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复活的夜莺
　　
　　终于到了这一个夜晚。这一个夜晚，我燃起了所有的激情，在夜莺复活的时刻。
　　
　　风雨之下，当你以别样的身份出现，我悔恨着你红唇诱惑间的那一片柠檬，我不该吃掉它。
　　
　　请你告诉我，在我眼下的苦涩汁液里，有没有你们悲伤时曾留下的泪水？
　　
　　
　　
　　我没有见过那个男孩子，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我知道小青非常喜欢他，她应该很爱他。而从小青的描述中我也知道了他同样非常地喜欢她疼爱她，他曾热烈地追求她。每当小青向我讲述他那不同于一般男孩子的浪漫与勇气时，在我的心底都会充满对这个叫做大海的男孩子的无比好奇，甚至是感激。因为也只有在说起她的爱情的时候，小青才会这样轻松快乐，以至于有点喋喋不休。
　　
　　可是她一直在讲，我却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大海。他在哪里？如果他还在她的身边，难道他感觉不到她举止的异常吗？还是她只有在我的身边才会这般无助？
　　
　　然而此时此刻我忽略了小青如此的喋喋不休不正是另一种病态的常规表现吗？
　　
　　她躲在我的身旁，像嗷嗷待哺的幼小的鸟雀，激发起我所有的爱与怜悯。可我却不曾想到，随着这种感情的与日俱增自己也正一步一步地迈向那一张即将将她覆盖的生活之网。而这一张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也正是她自己所撒下的谎言…或者说陷阱的吗？
　　
　　
　　
　　至此，我也依然不能把小青和李铭哲放在一起。在我所以为的世界里，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他们分别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生活秩序存在于我的思维之中。
　　
　　我不觉得这两种相互独立而又全然不同的秩序会在生活的某一时刻里有所交集。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现在回头去想一想，如果说他们不应该有所交集的话，那我的存在又是什么呢？
　　
　　直到后来我终才明白，我本身的存在应该说就是他们交集的点，只是当时的我们，谁都没能看清。
　　
　　
　　
　　生活是一张巨大的网，无数条线交织而成，谁与谁都脱不了干系。在同一片天空下，身处同一个时代，我们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
　　
　　十二月末的一天是立春时节，寒冷的冬季终要结束。过了一个冬天后，小青的身体有些微微发胖，原本修长的脖颈因为些许发胖而略显圆润。她的生理周期也没有恢复，近半年的时间里她一次例假也没有来过。我们去了市里几家医院，当所有的检查结果均显示正常的时候，小青只有不停地吃药，她在吃医生开的主治神经内分泌失调的药物。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在告诉她要保持一个轻松的心情的时候，她却变得更加沉默了。她像蚕蛹一样冷漠地把自己包围封闭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沉默的时候就只是坐在窗前愣愣地看着什么，一句话也不肯说。如果我问起她和大海的事情，她便又会兴奋起来，一直说，一直说，直到说得累了，累得困了，她才会躺下睡去。可就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她的眉头依然紧锁不能放松。
　　
　　我看着她，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
　　
　　难道我是束手无策的吗？
　　
　　我明明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潜藏在小青心灵深处的这前所未有的危机。
　　
　　
　　
　　因为小青，我有一种极度深刻的孤独与无助。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她？
　　
　　《美酒与爱情》，我在酒吧长廊的一端久久地望着它。
　　
　　今夜，在红色朗姆酒般的光晕之下，它看起来愈发迷离。
　　
　　在这相互纠缠着的迷离之中自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魔力，它浑身上下所散发着的气息以及它不容忽视的光彩无时无刻不在向你宣言今夜它就是你的主题，是你无可替代的中心。它让你举起美酒高歌爱情，它的色泽也因为你的开始沉沦而更显亮丽与深邃，就是这无比深邃的光泽转而又让你步步沦陷，于是沦陷于此的你开始更近地接近这个谎言。可是你却无比坚决地相信这就是事实。因为像夜莺一样，你已经在为它献祭了。
　　
　　这一个女人，她用一双惺忪的醉眼魅惑了裙下众生，魅惑了这一只可怜的夜莺。
　　
　　或许这幅画就只是在说美酒与爱情，可是李铭哲说得没错，它是深深地被束缚了。
　　
　　于是它的眼里只有爱情；
　　
　　可是爱情却让它找不到归途。
　　
　　
　　
　　美好的东西总让我们身赴险境。我喜欢爱情，我喜欢生命，我认为它们是最美丽而自然的存在，所以我甘愿身卧一叶帆舟于波涛澎湃之间载沉载浮。
　　
　　可是我们的爱情，最终会让我们变成两个亡命赌夫；
　　
　　而我们的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呈送杯杯毒酒；
　　
　　我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就是她的魅惑，这也是它的魅惑。
　　
　　我们耗尽年华，流尽心血，我们用尽自己的生命来热爱它一生，时光永不复返，我们永无归途，生活让我们奔赴死刑。
　　
　　可为什么我们如此义无反顾？是什么让我们执着如初？
　　
　　
　　
　　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听说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打落在酒吧光鲜亮丽的玻璃门面上。夜空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大街依旧是寒风阵阵，冷得彻骨。
　　
　　太多的人被困在酒吧里，他们是回不去了的。
　　
　　已经过了深夜12点，却离酒吧打烊还早得很。
　　
　　这是不是造物主有意的安排？安排在今夜——夜莺复活的夜晚
　　
　　
　　
　　天命会在每个人的心里准时出现。
　　
　　经过长长的过道，李铭哲端着一杯红色鸡尾酒向这边走来。
　　
　　忽然间我恍若看见一种神奇的力量，那一刻我本是远望着李铭哲的眼睛惊奇地看见在他的身后壁画上那死去的夜莺煽动起翅膀，它煽动起翅膀，它是要复活过来了么？
　　
　　我不能相信并且绝对怀疑地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心生惊愕，张开嘴巴，
　　
　　“嘘”，隔着人群，李铭哲朝我示意。
　　
　　他不让我出声，是不是他也已知道？
　　
　　他很担心我的声音会惊扰这片刻的安宁，惊扰这稍纵即逝的微妙一刻，他知道背对着他的画卷里出现了什么，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
　　
　　我们一起抬起头来。
　　
　　黑夜赐予了大地安静而神秘的庄严，就连在这个酒吧里，我们都肃然起敬。
　　
　　它从壁画上振翅而起，它从束缚之网中终得挣脱！
　　
　　夜莺从死亡之中复活过来。这不过是一幅壁画，是谁注入了它生的血液？
　　
　　他有没有和我同样的怀疑？却又似乎是全都充满了欣喜。
　　
　　李铭哲穿越人群来到我的身边，我们齐头并肩，看着复活的夜莺飞翔在酒吧的上空。
　　
　　那时它啼唱起的欢歌婉转动人，像一首最美的夜曲出自圣洁宫殿而遍洒人间。
　　
　　这一刻我们周身沐浴在这圣洁的光辉之中。
　　
　　我们看着它围绕着酒吧盘旋，盘旋——然后它毫不费力地穿越铜墙铁壁，我们追逐着趴在玻璃上，我们的脸紧贴在点点滴滴的玻璃上，看着它拍拍翅膀飞进凌晨一点的蒙蒙夜雨之中……消失不见。
　　
　　
　　
　　我尚不能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我呆呆地望着李铭哲，是谁为它注入了生的血液，它又在向谁传达着那份执着与不悔的喜悦？
　　
　　生命之源源源不衰，伟大的造物主利用了谁之手创就了这样一幅旷世奇作？
　　
　　而这幅神奇的壁画，到底是“美酒与爱情”还是应该被叫做《夜莺之死而复生》？
　　
　　我来回地翻弄着李铭哲的一只手，反反复复不肯松开。这让他感到奇怪而不知所以，他以为我激动坏了。他伸手抱住我，我怔怔地看着他。
　　
　　可我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我伸手抓住他脸上的面具。
　　
　　“夜莺没了！”
　　
　　“墙上的夜莺不见了！”
　　
　　“夜莺呢？”
　　
　　那漫长而绝妙的复活之路恍若瞬间的与世隔离，待到夜莺完全飞离了这个现世的酒吧；待到它早已投向了黑夜与大地的怀抱；待到我疯狂地抓住了李铭哲的面具，醉酒的人们才从沉睡中醒来，人群突然开始沸腾，酒吧里一时议论纷纷，这是人群中难掩的惊慌。
　　
　　而李铭哲显然是被我的举动震惊了，他没有阻止我的冒犯，只是用一双无辜的眼眸看着我。
　　
　　他的眼睛本来就那么好看，而今他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犯罪——我倏然惊醒，把手松开，我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依然是不能放下来。
　　
　　它终究是要飞走的。
　　
　　飞翔是鸟儿的本能，而这一张网网不住它天生的欲望。
　　
　　我应该是喜极而泣；
　　
　　我应该是充满了感激——因为小青的消沉，这正是我感到无助的时期。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李铭哲如此说。我想他明白我的疑惑。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原来浩渺而伟大的宇宙中真地存在着一种死而复生的力量，它可以超越所有的界限，在恍恍人群之中，它可以战胜所有险阻和虚无，正是因为对生命的执着与不懈的追求它才得以世代长存，久久不息。
　　
　　而我忽然意识到除非是到了一定的时刻，否则我的生命是不可能得到绽放的，而这一路的遭遇就像是在黑暗中汲取能量，所有的苦楚都只为了那早已注定的终结一刻。
　　
　　我紧紧地抓住李铭哲，很久很久才回到现实中来。
　　
　　“对不起。”我念叨着对他说。
　　
　　他向我摇头。
　　
　　“你是想在我的脸上寻找答案吗？”李铭哲问我。
　　
　　“是的。”我承认。
　　
　　他重新把酒杯放在我的眼前。因为感动，他的目光依旧闪烁。
　　
　　“这里面有一片柠檬。”他对我说。
　　
　　我看见了，鲜红的酒已经把柠檬完全浸泡。
　　
　　我向他点头。
　　
　　“这一片柠檬，你要不要和我同吃？”
　　
　　他这样问我，我并没有料到。我愣愣地看着他。
　　
　　夜莺的复活让我们彼此有了重新的期待。
　　
　　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
　　
　　这个就是刚才和我并肩的男孩子。
　　
　　他在问我要不要和他同吃这片被酒浸泡过的柠檬。而这片柠檬或许有九分酸一分甜，也或许只有十分酸。
　　
　　因为感动，我本应该欣然点头。可是我没有，我继续了那一场的犹豫，因为我想起了他想要的爱情。
　　
　　我想要拒绝，可是我看见了漫长的等待后他逐渐冷却的眼神，他失望地看着我，却又让我不忍拒绝。
　　
　　我一直不是一个犹豫不定的人，而今我却不能一置可否，我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他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而我陷在里面就要无法自拔，已经无法自拔，为此，我深深地感觉到一种自我的悲哀。
　　
　　“夜莺都可以死而复生，为什么你依然不能相信我？”他悲哀的声音好像对我的控诉。
　　
　　我久久地望着他，“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太懦弱，我不能充满勇气。”
　　
　　“你害怕死亡吗？”他问我。
　　
　　“我害怕，”我回答他，“我很害怕。”
　　
　　“你面对过死亡吗？”
　　
　　我的心中已是充满了悲伤。
　　
　　我向他点头。是的，我面对过死亡，那是我的妈妈。可他却不知道。
　　
　　“这就是勇气。”
　　
　　李铭哲，你不应该再问下去，你或许不知道你已经触碰到了我心灵的堤坝；
　　
　　我早已是泥足深陷，而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因为往昔的悲伤，我害怕自己奋力堆砌的心岸今夜会在你的眼下决堤而坍塌。
　　
　　“为什么你不能充满勇气？”李铭哲对我不依不饶。
　　
　　真是难言的伤感。
　　
　　“因为我曾经充满勇气，所以我离开学校追求梦想，结果妈妈离我而去；
　　
　　因为我曾经充满勇气，所以我曾和一位如花的少女共食一片生活的柠檬，而她现在却一团糟糕；
　　
　　生活教我不能充满勇气。”
　　
　　我沉吟。
　　
　　“我们就是这片柠檬，浸泡在生活的苦海里，自知苦不堪言，而甜美遥遥无期。”
　　
　　我深深地看着李铭哲，这些他又能明白么？
　　
　　就在我回答李铭哲的时间里，我忽然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于小青想要喋喋不休般的错觉，好像一条长街远远地铺开而来，那是一种沉浸于久远的回忆或者美好的幻想之中才会有的感觉。可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去深究它，因为我已经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无暇思考。
　　
　　我还在等着李铭哲说话，或许我的回答让他不知从何说起，他定定地看着我。
　　
　　他是不是想要安慰我，我看得见他眼睛里泛起得点点温柔，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对于某些女孩子所谓的“不幸遭遇”而产生的同情。
　　
　　“我不需要你这样看着我。”我气恼地推开他，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用力太大让我无法预料。
　　
　　他从不这样，因为我想知道却又无法预料，所以我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我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坚毅，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
　　
　　你看到了吗？那一瞬间他身边的人们因为震惊于他的美貌而不能说出一句话的神情！
　　
　　调酒师终于摘下了面具，结果却完全不同于传说中的丑态无比！这让他们震惊之后兴奋不已，刚刚平息了惊慌的人们开始了今夜第二次的高潮迭起。
　　
　　他终于摘下了面具。
　　
　　跟我无关。
　　
　　我看着他，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太过苍白。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将发生的一切？我震惊之余。
　　
　　一个生命的强大绝不可能依靠任何其他的力量，要知道那都是不会长久的，因为除了我们自己，再亲近的人，再亲密的关系也终会离我们而去，而到了那时难道我们还要再去寻找下一个寄托么？
　　
　　如果我们的一生非要在寻觅中度过，那为什么不能是在寻觅自我存在的价值呢？我自认为寻找自我的一路便是创造自我的一路，而唯有它才有可能成为我们永久的依托，也只有它，永远不会将我们背叛，也永远不会被我们所背叛。
　　
　　李铭哲摘下的面具，难道不也是一种复活么？面对着“死而复生”，他是充满了怎样的勇气？
　　
　　直到此时此刻，我终才明白原来不是夜莺感动了他，而是他感动了夜莺。
　　
　　我想我看到了答案。是李铭哲为它重新注入了生之血液，就是他。他们是满怀着勇气选择共同逃离这一片生活的藩篱。
　　
　　所以这一条复活之路并不是刚才就已结束，他还在继续，那么他们将何时结束？我已无从确定。
　　
　　这是生命与生命的秘密，
　　
　　这是只有纯粹生命才能解读的传奇。
　　
　　摘下面具的李铭哲被阵阵热浪所簇拥，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于是他拉我藏在酒吧二楼的隔间里。
　　
　　我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钻；我亲吻着他的头发。
　　
　　原来人竟是这样地存在着；
　　
　　原来看着这一张脸就可以摒弃掉整个世界。
　　
　　他任由着我双手的抚摸。
　　
　　“因为爱情，生命将不再苦涩。”
　　
　　他如此说，我能相信吗？
　　
　　可是这一次我藏起了自己犹疑的眼神，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喝掉一口酒，柠檬半含在他的唇间。
　　
　　微弱的灯光下，他被酒染红了的嘴唇更加温润而清晰，看起来那么迷人，它们泛起的光泽就好像夏娃手里那个美丽的红色苹果。
　　
　　我就这样步步沦陷；
　　
　　他一点点向我靠近。
　　
　　他在问我，“这一片柠檬，你要不要和我同吃？”
　　
　　我好像别无选择。
　　
　　于是，我张开了嘴。
　　
　　你有没有尝过被酒浸泡过的柠檬的味道？
　　
　　它是爱情的味道。
　　
　　我搂着他的脖子，紧闭双眼，忍住泪水。
　　
　　黑夜用感动燃起了我们的情欲。当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深深地淹没在了他温情如火的黑色激流中。
　　
　　这就是我年少的爱恋。
　　
　　那一刻，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身后还站着的小青。
　　
　　
　　
　　那场雨几乎彻夜未停，密密蒙蒙地下了整整一夜。酒吧打烊的时候已将近黎明，不过因为下雨的原因，天空依然是乌黑乌黑的，看样子好像总不会亮了的意思。大街上寒风刺骨，早没了那些车辆与行人。
　　
　　人们总是在黎明中才肯睡去，黑夜仿佛也才刚刚开始。
　　
　　当我和李铭哲最后关上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转过身远远地望见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时，她像一个幽灵，不，像一个黑夜的女神站在雨里远远地观望着我们，一动也不动。
　　
　　我的心底于瞬间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强烈无比的懊悔还是自责，我想起她虚弱的身体，我拔腿朝她奔去。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没有来得及对李铭哲说一句话，我忘记拿起伞，我想我顾不得了，我只想快一点跑到她的身边。此时此刻，我似乎同样彻底地忽略了李铭哲。
　　
　　我没有去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没准备任何的心情去面对或者说接受它。我只是在想着她不能再淋雨了。我解开身上的衣扣。
　　
　　可是我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可是那一刻我也终于看到了我从没看到过的她的眼神。
　　
　　那眼神让我止步在她的面前，所有的动作却都再也抬不起来。她从没那样看过我，她真的是我的小青吗？
　　
　　是的，她就像一个幽灵，只有幽灵的眼神才会如此安静，
　　
　　可我不想把她说作幽灵；
　　
　　她是黑夜的女神，因为只有女神的眼睛才会那样的高贵和冷漠，
　　
　　她在拒我于千里之外。
　　
　　
　　
　　斜风细雨下，路灯照亮了滴滴水珠，好像那些闪着耀眼光芒的黄色水钻，沿着发梢滑落在她的肩头，滑落在她的肩头后消失不见。
　　
　　“小青”，我叫她。
　　
　　“我忘记带钥匙。”她微启双唇。
　　
　　然后，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路灯拉长了的她的身影横跨了整个路口，她如此静默地对我说。
　　
　　当李铭哲终于来到我们的身边后，我听到一种声音，它类似于心跳。
　　
　　她把目光转向了他。
　　
　　她看着他是那样地坚定而深情，没有丝毫的犹豫，“大海”，她若无其人的轻声呼唤他。
　　
　　“大海，你是我的大海，你应该为我撑伞。”她呼唤着他并向他渐渐靠近。
　　
　　她说他应该为她撑伞，我听得很清晰。
　　
　　那时她用一双迷离的眼睛望着他。
　　
　　我说过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真的是太让人意外了。
　　
　　我怔怔地看着李铭哲，来不及任何的反应还有感情。
　　
　　我知道这不是梦。
　　
　　她一声声地呼唤着“大海”，她已经全部淋湿了，她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把她推开？如果你不是大海。
　　
　　你不能把她推开，不管你是谁！
　　
　　我的内心在呼喊。
　　
　　她是我的小青，那一刻我所有的心绪纠缠在一起而无所作为。
　　
　　你在伞外淋着雨；
　　
　　我在伞下泪眼迷蒙；
　　
　　她沉浸在难以形容或者说久而复得的满足之中。
　　
　　难道这就是谜底吗？我不能相信，这个用生命足以撼动死去的夜莺的男孩子怎么会是一个骗子？
　　
　　为什么你还看着我，是在等着我痛苦吗？
　　
　　我立时惊醒。
　　
　　你到底因为什么而来到我的身边？你就是那个让我一度好奇的大海，过去的无数个时刻里小青在我耳边我倾诉的你们的浪漫与爱情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现。
　　
　　原来你的爱情可以处处开花，而且花开四溢。
　　
　　让我的悲伤彻头彻尾。
　　
　　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风雨之中当你以别样的身份出现，我悔恨着你红唇诱惑下的那一片柠檬，我不该吃掉它。请你告诉我，在我咽下的苦涩汁液里，有没有你们悲伤时曾留下的泪水？而到底是我把你们伤害还是爱情把我们伤害？
　　
　　爱情是一片柠檬，你说过不再拥有的苦涩在酒后已将我的全身蔓延。
　　
　　终于这沉湎于美色的恶果于此刻被我独独吞咽。
　　
　　我推开你的伞，转身离开。
　　
　　我再也看不见你脸上交错着的悲伤，还有欢笑。滴滴雨水落在我的心底，已将它们完全打湿完全打散。
　　
　　不管你是在报复我还是抛弃了小青，我忽然之间想远离这个世界。
　　
　　“看着他，爱上他，然后吃掉他。”
　　
　　身后是小青静极了的声音，她是在说你么？
　　
　　她是这样深爱着你，不惜吞掉你。
　　
　　我想我终于开始明白小青的悲哀。
　　
　　可是自始自终，你一句话都没说。那时你应该转身离去，难道你没看到路灯下站着的小青吗？你为什么要来到我们的面前，你的出现让我们这样难堪，比起这样的难堪，我宁愿一直被你欺骗也不要把你的谎言拆穿。
　　
　　
　　
　　沉默中的我们总有着千言万语无法诉说。你不能在她的面前炫耀你的胜利，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你也不能在我的面前申辩你爱情的誓言，因为她也深爱着你。是你的善良在让你保持沉默吗？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忘记了我却忽略了第三种，那就是你的悲哀。
　　
　　
　　
　　你应该去爱她。
　　
　　你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多么需要你。
　　
　　在你的沉默中所表现出的那一份善良就足以将她从沉沦中拯救出来。虽然可以说成或许是你“仅有”的善良，可我宁愿说是你的“那一份”善良，在你天使般的美貌下，我不想把这个世界形容的太过纠缠，太过肮脏。
　　
　　不知不觉，我已经把自己排除在外。
　　
　　原来在我一直以为你们不可能出现的交集里，我才是多余的一个。
　　
　　我忍住悲伤转身离开。
　　
　　“欧阳。”你开口叫我，终于。
　　
　　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你没有故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却更加让人悲伤。
　　
　　小青紧紧地依偎着你，虽然我不能确定她是否是清醒状态，可是我能确定的是无论清醒与否，她是绝对不会认错深爱着的人的。
　　
　　也或许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你不要再叫我，要知道你的声音会让我在如此困窘的时刻里肝肠寸断。
　　
　　我命令自己快速离去。
　　
　　天是非常地冷，我没有再多看你最后一次，迎面将我包围了的是开始不久的风雨弥漫的夜途。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李铭哲那时的态度就是这样模糊。他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只记得有一瞬间他深深地看着我，那是小青趴在他身上的一刻。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报复后的快感，也不是初时的那份坦然，他看着我，而当时的我因为难以接受的震惊与瞬间燃起的憎恶而拒绝接受他。而今时光已经远去，当一件事实在我的体内逐渐融化开来的时候，我回想起那时的匆匆一瞥，却发现它已是那样深刻，应该说一直都是那般深刻，因为他对我的埋怨而深刻。我从没忘记过，它一直深刻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抹掉。
　　
　　而我，是否又在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说那时他的眼眸里所涌现的是多少说不出口的哀怨……
　　
　　
　　
　　生活是一场骗局。当我坐在小屋里等待小青归来的时候，我宁愿把所有的混乱与过错全部推到“生活是一场骗局”的结论上，也不愿再去分析三个人之间究竟的是非与因果。这里面每个人都让我动了心，说到底，我是不愿去承认李铭哲在我的生活里已经变的是多么重要。我的内心充满了忐忑，如果小青问起来，我该如何向她说我与李铭哲？当她走向李铭哲而无视我的存在的瞬间我想我已经了解了多日来在她的沉默里对我是有怎样难以言喻的抗拒与排斥。是不是她也早已知道了这一切？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她心理上这巨大的起伏与变动？我早感觉到小青是为了爱而奋不顾身的女孩，所以我也因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我几乎可以完全确定就是因为李铭哲，因为她的大海，她才会变成这样。
　　
　　然而此时的我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上去看，于是我看见了一条路径，一种希望，我想或许李铭哲可以使她完全恢复过来？
　　
　　可是深更半夜的时间里，她出去做什么？她又怎么会忘带钥匙？我联想到她种种异常的举动与情绪，想到她日渐发胖的身体，我的心中那种想要使她尽快恢复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果然那一夜小青回到小屋后只字未提有关李铭哲的任何事情，如我所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她的记忆里也根本不存在刚才的一切一样，如果不是她手里的一把伞，我想我一定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差错。
　　
　　她换下衣服坐在凳子上，我用毛巾帮她擦干头发。这期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寂静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雨水滴答着地落在屋外的窗台上。
　　
　　“这一夜会不会很冷？”
　　
　　我握起她冰冷的手，她向我点点头。她那样看着我仿佛很害怕，她让我觉得心疼。
　　
　　“你怎么会忘了钥匙呢？”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我饿了，我去买面包。可我忘了带钥匙。”
　　
　　她低下头好像一个承认错误的孩子。
　　
　　她说她饿了。
　　
　　是了，我想起了她说的“看着他，爱上他，然后吃掉他”……
　　
　　可深夜里怎么会饿的这样难以忍受呢？她到底还有没有隐藏别的事情？
　　
　　“没事的。”我轻声安慰她。
　　
　　我已经燃起了火炉，我让她上床睡觉。
　　
　　漫长的难捱之后，她抱着暖暖的热水袋终于睡去。
　　
　　在梦里，她终于有了一张安详的脸。
　　
　　我看着她，是因为梦到了他么？
　　
　　或许是她故意在隐瞒李铭哲，我们都不要说，她一直在用心维护着我们的感情，即使在她如此糟糕的日子里。我想我应该配合她，我不可以说什么，我不能问。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我们彼此是这样深深地依赖着，甚至不能分开。
　　
　　当时我所能想到得原因就是这些，难道还有别的什么隐藏的理由么？那时我并不觉得。
　　
　　不管怎样，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庆幸我终于找到了大海，那个霸占着她记忆的男孩子。他不再只是存在于小青向我讲述的故事或者语言里，而我想要她快快好起来。
　　
　　可是，她的大海，竟是李铭哲。
　　
　　李铭哲，他到底是谁？
　　
　　我趴在画板上，那是我所感觉到的一种不堪忍受的孤独，我不敢再抬头，我忽然不敢触及头顶上这昏黄的光线，我害怕往事重提，我把头埋进双臂之间，偷偷作泣。
　　
　　我有多久已经脱离了我的画板？连日来的不安与惶恐让我几乎忘记了那个女体。而今夜此时，犹如大梦初醒，她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正用自己光洁的体肤接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她想要远离这个世界。
　　
　　我闭上眼睛，远离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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