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我一直觉得没有人是孤单的,总会有人在远方等你,当你们相遇,他会整理好你的衣衫,亲吻你的额头,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壹
白小浪是一只浪得飞起的狼妖,可惜活了千年,好日子终有到头的那天,她发狂了。
偷喝完皇宫里的佳酿,白小浪决定回夜狼山自我了结,却看见了沈觅舟。
男孩约莫九岁光景,正躲在柳树下哭,模样精致漂亮得跟小仙童似的,白小浪心被酥得直颤,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吃肉喝口肉汤也是成的。
白小浪来到男孩跟前,色眯眯地捏着他的包子脸:“小郎君何故伤心,来妾身怀里,瞧这小模样真叫人疼。”
月轮高悬,巍峨的宫殿中灯盏星星落落,柳枝垂面,九岁的沈觅舟看着满月下踏破湖光星河突然而至的少女,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以为那是天上的神仙。
白小浪见这小孩一声不吭,又出声道:“小郎君?”
莫不是个傻的。白小浪心里狐疑,伸出手,却见沈觅舟犹豫地将小胖手放进她手心,剔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脑袋轻轻蹭了蹭。
白小浪只觉似有羽毛挠在心上,她试探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沈觅舟抿了抿嘴唇,随即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白小浪瞳孔微缩,这该死的肉汤,也太过有料,香到想舔碗!
看着满脸口水的小仙童,白小浪捂着自己仅剩的良心,没下得了口。
白小浪为美色苟延残喘,之后成了皇宫常客。
一晃十余年,世人只道白小浪这个“村姑”命好,打猎时救了陛下,一朝成后。
此时,皇后白小浪躺在贵妃椅上,一旁冬桃给她剥好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白小浪懒洋洋地问:“陛下呢?”
冬桃迟疑着回答:“听说胡先生来了。”
白小浪拍案而起,这老虎精又皮痒痒了!
贰
一太监匆匆赶来:“皇后娘娘,陛下晕倒了!”
白小浪眼皮猛地一跳,太监靠着门大喘气后说:“好在太医已经诊过脉,乃操劳过度,无大碍”。
皇后喜银色,沈觅舟便将寝殿的床幔、丝被、睡袍等通通换成她喜爱之色。龙床上躺着的男子在这满目银白相衬下更显清瘦,脸色透着病气,让白小浪想起了初见时那个乖甜软糯的小仙童。
小仙童长大了,在旁人面前杀伐果决,三朝元老也不敢与之拍板,但一遇到白小浪,那张冷脸便雪消冰融。沈觅舟瞳孔偏浅棕色,看向她时温柔带笑,似扬州三月打马走过青石小巷,杏花沾衣,柳绦下轻舟过水,波光潋滟。
白小浪盯着美人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儿,有了睡意,初秋暑气未消,晌午暖风阵阵,白小浪蹬了鞋袜便躺在沈觅舟身旁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她依稀听见太监小全子进门压低声音道:“陛下,秀女三日后便会参选,今儿都在桂嬷嬷那里考试。”
毕竟不是当初的小豆丁,也知道选妃了,至于桂嬷嬷那里的烤翅要多放些辣面儿,香辣的才好吃。
“考场在长舒阁,陛下若是······”
半梦半醒的狼妖咽下口水,陛下用情专一,选秀纳妃乃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利于朝廷社稷,她都能体谅的,自是不会为了区区长舒阁的烤肠昧着良心说话。
“不必,那边你多费点心。”
小全子俯首称是,便退下了。
白小浪挣扎着想起床,小全子等等,点心要吃杏花糕,做成半透明有杏花的那种!
日光穿过荷塘朱廊,在雕花窗格子里透下光影,只见沈觅舟身着金色龙袍,足蹬同色绣靴,头戴明珠金冠,浑身散发着土财主家的儿子的阔绰气质。白小浪睁开眼便被这金光闪瞎了眼,以至于触不及防被他掀下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你……”
沈觅舟一把捏住她下巴,向来清澈的眼眸变得阴鸷:“谁允许你睡床上的,记住,你只是一个替身,你连她的指甲盖都比不上。”
白小浪伸手贴在他额头上,纳闷道:“病了?”
“放肆!”沈觅舟急忙躲开,“即使装得再像,你也不会变成她。”
“她是谁,什么替身?”白小浪云里雾里。
“她喜蓝衣,散发赤足,手握羽扇,嗜酒肉,你便诸事与她相仿,连她最喜这木簪子也分毫不差,可她性子自由散漫,你惺惺作态,如今倒还装作不知?”
白小浪微愣:“她可是还有着菩萨心肠,素爱扶危济困?”
这替身果然下了工夫,对她甚是了解。沈觅舟暗想。
“陛下,她……”
沈觅舟想到那人,眸子明显变得柔软:“自是当朝皇后白小浪。”
白小浪喉咙里的话一噎:“那、那我是谁?”
沈觅舟冷嘲,决定陪这个女人演戏到底:“你当然是黑家村的村花,黑大平。”
白小浪惊在原地,没想到……陛下竟然疯了。
不过白小浪很快发现了缘由。
在妖界,修为越高,兽性便会越重,变得狂躁,最后完全失去理智。而沈觅舟竟是一个千年难遇的能安抚妖精的凡人,当年白小浪发现后直呼捡到了宝。只是凡人在安抚妖时,容易被妖影响,自己的记忆会与妖的记忆融合一部分,导致记忆错乱,而沈觅舟今早刚见了老虎精胡汹汹……
两年前,胡汹汹的白月光弃他而去,接着胡汹汹找了替身女妖……后来妖界大儒出了书,以胡汹汹为原型,激情创作了《爱上替身王妃》《手撕白月光》《那个融化了王的女人》。
白小浪打了个冷战,不会吧……
她试探着问:“那皇后去哪儿了呢?”
沈觅舟浅棕色的瞳眸变暗,她不爱他。
白小浪捂脸:快宣太医,皇后承受不来这份痛苦……
叁
“陛下,大将军在书房等您。”德顺公公的声音忽在门外响起。
沈觅舟闻言身躯一颤,白小浪瞬间心力交瘁。这大将军,名武松。
白小浪拉过沈觅舟的手,果然摸到一手汗,她挤出一抹娇羞的笑:“陛下,这大将军生得威武,臣妾有些怕……”
沈觅舟惨白着脸冷哼:“松开朕。”握着白小浪手的力道却更大了。
御书房里不只有大将军武松,还有王丞相。
王相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他来御书房是想请老还乡,毕竟他年近六旬,诸事力不从心。
哪知沈觅舟早已记忆错乱,心中暗想,这王相本体乃王八精,哪来告老一说,怕是对朕心存不满,暂时请辞,等熬死了朕,他再回宫中辅佐朕的儿孙,好你个心机王八。
“这背后的担子越来越重,臣委实……”
既然觉得龟壳太重,朕帮他剥了便是,省得找借口,他道:“那是该卸下了。”
王相大喜,以为沈觅舟准他告老还乡,感激涕零,跪拜谢恩。白小浪眼睁睁地看着沈觅舟撸起袖子向王相走去,也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把能锤死五个王相的铁锤,帝王抡锤的动作清新自然,优雅好看,无一不透着三个字:熟练工。
白小浪仿佛看到未来史书关于沈觅舟那页写满了“昏君”二字,她急忙看向武松:“武大将军可是有要事?”
沈觅舟听见“武大将军”这几个字身体一僵,武松并未察觉,只是看了看沈觅舟,又看了看白小浪,迟疑着开口:“此事……”
“那臣妾先行告退。”
沈觅舟赶紧抓住白小浪的手:“武、武将军但、但、但说无妨。”
武松告诉帝王,通往后山的密道建成了。
后山是沈觅舟送给皇后的礼物,沈觅舟为让这心机替身看清自己的身份,故意将她带了过去。
白小浪在密道里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光越来越亮,推开暗门,暮风迎面吹来。
金红的晚霞层层叠染在天际,半人高的星莹草被烈日晒出青涩的味道,芦苇荡野鸟惊起,扰了一湖枯色浮萍。
暮色渐浓,星莹草叶已经开始溢出星星点点的绿光,平野之中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之上挂着灯笼妖果,若是到了夜晚,灯笼妖果便会缓缓亮起,若是有妖精,便呼朋唤友……
白小浪眉眼变得温柔,这竟是一个小夜狼山。
白小浪没到皇宫之前住在夜狼山,离得远,从皇宫出发得飞半个月,前些年她带沈觅舟去过一次。
那是一个盛夏,榕树上灯笼妖果暖黄的光晕染了一方夜色,整片山的妖精点着篝火高举酒盏,又跳又唱。白小浪远远看着,手中酒水并未停下。
依稀间,她听见沈觅舟问她,这些年可否想家。不过白小浪醉了,忘了是作何回答。
“别摸坏了。”沈觅舟呵斥,抢回她手中的灯笼妖果。哪知白小浪不仅不生气,反而弯眸一笑:“真美。”
难怪近几月鬼鬼祟祟,竟是在弄这个。
沈觅舟冷笑:“她的东西,你没有资格碰。朕的皇后只会是白小浪,至于你,这辈子朕都不會动心。”
白小浪见他这冷酷无情的小模样更乐了,赶紧悄悄拿出留影珠记下来。
沈觅舟将灯笼妖果重新挂回榕树,暮光下,长睫安静地投下剪影:“她会喜欢吗?”
白小浪心里一烫,自然是喜欢的。
哪知沈觅舟接着道:“可她不爱我……”
“……”
我……去你大爷的不爱你!
挂好灯笼妖果的沈觅舟只觉身后传来一阵大力,他被迫转身,然后被一柔软之物封住双唇,清香淡淡,带着甜,像蜜糖融化开来。
这十年一狼一人朝夕相处,除了幼时白小浪会对他动手动脚,后来便相敬如宾,甚至到现在都不曾牵过手。
沈觅舟蓦地红了眼,像是偷偷喜欢了多年的珍爱之物终于回应了他,这感觉来得莫名,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夜色降临,星莹草不断流泻出光点,飘散飞远。
巨大榕树之下,蓦地响起沈觅舟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大胆!你放肆!”
白小浪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手感滑腻妙不可言:“可是陛下刚刚没有推开臣妾呢。”
这该死的替身,他被亲了,他不纯洁了,他配不上他的白小浪了!
肆
文武百官很是疑惑,近日上早朝总不自觉紧张,特别是被陛下的目光扫过时双腿发软,似被猛兽盯上。
于是朝堂安静如鸡,又是无事退朝的一天。
自从那日强吻帝王后,白小浪便如打通任督二脉,戏精附体,将痴情温柔的替身妃子演得入木三分。
初秋辰时还有些凉意,白小浪身着轻纱襦裙,冰肌玉骨若隐若现,手捧刚炖好的参汤,含情脉脉地守在御书房。
沈觅舟见她清凉的穿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将外袍丢去冷声道:“不知羞耻。”
白小浪也不恼,披着龙涎香味的衣裳心里美滋滋,把炖汤递到他跟前:“陛下断不可如前两日一般,这可是臣妾亲手炖了许久的。”
话刚落,对方就将汤盅抚落在地,刺耳声后,碎瓷片飞溅。白小浪盯着地上的残渣似乎愣住了,沈觅舟心脏蓦地一揪,下意识伸出手,掌心一暖,一小盅参汤端端正正地放在他手心。
白小浪抬起头,眉眼带笑:“早就料到陛下会摔了它,刚刚那个是空的,幸好我早有准备。”
沈觅舟:“你、你真是诡计多端!朕不想看到你,滚!”
陛下这一雷霆之怒落在他人耳中,便是皇上与皇后不合。
白小浪回到玺凤殿,躺在软榻上假寐,冬桃在一旁给她剥松子儿。
近日,她与皇上关系形同水火,便有人认为有机可乘。
前些天,她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说她在白家村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在对方手中,若想其平安,便将一包药粉每日放入皇帝的饮食中。
白小浪嗤笑一声,约莫是觉得她乃乡野出生便好糊弄。
白家村她那所谓的亲人乃沈觅舟找人伪装,对方连她是狼妖都不知,这般谋反要是成功了,她枉为千年大妖,只是现在沈觅舟一无所知······
白小浪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这日晚膳,白小浪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骨汤中漂着青菜做成的小舟,有一个面人儿在舟里摇摇晃晃,要翻,有人要反呀!白小浪试探着问:“陛下,您可是看出些什么?”
沈觅舟眸色略深,并不言语。
白小浪欣喜地指着另一道菜,绿叶做成起伏的山脉,她将“山脉”中的鹅肉抛开,将汤里的面人放进去。白小浪微微一笑,浅显易懂,此乃江山易主。
陛下神色越来越暗,想来已经明白了什么,白小浪会心一笑,随即指了指炒猪心中的一块突兀的鸭心,要小心呀!
想必陛下已全然明了,她拂一拂衣袖翩然离去,隐去身和名。
殿内传来瓷具落地的声音,沈觅舟当然明白黑大平这女人在暗示什么。暗示皇后白小浪给他戴绿帽,从最開始的一小片到后来绿成阴山大草原,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鹅肉却飞了,最后还嘲讽他小心眼!
这该死的替身,真是阴险毒辣狡诈,咱们走着瞧!
伍
这些天,沈觅舟对皇后的刁难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选秀将近,众人心思各异,毕竟皇后失宠,保不准哪位新进的娘娘就独得圣心呢。
然而选秀这日,沈觅舟早朝未上,寝殿紧闭,一干朝臣和负责选秀的宫人站在殿外惶惶不安。
白小浪潜进去时,整个屋子以重布遮窗,落地侍女瓶在极暗的光线下呈现灰青色,窗下墙边靠坐着一人影,他身着银纹黑袍,面色苍白如冷玉,长发垂落,一条长腿舒展着,一条屈在胸口,半抬的浅棕色眸子像幽冥深处的宝石。
白小浪放轻了脚步,哪知对方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声音沙哑:“你不该来。”
白小浪心脏怦怦直跳,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有些无措。
沈觅舟端起一杯红色液体:“这是我的血液,喝下它,你就会成为我蝙蝠族一员,拥有永久的生命,但同时,你将永远存在于黑暗中,无法见光。”
“喀、喀喀喀……”白小浪差点被口水呛死,她低头掩饰,接过那杯番茄汁一饮而尽,沉思片刻后,白戏精认真道,“王,臣妾永远追随您。”
沈觅舟移开视线,脸颊浮起罕见的薄红:“就算你花言巧语,本王也不会放你走,死也别想逃离我身边。”
明白了,这次的戏本是《霸道帝王囚禁我》。
“皇叔兵权在手,快逼宫了,朕会护你周全。”
白小浪抬起头,这是沈觅舟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沈觅舟声音冷硬:“九岁那年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你、你才是我的光。”
白小浪的心猛地一跳,似针插进冰山,细小的裂纹越裂越大,轰然坍塌。平日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微笑着的青年,突然表露心迹,这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白小浪遇到沈觅舟那日,正逢他母妃过世,年幼无依,那之后更是个实打实的傀儡皇帝。
沈觅舟十二岁那年,他皇叔造反,皇宫被围,沈觅舟将她推入暗道,眸中没了早些年的青涩,像暗夜的锋刃,沉静异常:“我的尸身只能由你来收,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可以吗?”
他盯着她的脸,伸出手,但最终只是拉下了暗道的石门。
沈觅舟那晚杀了许多人,整个皇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那柄比他还高的重剑插在地上,长时间的挥剑,让他手腕止不住地颤抖。
神仙妖精一般不会掺和凡人俗事,但白小浪是个例外,她随心所欲惯了,出了密道就带着一大帮妖怪砍了回来……
据皇帝陛下说,当年的白小浪身披偷来的银色铠甲,高举斧头,跟土匪进村似的,无比霸气,跨过尸山血海来到已是强弩之末的他跟前,整只妖闪闪发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白小浪捧着他的脸:“遇到陛下亦是臣妾的荣幸。选秀可以开始了吗,宫人们在外面候着呢。”
手下的脸颊越来越烫,沈觅舟心如擂鼓不敢看她:“听、听你的。”
陆
秀女们被小全子领了进来,沈帝王跟木头似的冷着脸不说话。白小浪干笑一声,体贴地走到一肤白如雪的秀女身边:“陛下,您看此女若水中睡莲,恬静可人,臣妾看了都心动呢。”
白小浪又看向一微微丰腴的秀女:“此女仪态妩媚,天生含笑唇,多看上几眼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瞧瞧,这气质优雅如兰,素雅若菊,是何尚书之女吧,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陛下您意下如何?”
一众秀女眼珠子盯着脚尖,紧张不已。沈觅舟只冷冷扫了一眼,轻飘飘道:“可惜肉质太差,不好吃,朕喝下她们的血会闹肚子。”
“……”秀女们惊在当场,几个胆小的更是吓得跌坐在地。
白小浪哑然,抬头便看见帝王警告地瞥她一眼:“皇后,你别妄想用选秀来摆脱朕。”
白小浪一口老血哽在喉咙,这时德顺公公匆匆来报:“王丞相求见。”
沈觅舟冷哼:“皇叔的爪牙来了。”
白小浪:“……”
王相: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前些天王相告老未果,既然陛下器重他,他定要为陛下肝脑涂地。于是此次王相真是有要事禀报。
左相与右相向来不和,王相与张相张秉承可称得上是死对头,这些天他发现张秉承不对劲,一查竟查出了大问题。
此事得从先太后说起。当年先太后最疼爱的不是沈觅舟他爹,而是自己的小儿子,沈觅舟的皇叔,沈腾。
沈觅舟父皇驾崩后,先太后便认为沈腾的机会来了,毕竟沈觅舟年幼好拿捏,谁知半路杀出个白小浪,后来沈腾被斩,只留下一子在宿州,但扶持其登基的想法从未变过。
右相张秉承则是先太后的弟弟,自幼流落在外罕有人知,先太后殁后效忠沈腾。张秉承一直为沈腾之子谋反做准备,此次进献美人之中也安插了不少细作。
王相匆匆推门而入行礼跪拜,沈觅舟一个踉跄,白小浪扶住他:“你怎么了?”
“蝙蝠一族不能见光,本王恐命不久矣······”
白小浪:“……”您可真秀啊。
王相大惊:“皇后娘娘,陛下这是病了?”
没错,得了失心疯。白小浪揉了揉眉心:“近日陛下诸事繁多,操劳过度而已,王相何事?”
王相将拦截的密信拿出,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当然在沈觅舟眼中,这王相分明是陷害忠良,贼喊捉贼。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让王相放心,然而转身就派人监视王相的一举一动,甚至准备找个借口把王相那个当兵部侍郎的儿子办了。
白小浪被这波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想到先前自己妄言这造反必败,现在她觉得脸很疼。
前些天常州地动,便有人传此乃帝王失责导致的天罚,若到时沈觅舟再称自己是蝙蝠大王,想想那场面白小浪就觉得辣眼睛,只想逃回夜狼山,她丢不起这妖脸。
越近晌午,“蝙蝠王”沈觅舟越困,白小浪趁他休憩,赶紧打包回夜狼山。
哪知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柒
晌午日光明媚,却晴空惊雷,皇宫正上空有紫黑光色浮現,很是诡异。宫人们纷纷望向头顶,不多时,深宫里便传出一声狼嚎。
宫殿接二连三倒塌,宫人们惊慌失措,看清废墟后的情景后开始尖叫:“妖怪呀,有妖怪!”
那妖怪银发血眸,瞳孔是竖瞳,头顶有一对银白的狼耳,连手都被狼爪代替。
但看那衣裳和五官,分明是当今皇后白小浪。消息传得飞快,张秉承及其党羽坐不住了,这真是天赐良机!
失去理智的最后一瞬,白小浪想着,此次发狂怕是极限了,只可惜没能再见一见她的小仙童。
白小浪千年妖生枯燥无味,欣赏美人,晒太阳嗑瓜子儿,最大的欢愉便是跟众妖喝酒了。
她狼爹狼娘是白狼,对她这变异种很是嫌弃,她生性冷淡,也不在意,妖生漫漫,谁跟谁都不会长久。
就如那些一个个跟在她屁股后大呼小叫的小妖,都先后发狂逝去了。那些心悦她的男妖,转眼就跟他人你侬我侬。而凡人更不必说,生命短暂得忽略不计。
白小浪的妖生似乎只有黑白之色,她看过桃林如墨花瓣飘落,见过大漠落日晚霞千里,坐在茶肆听最热闹的戏文,她见过许多笑脸,却在最后都记得不真切了。
明月当空,白小浪躺在屋顶,喝着宫里的美酒,想着回夜狼山,死在榕树下,火红的落叶覆身,想来也是极美的。她无意朝下看了一眼……没想到她看见了光。
不知过了多久,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在怀中,她的爪子插进那人身体,却被抱得更紧。
爪下是一颗鲜活的心脏,她微微用力就能捏碎它。
“嗯……”
对方痛苦的呻吟传入耳中,却努力将额头贴着她额头。不多时,清凉之意传来,白小浪眼前越渐清明,男子浑身是血,浅棕色的眸子又凶又温柔:“你以为装成我族的宿敌狼妖便能摆脱我?做梦!”
白小浪用手堵住他身上连皮肉都往外翻的伤口:“别说话。”
“蝙蝠王”沈觅舟轻描淡写道:“此等小伤,一会儿喝点血就补回来了。”
白小浪:“……”她想再来一爪子。
虎精胡汹汹和蝙蝠精扁冷冷躲在角落里抱成一团,他们不是白小浪那个千年老妖的对手,幸好沈觅舟及时出现。
扁冷冷压低声音问胡汹汹:“既然沈觅舟记得如何安抚白小浪,为何还认为自己是妖精?”
胡汹汹想了想,说:“记忆错乱后,他与白小浪拥有同样无尽的生命,最后他们会美满地在一起,若是你,在这样的梦里,你愿意醒来?
“更何况,他认为白小浪并不爱他。”在梦里骗骗自己也是好的。
扁冷冷不再出声,凡人爱上妖,终是不得善终。
禁卫军从四面八方赶来,重臣们接踵而至,长剑纷纷指向正中间的白小浪,却又顾忌沈觅舟,只能喊话:“休得伤害陛下,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哪知沈觅舟将白小浪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眸子扫过众人,苍白嘴唇吐出的话冰冷有力:“本王乃蝙蝠精,皇后是妖岂不正好绝配,都给朕退下。”
众人愣住,这话听着哪里不对……但霸气十足!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右相张秉承眼珠一转有了计较,他扬声高喊:“此人不是陛下,你这蝙蝠精快将陛下交出来!”
话落,朝臣们才纷纷了悟,原来眼前的人并不是陛下,是妖怪变化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连王相都跟着他人喊道:“救出陛下,杀了妖孽。”
白小浪沉下脸,满耳的叫嚣声,终是她对不住他。
这时,沈觅舟却在神游天外……皇后第一次关心他受伤,皇后在他怀里并未抗拒,皇后还为他而生气,那是不是可以认为……皇后心悦他!
思及此处,皇帝陛下的心如小鹿乱撞,耳根滚烫,他按捺住心里的狂喜,轻声道:“你别怕,我定护你安全。我是蝙蝠,可以飞离这里。”
白小浪:“……”
您别,您等等!
然而,皇帝陛下抱着皇后在城墙上一跃而下,惊呆了所有人,而飞不起来的沈觅舟意识有一瞬间清明,他背部朝下,将自家皇后紧紧护在怀中。
捌
白小浪五年前曾失控过一次。
她记得沈觅舟找到她时她将自己锁在地牢,浑身是伤,青一块紫一块,鲜血淋漓,看起来极为惨烈。
沈觅舟只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白小浪笑他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哭鬼。
此后沈觅舟就跟疯了似的,不停地安抚妖精,从几十年的小妖,到胡汹汹这等几百年的大妖,连续治疗让他记忆混乱不已,头痛欲裂,彻夜难眠。
因为白小浪活了千年,要安抚她,会受到更凶猛的记忆冲击。
直到一次,沈觅舟七窍流血突然晕倒,白小浪才知晓他偷偷做了什么。
那晚,她躺在木舟中,望着清冷的上玄月,想起了很多事情。
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起。
好像她曾救过一只兔妖,只是对方看见她带血的狼爪后就惊恐地逃了。好像她调戏过许多美人,美人瑟瑟发抖却强颜欢笑,说被她喜欢是荣幸。好像有妖想靠近她,却被她的眼神吓得屁滚尿流。好像她爹娘死的时候,她只回狼窝收了些有用的法器,无数双眼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说这银狼天生冷心冷肺。
无数张脸飞快晃过,定格在一张年轻的俊脸上,浅棕色的眸子,笑得春暖花开。
初秋的夜里繁星如海,仿佛都汇入那双纯粹清澈的眸里,他将她的手放在他头顶,她心脏猛烈地跳动着,面前的男孩乖巧得像落在冰面的阳光,暖化一切。
浅棕色的眸子像盛了蜜,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真诚得能一眼看穿,他步步逼近,狼妖踮着脚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这个凡人出现的时间很短,却抵过万千风景。
半空中,一狼一人悬浮着,白小浪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她说:“你该醒了。”
沈觅舟瞳眸猛然一缩,狼妖声音温柔,在他耳边道:“陛下,我心悦你。”
似寂静的夜空有万千烟火升起,如星光散落,温柔了夜色,那些惶恐不安烟消云散,他听见那个他在她身后追了许久的女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你离世之际,便是我长眠之时,在你陵墓旁给我留个位置,好吗?”
玖
所有人都失去了那天的记忆。妖插手凡人的事会有天谴,不过妖精抹去他人记忆这事也就被雷劈一顿,胡汹汹皮糙肉厚不妨事。
至于沈腾遗子和张秉承,他早晚会找个理由解决他们,一切看似顺利,只是……
皇帝陛下在安抚了白小浪之后,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天色未明,房门悄无声息地推开,白小浪睁开眼,看向门口。
月色凉薄,来人一袭水蓝色长裙,墨发及腰,面若冷玉,五官精致,浅棕色的眸子跟水浸过似的漂亮,对上她的视线时温柔一笑:“你竟然醒着?”
虽是绝世美人,但若这美人是皇帝……白小浪试探着问:“白小浪?”
女装沈觅舟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叫我浪浪。”
白小浪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簌簌而下,赶紧道:“爱妃可是有事?”
此时,在千年狼妖沈觅舟心里,他是白狼生出的变异种,幼时众妖弃之,后来众妖惧之,直到十年前遇到眼前之人。
沈觅舟拉着她的手:“这些天我逼着胡汹汹将你的折子批了,我们出宫吧。塞北的雪你见过吗,南疆的森林也特别美。我们去东边的天山,在山里待一夜,翌日看日出,很是壮观。西边靠海,越过海还有一大片异域人的大陆,我们一起去吧。”
白小浪愣住,她当然去过,塞北的雪很大,她坐在炭火堆边看窗外,千山鸟尽,寂然无声。天山的夜虫鸣声声,她坐在山顶,看天际一点点变红,绯色的云霞,绵延千里,很漂亮,她却无数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再美,也乏了。
众人嬉闹,她远远望着,却也曾想,能否有谁也对她说,我们一起行吗?
白小浪轻声道:“那等我安排一番,畢竟离宫这般久。”
沈觅舟微微一笑:“安排什么,走了,臣妾都安排好了。”
秋日的风有些凉,白小浪却觉风里似有花香,清新怡人,她与沈觅舟走过暗道,小夜狼山出现在眼前,灯笼妖果微光融融,榕树叶半金半碧。
沈觅舟道:“顺着这条路下山,我们便能离开都城了。”
他伸出手:“走了,让那群大臣头疼去吧。”
面前的手指修长如玉,逆光而立的男子像发着光。
桃林花雨,千里晚霞,茶肆戏文……她回过头,终于有人在侧,目光守候了许久,视线相交时微微一笑,温暖如春。
从此,有一人追寻着你的轨迹,将从前苍白的记忆覆盖上温暖的颜色,陪你走过春夏秋冬。
白小浪握住那只手,笑:“走吧,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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