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她离我而去
有没有那么一天,当春花开到荼靡,当离人落尽眼泪,当风月写满传奇;
有没有那么一天,如果时光可以逆转,我们回头转身,就让我们回到最初;
我们全身相拥;
我们再不分开;
再不重蹈覆辙。
我的画布上是带有寥寥星辰的一片夜空,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为何我的心底却是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这彻底的黑暗与寥落的星辰好像每日的夜,带着不可遏制的绝望与悲哀分分秒秒不能停止地吞噬着我。
春天已经来了吗?可是我颤抖的双手却握不住一支画笔,我听不到鸟鸣,听不见流水,我听不清远方的远方是谁在用泪眼呼唤着我疲于跳动的心脏,谁又在向我告别?让我如此地躁动而不安。
是铺天盖地的画卷卷离了我全部的身心,灵魂出窍——
我渴望守得云开,我渴望黎明快一点到来,可是我却抓不住一丝光线,惟有沉浸在深夜里,好像已经在全身痉挛,我掩面痛哭。
我亲爱的那些人们,我这样孤独。
我的心不能诉说,它渐渐被抽空,被抽空,我一无所有。
次年春天,我漫步来到维克广场。
阳光明媚,连石头也变得温暖。那广场中央的喷泉一齐飞离地面十多米,然后“呼啦”一下子全部落下。我仰起头,听着水声起起伏伏,数不清的水珠飞翔四溅,阳光下还闪着七彩的光芒。
身前是海。
海的另一边还有我的一个亲人。
大海茫茫,我用心祈祷:飞着的海鸟,你能否为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衔去一粒故国的白沙,以慰藉他在异国一颗疲惫与不堪的心?
可终不过是一种无望,我明白我是在无望地张望。
尔后,我与李铭哲重逢在维克广场上。
他看起来多么美好,我那么喜欢他。漂亮的鼻子,闪耀的眼眸,温柔而多情的双唇,我想在我不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他是否是一个翩翩风华的少年?
我摩挲着他的鼻子,不想丢开。
“我是李铭哲。”良久,他沉默地告诉我。
“你是大海。“
我睁开眼睛,纠正他。
“我不是大海。”他还在摇头。
“你到底是谁?”
我这样问他。我只能这样问他。
要知道,当我们的双眼满含泪水时,模糊了的不是你的身份,模糊了的是我们彼此间交错的眼神。在你的一汪湖水里,迷失了的是我最初的自己。
我抱着他,心力交瘁。
“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
“谢谢你。”
我踮起脚尖亲吻他眼睑上那颗小的不能再小的黑痣。
谢谢你,谢谢你深情的诉说;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予我的爱。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我那么喜欢他。
爱情是炙热的光,光芒下,我们想要把自己全部融化。
我一直忽略了他在我身边时所给予我每日的期待与感动。因为他,我的生命不再冷漠,即使是身处嘈杂而忙乱的人群,他也在时刻向我传达着一种希望,那微妙的感觉,仿佛是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我,把徘徊在黑暗与孤独边缘中的我拉向属于他的那份光明。
我忽然很想很想紧紧依偎他,像小青那样紧紧环绕他,环绕着他,不再松开。
即使是一种沉沦,但绝不是在堕落。
可她是多么需要他,此时此刻她已离开我搬离出去,难道我还要霸占着唯一属于她的男孩儿吗?
我一直在等着李铭哲告诉我一个事实,可他不再说话。
那一天,他抛下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那个下雨的夜晚过后我和李铭哲很难再见面。我开始整日躲在小屋里画画。第二天小青把那把伞带出去后没有带回来;第三天她很晚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她说她和大海在娱乐城吃晚饭;第四天她换了一身春装说要去郊游,却很快返回,她任性得脱掉衣服说不去了……每一天她都会向我诉说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向我诉说她感觉到的生活的乐趣与愉悦,那么不厌其烦。然而她的话题从没有接近过三个人的关系,她仿佛非常明白这是怎样一片沼泽并且充满了危机的地带,她很小心而理智地避开它不谈。
可她不是在慢慢好起来么?
每一天她闪着光芒的眼神,她灿烂的笑容,她忽而转变的乖巧促使着我产生另一种错觉。
“他就是大海么?”终于有一天我悄悄地展开话题。
那一天她告诉我说他们去了迷宫。迷宫里有太多的绕道和拐角,有很多的门,还有很多镜子。她说他故意甩开她不管,她走到了一个洞口,四面全是镜子。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她自己,除了那强烈而刺眼的白光,她看见的全部都是自己,她是自己惶惑而茫然的灵魂。
她找不到出口,她迷路了,可他就是躲着不见她,直到后来她快要急哭了,他忽然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那时她真是开心极了。
离酒吧不远的地方是岛城最大的娱乐城,城里有一座迷宫。迷宫颇受欢迎,很多人想要尝试一下迷失的感觉时便会首选那里。只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听说迷宫里面最大的特色就是数量可观的壁镜,在每一个拐角和路口全装满了镜子,它们往往会让一个个热血沸腾的游客迷失在那些不期而遇的拐角处再也走不出来,除非拉响警报等待救援。
她玩得好像很开心,我只好趁机问她。
“你见过他吗?”她一脸恍惑地看着我。
她是不记得了吗?
“是不是那夜撑伞的男孩子?你叫他大海。”
“就是他。”她定定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她问我。
看来她的确忘记了,我以为她忘记了那一刻我的存在,或者说那时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我,虽然她是为找我才去的。显然那一刻在她的眼睛里就只有可以将她拯救的爱情,尽管早就猜到她对爱情的如此钟爱,可是依然很难忽略自己内心里得一种落寞。我终于知道,她一直不肯提及的有关“三个人”的话题在她的心里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而我却为此忐忑至今。
她再一次向我证实了李铭哲就是大海。
我用微笑隐藏起所有的悲伤。
我拍拍她的手背,“我去找你了啊。我回来后看你不在,就猜到你去找我,然后我去给你送伞,远远地,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儿抱着你呢。”
她会心地笑开了脸。
她终于睡去了。昏暗的灯光下,她睡得安然而甜美。
难道这不正是我所渴望的么?我希望床上的少女快快好起来,比起她的生命来,任何东西都变得不再重要。那么我还在计较些什么呢?
我应该高兴,她的方向,原来可以是爱情。
就在我努力说服自己要充满喜悦的日子里我的小青又一次完全欺骗了我,她用近乎完美的表象掩藏了一颗日渐枯萎的心。我所以为的美好不过是她在伪装,终于在初春某一天,她向我提出她要搬出去回学校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因为大海吗?”未经思考,我脱口而出。
“不是,”她回答我,“如果你和大海能有一天让我选择的话,我会选择你。”
她微笑着看我。那一刻她的笑容告诉我她不再柔弱,仿佛由一只跌落的小鸟瞬间奇迹般地复原起来,她坚毅的表情告诉我她将不再需要我的呵护。
那表情还有那眼神我曾经见过,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雨夜的路灯下,在她让我抬不起手臂的那一瞬间就是如此地坚毅而冷漠。
她说如果有一天让她能有选择的话,她会选择我。
这是临别的赠言吗?只是那时的我还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话,我当时尚不能明白。
不过我想我还是被感动了,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道别。
“你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主体,而它不应该是你。我想找到一个方向,如果我要独立地生活下去,就必须离开你一段时间。我希望等我回来后,我们可以平行地前进。”
她这样坚定。
我只有让她离开。
离开时她是一个人走的。她拎起旅行箱走出小屋,笑靥如花。
走的时候应该是充满了希望。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像往常一样,我看着她离开。
她就这样离开了,留下这间小屋子因为她的离去瞬间变得空荡无比。
在距此不远的地方,有人在等她的么?
好像鸟雀归巢,她驻留于此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本是两处不同的世界,正因为来回的奔波,才使得她如此疲惫。
我希望她找到那一个方向。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等待,可以与她携手并肩。
2等爱的玫瑰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把我逼进巨石脚下。轰轰的雷鸣翻滚在维克广场的上空,接着“哗哗”的雨水倾泻而下。一时之间广场上的人纷纷逃离,他们举起手掌试图遮住前额的雨水,那急迫的样子好像在冲锋陷阵。
玫瑰在我的身边嗡嗡嘤嘤。
“怎么了?”我问她。
“你知道什么东西最邪恶吗?”
我摇头,“难道是雨?”
“是风。”她继续抽泣。
我不明白。
她抬手盖住自己的头发。
“因为风又吹乱了我的头发,你看。”她抓起一缕散开的头发,我看着那缕头发落在她姣好的妆容上确不协调。
她,是等爱的玫瑰。
认识等爱的玫瑰时是在小青离开后不久。那时我兀自坐在广场的一角发愣,手里的画笔却不曾动一动。
“喂!”等爱的玫瑰坐在巨石上初次叫我。我转过身来看见一张妆容极其浓厚的脸正笑嘻嘻地望着我,她在向我招手。
我起身过去。看着她的脸,我有点不习惯。
“我是等爱的玫瑰,你可以叫我玫瑰。”她喊给我。
我点点头。
她穿着一件灰绿色脱地长裙,外搭一件褐色皮草,加上高高的发髻下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看上去活像一个刁钻古怪的木偶。她说她叫等爱的玫瑰,没错,她的红唇看上去像极了玫瑰的花心。她有多大了?她的妆容让我无暇分辨她的年龄。
“你来画我吧。”她对我说。
我点点头。
于是我坐在巨石下,仰头开始作画。
我画了一张又一张,我不停地画着,我的手在抖动,画纸在我的身旁开始漫天起舞……吹起的海风把数不清的画纸带到她的手里,转而她又把它们丢在风里,它们随风飞扬,飞跃广场,飞向了大海;飞跃高空,飞向了天边。好像北雁南飞,它们在急于逃脱寒冬的劫,却不知这一场长途的旅行,终点即是死亡。它们消失在我无从察觉的时间荒涯里,让我再也无从拾起,可悲的是我连一双可以流动的手都没有,又怎么可以去挽回?我没有一双可以挽回的手,漫天的纸屑犹如急促的鼓点奏起了暴风雨夜前的悲歌,这是否是生命临终前最后一次的欢腾?我们无不向往着下一次的新生,狂风呼啸着说要带走一切。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玫瑰,我想起抽屉里小青藏起的满满的面包纸屑。
“看着他,爱上他,然后吃掉他”,我还记得她曾如是说。
在那些她无从慰藉的深夜里,她是否就是如此填补着自己心灵的空虚?
她胖了,怪不得她胖了……
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告诉我说深夜里的她有多么寂寞。
她是跌落在自己深不见底的灵魂空洞里,枉作坚强。
自从走后,她从未回来过,她还好吗?
此时,我无比地思念着她。
所有的画纸上全是同一个少女的胴体,我知道。
所以玫瑰悲哀地望着我,她嗔怪我,“你在画着哪一个?”
我告诉她,我画的是“久久不能重逢的离别时光”。
我的悲伤溢于言表,玫瑰拉我攀上巨石,我们坐在上面,望着海面上的狂风巨浪下波涛澎湃,久久不息。
我与等爱的玫瑰的相识好像一场祭祀。
她说最邪恶的是风,我看着她不搭调的脸,心中忽生怅惘。
其实最邪恶的不是风,而是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所以最糟糕的也不是时间,而是时间过后,我仍未能如愿。
等爱的玫瑰,为什么你要用这样一张脸来面对我?
是怯懦,是虚伪,还是逃避?时光在慢慢流逝之后,总会给予我意想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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