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的秦二爷是个纨绔，这是整座城里都知道的事。
他打小就有个贴身童养媳，是家里还不宽裕的时候用三张饼换来的，后来秦家发达了，秦老夫人也没换人选，等秦二爷十六岁的时候，就做主要让两人完婚。
秦二爷不乐意。
别人家的少爷，娶的都是娇滴滴的闺女，凭什么他要娶一个下人。那童养媳多土啊，长得黑不溜秋的，老是做粗活儿，还比他年纪大。
他觉得童养媳也该有自知之明，自己去回绝了老夫人，不高攀这亲事。谁知道她竟不知廉耻地说愿意，想嫁给他，想陪着他。
秦二爷气得直摇头，转身就翻墙跑出府，住进了花柳巷子，以示抗议。
其实童养媳也就比他大一岁，女儿家懂事总是比男孩儿早的，童养媳从十三岁起就会照顾他了，给他做好吃的，陪他爬树掏鸟窝，还会给他缝衣服做弹弓。
秦二爷也不是有多讨厌她，就是觉得在哥们儿面前带这么个女人，抬不起头。
他的哥们儿都是城里的富贵少爷，几个浑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坐青楼抱姑娘，双手合抱一个姑娘都费劲，偏生为着面子也让姑娘坐自己腿上。
“听说你要成亲了。”霍家少爷笑话他，“什么时候请咱们吃酒？”
秦二爷脸色发青，恼怒地端起酒杯，学着他爹的语气道：“快活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来，喝酒喝酒。”
嘴上说得痛快，实则几个孩子压根没什么酒量，没一会儿就醉得东倒西歪。
陪酒的姑娘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让奴才去各府知会。
童养媳来得很快，沉默地拉开二爷身上的姑娘，将他背了回去。
半醉半醒之间，秦二爷好像看见有人哭了。
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含糊地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秦二爷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半晌，下意识地张开手朝旁边喊：“更衣。”
没有人理他。
秦二爷愣了愣，眉头紧皱。
这还没过门就同他耍脾气，他要去告诉娘亲，这婚事还要再议才行。
七手八脚胡乱套上衣服，秦二爷气冲冲地就往主院走，跟秦老夫人一通告状之后，鼓着嘴补了一句：“她那样的女儿家多的是，每天什么也不用做，就享享福，换了谁不行？”
秦老夫人深深地看着他，突然道：“你把衣裳穿好。”
秦二爷低头看了看自己错乱的系扣，不耐烦地伸手捋了捋，结果越捋越拧巴，气得他甩手道：“这么繁杂的衣裳，哪是人穿的。”
秦老夫人点头，又道：“那你去把脸洗了，头发束好。”
这点小事，谁不会做？秦二爷轻哼，自己出去找了井打水，结果那水桶可真沉啊，放下去了就再也没提上来。
秦二爷盯着井口，有点怀疑人生。
秦老夫人站在檐下看着他，轻声道：“洗完脸束好头，去厨房做两笼点心端来给我，之后去清理府里的账目，然后……”
秦二爷打断了她：“我又不是下人！”
老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她也不是，前年的时候，她爹就还了她的卖身钱了。但这些活儿，每天都是她做，工钱也没拿。”
秦二爷不解地回头。
“她不跟你喊苦喊累，”老夫人摇头，“你也不能不识好歹。”
这算什么不识好歹？秦二爷嗤之以鼻，以他们秦家现在的家业来说，哪个姑娘不想嫁进来？干点活儿还委屈她了？
他气冲冲地回了院子，想找童养媳理论。
结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看见人。
“跑哪儿去了？”他问下人。
下人道：“您昨儿个不是让她走吗？她走了。”
秦二爷茫然，他什么时候让人走了？话都还没说清楚……
“她没收拾东西？”瞧见屋子里那些衣裳，秦二爷恍惚地问了一句。
下人搖摇头，又点头：“抓了一把米走。”
一把米？
秦二爷很想笑，这屋子里什么东西不比米值钱？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想起秦家还穷的时候，他们的晚饭都是粥，他说吃不饱，她就自己饿了小半个月，让他吃了半个月的白米饭。
后来她说想嫁给他陪着他的时候，他以为她是贪图富贵。
是他忘记了，她连一口粥都没贪。
那一把米，是他欠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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