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勇敢的向日葵
记得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在巷子口卖核桃的那位老人。梦里依然是那个长不大的年纪,老人在弯腰审视着我的脸,然后他伸直了腰板对我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都长了一脸福相,只可惜这鼻子太高,切掉了,切掉了。”
老人穿着粗布棉衣,边捋着胡子边摇头地扭身走掉了。
他说我长了一张福相,他说切掉了,是说切掉了本该有的福源么?他还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
我并没有立即醒来。
紧接着我又梦见了死亡,只是这一次死的不再是我,而是刚才那位给我看相的卖着核桃地老人。他躺在半掩的坟墓之中紧闭双眼,仿佛是在忍受着剧痛中死去——而这仅仅因为他一语道破的是不能泄露的天机,他的眼睛所触及到的是不可触及的天之国度,可是他枉费心机,却没有看出他试图想要点化的只不过是一块冥顽不灵的愚石!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蹊跷的梦?
在梦里,我变成了一块丑陋的石头。
而这,和我的生活有关么?
当我在睡梦中被小青吵醒的时候,我的手还放在自己的鼻子上。
她吵着说没有衣服穿了。
我看见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堆放在床上。我支起身子,满满的一床衣服。
“我没有衣服穿了。”她把那些衣服一件件拿起来丢到床的一头,直到一遍全部丢完了她又转身一件件丢回来,她手脚不停地忙碌着。
“我没衣服穿了。”她其实看也没看那些衣服,她只是在这样不停地絮叨着。
我抓住她的手腕,她抬头愣愣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陪你去买。”我对她说。
她看着我,渐渐地,她用一个惶惑的神情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那就像蜻蜓点水。
可是我的心却不是她点水后的圈圈涟漪——我真得很难过。不是因为那个梦,不是因为自己的固执而葬送的所有福源。我看着她一大清早地反常,并没有幻想中的奇迹,也没有自责,看着她,我重新陷入了啃噬身心的黑窟之中难以自拔。
我们穿着棉袄来到街上。冬日里的空气清冷极了,寒冽的北风轻轻吹过我们的脖颈,小青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她的脖子露在外面,我扯下围巾给她套在她的脖子上。还好那天的阳光十分明朗,天空没有一丝阴霾,这样我们走在有阳光的地方还能感觉到暖和一点。
她牵着我的手。
可她又是否感觉到,我在默默地向她许诺。
我向她许诺:我会陪着她,一直陪着她,就像她一直为我做的一样。
我想要在接下来地时间里用我的力量陪她找回自己的方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迷茫而更加迷茫,只因为我也深深地爱着她。我不能任性而为,想要长成,所有的代价都是必须的。
可是一路上她并没有再出现像刚才一样的情况。她反握着我的手一路上欢歌笑语,她一直在跟我讲述她与大海之间的事情。她说她跟大海是多么快乐,像坐在飞机上一样骑着自行车在驰骋;她说她跟大海多么甜蜜,甜蜜到就像夏天里含着一口香草冰淇淋;她还告诉我她跟大海彼此多么了解与相通,他们甚至知道彼此身体每一部分的特征……
她说这些的时候满脸洋溢着的都是幸福与骄傲。她这么幸福,让我觉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帮她找回方向地并不一定是我,而是她的大海,是她的爱情。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想那一天我会选择放手把她交付于她的爱情,毕竟,那是完完整整属于她自己的,而不是与我的共有。
她说还在秋天的时候大海带她去郊游。他带她来到世纪公园的枫林里。那时如火的枫叶洒满一地,踩上去都能感觉到它们炙热的温度,整个枫林一片火红,就像他们的爱情。大海带她走到最大的那棵枫树下面,那时晌午的光线斜斜地落进树林,它繁茂的枝叶就像一把燃烧正旺的火焰。秋风吹来的时候,无数的枫叶悄悄飘落,他看着她,轻轻吻起她的脸。
那一天她穿的是我们一起为她选购的紫色长衫,她说在枫叶的映衬下非常好看。
她陶醉在自己如梦幻般的记忆中,全然没了昨晚的倦怠还有今天早晨的模糊混乱,原来爱情真的可以使生命如枯木逢源。
女人多是为了爱情而生的动物,我看着她忽然就这样确定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
我们一起走进一家成衣店。
小青立即选中了一件紫色长款风衣,而我看中的则是一件黄色夹克羽绒服。
“你不是喜欢这一种吗?还有这种颜色。”小青拿着衣服问我。
“你喜欢哪一件?”我问她。
“我也喜欢这一件,我也喜欢紫色的。”她自顾自地翻弄着衣领。
紫色是一种混合色,由红色和蓝色混合而成。蓝色沉静而忧郁,红色奔放而热情。因为兼有两者的特性,所以我比较喜欢紫色的东西。
“这个颜色不好看,”我打断她。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让我很不忍心。
“红色多一点才好看,那样的颜色在沉静之中偏向于一种爆发。”于是,我立即改口。
这是我本无意说的一句话,我只想打断她的思维。可是我从不曾想过自己一句无意的话竟然会成为她生命最后的谶语……
“是不是因为我们缺少红色啊?就像我们的生活里缺少热情,所以我们因为缺少它才会向往它。”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
“不。是因为我们拥有它才会更加偏爱它。”我纠正道。
“我希望你穿着这件亮黄色的羽绒服走在冬日的阳光下,就像一株勇敢的向日葵,好吗?”
在这里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的确喜欢她手里的那件风衣,而帮她选这件衣服我是怀有私心的。黄色是一种充满希望的色彩,我想要借着明亮的颜色与耀眼的光线可以让她产生一种感觉,那是无形之中被光芒所包围着的温暖的感觉。
“我像不像梵高的向日葵?”回去的路上她穿着新衣服向我炫耀。
我点点头,“你和它们一样大放光彩,充满活力。”
我宠爱地望着她。
小青最后终于选择了夹克羽绒服。可是在付钱的时候她却把钱包递给了我,她站在我的身后。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们一起买衣服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她干嘛躲在我的身后?就像她说的,她是不想和人说话了吗?那么到底是因为自我的懒散还是心理的恐惧而产生的排斥呢?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小青,你知道梵高的画里最美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回头问我。
“是他一支肯于流动的笔。”
“因为一支能于流动的笔,所以即使是一张静物图也可以绚丽非凡,热情满溢;”
“因为那支流动的笔,所以他才能把融入了人世所有喜怒哀乐的圣雷米之夜画的依旧那样庄严而神秘,也只有他才可以画出即使人们早已明了却依旧可以充满敬畏的星空。”
“星空?”她像一个小朋友,那般迷惑。
“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了喜怒哀乐,所以我也希望你的星空能永远保留一份神秘和庄严,因为只有如此,星空下的我们才会永远的充满期待,这需要的是我们自己有一支肯于流动的笔;
生命里需要一支肯于流动的笔。”
我搂过她的肩膀面对前方。
“怎样才能永远地保持神秘?”她回头问我。
“它已经不再神秘了。”
可是她却说。
她转过身来,用一种悲哀的语气告诉我她的星空已经不再神秘。
那一刻,她悲哀的眼神,让我,定定地站在原地。
这一年的冬天应该说是非常寒冷。
很庆幸,寒冷成为了我们的主题。我想在我们连最起码的生存需求都难以满足的时候她是鲜有时间去顾及其他东西的,而在此时,她应该趋于平静。
寒冷的冬夜里北风肆虐,几乎将小屋撼动起来。在屋子里没有供暖设备,房东提供给我们一个烧煤球的火炉,我们通常把它放在床前。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回来的比较早,我们就蜷缩在被子里相互取暖。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向我侃侃而谈,说起她和大海一起时的一切。其实我很想问问她,问她心里有没有好过一点点,可是我没有。
如果她已经忘记了呢?如果她也正在努力地让自己忘掉那些苦恼,我总不想让她因此再重拾起来。
我很在乎她的感觉,如果她能一直沉湎于爱情,我想那也是一个方向。
可是直到那个时候,我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由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女突发到今天这样反复无常,甚至悲观绝望。对于她的苦恼,我不能略知一二,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真的变了,这变化对于我来说太过突然,仿佛就在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抱着我安慰我,而今我却要用尽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我们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彻底地转变。她的情绪阴晴不定,无法控制,快乐与悲伤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她在交替上演。我一直以为她的事情我再了解不过,可是她却让我陷入无比的困惑之中,很多时候她甚至让我相信爱情可以将她拯救,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连她的爱情,对于我来说,最终的最终竟也是这样一种令人难堪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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