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梦，荒诞有稽_禾竖_海天散文_海天散文

周国平先生的哲学小品，有种淡定的从容，宗教的超越。“人生在本质上是悲剧的”，源于生命不能永恒的终极目标，源于挪步死亡门槛的痛苦，更源于生命脚步的“限制”与“残缺”。

在“残缺”“悲剧”又释然的气氛中入睡，灵魂一如既往地不安分，梦的怪诞长篇，又演绎出新的章节。

我，一直孑然一身。（有妻室儿女）

去年才将祖传茅屋改建成三间瓦房和一个小后院。（祖屋早已卖掉）

三十多年前就先后承包了四块责任地。（土地承包还不到30年）

十年前买了一条牛。

三年前又承包了两株“夏菊”水果。

夏菊，灰了

本来经营责任地是正业，而若干年来却变为副业，犹如夫妻了，不讲究过“生活”，而追求传宗接代。种植“夏菊”一本万利，农民兄弟们早就趋之如鹜。我眼热了就千央求万活动，亏得村长是我族弟，才两株到手。于是，美国式施肥，以色列式浇水，英国式薅草，德国式除虫，日本式修枝，荷兰式护花，韩国式育果 ……

最奇妙的是育果。

一夜春风来，两树菊花开。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尽有又朵朵不同。花谢果裸，花什么色，果就什么色。立即用“中国造”塑料袋笼住，既可防虫又可升温。三天后就核桃般大小。退去袋子，笼系上景德镇特制玻璃瓷瓶，罐头状，小口。月后，足球大小的夏菊不再青涩，阳光而处子，酷似世界各种不同肤色的美女脸蛋。用“王麻子”剪刀带把剪下，果孕瓶中，欲出不能。（要的就是这种雅趣）然后将法国香水灌满，再用“502”浇铸瓶口，奇迹立即产生——两个法国帅男靓女调情于似悬非悬的夏菊周遭，浪漫得特西方特情调。

远销海外，自不待言；

效益滋润，自不待言。

而今年却惨了！

“中国造”的横行世界，窜升了我的民族自豪感，育“夏菊”为什么不能“中国特色”？美国式施肥以大寨式代之，以色列式浇水以都江堰式代之，英国式薅草以元谋式代之，德国式治虫以“除四害”式代之，日本式修枝以北京式代之，比利时护花以广州式代之，韩国式育果以“空巢”式代之，法国式香水以米酒代之……

大失所望——花是灰的，果也是灰的！

销路，自不待言；效益，自不待言。

而乡邻无我之敏锐前卫，却把我挤下了深深的峡谷。

失落的滋味，只有失落者能体味。

责任地，塌了

责任地告急！

四块责任地各不相连，第一第三和第四块分别位于云贵川境内，第二块位于钱塘江边，几年前分别转包给四人。

钱塘地突然崩陷，四分之三被江水吞没。钱塘“土地”祭起保护自然的大旗，勒令限期复原，否则，坐穿水牢。

惊闻变故，忙问其详。

原来，钱塘涨潮，已非古制。大洋汹涌，潮涨不断。西水东渐，使江水更为“钱”化，铜锈浓度已近顶级，好象当年龙须沟、秦淮河，沿江土地多被腐蚀和消化。而我之钱塘地日渐蚀消却未警觉，日复一日，与地下巨大暗穴溶通，铜蚀更为隐蔽，四五年间，恶水吞吐，轰然坍塌。惊醒了“土地”春梦，截断了巫山云雨——

“土地”拿钱塘地主是问！

二手承包人逃之夭夭；云南地、贵州地、四川地，爱莫能助。

法人我，责无旁贷。

首先卖掉三间瓦房作资金，搬到后院居住，虽然低湿逼仄，也别无选择。然后，通过贿赂智叟找到愚公；然后，通过愚公拜谒玉帝；然后，央求玉帝派遣天神下凡；然后将我房下高地背去钱塘；然后，复原土地，救我性命；然后…………（“然后”得有些罗嗦，但无办法。时下，“然后”流行，当说不当说，都在说。以青年人为甚，尤以海峡两岸特甚。我不说，就不时尚，我只是滥说而不乱说罢了）两个天神不乐意，玉帝有些为难。不顺情愚公呢，愚公又是经典人物，挖山不止的精神，曾经感动了自己，还帮自己赢得了美名。强遣天神呢，又得罪不起。太白金星、托塔天王一辈老臣，早已退居三线颐养天年，二郎杨戬、太子哪吒等适逢退居二线养尊处优，惟有两个无睿智有蛮力的大力神撑持门面，却又尾大不掉起来。自己老态龙钟，几个小神又缺乏历练，难啊！智叟被我一捅，计上心来。

“我最最最尊敬的至高无上的大帝，普天率土莫非帝有，神州泱泱皆为帝业。土地昱昱，乾坤皇皇。处天庭显神威无所不在，居玉宇拯黎民无所不能！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而西风东渐，黄土蓝染，大有耶稣君临之势。此跪求之人，忠心耿耿，惟天可表。就是夏菊育果，也深具吾邦文化之精髓。此为精神坚守，传统守望！坚守是对大帝的忠诚，守望是对帝业的笃竺！如此子民能不关爱？能不奖赏？”

玉帝确乎感到耶稣的咄咄逼人，就深以智叟之言为然，但派遣大力神还是难于启口。况且西土东运，也是拆西墙补东墙，终究破墙，孰墙非吾墙？呀！两大力神想得额外奖金？正想两害权衡取其轻，弼马温上前禀事，不由想起孙悟空，然后佛祖，然后五行山，然后……

好在佛祖已经徙居西藏珠峰东麓，对印度异教大失所望，对美国等西方国家支持达赖很不认同，于是欣然前往。食指轻轻一点，钱塘地拔水而起，一切恢复。

心有灵犀的牛，病了

后院三间房，厕所、牛圈和柴屋。柴屋权为栖室，没办法，将就。

大不妙的是牛。一条黄牛，一条相依为命10年的牛，一条多灾多难的牛。

初识时，牠已成年。我买牠似乎有些多余。土地转包了，一点自留地，也用不着它耕耙。可是，一个家，总还要个生灵为伴呀。狗是生灵，但咬人，我放弃。

牠，牯牛。西班牙的公牛，美国的“公牛”都很厉害。我崇尚力量崇尚美，所以，牠英俊孔武。

它很有文化，很有思想。

初夜，我按规矩按传统把牠系在牛桩上，把门关的严严的。它“哞——哞——”地引颈长鸣，韵味特别，如古乐“高山流水”，我以为牠不习惯。早上，见房门洞开，牛跑了？不可能。被偷了？偷了！两端盲盲皆不是。牛，在！见我进门，立即起身，望着我甩动着短短的缰绳。我惊诧莫名——缰断门开而牛不跑！顽皮孩子的恶作剧？接好缰绳牵出门外，才发现竹林深处一盘牛粪，鲜亮鲜亮！难道牠讲究居室人性化？难道牠笃定与我为友？当天晚上，我又系缰于桩时，哞声又起，我一放弃，哞声即停，并随即卧下，双眼对双眼。我掩门而去。

早上，依然牛门洞开，依然见我起立，依然竹林添粪……

可是，到了坡上就是不吃草。不住地右摆头，牛鼻绳一点点地往外脱。哦！我迅速抽掉缰绳，使牠自由。与此同时，牠撒腿便跑，瞬间树失牛影。意欲追赶，无奈脚难前移，狂奔仅为原地跳跃。怎么人性的弱点也植根于牛身？信任哪去了？怨尤，深深地怨尤！蓦地，一幅剪影凸现在山梁，飒爽英武，翘首啸鸣：“哞——哞——”丢失信任的是我而不是牠。激动地一跃，竟然轻松地一步蹦上了山梁。自由用奔跑和舞蹈来庆祝：牠首先碎步，然后前三步，后三步，左三步，右三步，然后奔跑，然后跨越，然后摇滚，然后邦戈，然后霓裳羽衣，然后迪斯科，然后……尾巴的功能不再是打蚊子，而是有机的魔术棒，全方位地旋转屈伸叩拍，一招一式莫不契合交响乐中的琵琶与鼓点。就是吃草也是韵律，嘴一张，舌一卷，齿一切，喉一鼓，从从容容，潇潇洒洒。最是那反刍的优雅，是孕妇的满足，是情人的回味。

而且，牠舞蹈不仅仅是对自由的庆祝，还是生活方式对兴趣的表述，是常态的表演，无论在圈内还是野外，无论面对我或他人或同类。

而且，见我有一种特定的仪式：卧则起立，站则让路。

某傍晚，牠自动归屋后，我很不想离开，趁势依倚其身，来回摩挲牠笋状头角。牠却用嘴拱我身子，直把我请出门外，再用角将门掩上，哞哞地唱了起来。有上滑音，有下滑音，有颤音，有休止，……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悠扬婉转，抑扬顿挫，天籁仙吹。这经常性的节目，定时表演。牠似乎欣赏秦观的“岂在朝朝暮暮”，牠似乎主张生命关系的若即若离，牠似乎认同必须守住心灵自留地。

可是，牠病了。

久咳不止，咳而无痰。这是最痛苦的咳嗽。大凡咳而有痰，胸喉一下畅通，快感随之而生；而长咳无痰，恶秽淤塞于胸于喉，欲吐不能，欲不咳更不能。咳痛了肺，咳痛了胃，咳痛了心，咳痛了身。庸医说是支气管疾病，，牠摇头拒绝进药。延请张仲景的99代孙诊治，他用桌面大的古铜镜一照——顽固性间质性肺炎。纯净水般的吊瓶输液，抗生素不断涌入，一天两天不见效果，三天四天不见效果，半月之后才有起色。牠点头，牠坚持。

第二年，周期性复发；第三年，周期性复发。

痛，不仅仅在牠身上。

我问医生，为什么得此病？

“水有多少是清的？天有多少是蓝的？”

医生说。

为了让牠幸福一些，前年在香港参加“夏菊展销会”时，特意买了“太平洋公司”的“如意床垫”。弹簧采用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即孙大圣的“金箍棒”的制作工艺，其弹性强度可以随意调节。“随意”有两个层面。一可自动调节：无论负荷轻重如何，都可以使你享受“幸福”弹性。就是一根鸡毛飞上床垫，也会如人在月球上行走那样跳三跳，然后归于幸福的平静。就是牠，一条牛，睡上去也可获得鸡毛那样的幸福柔弹。二可人工调节。如果要“蹦极”，只需调高弹性系数，想跳多高就多高。“如意”，名至实归。

可是，牠又得了胃病。

舌苔积霜，味蕾丧失，草不思，水吞难，玉盘珍馐也枉然。仲景之孙已云游不知去向，好不容易打听到华佗88代孙有祖传胃药秘方，而且他与张衡后裔是姻亲，藏有张衡亲手制作的天文望远镜一部，由于落伍，就专门透视胃部疾病。听到牛的神奇，华氏也欣然前来救治。

贲门糜烂，胃粘膜全面糜烂！

纯净水桶般的药瓶，装满“胃康1号”，两天一瓶。牠没有拒绝，我就有信心。足足喂了三个月，经历了杀菌、消炎、修复三疗程，够人在期待中等待。

“牛有天生的适应自然的能力啊？”我迷惑。

“什么农药没有用尽？哪里没有用农药？”

医生说。

“修复”过程尚未完成，四蹄又奇痛无比。

不能站立，只能战抖。

“天文望远镜”专业不对口，桌面“铜鉴”和其主人幸好回返。照蹄脚，完好无恙。张大夫的止痛药，它拒绝复用。痛不欲生的它，仰面狂踢……我只好请求素以人道主义标榜的美国帮忙。驻阿富汗美军认为我国在反“基地”组织恐怖活动中旗帜鲜明步调一致，就派遣布什驾驶“阿帕奇”直升机将牠紧急空运到南海蜃楼仙岛。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用照妖镜扫描扫描，可是，南洋海啸把镜子冲的无影无踪。孙悟空的 55代孙孙空空说自己有火眼金睛的遗传，可以一目了然，二目了了然。空空眼里，牛的五脏六腑骨骼经络清清楚楚，却不懂得有无病变。正在为难，，空空一个筋斗翻入云际，瞬间便手牵一头黄牛飘飘而下。两相比较，似乎腰间肌骨有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哉！空空拍了拍头，又计上心来。“我乘坐时空列车穿越时空隧道，去把李时珍老儿请来如何？”

李圣冉冉而至，须霜眉雪皓发飘飘，仙风道骨。仔细听取空空的的描述，判而断之，“椎间盘膨膨突突”。声称目前不能根治，暂且一旬针灸一次，三五次只有微效，三五年才有大效。要孙空空将金箍棒变为22根筷子长短粗细的金针，闭着眼一一将金针刺入牛体……牠没有拒绝，我有些须快意，不过马上又愁云密布。我既无金钱又无条件，怎么长期治疗？“阿帕奇”越空飞行，国防部仅批准一次，以后怎么办？即使批准多次飞行，美国压我遏我之心不死，布什利用这种机会刺探祖国情报怎么办？况且，还有“金针”呀，“时空列车”呀，“李圣”呀，能为我所用？观音却说，你已求助过玉皇佛祖和我各一次了，已足够了。还有好多人在排队等候我们普渡呢！“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嘛，自己想想办法吧。

我好失望，忽然又有了希望——电视里不是天天都有李圣和悟空吗？请出来就是。

我向李圣询问病因，“营养太丰，活动太少；时代病，席梦思。”

他回答。

后院，烧了

“阿帕奇”悠悠然转弯抹角地将我们送回家，只见后院瓦砾狼藉灰烬遍地断垣残壁！废墟一片中“如意”床垫竟然毫发无损！

房没有了，钱没有了，唯有我和生病的牛。房没有了，到庙里去栖栖身，到处都是庙宇，足供选择。钱没有了，中西合璧经营“夏菊”——施肥，美国式；薅草，上海式；修枝，德国式；除虫，毛泽东式；护花，史怀哲式；育果，独生子女式；香水，茅台式；采摘，瑶池式；速度，深圳式；科研，微软式；效果，“嫦娥1号”奔月式！

我和布什将“如意”抬出，一是不再让牠养尊处优，一是让“阿帕奇”以蹦极式从“如意”上起飞，减少燃料耗费。布什很乐意，暗自盘算如何迂回侦察。“阿帕奇”“蹦极”而起直干云霄，“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哎，未尝注意高空有高压电！

布什，牺牲了；我，惊梦了！

噩梦醒来是早晨。

虽然，周国平先生认为“人生的困境是永恒而普遍的”，宗教不能帮助人解除灾祸，只是用爱心抚摩岁月的伤口和疤痕，并赞赏岁月的皱褶；但是，他更肯定生活的意义，意义就是爱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对人生的磨难与悲剧性终极就不必太在意。

棋盘是个大“困”字，棋子却生龙活虎；

棋子生龙活虎，棋盘却是个大“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