正好在这里。我马上去请他出来。”
“不用了,你带我去见他也一样。”
在一个包厢门口停下,在外面也能听出里面有一大帮人在喝酒。
门一打开,曹苏苘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坐在那喝酒,并无说话,旁边亦无女孩子。
她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可随即又嘲弄地想,关卿何事?
大家看到她,也都立马停了下来。
经理多此一举地说,“老板,曹小姐找你。”
有几个人站了起来,“苏苘姐,你好。”
原来是高中的几个同学,以前就是跟着王文禾混的。
曹苏苘跟他们开玩笑,“我都比你们小,你们应该叫我苏苘的。被你们姐啊姐的一叫,我以后哪都不用去了。”
他们讪讪地笑笑,然后都出去了。
“真不好意思,打搅了你的兴致。”
王文禾站了起来,“我们到外面再说。”
“不用,我还完钱就走,这些借着我哥哥名字汇的钱是你的吧?”
他也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曹苏苘笑了起来,“你的钱怎么就等于是我的呢?”
“就算是我欠你的。”
“即使你欠我,也不是欠我钱。”
“我只想你生活得好一点。”
曹苏苘冷冷地说,“赡养这种事还是由自己的男朋友来做比较妥当。”
“苏苘。”他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随即就清醒了过来。
她使劲挣脱开来,平静地说,“我是来还钱的,不是来讨情债的。”
说完留下那张存折就出来了。
在大门口,刚才的那帮人迎了上来,“苏苘姐,我们送你回家。”
曹苏苘立即换上一张笑脸,“送女孩子回家,等下你们女朋友过来要过来揪你们耳朵了。”
还有心情调笑,看来情况也不是很坏。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家,太危险了。”
“和你们一起才危险呢。要是被警察抓,肯定连我也不会放过。”
“苏苘姐真是会开玩笑,我们是良好市民,警察抓我们干什么啊?”
“良好市民?对对,就是良好市民,警察才敢抓啊。”
“也是。”
曹苏苘还是忍不住问,“你们一直就在这舞厅里?”
“哪啊,我们大哥在你来这唱歌的第二天才顶下这里的。”
“怎么又和我扯上关系了?这是你们的赚钱方式,要不然你们喝西北风啊?”
“靠这个哪赚什么钱啊……”
另外一个立马打断了他,“我们大哥一直惦记着你,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别的女人。”
“他不喜欢女人的,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苏苘姐,你真是铁石心肠。”
曹苏苘笑笑,“你们这是在当说客?你们放心,不是我甩了你们大哥,是他不要我的。”
“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所以你一出事他立马就赶了回来。”
“是,所以我极尽感激。”
“苏苘姐,重新跟我们大哥在一起吧?”
“你们大哥可没有这样求我。”
“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他哪好意思开这个口。”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他开不了这个口,只能说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苏苘姐……”
曹苏苘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你们那一招,留着来应付你们自己的女朋友就可以。”
她现在也有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应付吴晟义。
她的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邀请他到家里来。
还得意地对曹苏苘笑,“你们都不会烧好菜是吧,没关系,我请他来喝茶,你林姨可砌得一手好茶。”
曹苏苘很是吃惊,“你这样贸贸然请人家上门来,算什么意思?”
“你母亲年老色衰到不能见客的地步了?”
曹苏苘彻底败下阵来,“你放心,任何人见了你都只会说你是我的姐姐,不会联想到是母亲。”
“是我请他来喝茶,没你什么事,你甚至可以去江边放风筝去。”
“那么母亲,希望你有个好的约会。”
曹母狡婕地笑,“要是你不怕我私自将你定终身的话。”
曹苏苘恨恨地想,自己怎么不是小狐狸呢,要是真是这只老狐狸产下来的话。
她到门口去接晟义,“你怎么就这样来了?”
“那我应该怎样来?乘龙而来?”
“你应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抹着发胶来,最好脸上还整点色彩,我母亲对你的期望可高着呢。”
吴晟义一幅无奈的样子,“可我不知道去哪找这些道具。”
曹苏苘看着他拎着一大堆东西,无限讶异,“你带这么多礼物上门,不会是来提亲吧?”
“你放轻松点,我只不过是借给你充充场面。”
曹苏苘提高声音,“谢谢你,伟人。”
吴晟义不理她,“你母亲多大?我应该叫她阿姨还是伯母?”
“这也有讲究的?但我想她是希望你叫她妈妈的。”
他从后座又拿出一大束康乃馨来,“你帮我拿上去,是送给你母亲的。”
这样的“伯母政策”都出动了,没有不讨人喜欢的道理。
曹苏苘笑得像朵花,“你送花给我母亲?可你还没送过花给我。”
吴晟义不以为然,“免得把你也打入了庸脂俗粉这一列。”
他们两个一在门口出现,曹母就亲自迎出来了。
一看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即使吴晟义是按着她刚才所说的那种打扮而来,她肯定也会满意的。
往深了说,她母亲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要满意多少倍。
曹苏苘把一大束花推给她,“母亲,你看你魅力有多大,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帅小伙送花给你。”
曹母笑哈哈,“你看看这养的是什么女儿,总不忘挖苦自己的亲生母。”
吴晟义有点腼腆,“阿姨,这份补品是给你的,这份是给林姨的。”
其实他也不笨,知道称年老的女性为阿姨,而不是伯母。
曹母这次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许是她不惯收人家礼,而且一看就知道送的都是上等货色,“你看你,只是请你来喝个茶,何必如此破费。”
曹母一向识货,除了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但林姨却觉得受之无愧,在她眼里,曹苏苘才是极品。
不过也开起了玩笑,“你看晟义把我们当小姑娘,送的竟是美容养颜的补品。”
曹苏苘却不服气了,“为什么她们都有礼物,就我没有?”
吴晟义也不避讳,“我送你就只送求婚戒指,你要不要?”
好象口袋里随时备着一枚一样。
曹苏苘干笑两声,不敢再乱开玩笑。
曹母却笑得更欢了,似乎曹家的门楣都会因他的这句话而光耀起来。
“我们这现在没什么好招呼的,人手不够,等下就随便吃顿便饭。”
“阿姨,你太客气了。”
三个女人招呼他一个人了,她母亲竟然还嫌人手不够,真是要命!
后来他们谈了什么,曹苏苘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就一直呆呆地看着电视,但是也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直到她母亲狠狠地叫她,她才反应过来,“什么事?”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帮忙的,你好好招呼晟义。”
曹苏苘却不留情,“你就别去越帮越忙了,你会切豆腐还是打鸡蛋?”
但曹母不理她,看了看晟义,笑着自顾自下去。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横看竖看,里看外看,比电视上那些所谓的电影明显都登样得多。
吴晟义坐到她旁边来,“见过你母亲,也该给我个名分了吧?”
曹苏苘淡淡地说,“真是难得,你跟我母亲竟然很谈得来。”
她的母亲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人,如果是另一个人在眼前的话。
吴晟义一幅不置信的样子,“你吃你母亲的醋?”
“但我母亲喜欢你多过她自己的女儿。”
她的心里是不服气的,她的地位因一个男人而大增,呵。
不过她现在也开始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吴晟义莞尔,“但我喜欢你多过你母亲就可以了啊。”
曹苏苘提高了声音,“谢谢你的喜欢,感激不尽。”
为了表达她的感激之情,她亲手拿起一个大荔枝递给他。
他接过荔枝,然后怔怔地端详她。
曹苏苘吓了一跳,“喂,你干吗?”
这样的近距离,怕真的连毫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在想,这样的温馨享受久了,不知你是否会爱上我?”
曹苏苘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个很具挑战的问题。
不管答案是是还是否,都会对提问者不公平。
所以她只好抛出另外一个更具挑战性的问题,“你是想跟我结婚还是跟我谈恋爱?”
“我拒绝选择。”
“有什么理由支持?”
吴晟义哀哀地说,“我只想让你想。”
两个老女人很快就把菜上齐了,满满的一大桌。
曹苏苘觉得自己有生以来还从没吃过这样丰盛的菜。
当然,也从没见过母亲脸上有那么久的笑脸。
她的笑像是已经凝固了,但是却也很生动,一点也没有惨假的迹象。
连声音都蕴涵着浓浓的笑意,“晟义,要是有时间,请多来吃几次饭。”
曹苏苘的语气酸溜溜,“是,我母亲也可以因此练练手艺,以前我可从没见她进过厨房。”
吴晟义发自内心地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了,我不舍得不来。”
这样平庸的一句赞语,她母亲已经开心地把皱纹都平展开了。
母亲的仁慈,竟然不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母亲这样开心,曹苏苘恍惚地想,就单单是为了她,让晟义多来几次也不妨。
把晟义送走,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一个人越是没事做,越是容易疲惫,她现在浑身提不起劲。
但她的母亲并没有放过她,直接进来坐到她床边。
没头没脑抛出这样一句,“一个家没有男人,真的不像家。”
曹苏苘故意抢白她,“没有女人,也不会像家。”
“看得出晟义也是有家底出来走的人,这样你以后也不必太吃苦。”
曹苏苘明白过来,她母亲的要求竟这样简单!
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真是糟糕透了顶。
曹苏苘自我讽刺,“是,现在我们经济紧缩,就只剩下我是唯一可买之货,是得找个有钱的主。”
“即使把你卖了,那钱也是给你自己花。我还没沦落到要你养活的地步。”
<, P>“一个人吃的穿的都是有限的,我脑神经正常,四肢也很健全,即使到街上去当卖花女,我也可以养活我自己。”不跟母亲如此争斗,细胞如何会新生?
难怪女性都喜欢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延缓衰老嘛。
曹母也语露讽刺,“难道你会习惯到超级市场买化妆品,让那种刺鼻的香水洒满你的尊体?难道你会习惯几千块一件的衣服不穿,然后穿我扯块棉布为你缝制的衣服?”
“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总会习惯的。”
“再过十年,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我就尊你为大。”
“母亲,既然你生了我,就不该老把我当一个包袱。”
“知道自己是个包袱,那就早点嫁人,了却我一桩心事。”
曹苏苘打哈哈,“您是劳碌命,不担心我的婚事,也会担心其他更棘手的事。”
这倒是真的,一个人,总的有点事压着,心里才会塌实。
不过,曹母要是把对女儿说教的本事放到政坛上,肯定又是另一个安曼尼。
“其他的事和你无关,你只管把你自己解决掉。你再拖下去,好好的人也会拖出毛病来。”
“物件或贵或贱,都会销售出去,我也总有一天会流落到一个有缘人手上,反正早晚都有那么一次,何必要心急?”
曹母十分幽默,“那人在那灯火阑珊处?但抱歉得很,我脖子已经望得酸软。”
“那就多休息,别操那么多心。正好这两年爸爸也不在你身边,我陪着你不是更好吗?至少你可以吸收一点少女的精气过去,延缓衰老很有作用的。”
这倒也是真的,所以年轻人一般都不喜欢跟老年人呆在一起。
有两个子的老男人也都去找年轻的情妇。
曹母自管自说下去,“晟义人品好,为人也厚道,家世肯定也风光,不管哪一点,都没失礼于你。”
曹苏苘并不动气,“母亲,要是你年轻时,你会不会选择晟义?”
据她所知,吴晟义跟她父亲可是完完全全两种类型的男人。
她不信,在母亲的年轻生涯里,会没有碰到过像吴晟义这样的男人。
“你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拿自己的母亲开玩笑。”
“我和晟义在一起,你好象比当年你跟爸爸在一起还要高兴。”
曹母竟也文绉绉起来,“我和你爸爸那是水到渠成。”
曹苏苘微笑起来,她觉得她母亲肯定也有过很美好的时光。
现在肯定是在追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因此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但曹母却误会,“你们年轻人最残忍!动辄就嘲笑老母这么大了,还没学会四大皆空。告诉你,要不是你爸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辜负过我,我也不介意在外面找个人。”
可以看出曹母年轻时也是个有格的人物,绝对比她女儿我行我素
曹苏苘连忙转移话题,“那我和晟义算什么?”
曹母悻悻然,“能算什么?要是没结婚,那就什么也不能算。”
曹苏苘想了想,俏皮地说,“你要是不介意女儿多收几份嫁妆的话,那我随时可以结婚。”
“想结婚?晟义还不一定同意呢。”
“母亲,他也只不过是个男人,而我也是个女人,还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偏袒他?”
“我是帮理不帮亲。好叫你不要老是事事拖大。”
曹苏苘赌气地说,“一个慈母,肯定是不会这样损自己的女儿的。我再怎么不好,也不过是得了你真传。要是真想找个结婚的人,只要挺直身板往外一站,即使身上戴的是这些破铜烂铁,肯娶我的男人还是车载斗量的。”
曹母却严肃起来,“苏苘,你已成年,请勿再把婚姻当儿戏。就算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个家着想。”
曹苏苘也较真起来,“要是你和爸爸离婚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
曹母要活活被这个女儿气死!“曹国鑫,你来听听你女儿说的什么混帐话!”
曹苏苘本来想说,“母亲,我小时侯的情况绝对不比单身家庭孩子的好。”
有些人会觉得教女无方是种罪孽,但她却连被教导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觉得自己不是在演悲情剧,只好作罢。
故做大方地说,“不管是单方还是双方,不喜欢了就无需再在一起,又不是谁没了谁就不能活的。”
谁没了谁,有了谁,都能活下去,却不再是好好的了。
但她从没想过,她的哥哥曹春生没有了家势,竟然还可以开名贵跑车来接她出去吃饭。
曹苏苘讶然道,“还可以养这么好的车,还说没钱养孩子。”
曹春生尴尬地笑笑,“不一样的,养了孩子还要养女人,养一整个家。”
曹苏苘还是不忘揶揄他,“养着养着人就养老了。”
“所以在我们未老之前,哥哥带你出去享受一下。”
“曹春生,你确定你就这样过家门而不入?”
“这十几年来都是我跟着她过,现在轮到你也是应该的。”
“但她生你养你,你现在进去看看她并不算过分。”
曹春生许是也看过武侠小说,幽默地说,“一旦进入她的魔爪,这辈子休想再脱身。”
真的都是不孝儿女,兄妹两竟齐齐用“她”来代替自己的亲生母。
很显然,母亲是个很失败的母亲。
不过,她并未从她自己的母亲身上学到怎样做一个好母亲。
所以现在没有把这种好品德转让给他们也是应该的。
曹苏苘说起了风凉话,“见过你,这辈子谁敢再乱生儿子。”
曹春生竟露出了文艺腔来,“我现在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将来等我闯出一点名堂,我不会忘祖归宗的。”
曹苏苘也不再勉强,其实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呵!
车子一启动,她就知道性能卓越,“看来你那帮朋友对你很慷慨。”
曹春生说得极其含蓄,“在外靠朋友。”
“能够这样不离不弃,倾家荡产也就算了。”
“我现在在另一帮朋友那做事。”
“都做些什么?”
她哥哥敷衍她,“零零碎碎的杂活都做。”
当然不是维修电器扛泥土这样的杂活,这可连一辆像样的自行车也赚不来。
曹苏苘也不再多问什么,自己又不是造世主,能改变什么?
她不喜欢去反抗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她会去改变,很会量力而行。
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整天喊口号的人,打倒某某某,只会在口头上占便宜,从来不付褚行动。
她身上最突出的性格就是惰性,只要把自己的事管好就可以。
凡事都想不闻不问,充分地给了他人自由,除非影响到了切身利益。
车子在一家大酒店门口停下,自然有穿制服的侍应生前来开门领路。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但见到有客人来到,也都不忘鞠躬问好。
这一声问好当然也不是免费的,等下都会算在宾客的帐单上。
曹苏苘开玩笑,“吃个饭何需这么大的排场?又不是追女孩子。”
“追女孩子我才用不着来这种地方。苏苘,你放心,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没有一个女孩子比你更重要的。”
不管这话有没有经过大脑,曹苏苘还是有点感动了。
她自问自己不一定做得到,有时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他的“千万人”。
“我还以为等下会见到未来嫂子。”
“只是几个朋友。”
曹苏苘一下子就泄了气,是没有女孩子比她重要,但她也不见得比他的兄弟重要。
“你请朋友干吗扯上我?我和他们又不熟。”
正说着已经来到了一间贵宾厅门口。
里面的人见到他们进来,都站起来打招呼,只除了一个人。
曹苏苘从侧面看也知道他是谁,他向来没有那么好的习惯。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她,也许是想说点什么的,也或许是想做点什么的,但曹苏苘不给他那么多时间酿造,掉转头就准备走。
曹春生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给大哥一点面子,今天我26岁生日。”
曹苏苘一怔,只好笑笑,“吃饭之前我去洗个手。”
自有娇滴滴的侍应生将她领去。
是的,就是洗个手那么简单,还好,她有一双很能拿得出手的手。
她怔怔地看到镜子里去。
这样的酒店,灯火通明,肯定是出自男性设计师之手。
所以对女性一点也不仁慈,随便哪个角落都能看出你憔悴的容颜。
她并未上妆,不用太仔细,也能看到鼻沿细微的毛孔。
要是早几年,她绝对想不到自己那么光洁无暇的脸上也会有毛孔。
真是抱歉,她以前并不知道人的表皮就是由毛孔组成的。
曹苏苘回去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位置是空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坐过去。
曹春生先说话了,“本来我们兄弟喝酒是不应该带女孩子的,但今天我生日,我就这么一个妹子,所以大家包涵包涵。”
曹苏苘心里却嘀咕,“哥哥,我来吃饭是给你面子,你现在却叫他们包涵我,你也太虚伪了。”
她也不再管他们,头也不抬只管自己吃起来。
王文禾只是一个劲的在那喝酒,并无跟她说话,只是偶尔会帮她夹菜。
但曹苏苘并不领情,没好气地说,“我自己会夹。”
曹春生帮她倒了一杯茶,“苏苘,你以茶代酒,敬几位大哥一杯。”
“不敢当,我们敬曹小姐才是。”
曹苏苘也不推辞,不过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酒,当然要酒来敬了。”
然后也不多说什么,一饮而尽,喝白开水还不一定有如此畅快。
“曹小姐真是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
曹春生举起了酒杯,“难得今天我生日,大家不醉不归。”
曹苏苘不以为然,她想这有什么好难得的,每个人一年都有一次生日。
不过她也准备不醉不归,给自己又倒了一大杯酒。
但王文禾却拿过她的酒杯就一口而尽了。
曹苏苘不敢令他下不了台,但还是固执地说,“你要是想喝酒,我帮你倒就是了。”
王文禾不理她,开了一瓶饮料给她,自己只管在那继续喝酒。
曹苏苘觉得再呆下去也没意思,只好站了起来,“哥哥,我吃饱了,你们自己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哥哥也不再留她,“请你来吃饭你就真的只是吃饭。”
曹苏苘走出酒店,深深呼了口气。
王文禾在她身后出现,“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说着她就准备去拦街车。
但王文禾拉起她的手就往停车场走去。
她也不再反抗,因为她知道反抗了也没用,他的力气比她大。
“你酒喝太多了,我来开车。”
他不理她,直接把她拉到副驾驶座上。
“我现在并不想和你一起死。”
王文禾只是淡淡的,“如果我想死,我一定不会拉着你的。”
曹苏苘故意气他,“那是当然,要陪葬的话当然要拉个自己喜欢的。”
她这样一说,王文禾立马把车子开得飞快,是的,就是飞过去一样。
曹苏苘并无害怕,她想,就这样去到极乐世界,那也不是很坏。
但他们并没有去到别的地方。
还是好好的两个人,去不了更远的地方,车子只是停在江边的“月光码头”。
这家露天茶餐厅名副其实,没有灯光,只有月光。
这里确实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
女孩子的脸即使被炸弹炸过,只要稍微上点粉,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要是恋情宣告失败,那也不用担心看见对方尴尬的神情。
曹苏苘内心凄寒,她和晟义也曾经来过这地方。
她突然觉得很愤怒,“这里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我们两个已无话可说,我要回去了。”
王文禾只是深深地注视她,并无解释什么。
曹苏苘想掉头就走,但她看到角落里坐着小艾,跟一个男人,对,是男人。
虽然他们两个并没有在那眉目传情,但一看小艾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去打招呼,毕竟小艾并没有告诉她有朋友的事。
但不用她多想,那边小艾也看到了她,“苏苘。”
她只好堆满笑脸迎上去,还不忘打趣她,“天天都说自己没时间,原来你的时间都用来泡茶了。”
小艾站起来为他们介绍,“这就是苏苘,这是顾崇浩。”
那个男人微笑着欠欠身,并无多说什么。
然后小艾又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他就是我爸的那个朋友。”
曹苏苘一听立马客气起来,“原来是顾先生,上次我父亲的事真多亏了你帮忙,我一直想面谢来着的,但小艾一直说你比较忙。”
顾崇浩还是微笑,“曹小姐,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举手之劳?可是就这样的一举手,也掌握了许多蝼民的生死。
曹苏苘这才看清楚了对方,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他非常威武帅气。
“可否容我请顾先生吃顿便饭,略表心意?”
“曹小姐,说不定以后我要麻烦你的地方多了。”
小艾接过去,“苏苘,我已经帮你谢过了,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怎么谢的?是以身相许吧?但曹苏苘不敢在他顾某人面前开此玩笑。
“曹小姐,你们女孩子聊聊天,我办公室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
“你看,苏苘,他现在就开始麻烦你了。”
顾君不便置评,只是微微笑,然后欠欠身离去。
曹苏苘转过身,早已不见了王文禾的踪影。
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点耐性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用再做思想斗争,那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小艾问她,“刚才那个就是王文禾吧?”
曹苏苘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还有哪个男人有本事使你伤心欲绝呢?”
曹苏苘摸摸自己面孔,“我看起来很伤心?你没开玩笑吧?”
小艾揶揄她,“就像把全世界的悲患揽上身一样。”
“那是我的错,我没给人一种可爱的印象。”
“苏苘,人生那么短暂,你何必打草丛做无谓浪费?不如大家重新开始,刚才他那样情深款款注视你,连我都被感动了。”
曹苏苘哑然失笑,“你看到他情深款款?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超能力了?而且我还以为你会厚爱晟义。”
“他们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关心你。”
曹苏苘不想再谈论自己,只好转移话题,“顾君看起来很不错,我还以为有顶官帽戴着的人,看起来都像袁世凯,呵呵。”
小艾没好气,“谢谢你高度的评价。”
“你有钱他有势,以后你们就天下无敌了。”
小艾幽幽喝光杯里的咖啡,“但敌不过他有个五岁的儿子。”
曹苏苘一下子就僵住,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们在一起后才知道他有家室?”
“不,我一直知道。而且我也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们只是一起吃饭聊天约会。”
曹苏苘叹了口气,“可是很明显,你并没有把他当叔叔看待。”
“苏苘,如果能够遇到一个人,能让你在一瞬间把所有的能量燃烧起来,那么葬身火海也是值的。”
“小艾,可不可以……”
小艾立马打断了她,“不可以!”
曹苏苘低着头,不再言语,内心却一阵刺痛,“我宁愿我爸爸多坐几年牢。”
“我和他即使不为这件事碰面,迟早还是会碰面的。现在早一点发生,说不定我以后还有时间可以改过。”
“你明知道这是过错……”曹苏苘恨得说不出话来,“小时候你就该鼓气勇气,那时他应该没有成家。”
“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你没想到是正常的,我也没想到。”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曹苏苘真切悲哀了,“你不要咨询我的意见,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我不同意又有什么用?我又想不出解决的方法,要是我这有什么好的人可以介绍给你那也是好的,但我又没有。”
小艾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二十几年来,我都是为我母亲而活,但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
其实曹苏苘的这个问题也真是多余。
他的任何条件都可以被女孩子接受,功成名就先不说,主要的还是成熟稳重。
这些哪是学校里那些小奶生可以攀比的。
至于已婚,这才是最伟大的地方,让双方都有了做牺牲者的条件。
甚至也让自己觉得,就是这样的恋情,才配有光辉的金身。
小艾苦笑,“这又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我又没有一定要往喜欢的方向发展,但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根本不受我控制。所以不要问我原因,我真的解释不出来。”
曹苏苘觉得很惭愧,自己竟然问了那么蠢钝不上路的问题。
其实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原因呢?
以前那么喜欢王文禾,又有什么原因呢?
他甚至一个优点都说不出来,可就是因为喜欢,所有的缺点都不算什么。
一个人如果有太多优点而被喜欢,那又怎么算得上真正的喜欢呢?
“你自己要想清楚,我不会支持你,但我也不会阻碍你。只是我希望你清楚,这并不什么光彩的事,你一定要做好吃亏的准备。”
“你一定要支持我,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会反对,如果他们也知道了的话。”
“你其实也不想告诉我,你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倾诉,你一定要有人知道你现在所受的委屈,要不然你会崩溃。这种不快乐的恋爱,要是可以,你根本一辈子都不想告诉别人,其实要是可以,我也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苏苘,谢谢你能够理解我。”
曹苏苘自我解嘲,“可是你看,我是多么没用,紧要关头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小艾笑笑,“我知道你已尽了一个最好朋友的力,你唯一没尽力的就是没有尽力祝福我。”
曹苏苘还是讽刺了,“祝福你当个成功的第三者还是别人的第二任老婆?”
“不管是什么,可是我们还年轻是不是?我们可以有大把的时间重新来过。”
“不一样的,有些事只需要一次就把我们的真气用尽,再也不会有复元的机会。”
“可是我们两个都太倔强,都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
小艾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她们两个都追求光尽而灭的爱情,如飞蛾扑火般,轰轰烈烈。
“小艾,我不会再劝你,要不然你会怪我不了解你,而且劝你有用的话,这事肯定也不会发生,我知道你是个比我明事理的人,肯定把这前因后果都想透了。”
有些事光是劝说没用的。
一定要当事人经历过,心平气和了,问题才有办法解决。
是,有些事是可以劝说,那是因为事情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所谓的一语点醒梦中人,只不过是当事人正好找到了出口,找到了可以下来的楼梯。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
吴晟义做了担保,可以接曹父回家吃一顿饭。
最高兴的就数曹母了,她很高兴可以和丈夫吃这个团圆饭,但她更高兴的是也可以叫晟义来吃这个团圆饭。
曹苏苘有点苦笑不得,“母亲,他也有母亲需要陪着过节。你要热闹叫你自己儿子回来陪你。”
但曹母理直气壮,“晟义是担保人,当然要坐在旁边看住你爸。要不然你爸跑了怎么办?”
“抓我进去好了,花木兰代父从军,我代父服刑也是应该的。”
“这个我倒是不介意,反正你天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那干脆这样好了,也不要叫爸出来了,我们进去陪他。”
曹母不理她,直接打电话给晟义,“晟义,你也一起来吃个饭,你母亲那边叫她多包涵包涵。或是你迟一点回去。”
曹苏苘在后面叫,“你干脆叫他母亲也来好了,省得她包涵。”
曹母挂断电话就来教训她,“你嫁了人要是还这性格,看你婆家怎么收拾你。”
“所以我一直想嫁给孤儿,可以为所欲为,而且还不用养老。”
曹母要活活被气死,“小时候就把你送到孤儿院才真!把你们养起来有什么用?你哥哥更是过分,见亲生母像见鬼一样让他为难。”
连宝贝儿子都开始怨上了,看来母亲的眼里就真的只剩一个未来女婿是好人了。
接纳她这个不孝女就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
曹母怨归怨,心里还是很牵挂的,“你去打电话叫你哥回来吃饭。”
曹苏苘讪讪地不敢搭嘴,“原来你知道啦。”
“哼,我还没得老年痴呆症,就你们那点小伎俩,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曹苏苘只好当着母亲的面打通了电话,可对方只传来不在服务区的信号。
看来这个哥哥很有先见之明。
曹母悻悻然,“你们也就只有在对付自己的亲生母时才会聪明起来。”
曹苏苘语意深远,“哥哥说不定也正在被另一位母亲缠上。”
“要是他真有这个福气,我就阿弥陀佛了。”
做母亲的也许就是这种时候最宽宏大量了,去去去,尽管去,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多带一个小人儿回来了。
“你爸这个牢其实也坐出一点彩头来。”
曹苏苘明白过来,母亲始终认为她和晟义在一起,是前世积福修成的正果。
晟义很快就把曹父送过来了,连带送了一大堆礼品。
曹苏苘一见到父亲就扑到他身上去,“爸爸。”
曹母却在旁边嘀咕,“你要抱找晟义抱去,你爸爸由我来抱就可以了。”
曹苏苘一听立马松开来,原来母亲也很可爱,要是在父亲面前的话。
可曹母又径直去招呼晟义了。
曹父哈哈笑,“大家吃饭吃饭。”
在饭桌上,曹母又不放过她女儿,“苏苘,现在有晟义帮忙,你爸爸出来一趟也不是很难。要是你想结婚,我可以随时替你着手办。”
曹母说话虽然直接,但倒也有一定的分寸,她并没有说,“要是你们结婚”。
这样的话,也不会让晟义觉得尴尬。
曹苏苘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母亲。
女人好象就只有这条路比较好走,从出生开始学孔孟琴棋,学业结束了就结婚,然后专心致志守妇道,等更年期到来,最后再等来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曹母不依不饶,“要是小孩你不想带,我也可以帮你带。”
这个母亲也真是奇怪,自己的女儿不带,却又想着带女儿的小孩。
也许她认为自己的女儿从小没在身边长大,将来也不一定会称职做个母亲。
但曹苏苘却不这么想,就是因为自己从小没享受过,才觉得弥足珍贵,所以她自己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带大的。
她真想脱口而出,“要不母亲,干脆这个婚你也帮我结掉算了。”
但在她父亲面前,她不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只是问他,“爸爸,你是否还欠母亲一个婚礼?”
曹父只是微微笑,女人的战争,他永远不会参合进来,就算是妻子和女儿也一样。
“曹国鑫,你看看你生的什么女儿,所有的力量都只是用来反抗我们,难怪在其他方面发展都平平。”
“你是你,爸爸是爸爸,我可从来没反抗过他,因为他从来不会为难我。”
“好了好了,母女俩整天像两个小孩一样,也不怕客人见了笑话。”
晟义只是微微笑,他当然也不方便插嘴进来。
好斗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不斗怎么推动这个时代的前进。
死气沉沉的,沼泽一样,别人看着都会觉得闷。
曹苏苘举起酒杯,“爸爸,希望你越来越年轻。”
曹母又不放过她,“是,最好是父亲像小生,母亲像太婆。”
“母亲,我们两个像姐妹,姐妹会互相斗嘴,母女只会谈心。”
曹苏苘突然觉得,和母亲这样整天斗嘴,好象也别有一番韵味。
要是有一天她们真像平常母女那样谈心了……真不敢想象。
吃过饭,又由吴晟义送曹父回去,曹苏苘也跟着去了。
出门之前,曹父叮嘱曹母,“别操太多心,要是皱纹一旦爬出来,我是没办法再把它赶走的。”
曹母调皮地笑,“那你到时把我赶走就是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曹苏苘也能体会出父母的深情。
一个女人,几十年风雨不变博得丈夫的专宠,当然有她为人的艺术。
他们曹家的女人绝对都不是吃素的。
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觉得累了,“晟义,如果你要结婚,我是否是可选之人?”
吴晟义笑笑,“这是个智力题抑或是情感题?”
“是现实问题。”
“那你觉得我有过别的选择?”
曹苏苘凭着良心想了想,“也许以后你会后悔。”
“如果真能结婚的话,那我就无从后悔了。”
“不,此生我都会觉得幸运,让我遇到不二人选。”
曹苏苘鼓起勇气,“那么,让我们结婚吧。”
吴晟义在路边停下车子,“苏苘,你应该明白,我要的不是一个结婚仪式,
现在的后生要求也高了,不仅要对方这个人,连带灵魂也不放过。
“那你想要什么?难道你还想我单脚跪地向你求婚?”
吴晟义不为所动,快速启动车子,“这些事等你酒醒了再说。”
“不,我现在很清醒。”
“你只是见一下王文禾,就闹结婚,下次再见他,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更傻的事来。”他终于拿出颜色来了。
原来都不笨,原来都是心知肚明的。
曹苏苘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原来一个人道歉,并不是做错了什么,而是他的感情处于上风。
她和吴晟义都不是强者,王文禾才是。
“你的优点就是连解释都不会,你的缺点就是善于认错。”
曹苏苘不敢再说对不起,只好维持缄默。
这一刻,她也不是一丝悔意都没有的。
吴晟义坚硬地说,“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想你以自由之身做事会方便些。”
“这事可否缓一缓?或是也等你酒醒了再说。”
有些人是有这种福气的,得来全不费功夫,失去也照样不花一点力气。
“不,我现在也很清醒。”
曹苏苘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很难过。”
一个女人毕竟是一个女人,感情的事一不如意,泪腺就特别争气。
但随即她就抹干了眼泪。
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伤心事也那么多,要是动辄就掉眼泪,那这个世界上的眼泪真的要泛滥成灾了。
“是,你会难过,但你不会伤心。”
“你们都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个悲剧人物,所以立定心思让我伤心悲情。”
吴晟义也动气了,“苏苘,说话公道点!”
“你们真是好汉,感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吴晟义说得极为客气,“我很抱歉,我也给你带来眼泪了。”
曹苏苘摩了摩眼睛,“放我下车,我自己可以走回去。我想在外面静一静。”
“你的眼泪在你进家门之前肯定会干掉。”
“我现在没心情向我母亲交代。”
吴晟义冷冷地说,“你放心,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样孝敬你母亲。”
他现在极不舒服,心里毒恶地想,和我分手,阁下说不定是喜极而泣吧。
曹苏苘不敢再多说什么。
在这场角斗中,她知道自己吃了败仗那是咎由自取,但他是无辜的。
他是好人,他曾经很真心地善待自己。
吴晟义却真切悲伤了,“我和你分手,你担心的反倒是你母亲多一点。”
曹苏苘这次毫无愧疚,“因为我母亲肯定不会比你更容易接受分手。”
这些男人也真是难以伺候。
是他先说分手的,自己要是要死要活的不肯罢手,他对你肯定会遗弃再加上嫌弃。
现在自己大大方方给个痛快了,他又嫌自己太过冷酷无情。
要是动不动就伤心欲绝,她一个人是无所谓,可是地球上60亿人口都如此,那这个地球还怎么悬得住?
到了家门口,曹苏苘下车来,她就站在那准备等车子开走。
但吴晟义也下车来,牵起她的手,“我送你进去。”
曹苏苘又心酸了,“其实我们不一定要走这一步的。”
“别傻了。”
他帮她按门铃,曹母亲自来开门,“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然后他对曹母说,“阿姨,我要到外地学习一段时间,最近都不能来看你了。”
曹母有点舍不得,“那要多久?”
“要看情况的,我有时间就给你打电话。”
“好好,年轻人事业心重也是好的。”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像平时那样摸了摸曹苏苘的头发,然后就转身离去了,一点破绽都没有。
曹苏苘走到窗边,他的车子已经绝尘而去了。
这个时候,她的悲伤才满满溢出来。
原来结合不一定需要很多的爱,但分手却一定会带来很深的伤害。
小艾知道这件事后不但不同情她,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曹苏苘来气了,“小艾,你要是再这样,我发誓我就要恨你了。”
小艾哈哈笑,“我们也真不愧是好姐妹,竟然在同一时间心情不好。”
“你和他也分了?”
“要是分得了,那倒也痛快。”
曹苏苘失笑,“你就不要跟我打哑谜了,我现在连星星和飞机都分不清楚。”
反正大事她做不了主,小事又不想做,所以现在她就整天无所事事,看星星晒月亮,也就那样过了一天。
很多人的一天就是这样过的,也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那个老女人约我跟她见面。”
“哪个老女人?”随即灵光一现明白过来,“她怎么会知道?”
小艾倒不是很困扰,“谁知道她怎么知道,我也没打算能瞒住她。”
也许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过年过节的,人特别容易脆弱,特别不愿意受委屈。
“你和他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我们会出来喝茶聊天约会,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他老婆找你干吗?”
“当然不是喝茶聊天培养感情。”
曹苏苘有点担心,“那你准备怎么办?”
小艾一口江湖味,“既然她已下了挑战书,我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为一个男人而决斗?这个时代,真的什么都反过来了。
“这事闹大了也不好,你父母那关就过不了,还是我来替你去吧,反正她也不认识你。”
“这种事,怎么好叫你挡煞呢?到时肯定很难对付。”
“所以我才替你啊,你忘啦,我练过正宗的少林功夫,所以对付一个女人是绰绰有余的。”
就算不为小艾,她现在也想找个人练练手脚顺顺气。
所以她从心底期望那个女人凶残,野蛮,指手画脚。
“苏苘,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就是想造成这样的错觉。不过这话如果由男人对我说,我会比较感动。”
到达约定的餐厅,曹苏苘一眼就看到那个女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她看到曹苏苘进来,并无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只是客气地站起来,然后脸带微笑,“我是方女士,谢谢你的时间。”
不管她的笑是虚情还是假意,曹苏苘第一招就输了。
她讪讪地笑笑,竟然有点紧张起来。
方女士打趣她,“你好象很紧张,我长得这么可怕?”
曹苏苘莞尔,“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方女士却自嘲了,“女人一上了年纪,是没办法不讨人厌的。”
曹苏苘也准备不再转弯抹角,“顾太太,你准备怎样处理这件事?”
“呀,你这样问可真难倒我了。我并无处理这些事的经验,所以我不会插手。”
“那你今天找我出来是准备做什么?”
方女士不答反问,“你看中他的是什么?”
曹苏苘想了想,诙谐地说,“一个贫穷弱女,想借着他的权势,一步步往上爬。”
方女士嗤一声笑出来,“就算是,那也无可厚非,你也总不能老是吃素。”
“你不介意我利用他?”
“要不然你凭什么跟他?你年轻貌美,聪明伶俐。但他有什么?一份糊口的牛工,一个五岁的儿子,以及还有我这样一个过气的老女人。”
曹苏苘这次是真切不好意思了,“你太谦虚了。”
方女士抑住了笑声,“要是在古时,我真的不介意跟你共事一夫,有个年轻过人的妹妹,我在其他太太跟前脸面也增光些。”
曹苏苘由衷对她佩服起来,她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阔太太,所以海阔天空。
“谢谢你如此通情达理。”
“所以这个社会表面上看是越来越文明了,但实则上是更不通情达理了。”
“对不起,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方女士笑了出来,“我知道你不是她。”
曹苏苘立马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对我的目光中没有恨意。”
“要恨也是你恨我才对,我才是破坏你们夫妻关系的第三者。”
“呀,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果别人有机可乘,那说明我们夫妻的关系早已出现了问题。而且一个年轻女子无名无份跟着他,不知要吃许多苦多少亏,我只是替她惋惜。”
“你们关系不好?但我听说他还是很维护你。”
“只是出现了任何一段十来年婚姻都会出现的问题,但我们还不至于为此事闹翻脸。我又不是想他做圣人,何必斩除他的七情六欲。”
“是顾太太你不拘小节,没有小家子气。”
“连我都知道了,我想外面的人也肯定多少有点风声了。你让她最好是先避避风头,这个社会虽说开放了,但对女子的批评却刻薄得很。”
曹苏苘有点感动,不管她的话是否真心,但字字合理,“我还以为你会担心你丈夫的前途。”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男人总得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承担一定的责任,即使将来为此事丢了饭碗,那也是应该的。”
曹苏苘由衷地对眼前的女子佩服起来,心想小艾是没戏了,这哪是人家的对手。
“我以后也肯定向你学习。”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就那样脱口而出。
“你真是会说笑,你们这一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说话做事都甚有智能,只需一根绳子就可以死死地牵着男人走。”
曹苏苘有点汗颜,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但她自己离这位女士所说的,还是距离很远很远。
但随即她又自我安慰,男人又不是小宠物,何需女人牵着走。
“你有什么忠告要我转给她的?”
“我自己就是个失败的成功例子,哪有资格说什么,我本来就是想找她聊聊天,但今天她又没空,只好改天再约了。”
曹苏苘冷汗也出来了,改天再约?
没道理啊,自己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她只好打趣,“这种豺狼野心的女子,你不见也不会是损失。”
“我要是不见你也是损失,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精彩。”
曹苏苘觉得自己也有义务说好话给她听,“她就只是比你年轻一点而已,所以才如此不懂事。”
“市面上年轻女子一抓一大把,但我想这位小姐必有过人可爱之处。”
好友一直损她,情敌反而一直夸,真是荒谬透顶。
方女士走后,小艾坐过来,目光有点呆滞。
“我宁愿她是个泼妇,对我破口大骂一番。”
“但现实很残酷是不是?小艾,你少缺德了,要是她大骂,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不就是我了!”
小艾总算不好意思了,“让你应付这种事,真是难为你了。”
“要是早知道她如此文明,我就让你自己来跟她培养感情了。我还以为她会咬紧牙关,使尽一个女人所有的力气挥出一巴掌。那可是夺夫之恨。”
“我可从没想过要把他夺过来。”
曹苏苘满怀希望地问,“那你可是准备回头是岸了?”
“苏苘,要是这么容易,我根本就不会开始,我又不是没有想过后果。”
“你可真是把前前后后都想透彻了?”
“我还没天真到以为有了爱情,我就不是破坏别人婚姻关系的第三者,但这也不是我想退就能退出来的事,真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爱情就像是瘟疫,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得了的。”
人一旦谈了情,就容易露出文艺腔来。
曹苏苘也文绉绉起来,“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任何一种疑难杂症,只要有心,肯下功夫,终将医好的。”
“那是多久?十年还是百年?你可是痊愈了?”
曹苏苘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的伤心情史不仅长,还特别深,似乎要把这辈子其他方面的所有不幸全部放在这一段情上爆发。
小艾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对不起,并不是有意想揭你伤疤。”
“也不是很痛的,一切终将过去的,是不是?”
可惜的是,她曹苏苘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温情再去重新发展下一段感情了。
“不要劝我,除非我们自己两个厌倦对方,否则事情可能会更糟。”
不轻易付出感情的人是这样的,因为心中有一段原装的感情。
所以那么就原封不动,要么就不惜余力。
她邵小艾就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
“请重新组装下思路,请重新好好想一想。”
小艾苦笑,“在我们短暂的一生里,我们努力做得那么好是做给谁看?如果别人诚心厚爱我们,我们邋遢一点有什么关系?要是那些故意挑剔我们的人,我们又理他做什么?”
“你真的准备豁出去了?”
“人生苦短,我们要及时行乐。”
“小艾,你条件这么好,好男人要多少有多少,要是可以,我希望你重新尝试一下。”
曹苏苘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但还是免不了罗哩八说劝阻一番。
就是怕对方将来后悔,怪自己没有做好一个朋友的本分。
“就是条件太好了,所以我很怕死,死了之后一切都要随风飘逝,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穷人怕穷,但富人不会怕富,只会怕死。
她邵小艾如果还不怕死,那真的没什么是值得她可怕的了。
然这种恐惧又比一般的怕苦怕穷更甚,因为根本没办法解除,除非发明长生不老之术。
但目前这又不是可能的,所以只好做出一些非常的举动来抗衡这种恐惧。
曹苏苘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只好招来侍者准备结帐。
但侍者笑吟吟地说,“有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小艾问,“谁?”
“他并没有留名字,已经走了。”
曹苏苘笑笑,“肯定是顾某人,现在我们三个女人都是因他在办事,这碗茶钱他来付也是应该的。”
“不会是他,他要是知道他老婆约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男人毕竟是男人,看到有女人为他争风相斗,说不定在旁边鼓掌叫好呢。”曹苏苘现在心里有点气,对他的言语也忍不住刻薄起来。
小艾一脸笃定,“肯定是王文禾。”
“第一,他不会有那个闲情来这种地方喝茶,第二,我不会认为他会跟踪我。”
“他现在为你改变也说不定。”
“管他是谁呢,服务员,把我们的帐单拿来,我们自己会付。”
侍者有点为难,“这……”
曹苏苘坚持,“你就当他刚才付错钱好了,那是你们的事。”
小艾喃喃自语,“我和他也许真的就快完了,但我相信你和王文禾肯定还有事要发生。”
小艾果然像预言家一样。
几天后的晚上,曹苏苘刚出家门,就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有个人影。
奇异地,她忽然想起童话故事小飞侠来,彼得潘失去了影子到处寻找追逐,并且央求温带把影子用针线打在他脚下。
王文禾泯灭了香烟,走到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说,“最近好吗?”
曹苏苘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是路过这里?”
中国名剧梁祝中,祝英台问梁山伯,“贤兄是路过,抑或特地到此?”
这其中的区别大的很,关系也大。
“苏苘,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曹苏苘在心里冷笑,他也真是君子,从来不会跟人争。
可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以前的男人中打转?
但小艾说的对,他真的是变了,要是以前,他哪好意思这样赤裸裸表露他的感情?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这话!”曹苏苘顿了顿,然后神情倨傲地抬起头,“但是,以后做任何事我都不想再牵涉到你!”
她觉得很骄傲,为自己能够拒绝他而感到骄傲。
原来自己也并不是全无骨气的。
但对于一个女子,这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也许你这样是对的,我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
“你错了,你对自己太低估了,你带给我的东西很多,绝望、死心、心灰意冷……这些功劳你怎么可以抹杀掉?”
曹苏苘也就只有在对着他的时候才会满腔热血。
满腔热血的恨,满腔热血的怨。
“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悲伤。”
“没有你,我就不可能会悲伤!”
他怔怔地望着她,任时光就那样过隙般飞逝,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她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可是他就那样走了。
是的,他堂堂须眉男儿,怎么可能会对她低声下气呢!
她知道,这一次是她把话说得太绝了。
只是他可曾理解,一个人要很多很多的感情才会悲伤?
是的,没有他,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引起她悲伤。
到底约定的餐厅,顾崇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她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几分钟了,没想到他更早,看来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曹小姐,谢谢你肯出来见我。”
曹苏苘有点不好意思,“顾先生,你太客气了。”
顾崇浩也不拐弯抹角,“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何必把事情闹大?”
“我想我以自由之身,说话也比较方便。”
这话好熟悉,对,前段时间晟义也这样跟自己说过。
她一下子就来气了。
“也许小艾只是拿你当借口去摆脱她母亲,你知道她从小就没有自主权,甚至走哪步路,都要凭她母亲一句话。”
顾崇浩失笑,“反正现在事情也闹开了,我总得做点什么表示一下。”
曹苏苘突然恶向胆边生,“你可爱小艾?”
他突然脸红起来,“曹小姐,我已经过了说情的年纪。”
对,说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以实际证明了,还能怎样?
原来成熟的老男人动起情来,也是很动人的。
曹苏苘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乌黑的浓发,笔挺的西装……
其实没有一点迹象可以显示他是个老男人,只除了他已婚。
如果不是他已婚,别人也可以将他划为年轻人。
男人也许要到自己的儿子的儿子开始失恋,他才会算老吧。
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和小艾在一起,也会觉得是两个年轻人在谈恋爱,绝对不会联想到是第三者。
“可你又何必离婚?我想婚变对你们这些政要人员来说,影响肯定很不好。”
“曹小姐,我并不十分在意我的官位。以前我并没有其它的发展,所以只好把精力致力于工作上,但现在不一样。”
“你和你妻子都是太文明的人,两个太文明的人在一起的感情生活是没有波折的。十来年的婚姻,任何人都会被磨得毫无棱角,现在你找到了小艾这个缺口,所以一定要先离了婚再说。”
顾崇浩也不多解释,他只是说,“她的父母现在对我很不客气。”
直到到了邵家,曹苏苘才知道他顾某人所说的不客气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邵家的工人直接把她挡在门外!
过了很久邵夫人才出来,一出场就是幅盛气凌人的样子,“小艾就要去国外读书了,我不想不相干的人再来影响她。”
“阿姨……”
“你可以叫我邵夫人。”
“好,邵夫人,请让我见一下小艾。”
“你觉得你们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她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
“呵,朋友,这种朋友不要也罢!”邵夫人声量并无提高,却把一句话也肯定到了极点。
曹苏苘也沉不住气了,“邵夫人,小艾已是成年人,不管对我还是其他人,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朋友,好与坏,要看她自己的身受,是福是苦,最后也是她自己来受,你只不过是她母亲,你并没有权利将她软禁!”
“那么曹小姐,请你告诉我,一个母亲该有什么权利!”
“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儿,我想她最大的权利还是用在她自身上,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唆你的?那么,你只管将你们曹家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不要牵涉我们邵家就可以。”
“不,她和你一样,一样不可理喻!一样都不能算是好母亲!也许所有的母亲都这样,女儿好了你们才做好母亲,女儿不听话就不再是女儿!可你应该知道,你自己也是从女儿的身份过来的。”
“可是这次,你们真的是过火了!”邵夫人从齿缝里摒出这样一句,然后愤然转身离去。
曹苏苘神色黯淡,也许她怪自己是对的,谁叫自己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呢。
但她不应该将小艾软禁!
可这世上不应该的事多着了,她又能怎样呢?
曹苏苘突然对自己愤恨起来。
人类最恨的往往就是自己的这种无能为力。
她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头扎进书堆里去。
书中她看不到颜如玉,也看不到黄金屋,但她必须要把时间冷漠地扼杀掉。
其实她的这个习惯也不算太坏,别人心情不好是喝酒闹事,但她却只是看书来惩罚自己。
说实在的,要是有选择,她宁愿去当乞丐,也不要看书。
但她并没有成为书呆子,半个月后,邵母却亲自来找她,“我想跟你谈谈。”
她不是在征询,她根本就是在下命令。
曹苏苘在心里打了个突,老太太御驾亲征,并不代表她愿意冰释前嫌。
那么,肯定是小艾有事发生了。
邵母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板着一张被霜打过似的的茄子脸。
这茄子虽然不再新鲜,但依旧美得有点不像样。
其实每个女人最颠峰的美也就是这种年纪,直到开始为子女的婚姻大事操心,才渐渐开始走下坡路。
车子到了她的家,她把曹苏苘带到小艾的房间门口 。
小艾躺在床上。
曹苏苘直接跑进去抱住她,“小艾,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但小艾并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
然后她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折射出的也只是呆滞的目光。
曹苏苘顿时害怕起来,“小艾,你不要吓我。”
她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医生和护士。
“怎么会这样?”她浑身战栗地问那个医生。
她的眼泪也崩溃了出来。
这一次,这些氢气和氧气的合成,并不是凭她的感觉,而是她所有的感情。
但医生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一下头。
这种表情她最熟悉不过。
在电视上,那些宣告别人抢救无效的医生都是这个表情。
她如被人兜头兜脑浇了一盆冰水,通体生凉,牙关打战。
“你回去吧。”邵母进来赶她,语气不见得有多伤心,但是相当气愤。
曹苏苘明白过来。
这个女人不是想让她来见小艾,她只是想看看小艾见到她会否有反应。
现在证明她并不是个例外,所以她不想再见到她。
两个女工进来把她拖了出去。
她全身僵直,动弹不了,只好坐到对面的马路上。
直到入夜了,她才看到那个医生出来。
“请你告诉我,小艾她得了什么病?”
“我们只会对患者家属透露病情。”他准备转身就走。
她立马挡到他前面,开始低声下气,“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她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难过,就请告诉我吧。”
“你又不是医生,告诉你有什么用?”他还是一脸冷漠。
一个医生,每天过的肯定就是迎送生涯。
迎接许多新生命的来临,同时也送走许多无法挽留的生命。
所以,对任何的残疾病例都司空见惯。
但曹苏苘已经溃不成军,眼泪噼里啪啦一个劲往外蹦,“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就想知道她的病情,我求你告诉我吧。”
“她父母有交代过不准我向别人透露她的病情。”他明显开始有点心软。
“你刚才也看到了,是她妈妈把我接过来的,我已知道她的病,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为了摆脱她,只好告诉她,“她患的是小儿隐性精神疾病,这种病如果保护的好并不会有多大影响。但前段时间她受了很大刺激,造成神经大量衰竭。”
“那她为什么不认识我?”
“不是不认识你,她是什么人都不认识。她父母已经准备送她去美国治疗。”
“那她能彻底治好的吧?”
邵俯这样的人家,伤天害理的事肯定是有做过的,积累这样大的家业,就一定打跨了不少同道中人。
但这种报应却报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身上,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这种病往好了说只能治标不治本,但如果病人自己不想好,以后就永远这样子了。”
曹苏苘痛不可当,“什么叫病人自己不想好?哪有人不希望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的?”
有些人以为盛爱时失恋最痛苦,也有些人以为倾家荡产最痛苦,这些痛苦她都经历过,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让她痛得那么毫无转圜余地。
“你不会理解,所以暂时你没有得这种病。”他显然已经不耐烦再解释。
曹苏苘想,小艾真是幸福,她竟然可以控制自己不再有思想。
只把这种痛苦留给这些想念她的人。
但是她的小艾,将有可能永远不再记得她是谁,那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一下子就软弱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自己走回去。
她打了个电话,泪水一直一个劲地往外蹦,“小艾,她不再记得我了……”
王文禾很快就赶来了。
她趴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曹苏苘从没想过,是小艾的这种不幸,把他们两个又拉在一起了。
但后来她才知道,他们重新走在一起,只不过把大限之期延长一点点而已。
一到家,曹母就堵了上来,“你怎么还会跟他走在一起?”
显然,她肯定看到是王文禾把她送过来的。
曹苏苘也烦躁起来,“我不跟他,那我应该跟谁?”
曹母一听她这腔调,就立马动气了,“天下那么多好男人都死光了,你非要跟这种人在一起!”
“好男人多的是,问题是你女儿不够好,所以我何必去害他们。”
“他到底哪里好,以至于我们母女两个到现在还为他反目成仇!”
曹苏苘也干脆豁出去了,“他好与不好,最后吃苦受累的都是我自己,不会连累到你。”
“但问题你是我女儿!”曹母恨不得把她揉回子宫重新再生一次,不管生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这样的女儿。
曹苏苘冷笑,“我还以为是冤家。”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找个身份正统做事稳定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在小学就已经将讲台一脚踢飞掉,同时又用死人骨打架的人。”
“那不是他做的。”
“问题就可怕在这里,问题就是那帮人跟在他屁股后。”
“你倒是了解任何人都比你女儿多。”
曹母的语气也软弱下来,“一个母亲,一生对女儿的要求就是这样一个,怎么说都不算过份的。你哪怕是去找个讨饭乞儿。”
“现在的乞儿要求可高了, 未必看得上我。”
前段时间她在街上遇到一个乞儿,竟然拿着麻袋问路人要钱,是名副其实的要,而不是讨。
因为他就挡在你面前狂笑,这种威逼的手段比刀架你脖子上还要有效。
因为拿刀逼你,说不定有想当英雄的人会拔刀相助,可只是对着你笑,又不犯法,你不给反而显得你小家子气。
她随手拿出几个硬币扔到他麻袋里,当时她也吓了一跳,这麻袋鼓鼓的足可当枕头了。
这钱别说是买泰国米,买XO都足够了。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满足,还继续挡在她面前。
曹苏苘当时也笑了,“如果你还挡在我面前的话,小心我把你的麻袋抢过来,我口袋里的钱还没你多呢。”
曹母心力憔悴,“除了这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到了这一刻,曹苏苘才意识到,她们母女的关系根本无法化解。
其他的事又何需她答应?
她根本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那么母亲大人,除了这件事,我也都可以答应你。”
曹苏苘甩上门就进了自己房间。
她连鞋子也没脱就扑倒在床上,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第二天黄昏。
醒来时连头发都是湿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一想到小艾,她又悲切地哭了,眼睛似核桃一样。
但曹母不为所动,一见她起来就问,“你要去哪里?”
曹苏苘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怎么,你也准备软禁我?”
“如果你要是再去找王文禾,我们母女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曹苏苘毫不犹豫,“母亲,请别逼我做选择。”
“这辈子养什么,都不应该养女儿。”
曹母的语气并无特别伤心,但她指出的却是事实。
最另人尴尬的是,她自己也是她所说的这种女儿。
“我还以为,你自己亲身经历过,所以会比较体谅我。”
“就是因为我自己经历过,所以不想你重蹈覆辙。一个家两代女人,那种生活有一个经历过就已足够。”
很显然,经历管经历,她还是她,和任何一位老式母亲一样,对女儿并不会民主。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我这也是我母系因子在作怪。”
曹母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我知道我不是好榜样。”
“那么你和爸爸在一起,可有后悔?”
曹母避重就轻,“你以为你爸爸退出来是因为我的缘故吗?这些男人,是不可能为女人做这些事的。你爸是自己累了,正好遇到我,于是名正言顺退下来。”
“但我们现在还年轻,所以可以有大把时间重新来过,是不是?”
“就是因为你们现在年轻,年轻气盛,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什么事都会发生。要是再过几年,反倒还好说些。”
“再过几年?母亲,一个女子的七情六欲在25岁之前就应该全部解决掉。所以我非在25岁之前结婚不可,如果到时他还满足不了我,我自会离开他。”
“你说得倒容易!这种事只会越陷越深。”
曹苏苘恨不得把心肺都给掏出来了,“母亲,再过几年,我也要和你一样,结婚生育持家辛劳,我也就剩这几年的好光阴了,所以你要是真为我好,就纵容我这一次。”
“可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你给我留条路,我总是可以归来的。”
曹母突然觉得累了,“如果你觉得在生活上吃不了苦,那么我那还有一笔你外公给的遗产,当时我跟你外婆赌气一直没要,现在我转给你做嫁妆。你爸爸也有若干产业股份在外面并没有收回来,那时被没收的都是他名义上的财产。”
“在我们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在爸爸面临牢狱之灾的时候,你都可以袖手旁观,而现在,你女儿只不过是想跟她心仪的男子在一起,你却出尽全身力气阻挠,母亲,你这算哪门子母亲!”
“我以为你会让晟义帮你。”
“是,你故意制造这样一个困境给你亲生女儿,以便她有以身相许的机会。我以前不明白别人是怎样卖女儿的,现在我总算亲身见识到了。”
曹母的火气也大起来,“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那么你就赤身从这个家走出去,我就当是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一个母亲除了跟亲生女儿作对外还可以做的事尚且那么多,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跟我过不去呢?你可以回味下你以前是怎么做女儿的,或者你甚至也可以去约会旧情人,我想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你不和他在一起也许会遗憾,但你和他在一起将来肯定会后悔!”
“一个女子的一生中,有件可以后悔的事总是好的,你看小时候你们离开我,三年前王文禾离开我,这些都不是我所选择的,所以也根本轮不到我来后悔。所以这次,我一定要让自己选择!”
况且后悔管后悔,她的生活还是照样可以过下去的。
不会像某些有才人一样,可以矫情地选择自杀,她会起劲地活到天荒地老。
她的生命可不会那么金贵,可以选择到极乐世界去享乐。
曹苏苘打开门毅然离去。
她一直在街上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本来她并没有下定决心是否重新和王文禾走在一起,但现在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只好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她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只好随便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养人?”
王文禾在那头错愕了一下,随即说,“你站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用多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也想维持缄默的,但终于不忍,只好劝说,“不要和你母亲作对,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如果她不是她母亲,事情反而好说点。
至少她们两个在某一件事上是志同道合的同志,都有过为了个男人而离家出走的经历。
生命最奇妙的就是这点,也最让人尴尬。
曹苏苘嗤一声笑出来,真是闲人不知挑担累,“那你为什么要和你父亲作对?为什么一定要从那个家里出来?”
“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你很少跟我说关于你自己的事。”
王文禾却又开始搪塞,“你看你,又说到我头上去了。”
“所以我不说你,你也不要说我。”
王文禾看着她两手空空,打趣了一句,“你真的是光着身子就出来了。”
“这就叫辞旧迎新。”
曹苏苘爬上吉普车,庆幸自己今天又没穿裙子,要不然肯定要暴光了。
下次要找个垫脚奴才才可以。
王文禾启动车子,可是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
曹苏苘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他并无回答,只是微微笑。
曹苏苘突然恶向胆边生,“你再看,再看我就要亲你了。”
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我有什么好的,你会跟着我?”
“你太自信了,为什么一定要你好我才跟着你?真正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你不好,所以我才和你在一起,这样才显示我伟大的人格。”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至少我不会后悔。”
“跟着我你会吃苦。”
曹苏苘慷慨地答,“那么,你就认为我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好了。”
他把她带到一幢一眼很难望到顶的大厦顶层。
这样高的高楼,几乎触手就可摘下天上的云朵了。
只是温州这个工业化城市,大气层气温随着人们排出的废气剧增,烫焦了天空,让云朵都显得灰沉沉的。
这几乎就是温州最高的高楼了,不过电梯还是一下子就到了顶层。
曹苏苘奇突地想,电梯这么快就上来了,看来即使自己离家出走,心情也不能算沉重的。
“文禾,要是有一天你生我气了,那么在这电梯降落地面之前,你一定要把所有的气都消掉。”
王文禾有点哭笑不得,“那么,我就改走楼梯。”
他按了密码,大门自动打开,他把她拥进房内。
出乎意料的是,房子很大,但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该有的设备一件都不差,但多余的装饰品一件也无。
露台上有个很大的花园,但里面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曹苏苘惊叹,“竟然连张沙发都没有!那客人来了坐哪?”
“我这从来不招待别人的。”
“男人的房子是该这样的,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样才不会搞乱。”
自来空无一物,不必染尘埃。
“明天我陪你去买。”
“怎么把这种责任落在我身上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来享福。”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当然要由你来装修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不,我不知道,但你要是不来,这就一直这样好了。”
走到卧室,还好看到一张大床。
曹苏苘感叹,“一个男人,一张床,就这样可以过了我一生。”
她细细端详他的睡房,他却细细端详她的脸,然后两个人都脸红了。
王文禾拉起她,“我们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有人帮自己做决定,她当然愿意坐享其成。
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当是减肥,况且下一顿很快就到来。
王文禾揶揄道,“这样养你一辈子也不是很困难的。”
曹苏苘一语双关,“所以你不需要那么辛苦。”
她再怎么不识货,也知道普通人做牛做马做十年也赚不来他那辆车的几个轮胎。
“只要不让你辛苦,那就都不算辛苦。”
是的,有些男人全靠女人支撑,那才是真正的辛苦。
第二天,他陪她去了家居商场。
他只是站在一边看她挑选,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这些事你决定就可以。”
到最后曹苏苘也只是选了很多厨房用具。
王文禾不以为然,“女孩子,做什么饭?”
天下的男人都有他这种思想,那女孩子真的就有福了。
抓心抓胃,一点也不矜贵。
曹苏苘笑笑,“先备着好了,要是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就自己做饭吃。”
他啼笑皆非,“这和心情不好有什么关系?”
“下了厨房,全身都是油烟味,让你闻着有罪恶感。”
“你这样做是完全划不来的。”
当这种灶下婢应该也是很浪漫温馨的吧?君来兮,君饿兮?
“没本事的女孩子就只会这一两项伎俩。”
“呵呵。”他也不再狡辩。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说“你放心好了”、“以后怎样怎样”这些空口大白话。
“我送你去时代逛一下。”
在车上,曹苏苘问他,“你为什么只穿深色的衣服?”
“男人难道还有别的衣服更适合穿的吗?”
是的,有些男人不在圣诞节也打扮地像个圣诞树,那才真让人吃不消。
更让人吃不消的是,有些男人还自以为是够格够型,在好好的衣服上凿个洞挂点流梳,活像那种穷山道士一样。
这个时代,什么都要反过来,那些公子哥都喜欢打扮地似个拾荒的,反而是拾荒的,打扮的才像个大老板。
“衣服都是你自己选购的?”
“他们会送上来,我随手拿着穿就是。”
“可是,你还是穿得那样无懈可击。”
“每个女人说自己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呵呵。”
曹苏苘本来想问,“要是我送其它颜色的衣服给你,你会不会穿?”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要改变他?
她甚至一点都不想为难他,她知道他是不喜欢逛街的,更不用说是去女装店了。
其实她打心里也不喜欢那些老是陪女人去买衣服的男人。
要是在内衣店看到男人,她甚至会无限佩服那个女人。
曹苏苘吓了一跳,自己原来是那么挑剔的人,难怪这些年来宁愿一个人也不要凑数,根本没得凑。
王文禾也真是个异数,不过不怕,她的这些习惯就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曹苏苘懂事地说,“你回去挣钱吧,我自己一个人去花钱就可以。”
自己又不是那种没文化的女人,自以为有了个得体的男朋友,就迫不及待地拿到街上去显摆。
男人的时间是用来打天下的,女人自己来跑天下就可以。
王文禾给了她一张信用卡,“你想买什么,尽管买。”
对,别入宝山而空手回。
曹苏苘不动声色,原来父母与男人,终究是有区别的。
但她自己却一样,一样只能做伸手派。
“等下陈小姐会陪你进去,你们女孩子一起买东西会有眼光些。”
她也不再推辞,因为陈小姐已经在停车场等了。
他们一下车,陈小姐就迎了上来,笑容可掬,“曹小姐,你好。”
曹苏苘眼前一亮,她开始还以为会是个浓妆艳抹的女阿飞。
但见眼前的人却打扮地极之大方,投手举足间都有说不出的味道。
“谢谢你抽空陪我。”
那陈小姐也意外了,她还以为老板的女朋友会得十分骄纵难以伺候。
看来今天大家的运气都不错。
曹苏苘转向王文禾,“你回去吧,开车小心点。”
说完就携陈小姐进去了。
她也没问“你等下要不要过来接我?”
或是“晚上你几点回家?”
可是为什么要问?
她的心绪一向比较一般女孩子清贫些。
她从没想过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打乱他原有的生活习惯。
一切都看他的方便,她喜欢意外之喜,即使他没做到也不会失望。
所以说,女子最好不要见有个把问题就急着发问。
女孩子的嘴巴还是用来接吻比较可爱。
陈小姐也没问任何一个问题,她不是来聊天的,深谙什么叫本份。
她只是建议性地说时下最流行的是何种服饰,以及哪几个牌子最近又出了什么新品。
这些牌子当然不是普罗大众所能消费地起的。
曹苏苘随意挑了几套比较素净的裙子,也不试穿。
她对自身的眼光一向比较满意。
她觉得如果自己两眼都不能确定是否已经看中,那么何必再多看一眼?
陈小姐拿出一席红色的小礼服,“曹小姐,这件衣服怎么样?”
曹苏苘微微笑,“红色还是比较适合老人与小孩。”
因不甘寂寞,不得不靠鲜艳颜色来吸引他人眼球。
但不知怎的,许是这衣服做得太精致,许是这店里的灯光太会蛊惑人心,这衣服竟显得不难看。
“你皮肤白,可以更加衬托出这件衣服的颜色。”
恁地会说话,可见陈小姐也不是一般小角色。
“我小时候都不敢穿红色,现在哪好意思再穿。”
“那么,或许可以试一下。”陈小姐像是看穿了她心思,“现在俗艳不流行在红色身上了。”
曹苏苘觉得好歹陈小姐陪自己这么久了,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从更衣室里出来一照镜子,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她立马提醒自己,人不可以这样自恋。
陈小姐逮着机会不想错过,立马又去挑了好几套,“反正已经换了,再让我们开开眼界。”
曹苏苘莞尔,“那我可是要收费的。”
其实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她再次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旁边的一位顾客立马对服务员说,“小姐,我也想要一套这位小姐身上的衣服。”
服务员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小姐,我们这个牌子的衣服都是限量版的,都只有一件。”
曹苏苘连忙说,“那么这位小姐先要好了,反正我已经挑了很多。”
那位小姐没声价一直言谢。
这是第一次,曹苏苘觉得自己是被真诚地感谢。
真没想到一件衣服的力量会这样强大。
连服务员都殷殷地说,“曹小姐身材这么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真不愧是名店,连服务员都那么会说话,并无说是自己的衣服好看,才把人显得好看。
效果已经看出来,那么何必再多此一举自抬身价?
最后,曹苏苘只好随意又多挑了两套。
但她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把刚才所有的衣服都打包了。
陈小姐笑笑,“这些衣服,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穿的了。”
曹苏苘也不再推辞,她想既然陈小姐擅自为她做主,那么王文禾肯定是吩咐过了。
她现在已是他的人马了,当然不能太寒碜。
要是孑然一人,才不怕失礼于谁。
正准备去付帐,陈小姐却说,“这些衣服他们会送过去,现在我们先去逛饰品店还是化妆品店?”
也是曹苏苘自己先挑一些,最后陈小姐再另外帮她选了一大堆。
曹苏苘打趣,“别人还以为我们是搞批发的。”
陈小姐还在那边挑,“先备着好了,平时多个选择总是好的。”
曹苏苘揶揄地一想,曹苏苘这个名字本来是由三个草组成,可是以后却要用金刚石镶镀。
不过这钱她花得心安理得。
要不是因为他,她还懒得搞那么多花头呢。
曹苏苘最后挑了一对耳环送给陈小姐。
陈小姐立马笑着推辞,不徐不疾地说,“只有长辈才会给晚辈见面礼。”
曹苏苘有点尴尬,为了感谢她陪她?抑或为了笼络人心?
但正如陈小姐自己所说,她只做分内事而已。
“那我请你喝茶可好?”
“那是我的荣幸,但今天你已经很累了。”很明显陈小姐并不有心跟她建立深厚关系。
有什么意思呢?宾是宾,主是主,要是混熟了,以后她说话做事更不方便。
走到门口,王文禾的车子正好驶到。
曹苏苘只好跟陈小姐挥挥手。
王文禾也真是个大男人,他并无问“都买了些什么”或是“对陈小姐满意吗”这些琐事。
他只是关心地问,“累吗?”
曹苏苘笑笑,“我第一次做这么多事。”
“你想去吃什么?”
“好象我以后的人生就是致力于吃饭买东西。”
“那是女孩子的特权。”
曹苏苘有点自嘲,“我会把这当做是一项事业来做。”
“那帮朋友说明晚请你吃个饭。”
“这些事你来帮我决定就可以。”
难怪需要买这么多行头。
王文禾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给她,“打开看看。”
曹苏苘一看就知道是个首饰盒,“刚才陈小姐已经帮我买了许多了。”
“那些是生活的必需品,这个才算礼物。”
曹苏苘只好打开,是一条很精致的项链,项坠是颗拇指般大小的琥珀,有点黄,有点绿,但晶莹地剔透。
不用鉴宝师说明也知道价值不菲,但也绝非拍卖行里的那些陈年旧货。
她也不喜欢那些死人戴过的东西,她并不想一个陌生人的灵魂安息在上面。
曹苏苘突然笑了,“被这么好看的项链压着,即使抬不起头来,那也值了。”
“你看你,总是让我无法招架。”他帮她戴上。
“那我明天该穿什么衣服出场?”
“你想怎么穿都可以,只要你自己喜欢。”
“那怎么行,既然我已见了光,当然要打扮地漂亮一点,要不然以后你带别的女孩子出场,被她们比下去,那我面子往哪搁?”
话虽这样说,第二天,曹苏苘还是一点妆也没化,不过倒是精心挑选了一席白色的长裙,式样简单,款式大方。
他们到达酒店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哥,大嫂。”
曹苏苘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他们这样叫她,而是她以为只是和几个人吃顿饭,但没想到大厅里至少有十几桌,跟普通人办酒席一样。
她随即换上个笑脸,唯唯诺诺。
王文禾说了一句,“大家只管喝酒,不用客气。”
然后他护着曹苏苘在主桌坐下。
“大哥,大嫂真是漂亮。”有些人恭维地说。
曹苏苘微微笑,心里却也高兴地很,正是应了那句话,人要好话听,佛要香烟受。
不管赞美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和地球上一般女子一样,照单全收。
心里还这样想,真不愧是没读过书的,不需要戴着眼镜,眼光自然不会差。
“那是当然,我们大哥他自己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另外有几个人接过去说。
王文禾只是笑笑,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反而是曹苏苘,爽朗地说,“你们不要再夸了,再夸我也没有见面礼给你们。”
“大嫂能来跟我们这些兄弟喝酒,已是天大的礼了。”
“我是喜欢热闹的,你们要是有时间,尽管多聚聚就是。”
当然,也有很多女人在那喁喁窃语。
眼光也时不时折射过来,有羡慕,也有嫉妒。
曹苏苘只是微微笑,心中并无一丝的不快。
要是没有这些眼光,自己的男朋友才值得检讨呢!
况且风光已经占尽,何必还要在眼角上占点便宜来降低自己的趣味。
很多人过来敬酒,气氛十分热闹,但不至于闹哄哄。
曹苏苘一一饮尽,都是兄弟,不能怠慢了哪位才是。
要是真喝不下,一开始就一杯也不要喝。
大家都由衷地说,“真不愧是大嫂,好酒量。”
曹苏苘庆幸地一想,还好自己天生就会喝酒,要不然还真坐不稳这个位子。
她偷偷问王文禾,“你今天怎么允许我喝酒了?”
“今天你高兴。”
“那些人似乎比你更高兴。”
“他们高兴的是一天,我高兴的是一辈子。”
即使斗转星移,即使一百年后,曹苏苘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普通话。
她裂开嘴笑,“有酒真好,要是在平时,你肯定不好意思对我说这样的话。”
王文禾又不好意思起来,“你心里清楚就可以。”
是啊,爱情何必要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就会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等废气反应,然后很容易腐烂掉。
有些男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有多深,敲锣打鼓到街上乱拉观众,还自以为很浪漫,其实活脱脱就是个神经汉。
“我不管啊,我就当这是我俩的喜酒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是她的人又怎样呢?
几天的逍遥日子后,王文禾问她,“你要不要去上班?”
曹苏苘有点灰心,“我能上什么班?”
或者说,任何不想吃苦的女孩子能上什么班?
拿着再低微的工资,占着再无关紧要的职位,都有人事倾扎。
然则,随便练好一门手艺,动辄就要花上十来年。
等到练成精了,人也就差不多飞到瑶池仙境了。
可是,人贵自立。
她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是应该为他而升级的。
总不能老来写回忆录时,小辈问,“奶奶,你年轻时都做些什么?”
然后自己骄傲地回答,“除了恋爱,就是吃与睡。”
这算哪门子营生呢?
“去报社也可以,涂涂写写,时间容易过。”
“我的时间本来就不难过,即使在家等你,我也觉得过得很快。”
他有时间,她的时间就用来陪他。
和自己最心爱的男子在一起,那是幸福的。
他没有时间,她的时间就用来等他。
等心爱的男子回家,那也是幸福的。
不管她现在以何种载体出现,情人,女朋友,抑或寄生虫,菟丝草,她都是幸福的。
“女孩子学一技傍身,做事也方便点。”
曹苏苘骄傲地说,“女孩子最好的技术不就是绑住男人吗?我也只用学好这一技就可以了。”
王文禾失笑,“呵呵。”
最后,王文禾还是把她带到了一间颇具规模的报社里,。
一位小姐立马迎了上来,“王先生,曹小姐,你们好。”
“以后你就跟着罗小姐学习。”王文禾说完就离去。
罗小姐简单地对在座各位介绍,“这是曹小姐,以后你们的新同事。”
大家只是公式地鼓掌表示欢迎,不过男同事都伸长了脖子。
罗小姐又把她带到一间办公室,“这是你的办公桌,我的就在隔壁,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我是这里的主编。”
曹苏苘立马肃然起敬。
想不到眼前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已有这样一番作为。
幸好自己没有什么职位,要不然徒挂个虚名,没有实际作为,岂不惹人耻笑。
但她的定位是朝编辑这个方向的,这是种高贵但不切实际生活的职务,还好有王文禾帮自己解决生活问题,要不然就熬苦了。
陈小姐拿出一大叠文件,“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看完,下班之前再给我写一篇总结。”
曹苏苘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是来走场过秀,没想到和一般员工一样,要真枪实弹去做。
陈小姐也看出她这种心理,只是抱歉一笑,“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曹苏苘带着一种赌气的态度,也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到了下午茶时间,秘书送来蛋糕茶点,这倒是其他普通员工所不能享受。
罗小姐时时进来指点一二,对她的领悟能力深表诧异。
社里其他的人对她也都很客气。
俗云,先敬云裳后敬人。
只有无钱无势的人,才会在哪都会遇到一张晚娘脸,躲也躲不掉。
曹苏苘以为罗小姐只是一时紧张,所以对她比较严格。
但是不,时间越久,罗小姐越是变本加厉对她下功夫。
曹苏苘也懂得,叫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将毕生所学传授,始终算是一种修为。
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逐渐开始真心下苦功夫。
但在王文禾面前,她还是会撒娇,“好累啊,腰算背痛。这么吃苦,我还以为跟着你会享福的呢。”
“那以后就不要去算了。”
“现在太迟了,我吃苦已经吃上隐了。”
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等一个人,一下班王文禾就来接他。
有时晚上即使一个人在家,她也有很多事可以处理。
所以说,工作在某一程度给女人一些尊严。
是的,尊严,她母亲现在看起来也很有尊严。
这天在路上,一辆黑色大房车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司机先下车,叫了一声,“小姐。”
曹苏苘向车里望了望,后座上是一位戴着墨镜的女人,着一身黑色轻纱的洋装,看起来十分高贵。
曹苏苘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眼前人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司机又开口了,“夫人现在是去机场。”
曹苏苘觉得无论如何,她也该送母亲这一程,只好上了车。
“母亲,谢谢你体谅我。”
不管等下她如何训斥自己,但既然肯来找她,已是很大一让步。
曹母显然还有余怒,“我现在就去爱尔兰,以后眼不见为净。”
曹苏苘虽然原本并无打算要和母亲见面,但现在一听她又要离开这个城市,心情不免又悲伤起来。
曹母见她真情流露,毕竟是亲生女儿,一下子就气消了,“我不是为了避开你,现在你爸爸在里面,我得去替他重新把生意做起来。”
曹苏苘讶然,母亲会做滚滚红尘的生意?
显得,她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看她母亲现在的派头就知道。
其实每个人骨子里都有吃苦耐劳的本质。
只是有些人不到最后一刻不释放出来,也有些人要靠某些媒介物,比如爱情,才会心甘情愿体现出来。
“母亲,要不就结束外面的生意吧,你已有足够的钱养老。”
“养老?呵,你也真够残忍的。”
不管是何方女性,只要一上年纪,都很害怕别人在她面前提到“老”字。
“我的意思是,既然生活无忧,那么何必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苦?爸爸又不在身边。”
“难道你真的不准备要嫁妆了?”
“这些我可以自己慢慢准备的,我现在已有工作。”
曹母却毫不留情,“你那薪水够买一瓶香水还是一条裙子?”
真是太令人难为情了,自己好不容易拾起的自信又被击到地上。
“不过也不怕,他现在也已足够养你一辈子。”
曹苏苘终于听出弦外之音,“你可是知道什么消息?”
“我要是告诉你他杀人放火,你会离开他吗?”
曹苏苘想了想,终于维持缄默。
“所以你又何必知道!在这个都市,如果你想安分守己,那就只有去做三五几千的工作,养一只狗都不够体面。”
其实不用她母亲说,曹苏苘也约莫知道维持目前这样的生活水平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是,正经生意也可以发大财,但动辄就要“百年基业”来垫底。
她也知道王文禾的父亲是书记,但他们却早已断了关系。
至于他母亲留给他的那笔遗产,在二十年前或许是个大数目,但现在却买不来他自己所住的那所大房子。
曹苏苘突然对她母亲道出了真心,“这23年来,我一直没在物质上吃过苦,所以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过粗茶淡饭的日子。”
“你说得倒好听,粗茶淡饭?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年轻人,好奇心重,过一两个月这种日子是无所谓,要是时间一久,包管你连这茶这饭都要省掉的心都有。”
“你现在怎么反倒帮他说话了?”
“既然你主意已决,那么也就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过得好一点。”
“谢谢你,母亲。”想了想,终于舍去后面那句“在我头发没白之前就已原谅了我。”
“我不是不喜欢他……”
曹苏苘这时调皮地接上一句,“母亲,你只要喜欢我爸爸就可以了。”
曹母听明白了意思,气得又怪自己教女无方,竟拿自己开起了玩笑。
到了机场,看还有点时间,母女俩一起找了个茶座坐下。
曹母搅动咖啡,突然道出了这样一句幽默语,“是我把这些不好的基因遗传给你,真是对不起。”
是的,最怕有种父母,动辄就对子女说,“你才二十几岁就糊涂了?是谁怀胎十月生的你?你怎么可以为一个‘千万人’跟我们过不去?”
却从不想想到底是谁的因子在作怪。
曹苏苘细细品味这句话,然后逐渐眉开眼笑。
竟也洋洋得意,“母亲,也有很多人羡慕我有优良基因。”
“我在你卡上留了一笔钱,你有自己的钱傍身,做什么事都可以方便点。”
“母亲,谢谢你原谅了我。”
曹苏苘感动之余,用词也比较大方。
她一向自认没做错这件事,何来他人的原谅?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女儿就这样白手送人了?你哥哥也不见得比你听话,要是我还如此固执,真的要孤身到老了。”
“母亲,对不起,我们都让你操足了心。”
“说到底,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不称职,从小没把你带在身边好好管教。”
“我照样过得很丰足啊,并无缺样。”
“小时候真不应该让你去习武,要不然现在你也不会有恃无恐。换做一般胆细的女孩子,肯定不敢过这种生活。”
“母亲,至少我现在还年轻,还经得起。”
曹母的眼里泛出泪光,“你看你外婆,最后郁郁而终,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也以为我们都还年轻,可你看说没就没了。”
曹苏苘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看着风光,其实也吃了不少苦。
生活其实对每个人都不容易。
幸好,生下来是容易的,活下去也是容易的。
曹母又继续说下去,“现在我那套太旧了,教给你也无用。你自己切记边做边学。”
“是,是。”
“你自己选的路,以后好走难走,都不要有任何抱怨了。”
曹苏苘没想过,自己会和母亲融洽到这种地步,“我知道的。”
“要是你不想离开他,那么平时就多忍让,无谓发脾气,如果你实在无法忍受了,那就更无需发脾气,只管自己离开就是。”
时间差不多了,曹母站了起来,司机过来结帐。
到了检票口,曹苏苘忍不住拉住母亲,“母亲,请祝福我。”
曹母只是微微笑,“祝福这种事由牧师来做比较灵验。”
曹母最后一句说地极其婉约,“要是结婚,请记得通知我。”
然后头也不回消失在人海尽头。
曹苏苘悲呛地想,也许大人们的苦心,要到自己也成了大人才能懂得。
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金色年华”。
经理立马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称呼她,“曹小姐。”
“没事,我就是想来喝杯酒。文禾在吗?”
“我们老板今天不在。”
“他在别的地方还有生意?”
经理寻思着应该怎样回答,但终于还是说,“是的。”
“都做些什么?”
“对不起,曹小姐,我只是负责这里的,其它的事我并不清楚。”
“哦,那你去忙吧。”
经理一退下就立马舒了一口气。
这瘟生得罪不起。
但自己要是说错了话,又担当不起。
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避开,幸好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侍应生端来一大堆小吃,“曹小姐,请慢用。”
曹苏苘客气地笑笑,“不,我不需要这些东西,给我一杯酒就可以。”
侍应生退下,又有一个人影过来。
“苏苘,真的是你?”
曹苏苘看清楚来人,也欢叫出来,“梦姬!”
竟然是儿时的好伙伴。
“刚才有人说我们老板的女朋友来了,没想到我出来一看,竟然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
李梦姬有点尴尬。
真是太不济了,终于见面,而她却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我在这里讨生活。”
曹苏苘明白过来,“你也在这唱歌?”
李梦姬苦笑,“我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她点起一根烟,姿势很熟络,意态更是沧桑。
曹苏苘这才发现,小时候是美人胚子的她,现在虽然出落地也很标致,可是很明显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不是她这种年龄才有的成熟。
江湖真催人老。
也许催人老的也不是江湖,而是那不如意的生活。
然后她随手递给曹苏苘一根烟。
“不,不用,我暂时还不需要。”
“你先坐一下,下面轮到我上场了。”
梦姬到后台后,那光头主持人上来用很激扬的声音在那尖叫,“以后我们有没有实力,就看你们对接下来出场的白露小姐的掌声够不够热烈了……”
原来李梦姬也是有艺名的。
这年头,有点才的人有笔名,有点艺的人有艺名,只有做生意的才真才实料用本名。
李梦姬一上场,就引来了不少的喝彩。
她什么废话也没说就开唱了,唱的是《爱情缺了口》。
“你的脸上,
挂着我无法避开的冷淡,
我的身上,
装满你无法看出的悲伤。
我们的世界,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
……
如果真的是我们的爱情缺了口,
那么我们也不要再拿任何的理由,
来填补这种难堪的破漏。
我宁愿缺了爱情,
也不愿爱情缺了口。”
她在台上唱得如痴如醉,观众都被感动了。
“你父母怎么会同意?”下台后曹苏苘问她。
她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她的父亲是做建筑材料生意的。
那时他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的材料。
“自从生意失败后,他们就没那个闲心管我了。”
在温州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最多的特产就是老板,最流行的就是破产。
曹苏苘有点意外,“怎么回事?”
难怪她现在看起来有点肥胖。
是有人这样的,越是条件困苦,越是容易长胖。
不是需要劳动所以就多吃,而是汗水堵塞毛孔,全身的脂肪就会堆积下来。
李梦姬淡淡地追忆过往,并不见得伤心,“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我爸爸却又轻信别人开始搞房地产。那几年,经济不景气,房价都跌到山谷了。”
是的,这就像一个性情中人,开始一段感情易如反掌,转入下一场就难如登天了。
房产不像建筑材料,不是单凭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垄断整个区域的。
他真是看错了时机,错估了形势,到这几年,房价才直线性往上飞飚。
商场就是这样,象空中走钢索,只要你找到平衡点,抗衡贪婪与恐惧,好玩又刺激。
可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李父失足了,却摔碎了李梦姬的幸福。
“烂船还有三斤铁,你家势那么庞大,怎么一下子亏空的?”
“我爸爸想翻身,把我们自己住的房子都押了。结果,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宁愿浮在水面去抓一根救命草,也不愿脚踏实地看这水到底有多深。”
社会这个融炉融得了钢铁,就是融不了温州生意人的固执。
其实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人生在世,就是为着三餐一宿,何必拼了命似的去做什么天外天人上人呢?
曹苏苘有点难过,“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有能力伸出一臂之力的。
“十几岁的小孩,能有什么作为?”
“至少也要跟我说一声的。”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有去你家找你,可那边的人问什么都不知道。
“逃难,本来就是连根拔起的事。”
曹苏苘没想过他们会到离乡背井的地步。
其中的损失,岂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所以说,每个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都是输不起的人。
他不甘心自己会输,为了证明自己有反败为胜的能力,不惜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直至一败涂地。
然而,在赌场上能赢,也不是靠手气好,而是一定要有种“玩玩而已,何必当真”的心态。
是的,只要用自己的余力去玩,那么即使输了,也可当做是娱乐的消费。
又轮到李梦姬上场了,她一个晚上当然不是只唱两首歌那么简单。
曹苏苘在那追忆往事,突然感慨万千。
“我们去吃宵夜。”原来是王文禾过来了。
“我遇见我小时侯的朋友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下次你再请她。”
“我保证我们不罗里八嗦的。”
“我不习惯和别的女人吃饭。”
曹苏苘故意逗他,“你怎么知道是女人?说不定是我青梅竹马的小男友。”
王文禾不以为然,“我也不习惯你和别的男人吃饭。”
她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去和梦姬说了一下,就和他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
随即发现自己的问题很多余。
这里是他的地盘,她送上门了他自然一清二楚。
曹苏苘又问,“你怎么不问我来这干什么?”
“扼对,你来这干什么?”
这个人,连问个问题都要被提醒。
“本来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在外面粘花惹草。”
“呵呵,你也关心这种事?”
“你现在是我的人,我当然要过问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不动你正房的位置,其他的三妻四妾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啊,有个人陪着一起等总是比较热闹点。”
他这才发现她今天情绪有点低落,“对不起,最近比较忙。”
曹苏苘强颜欢笑,“呵呵,要不然怎么养活我。”
王文禾转移话题,“你想去哪里吃?”
“就去Glad谷吧。”
她只是觉得那里的菜很有味道,但没想到在大厅里遇到了吴晟义。
她尴尬地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付才好。
吴晟义很大方地过来打招呼,“你们也来这吃饭?”
王文禾也客气地回答,“恩,是的。”
“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混得不错。”
“你也不差。”
他们两个就像老朋友一样,并无针锋相对,话题也没有围绕着她。
原来他们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也不会为一个女人而丧失风度。
“那你们慢慢吃,以后联系。”吴晟义转身离去。
最后曹苏苘发现,尴尬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王文禾习惯性地让她先点菜,然后自己又随手点了几个。
“听说你现在在工作上有很大进步,已可独揽一面了。”
他真是个男子汉,从来不拘泥于这些小细节。
要是换做一般的男人,今晚的话题肯定要话当年一番才过瘾。
曹苏苘想了想,“我不敢不进步。”
“那也不要给自己压力。”
“我终于知道在文学方面发展的最大好处了。”
“什么?”
曹苏苘呵呵笑,“可以给你写一封情书。”
其实一封感人的情书,是不需要多大的才华的。
情到深处,写出来的自然就能感人肺腑。
王文禾笑起来“你的目标止于此的话,罗小姐肯定很失望收你为徒。”
“要是我的情书在各大报刊发表,你肯定会为你今天这话失望。”
曹苏苘从没想过,她当时的一句玩笑,会成为日后的一种写照。
“好,我拭目以待。”
曹苏苘沉默了许久,终于说,“文禾,我们是否可以一起开家餐厅?”
“要是你想开的话……”
“不,是我和你一起。”
王文禾失笑,“我掌勺你洗碗?”
曹苏苘不再言语,他已经把问题回答得很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她晚上都去舞厅找梦姬聊天。
她把自己的家变也说了一次,最后总结了一句,“所以现在我们一样,算是同病相怜了。”
“你怎么会和我一样?至少你遇到了个好男人。”
“他是不是好男人,我现在还不知道呢。”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爱你,其次才是生活条件和身体状况。”
“他爱不爱我也不知道,他到现在并没有跟我说过这句话。”
李梦姬说话有点粗糙,“我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对我说这句话像放屁一样家常,不过也像放屁一样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只是当时舒服一点。”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细节了,在一起能过就好好地过,不能过了我们也会和平地分开。”
李梦姬语气羡慕,“他们都说他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也许是他做得比较隐秘。”
“就算是,那也是给足了你面子,并没有让你难堪。”
曹苏苘一愣,并不是介意好友说话唐突,而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方式。
别人肯对自己撒谎,那也是自己天大面子。
“其实我倒不是怕他外面有女人,一个只能在夜晚出没的女人,能有多大杀伤力。”
李梦姬也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男人做生意,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可是知道什么风声?”
“你管他那么多干嘛,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好就可以,听说他对你言听计从。”
曹苏苘失笑,“谣言总是越说越夸张。我可从来不敢叫他听从我什么。”
她一向给他足够的自由,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约束他。
男人真的会听话?不见得。
不过,不听话也不代表感情不深,男人一向有自己的主张。
感情的深度,还是不要轻易去测量地好。
所以,何必不顺水推舟做个大方的人?
“除了天上的月亮不能摘给你外,我想他什么都愿意给你。”
“这和爱情是没多大关系的,我是他的女人,我要是过得不体面,他的脸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现在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是那么幸运,即使无法跟你共享,那么借一点光过来也是好的。”
曹苏苘好脾气地保持微笑。
一个人的脾气,大部分还要取决于他的际遇。
她现在什么都得意,气量自然大,所以不会在别人话中挑骨头。
只是,她母亲也曾经说过她幸运,因为那时和晟义在一起。
她每次的最大荣耀似乎都因为男人而产生,呵。
也许每个女人都如此。
李梦姬毫不避讳地说下去,“被这样的男人爱过,即使将来分开,我也会死得眼闭。”
越说越严重了。
曹苏苘这时才真正为自己庆幸,如果她家里也是早十年发生变故,如果她和梦姬一样早早从学校退出来……
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她只好打趣,“死都死了,还瞪着一双眼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给人留下一句把柄——此人死时很不雅观。”
“你没闯得皮开肉绽,当然可以说得如此坦荡荡。但你知道吗,男人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就是‘我愿意为你牺牲’?牺牲,呵,你看他们多么伟大。”
曹苏苘不知道说什么好。
目前世风日下,道德沦亡,各色各样的男人都有。
有些男人动不动就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有些男人的力气要靠打女人才能使出来。
甚至还有些男人一生倚靠岳家,还一直怪女方荷包摊得不够大。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王文禾都是上上等的。
“幸好没有男人,我们的胃还是好好的,照样可以吃喝玩乐。”李梦姬喝了一口酒,打算继续和她娓娓而谈,“我高中辍学去打工给一个男人上大学,最后他不敢在他朋友面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
曹苏苘无限辛酸,“你怎么那么傻的,去栽培一个男人。”
栽花栽树也不应该去栽培男人,这是一个女子从小就必须懂得的道理。
栽培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不是他有资格去栽培别人了,就是从此他用不上你。
谁会跟救苦救难的恩人谈恋爱?
难道还嫌自己吃过的苦很容易忘记,要一个人陪在身边时时提醒?
“白天在性保健店当推销员,晚上在舞厅当服务员。我不致于天真到认为这种自力更生是值得骄傲的一回事,可我只能笑靥如花似的去应付。”
是的,生活对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一个人都是用一生中最好的时间去赚血汗钱。
薪酬已经够菲薄,要是还堆着个晚娘脸,老板更不可能给你加薪,你自己也不可能因此缓解压力,损失更大,所以不如高高兴兴地尽力而为。
曹苏苘打了个寒战,她要是没遇到个好男人,下场肯定更甚。
李梦姬并不悲伤,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现在想想,真的很佩服当时的自己,为个男人,就如此地义无返顾。不过我从来没后悔自己的决定,当时又没人逼我,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这种事那么年轻就经历了也是好事,我有足够的时间纠正自己,现在我只会为自己。”
曹苏苘却有点气愤,“你就这样放过他?”
其实,她的这种偏激也真是多余。
我们都是住在一个悬在半空不住转动的球上,感情不作数原本就是天底下最易如反掌的事。
所以帮助别人的时候,无论当时你多么爱他,有多余的能力就帮,切没使尽全部力气,免得伤了元气。
“是放过我自己!当情意不再,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顶多人家一尴尬,就抵消了所有美好的回忆。”
李梦姬又喝完了一杯酒,她现在的确需要一点酒精来麻醉自己。
也许她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诉说她的过去,所以要费很长的时间才能继续说下去,“后来他也有来找我求婚,不过他是这样说的——我答应过你,我们要结婚的。我当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如此大方,连婚姻都能够施舍。”
这样的男人真是叫人失望,跟时下那些最庸俗小说中的最蹩脚男主角一样。
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别人都觉得他厚颜,只有他自己不知耻。
他是由衷地认为婚姻是种道义,不能不守诺。
他甚至还自觉好象牺牲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做,太懂为人艺术了。
无耻的男人应向他学习。
这样的男人,总以为苍穹是因他而开的,别人吸着他呼出的二氧化碳就是一种荣幸。
也许男人比女人本身就原始,他们的需要也很原始,所有从来不懂得爱。
但是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只会越来越投入,因为不甘心自己付出那么多却得不到回报。
可再怎么强悍的爱,也会有灯枯油尽的一天。
佛家有云:先注死,后注生,三百年前订婚姻。
但她李梦姬不会吃嗟来之食。
这天,曹苏苘回到家,看见一个男人正在门口等她。
奇异地,她却突然想,此人该不会是梦姬口中的那个男人吧?
但来人却说,“苏苘,我是你表哥杨云笙啊。”
曹苏苘讪笑自己刚才杯弓蛇影。
这才想起,曾经那个只会欺负她的胖小孩竟也长这么高大了。
杨云笙一幅讨好的口气,“你现在是真正窜出来了,小时侯我就觉得你最有本事。”
好象不是这样的吧?
彼时他杨云笙觉得天下最有本事的就是他这根杨家的独苗了。
欺负她这个无人支撑的表妹就是本事之一。
他祖母,也就是曹苏苘的外婆,不是没有慈悲心肠的。
什么事都问过菩萨,几乎连吸口气都要问过菩萨。
当然,这是对着杨家的这个活宝的时候。
但对着曹苏苘却是这样的,“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不争气的女儿。”
语气有怨,有伤,也有咬牙切齿。
忤逆女儿所生的女儿,当然也不可能受欢迎到哪里去。
曹苏苘当时也奇怪地想,既然不喜欢,那么干脆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但她外婆又说,“这过年过节的,把你一个人扔在家,别人又说我这个做外婆的心肠硬。”
才怪呢,过年过节,这杨家没有她曹苏苘热闹不起来才真。
没有她,他们杨家一年到头积郁起来的怨气往哪发?
所以,别家的小孩往往最盼望过年过节,只有她例外。
但她没办法说不,亲娘的娘家,绝对有权利来将她请去做客。
林姨也根本替她做不了这个主。
还好,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
直到那年和王文禾在一起,她才毅然对来接她的舅舅说,“不,我自己另外有节目。”
外婆桥也就这样断了。
没想到他杨云笙今日会登门造访,真是稀客。
“你现在大了,也都不来我们家了,好歹是你娘舅家,小时候只怪我太愚笨太不懂事……”
曹苏苘总算开口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她还致于天真到认为人一长大就会想着培养感情。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只有一个姑妈,也只有你一个表妹……”
曹苏苘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的时间不是很多!”
她不是恨他,因为恨一个人需要消费高度的精神,他在她生活里并没有占有那么重要的成分。
但她也没想过,一段血缘之情要在二十几岁时才培养。
抱歉地很,她的感情也不是很多。
杨云笙可能也知道,他们的那点感情确实也不好拿出手来打动这个表妹,只好豁出去了,“我欠了一笔钱。”
曹苏苘笑了起来,“破产的好象是我们曹家,不是你们杨家。”
“我欠的是赌债,我父亲会剥了我皮。”
“那关我什么事?”
“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死?你是杨家的独苗,杨家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会损你毫毛的。”
杨云笙声音低了下来,“我欠的是两百万。”
多吗?也不是很多。
看来杨家的盛况真的不及当年的一二了。
外公在生时,为小辈办个酒席都不只这个数。
这也难怪,杨家在她外公这代就已达到了鼎盛时期。
她外婆又特别重男,加上她母亲的这件事,这些条件注定了杨家的儿孙是要被宠坏的。
而且现在人才辈出,物价通货膨胀,经济不进就算大退。
曹苏苘的声音冷峻起来,“你不是认为我在报社做半年就能赚两百万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让你帮我还债。”
“就算你想我也没那个能力。”
“我是在东南亚赌场欠下的。”
“那又怎样?”
“我是想让你跟王老板说一声,让他跟他的手下说一声,让我多拖欠一段时间,我到时一定连本带息还给他们。”
曹苏苘的心荒凉起来,但却不动声色,“你怎么还?买儿买女?”
杨云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也还没结婚,所以你舅舅到现在也没让我经济独立。”
“我帮你还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自己想办法。”
他是混江湖的,她现在跟他为生,粘上这些恩怨也是很正常的。
杨云笙的头低了下来,“我现在哪还有什么现钱。”
“你可以考虑用你的尊腿来走路。你放心,公共交通工具挤掉的只是些胭脂水粉,你不会是也化装吧?”
曹苏苘干脆把所有的怨气都爆发出来,“还有,你身上的这些像狗链子,你现在正好可以拿去换钱,一个男人,除了结婚戒指,就不应该再往身上挂什么装饰品,你又不是舞男。”
杨云笙支支吾吾,“你舅舅要是知道我变卖这些家产,肯定会怀疑我的。”
“一个男人,总得为自己的过失承担一定的责任。下次要是再听见你进赌场,那么你就先连本带利把这个钱还给我。”
也好,出尽这一口鸟气,以前的恩怨也就此一笔购销。
其实她也知道,如果要帮人,反正都要付出,姿势一定要漂亮点。
如果不帮,脸色态度更要好些,这不是为了让别人好下场,只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更优雅地离场。
可是真正让她做到,谈何容易。
杨云笙知道她这样做已算仁至义尽,真心诚意磕了个头,“谢谢你,苏苘。”
但心里说不定也在那想,表妹小小年纪,荷尔蒙分泌却不平衡,要不然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这么激动干吗?
曹苏苘站起来送客,“把东南亚的地址给我。”
“你不知道?”他杨云笙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他这样的一个人,可以给事情带来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是,自己恋爱昏了头,对所有的事都懵然不觉。
东南亚,活脱脱是挣钱发财的好地方。
当然,这里不比一般的生意场,市场一景气,人人跟着赚大钱。
在这里,有人生了财,一夜间就暴了富。
于此同时,更多的人却也倾家荡产了。
这样的富富贫贫,抽的佣金当然也不会便宜。
要不然她曹苏苘离了娘家怎么可能还住大屋戴美钻,排场如公主。
看,最后得益最多的竟然还是她曹某人。
曹苏苘卷缩在沙发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竟也睡着了。
朦胧间他觉得王文禾走了进来。
右手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活脱脱就像个独臂大侠,
他却微笑着问,“现在我成了残疾人,你以后怎么办?”
曹苏苘听见自己慷慨地说,“没关系,就算你瘫痪在床,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她怕的并不是残缺,只要他还有机会被自己照顾,那也是幸福的。
可是他的伤势稍微一转好,他的兄弟又过来把他接出去了。
她是一个不喜欢发脾气的女子,知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说再多也没意思。
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就算是出去处理事情,也应该把四肢养健全了再说吧。”
“我去去就回。”他能留的就是这几个字。
“我有事要和你谈,就现在!”
每个人都自私地搞好自己,搞好家,自然国泰民安。
自顾不暇,一天到晚挂住去搞别人,这还需要生活吗?
“等我回来再说。”说着他就走出去了。
这样的人,把他放进绞汁机,挤出来的怕只是滴滴义气。
“王文禾,我会让你后悔的!”她痛苦地尖叫起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痛苦地躺在地上,原来刚才从沙发上滚下来了。
她的眼泪怔怔流下来,原来所有的恐惧,在午夜梦回才敢流露出来。
如果睡着了也是这么痛苦,还不如清醒着面对现实地好。
她终于相信,男人的占有,就像是打仗,只会占有阵地,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撤退。
而女人的占有,就像是细菌的侵入,棉花糖的膨胀,永不见底。
王文禾开门进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开了灯准备往睡房走去,然后他看到客厅上卷缩的背影,立马奔了过去,“苏苘,你怎么坐这里?”
“我有话要和你说。”
爱一个人,只要接受他的缺点就可以了。
可是和一个人一起生活,就必须要爱上他的缺点才可以。
他的缺点不是不爱她,而是爱她却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
她何尝不想爱上这样的缺点?
可是,她却没有那样的承受能力。
“明天说好吗?女孩子一熬夜,鱼尾纹很快就会出来。”
看看,这也是为她好。
说着他竟把她抱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作风如此大胆,以前他哪里会好意思?
腻嗒嗒的,真是失了他不少男子汉气概。
“我们没有明天了。”她也很想说出这几个字,但不知是不是她现在身子弯曲着气不顺的缘故,这几个字就活活被卡在喉咙了。
她恨得哇哇哇大哭起来。
她也就只敢恨自己,敢怒自己,敢言自己。
真是窝囊!
她终于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都不管他的事了,皆因不知如何管起。
不过直至天荒地老,她也不会后悔自己曾经没有跟他摊牌。
至少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她并没有给他任何不便。
“喂,你怎么了?”王文禾一下子就慌了。
他一说,她哭得就越起劲了,似乎要把所有的勇气都转化成眼泪。
“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的。”
此话一出,她立马不敢再哭了,“我刚才从沙发上摔下来。”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长智慧齿,所以刚才噩梦连连。
“摔到哪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现在不痛了,我只是很久没哭过了,随便哭哭而已。”
王文禾啼笑皆非,“你看看,我的衬衫上都是你的鼻涕眼泪。”
“那正好可以把衣服脱了。”
还有心情调笑,看来她的心情还不致于太严重。
吃他的粮,用他的钱,她觉得她有义务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实在忍无可忍了,那就重新再忍就是了。
说什么?能说什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也是聪明人,很知道她今夜想说什么。
但既然把问题推塞过去了,就已经是给出最好的答案了。
大不了自己走路就是了,这点自由又不是没有。
但只要还是他的人,最好就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大家尴尬。
过了一段时间,她还是忍不住找到了这个“东南亚俱乐部”。
可是门口四个门卫把她拦了下来,“对不起,小姐,我们这不招待女宾的。”
曹苏苘多少也知道点规矩,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赌客的女眷来闹事,所以女人一律被拦在外面。
当然,如果是经常来玩的相熟女赌客或是由赌客带来的女伴,那又另当别论。
看来,她得鼓气勇气随便勾搭一个男人才可以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金毛从里面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招呼,“嫂子,你怎么来了?”
然后对着那几个门卫骂道,“你们找死啊,连嫂子也敢拦。”
但他自己也没有将她迎进去的意思。
那几个门卫没声价一味道歉。
曹苏苘轻描淡写,“闲着没事,也想来这碰碰手气。”
“嫂子的手气哪里有不好的道理。”那个金毛一个劲地拍着马屁,后面那一句却不敢说出来,“要不然怎么会把我们大哥紧紧捏在手里。”
曹苏苘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好不好,那要试了才知道。”
“那我马上打电话叫大哥过来陪你进去。”
“他不在里面?”
金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在别处。”
呵,那么多生意,难怪他这么忙。
“还有地下钱庄?”
金毛支支吾吾,显然不敢多说什么,“嫂子真爱开玩笑。”
曹苏苘也不想再为难他,“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毛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了。”曹苏苘想了想,“也不用告诉他,我来过这。”
“是,是。”
来这到底是想干什么的呢?难不成真的想来这做赌侠?
要是刚才自己进去了,又碰见王文禾,那能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梦姬,“苏苘,明天陪我去和猫头分手。”
猫头是她的现任男朋友,一群混混的头目。
曹苏苘想这倒新鲜,她也真是服了她这个儿时好友。
要是她分手,她绝对不会插科打诨找个第三者来凑兴的。
也好,去见识见识别人是怎样分手的。
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猫头了。
他威震四方,却长得一点也不可爱,一张北大荒农民的面孔。
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面目狞狰。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体形像一只放大了五十万倍的蚂蚁。
在他那群都是很洒的兄弟中显得更是焉鸡立鹤群。
他这样的一个人,真是生命的浪费,给他零分已算客气,应倒扣六十分。
用他兄弟暗地里的一句话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干牛粪上!”
是的,这样被鬼摸过似的人都有李梦姬这般的人去钟意,哪怕只是过去式,那也简直是天理丧尽。
他让李梦姬陪他去楠溪江玩一天,当是给分手留个念。
明天开始,再大家各走各的路。
所谓的玩,就是这个人,带着她们两个女生和他自己的十来个兄弟,厚颜无耻地对那些售票员说,“我们是这边的人。”
然后就直接进去了。
曹苏苘只在电视上看过别人吃霸王餐,这种霸王票她还是第一次见识。
可怜的是还让她亲自经历了。
真想把这只蚂蚁大怪兽踩死。
傍晚的时候,她们准备回家。
但猫头很客气地硬要她们去他兄弟公鸡家吃饭,就在附近。
公鸡长得很漂亮,是曹苏苘见过最美的一个男子了。
他的父母很殷勤地招待了他们。
杀本地鸡,烧楠溪鱼,满满的一桌菜。
等他们吃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公鸡的母亲很客气地挽留她们,“小姑娘,没关系的,今晚就住我们家了。我们这就是简陋了些,房间多的是。”
不是她的盛情难却,而是她们拦不到一辆车子。
猫头极力挽留,他当然不想送她们回去。
这种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交通太不方便。
一入夜,什么公交工具都跟着睡觉了。
曹苏苘赌气地想,这样也好,她也想尝尝彻夜不回家的滋味如何。
王文禾到现在也没给她打电话,这说明他现在肯定也没回家。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却被一阵扭打声和咒骂声惊醒。
她吓了一跳,一个庞然大物正压着梦姬。
真是匪夷所思!
她很愤怒,只好抡起床边的台灯向那人砸去。
隔壁的人听到声响也都过来了。
有人拧亮了房间的灯。
曹苏苘一看,那个被她打的真是猫头。
他捂着头,血有丁点渗了出来。
等他看到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妈的,你找死!”
说着就准备扑过去打她。
他的那些兄弟只好过来拉住他,“算了算了……”
“是兄弟的就立马让开!”
猫头此话一出,他们就真的乖乖地让开了。
只有公鸡还拉着他,“不是啊,猫头,我父母都在楼下,这事闹大了我没法交代啊。”
“好,今天我就给公鸡这个面子。”
可他刚一说完,就拿起桌上的一盒子向曹苏苘砸去。
她的脸狠狠地被砸痛了一下,可她没有再还手。
公鸡在那一直跟她说对不起。
也许他觉得在他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他是难辞其咎的。
他越是这样说,曹苏苘越觉得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当混混的。
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只好打电话给王文禾。
他们白天花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五十分钟后就赶到了。
曹苏苘不敢向他多说什么,她知道他的脾气。
他也没问她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但她知道他很生气。
大半夜才让他过来接,能有什么好事?
她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可几天后,梦姬很兴奋地过来告诉她,“猫头在酒吧被人打了,腰间还被捅了一刀,现在医好也成了个驼背的了。这种人,怎么不一刀就把他解决掉!”
曹苏苘能理解她的愤怒。
但她想曾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不需要憎恨彼此到死的地步吧?
她觉得事情很蹊跷,只好直接去问王文禾,“猫头的事是你叫人做的!”
没想到他只说,“这些事你不要管。”
可是过了几天,她正在采访,却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你是李梦姬的朋友吧?我们这里有一起案件,想让你过来帮忙一下。”
曹苏苘以为是她在舞厅惹了什么事,只好立马赶过去。
到达局里,她告诉当值警员她是来保释李梦姬的。
“你是做什么的?”
曹苏苘却奇怪了,“这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就答,这是程序问题。你不是也做舞女的吧?”那个警员轻蔑地笑。
到底是这些人的思想龌龊呢还是这社会肮脏?
竟然以为穿起代表性衣裳,就自以为自己是权威的代表了。
立时三刻耀武扬威,接着就去藐视别人。
曹苏苘知道中国的警察早已经不成样子了,只不过他们还是要摆下去。
现在好了,连这个样子都摆不下去了。
尴尬的身份,总是比较容易见证尴尬的事。
被关押起来的公民的朋友,也光荣不到哪里去。
“是不是做舞女的就没权保释人?”曹苏苘不想再跟他纠缠,只好拿出她的记者证给他看。
“书童(他把苘发做童音)是个好名字,但不应该有个杀人犯的朋友。”那个警员一脸怪异地说。
“怎么会这样!”她的心荒凉起来,“让我进去见见她。”
“你以为这是你采访呢,想见就见。她说只有你能帮助她,为她请好律师。”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打电话给王文禾。
他很快就赶来了,带了个律师。
律师进去沟通了一下,总算为她争取到了见梦姬的机会。
这个24岁的杀人犯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平日那种威风凛凛的艳光被这铁栏挡得无影无踪。
见到曹苏苘不好意思起来,“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和你见面。”
“你怎么那么傻的,为猫头这种人,值得吗?”
“你以为是我想的啊,他以为上次被打是我找人做的,所以就过来打我。我正好又喝了很多酒,所以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他一刀。”
“只捅一刀怎么会要了他的命?”
“是他自己这个人笨,我一害怕就逃跑了,可他竟然捂着刀拼了命出来追我。”
“可你应该来自首的。”
“我才不会为这种人自首。”李梦姬说得理直气壮。
像那种天生罪犯,落网是因为不幸,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已经剥夺了别人的生命。
不过共产党确实应该感谢她的。
没有她这样的一类人,共产党能好意思名正言顺向纳税人伸手?
“可你现在要为这种人坐牢。”曹苏苘很不客气地提醒她。
“有什么关系呢?做人不过三餐一宿,在哪度过不是一样?里面的日子不见得比外面的差,至少再也不用跟那些牛鬼蛇神斗法了。”
曹苏苘没想过她会如此看得开。
也许对她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了。
或许这正如心理学家说的,人到达一定的年龄,经历了一定的事情,大脑会自动产生一种叫肥胺的物质,该物质会情不自禁分泌成一套犒赏系统,俗称自我奖赏系统。
曹苏苘却悲哀了,“在你眼中,竟然没什么是不好的。”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我并未看到其它更胜一筹的出路。而且自己不好,总不能还一直挑三拣四的。”
“你放心,我一定叫文禾帮你请最好的律师。”
梦姬诚心地说,“谢谢你们,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愿意帮我。”
“不,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其实上次是文禾叫人去打猫头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当时应该叫上我,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狠狠把他揍一顿。现在我就这样一刀把他解决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算了,人都死了。”
而且生命力倔强的曹苏苘认为,不管如何,他也是罪不致死的。
可是,汶川大地震,五角楼事件……
有几个人是罪该致死的呢?
不过要是有机会,人人都会做好人。
做坏事的人,本身也就是个受害者。
况且生活是为自己过的。
最要紧是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何必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而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李梦姬苦笑,“我一直希望有个男人可以把我坚硬的身躯扳直,哪怕无关于爱情。我一直那么强烈地表露出来,但结果总是让人失望。所以我一直憎恨男人,却又不得不在男人中打转。”
曹苏苘无限悲伤,“梦姬,你就是吃亏在这,总是不肯先好好待自己。男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的,瘦田无人耕,耕开才会人争。”
“其实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猫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才想着跟他分手的。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容忍他,有时候我想,跟这种人在一起,忍忍算了,免得害了别的女人。可这种连我都一直在嫌弃的人竟然还背叛我,所以我杀他也并不是完全醉酒的缘故,只不过没想到他这么短命而已。”
曹苏苘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太福音上说,做人是要进窄门的,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可是,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内,李梦姬之所以要进窄门,不是为了要引到永生,完全是年少气盛意气风发,无处宣泄而已。
“文禾,答应我一件事。”曹苏苘突然觉得很害怕。
承诺,难道真的是在一个人意志力薄弱的时候才会许的吗?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你不先说,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他不会骗她,但她也休想骗到他。
“不会让你为我上刀山下油锅的。”曹苏苘有点气馁。
他这个人,永远不会懂得讨她欢心。
可是他却很认真地说,“不,这个我可以答应的。”
“那么,请你答应我,在我死后你再这样做。”
猫头的死,让她有生以来觉得生命是多么的脆弱。
不管人们是以何种卑微的方式活着,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都是无声无息的。
生老病死,只不过是这个大自然想要延续下去的一种方式。
每个人都只不过是生物链的一条尾巴。
不是我们选择了死亡,是死亡寂寞的时候就会自动找上我们,想避也避不掉。
这些都是我们没办法选择的,我们更没办法选择轰轰烈烈地死,我们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可以轰轰烈烈地过好每一天。
曹苏苘只能这样宽慰地想。
梦姬的审判结果出来了,五年的牢狱之灾。
至于是五年,还得多感谢猫头的父母。
尽管他们很伤心,但他们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要是没生下这个儿子就好了。
所以说,恶人有时候结下的也是善果。
“五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曹苏苘进去安慰她。
“我倒希望慢慢过,要不然以后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过。”
“说的什么傻话,当然是找个好男人好好过了。”
“等我出来,都成千年老妖了。”
“那也照样倾国倾城。”
“你的谎言比男人的好听。”
“你看我那个警官朋友是不是很帅?这次他也帮了你很多,所以你要想办法以身相许啊。”
后来遇到了吴晟义,他当然是义不容辞出来帮忙了。
“任何男人看过我现在这么狼狈的情况,都不可能再会对我有幻想的。”
“不,这真的没什么不好,我们只是过着我们自己选择的生活。”
李梦姬苦笑,“我还以为,从甲男漂到乙男,就这样可以过完我的一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第二条生命,上帝竟然在我有生之年也有想起我的时候。”
“你挨苦的额度已暴表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对,靠男人是项营生,坐免费的牢也是项营生,而且很明显这项营生比较适合我,至少这五年内我不用担心自己再流离失所。”
曹苏苘感到很心酸,任何动听的借口都不可能会扶平这种创伤。
她让王文禾陪她去舞厅整理梦姬的东西。
到了门口,那两排穿着旗袍的小姐看见他们就很恭敬地鞠了下躬。
“老板好,曹小姐好,我去叫经理出来。”
“小妹,不用了。”王文禾叫住她,“你忙你的吧。”
曹苏苘开玩笑,“不是应该叫小姐吗,怎么叫小妹了?”
“叫小姐不尊重。”
他就是这点好,在言语上从不占人便宜。
越是对下面的人,越是有礼貌。
曹苏苘打趣道,“那像三十年前一样叫同志,不是更尊重?”
这个时代真的是进步了。
温家保在前段时间通过国家宏观调控上调了粮食价格,一下子提高了农民的身价。
现在连小姐的身价也被某些有才人给提高了。
王文禾找了个位置坐下。
曹苏苘自己去后台整理李梦姬的东西。
可是,等她出来的时候,正好一曲舞毕,客人纷纷往自己位子上走。
本来她是等他们走完再走的,可是后边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把她往前推。
现在的人,都生就了一种原子似的连推带撞术。
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走,是这个人潮推着她不得不向前移去。
要是身怀六甲,那么举步维艰也是应该的。
可恨的是,现在只身一人,竟也挤不过人家。
突然,有只大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下,这决不是别人不小心可以做的事。
原来是一个扯起嘴角的四眼男人。
戴着一副除了少林武僧一般人很难一拳将它打破的眼镜。
眼睛却小得象两颗蚕豆。
穿着一件厚重的毛衣,塞在裤子里面。
这让曹苏苘有了上前去把他毛衣拽出来的冲动。
可是那边王文禾却真的已经过来把他拽住打了。
“文禾,算了。”曹苏苘只好拉住他的衣角劝他。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六七个男人也加入了和他对打。
以一对七,他却一点也没处下方的意思。
但曹苏苘还是去拉他们,“喂,你们别打了。”
他们没理她,不过也没打她。
也许是这些江湖中人,觉得打女人太不光彩了。
又有一大帮人冲来加入打斗。
当然,这次他们是王文禾的人。
曹苏苘本来想过去劝王文禾让他们都别打了。
可是,离她很近的一个男人却突然抡起一个啤酒瓶往桌角一砸,接着就把她一拉,那个锋口就已经挨着她脖子了。
“你们都给我住手!”
原来他们刚才是胜券在握,才不屑对女人动手。
现在他们走投无路,已顾不上面子问题。
“你放开她,此事到此为止。”王文禾咽了下口水,嗓子有点沙哑。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些都是我兄弟,我不会失信于他们。”
王文禾见他还在犹豫不决,又狠狠加了一句,“如果你敢伤她一丝汗毛,我立马就全部废了你们!”
“你先放我们出去再说。”这个男人又开始讨价还价。“我……”
他后面的条件还没说完,曹苏苘就举起她手上的包使劲往他的脸上砸去。
他本来就已经是伤残人士,现在被她这么狠狠一砸,瓶子自然就掉地上了。
不过她脖子也被划破了一点口子。
王文禾赶紧上来护着她。
然后拥着她向门口走去,“我先送你回家。”
“算了,叫他们别打了。一点小事,何必把事情闹大。”
他没理她,只是劝她,“以后这么危险的事不要做!”
“还好了。”
一个只会攻击女人的软脚虾,能有多大杀伤力。
这种事,她根本不需要男人帮忙。
小时候在武馆里舞刀弄拳,也不是一点功效都没有的。
到了家,他帮她处理伤口。
这个药箱本来是她怕他有万一而买的,现在没想到被自己用上。
“你回去看看吧,我没事了。”
“他们会处理的,我陪着你睡。”
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可见他从床头取了根烟点上,就只好闭嘴了。
一烟在手,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不说话了。
鱼大固可喜,舟小力不佳。
她也不过是这浮世里一轮小小的方舟,她又能承载什么呢?
她很快就睡着了。
这些年,她练就了一种本领。
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把脑子搞得一片混乱,不需多久就能进入梦乡。
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突然明白,他可以为她金盆洗手,可是她却没能力提供金盆。
要生活,怎么能随便找个脸盆洗手?
洗了手恐怕也只是为了更好地迎入下一场。
不见得坐惯了德国车,再改坐日本车,趣味没有越来越降的道理。
她起来收拾她自己的东西,把王文禾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搁在桌上,然后去了报社。
收拾再少的行李也需要大半天,但再乱的心情她也只用几分钟就收拾好。
她给罗小姐递了一封辞职信,“以后我不来这上班了。”
罗小姐悚然动容,“可是,这报社本来就是王先生为你办的。”
曹苏苘不为所动,“那么,你让他结业好了。”
罗小姐本来还想挽留什么,可她头也不回不结工资就走了。
来递辞职信,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周全了。
最后,她去了昨天刚去过的妇产科。
既然托世为人,苦多乐少,那么何必来定这个世界?
“都成人形了,你现在打胎会对你以后怀孕有影响的。”医生冷漠地警告她。
“人形总比人要好处理些。”她的声音冰冷、空洞,却没有伤痛。
若是心已破碎,那么她对他的爱也会消失不见。
所以她只能在对他的爱消失之前,结束自己的感情。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的心如死灰一样的沉静,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是空白的一片。
本来想念一个人是痛苦的,但脑子里空白,无人可想,更加痛苦。
由于已成人形,所以不能做无痛人流,只能做刮宫手术。
医生用钳子从她子宫里刮出了一个小老鼠一样的东西。
她静静看着被扼杀掉的小生命,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是这个小生命让她狠心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她当然够狠心把它从肚子里刮掉。
这一天,她正好23岁。
可对于一个女孩子,这种23岁,不要也罢。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
死过一次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残忍、果断、不拖泥带水,这些都是她从王文禾身上学到的最大本领。
从此以后,她要好好利用他留给她的东西。
想着想着不禁笑起来,能沦落到这样,也就见了底了,不会比这更糟糕。
是的,人总得找个道理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快快乐乐。
她没有回自己的家,直接在外面租了一房子,又在附近报社找了份工作。
由于她没有任何特殊要求,房子能遮风挡雨就行,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所以,她完成所有这一系列动作花了没超过六个小时。
她和他十几年的感情,就用这草草的六小时来完结。
这一次,她不想给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想走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女人的青春,真的很不容易。
从此以后,她要开始为自己打算。
这个世界,两个人在一起,除了爱情,还要有一样的承受能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