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索索暂时放下纠葛准备回三清山继承掌教位置,薛雀与鸣溪涧做下离别与重逢的约定。白马巷内兔颗的老爹突然来到,带来二叔大婚的消息,兔颗备受曹添秀跟踪的苦恼,慢慢地察觉这场大婚可能是一场闹剧的开端。
十六桥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吗的,他已经踏在了国师府的门口,一座普通的府邸,门匾也无华彩,似乎是自家老头子随意写上去的,让他有些惊讶——当朝国师是最受重用的人,但从前见过的哪个世家都比这家气派。
国师府平凡,来的客人名头却大得很,南来北往,不是朝堂肱骨,炙手可热的新秀,便是厉害的能力者,紫盖宝车,锦衣华服,拴马柱早已被占完。有管事的将马引到后厩去,十六桥在其间极为打眼,其貌不扬的青年,瘦得像从小就没吃饱过饭,管事见到这番打扮寒酸的,也不好在二爷大喜之日驱逐,将他拉到私下,给他一吊钱叫他到别处去。
“区区小府,我出入自如。”十六桥不接受钱,说道。
管事不发话,眯眼将他打量半天。平日随老爷出行长了不少见识,府中又常往来能力者,他看出十六桥不是寻常青年,否则早就将此人悄无声息地抹杀干净了。
“好吧,您请自便。”管事笑道,束手退后,却在拐角处对一个男子耳语几句。
男子微微蹙眉,一手按剑,一手搭在管事肩头,长腿跨出。他的身姿格外挺拔,头发系着红丝绳,窄脸长眉,鼻子突兀高耸。他名叫槐十一,正道联盟二小队队长,这次是顶替受伤的炬王灵巡逻。正道联盟一共二十三只小队,一队负责全城治安,二队负责看守大狱,这次是他有为数不多的机会能从晦暗腐臭的大狱中脱身接触到天光。
“你好,我是薄唇能力者。”槐十一开门见山,直截简洁。
“你报菜单啊。”十六桥很明显没把他放在心上。
槐十一面色一冷,弓身按剑,抿紧的嘴唇呈一线。
他的唇珠低垂,唇形像完美的小青山,浅浅的肉粉色。据老人说,嘴唇薄的男人都很淡薄情意,这也是他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大姑给他介绍了不少人家的女子,最后甚至找上了白马巷的拉郎配能力者冯大娘。他每回都打理得精精神神,正襟端坐在茶馆二楼,姑娘却见一眼就想走。他照了照镜子,自己并不丑,莫非是因为姑娘怕他天天拷问犯人回家一身杀气,或者待在大狱里协助办案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以上原因都不是,最后一个姑娘犹豫再三说了:“嘴唇那么薄,老人家说最是冷血残酷朝三暮四无情无义了。”
今日有人大婚,而他孑然一身,思考家中饭桌上的那碗面条热一热还能不能吃,槐十一触景伤情,所以在他薄唇能力加持下的辜负剑法更加无敌,中一剑者三日内必伤心至死。
十六桥觉得这个槐十一真是个傻蛋,两个名字里都有数字的人打起架来,肯定是数目大的人取胜,而且哪有一上来就暴露自己能力的,不等于把后背与屁股通通对着敌人吗?十六桥做不出来这样的蠢事,师父教会他跑江湖的第一招就是,学会隐藏实力。
“你来做什么。”槐十一又问了一句十六桥眼里的废话。
“找茬,抢婚。”十六桥给自己的行为下了一个定义,其实此前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干吗来的。
露京城里的能力者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啊,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江湖世界的竞争与残忍吧。十六桥呸掉口中的蟋蟀草根,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毫无血色,朝槐十一毫无遮挡地走过去。
十六桥打架从来不是世家公子强身健体,为了叫女子瞧得上眼,而是紧握江湖中活下去的那一线希望,一旦下手便是死手。倘若不能一制伏敌,打个三百回合太危险,也太累了,打完虚脱,没水喝没饭吃还是一个死。槐十一感受到了他扑面而来想迅速解决战局的意图。
十六桥猛然动了,槐十一随即而动,慢了!性命过手间一丝的怠慢都会导致惨重的代价,但是槐十一很快稳住,剑尖转了个方向。他不是很快吗,就算他重创了自己,休想从这后蕴的一道剑气躲过。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剑尖忽然叮啷一声响,偏移了丝毫准头,十六桥伸出的腿也被一个人的腿格挡住,从两人中间隔开一道安全的缝隙,黑发少女环顾两人。
“讨厌的家伙今天好不容易成婚,能消停会儿吗。”兔颗说道。
十六桥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缓缓缩回袖子,一道被剑气划开的已见骨的伤口正不住地滴血。
槐十一有些奇怪,十六桥看上去是个能力者,方才的战斗却没有动用能力,摸爬滚打出的经验令十六桥对微小的事物都保持警惕与重视,而自己也不至于让他看轻,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发动能力?
“你要死了。”槐十一收剑,慢慢说。
“这句话我听得多了。”
说完,十六桥转头就走。人们说吃了脏东西会死,师父却教他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年中的毒镖冷箭也有无数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也是常事,都没见他死。
兔颗以为十六桥真走了,与槐十一打个招呼,询问了一下炬王灵的伤势,转身想进府,蓦然感到肩头一沉,一丝阴冷,肩头衣裳仿佛被水浸湿了,还有水珠不断地下坠,这只水淋淋的手是十六桥的。
“带我进府。”没有过多的威胁,语气低沉生硬。兔颗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否决,肩头会被血浸透。
“有命就跟着进来。”兔颗没有选择在此处与他过多纠缠。
兔颗其实已经将他的身份猜个七八,或许是二嫂的师兄,不然这个奇怪的人物不会在府外晃荡这么久,并且处心积虑想进来。她预备暂时按兵不动,看他真实心思是如何。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能力者?”兔颗问
“你知道了,就会死了。”十六桥四处张望,没空搭理她。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江湖中人动手前不都是要喊招式名吗?这样名头才给人记得住,难道你有什么致命的缺陷,才吞吞吐吐不敢说出来。”兔颗虽然被他胁迫,却一路聊着天,一路怡然自得地在前堂按座入席,十六桥站在她身后。
“我速度很快。”十六桥只吐露这么一句。
兔颗略微有些驚讶,说到速度让她想起了那个人,或许可以将十六桥招安,让他对付曹添秀。
兔颗还想问,却听见席间一片挪移起立之声。本是晴日微风,庭院外花落如雨,十六桥却见身前这个女子神情异样,与众人的期盼不同,她微微叹口气。
小王爷常芝道回城了。
露京城的玉狮子常芝道,十六桥只见这个男人一入座,席间谈笑又恢复如初,只不过议论的焦点都在他身上。小王爷应对自如,一举一动符合礼仪却仿佛敷衍,他很不高兴,手掌捏着瓷杯,眼皮一抬,冷冷地看向兔颗。
“兔颗姑娘,”他喊了,“你是否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记得。”兔颗回道。
周遭有些嬉笑吵嚷,将这边话语声压了下去,可是小王爷听得真切,他起身,绕过桌椅,走到兔颗身旁。这时,没有人再说话了,他们都知道兔颗与小王爷的过节。十六桥盯着小王爷,随身准备动手,兔颗此时是他的人质,他不许别人动人质。
前堂发生的事情早被禀告到兔湫行那里,还未开宴,小王爷就要旧事重提了吗,不过他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淡淡表意心中有数,兔颗会知道怎么做的。有些在朝中有地位有话语权的想出来劝解,不要在这大喜日子犯了冲,他们想小王爷一向不是浮躁之人,哪怕兔颗曾驳他面子悔婚,他当年也欺负了她那么久,是时候了结了。
“只是这件事,非兔颗不可,所以我才以此相逼。”小王爷上前一步,目光中除了兔颗再没有其他人。
二叔顾不上整理衣裳,扒在后面偷看,什么大婚之日,先看个热闹,此刻他内心非常激动。亭亭玉立的自家兔颗与英朗潇洒的小王爷对峙,怎么看怎么般配,两个小家伙素有渊源,小王爷紧赶慢赶,在婚日回来,又当面逼问兔颗,难道说这是要成就兔颗的终身大事?
十六桥也默默后退一步,把地方全留给兔颗,他心中纳闷儿这场婚事的焦点不应该是自己来抢婚吗?
“当年我反悔确实是我不对,但是你闹也闹了,该死心了。”兔颗说。
众人瞪大了眼,这么说小王爷真的是来求婚的?
“芝道先坐下吧,我也是看着兔颗长大的,女孩子家脸皮薄些,当面问总不好回答,喜上加喜固然好,我们也得从长计议嘛。”朝中一个老头儿出来和蔼地打圆场。
“加什么喜,你要加什么喜?”小王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确实是好时机,他没有放过,紧接着转头向兔颗,认真地说:“你今天必须得给我加入漠北襄关神兽保护组织?”
漠北襄关神兽保护组织?这是什么名头,江湖暗杀组织的代号吗。
小王爷无视兔颗越来越难堪的脸色,伸手向她愤慨激昂地道:“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我平常穿的貂啊都是假的。穿假貂有什么不好,照样暖和好看,你看有谁看出来了吗,他看出来敢笑话我吗。我这几年一直在外收留流浪小动物,从邪道手中拯救神兽,还在漠北设了一门组织,可是光靠我一个人终究乏力。打小我就看你这个兔颗是个人才,我看得起你,一开始你思想不觉悟可以,我动员你动了那么久,你还是不开化,我等得起,万千小生灵可等不起了!”
兔颗喝了口茶,对旁边的人说:“这家伙就是这么想的。”她不喜欢动物,更遑论要她去给熊瞎子当娘,小动物最麻烦,春天掉毛秋天也掉毛。
“而且,我最讨厌它们黏在我身上了!”兔颗说。
“呵呵,”小王爷狞笑,伸手一指,“撒谎!”
兔颗索性不再理他。
小王爷常芝道从小到大性情变了许多,小时候他爱用毛笔杆子戳她的胳膊,在家被父亲揍的时候能屈能伸,大声哭喊说“爹爹饶命哇,求你不要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可是揍过后还是那副臭德行。兔颗常随父亲去王府做客,老王爷当着人面训导功课也丝毫不留情,小王爷被骂了,跟平静的兔颗四目相对,为了化解尴尬,就咋咋呼呼煞有介事地说二楼有个鬼。他总觉得有人在笑他,别人多盯他一会儿就揪着人领子质问:“你是不是笑我。”
兔颗发现他放课归家时老瞅谢大娘家的小鸡仔,后来小鸡仔们不见了,他惆怅了很久,兔颗就说:“被吃了,被谢大娘一家煲汤了。”
小王爷狠狠瞪着她,红了眼眶。不过,他长大后总算有了点人样,生出了叫气势的东西,从男孩儿到男人,成了如今世人印象中的小王爷。
小王爷跟兔颗定下婚约后,他们并排坐在草沟子上,小王爷就说:“我俩一起私奔,去加入神兽保护组织吧。你看图画上啊这是小麒麟,还有小朱雀,小白虎,我当爹,你当娘。你收拾东西最厉害了,他们肯定被你照顾得很好。”
“滚,”兔颗摸起身旁一直快速溜过无辜遭殃的大蟑螂,一下子掷到小王爷脸上。她看着跳起来的小王爷,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你喜欢小动物,怎么不喜欢这只偷油婆呢。”
然后,兔颗又捡起偷油婆,把他藏到草垛底下避免小王爷的报复。
在那之后,兔颗便与小王爷结下了私仇。没想到几年过去,小王爷死心不改,回到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奔她这儿来,想当众利用舆势逼她答应。
“废话我不再讲,今日二爷完婚后,你就得跟我走。”小王爷上前想握住她的手腕,却一下落空。
“我就是一个没善心的人,我就乐意待在露京城。看什么看,再看我还是这种人。”兔颗说。
小王爷冷笑两声,面色微愠,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喜婆高声喊说“新娘子出来啦”,于是小王爷被按回座位。随着新娘子出现在前堂的还有老爷与二叔,祖父身体微恙不便见人,早于十日前去了山寺静养。
新娘子身姿窈窕,肩膀玲珑,腰线曼妙,穿着与露京城贵妇同规制的喜服却硬生生俏出一截,珠帘下的面庞令宾客心内暗自赞叹,传闻说二爷娶的是个尤物果然不错,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令他放下露京城诸多大家闺秀的牵挂。二婶列列未完全消化礼数,竟抬头笑了一下。兔颗也有些失神,涂抹大红的胭脂也没半点俗气,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却觉得怎么瞧怎么好看。
唯一内心毫无波动的是十六桥,列列八岁时便跟着他讨活,师父是个甩手掌柜,兴致来了教两下他的臭把式,讲几句医术,大部分时间躺在破草席上,哼着从桥会上经过时看到的曲儿,还要十六七给他煮饭吃,列列给他扇风赶蚊子。列列虽是小姑娘,却粗手粗脚,也不懂收拾打扮,他记得她小时候不怎么好看呢。油腻的灰布裹住头发,脸蛋冬日里干裂出红血丝,他给她抹骆驼油,嘴角總是长着小疮,指甲缝塞满了草木灰,脚底板经年累月地黑漆漆,因为这家伙嫌穿鞋麻烦。
是她十一岁的时候,缠了十六桥半日,带她去集市上买来一只手环,上山砍柴时也戴。十六桥头顶笠帽背着背篓,在前面用镰刀分草开路,她便一路摘红果儿边吃,红果儿的汁液染了手环。她在小溪边清洗时,一个不注意水流打着卷儿把手环冲下去,十六桥沿着小溪走了好几里,水底尖锐的石头划破了他的脚,才在下游处捡回。回去时天已黑,列列还在原地等着,她接过手环,说:“我以后再也不干活儿的时候戴了。”
十六桥没说话,只是将方才沿途摘的一枝小黄花插在列列鬓间,说:“回去喽,老东西要饿死了。”
当晚山里的风清冽吹荡,她笑着扶好黄花避免被吹落山谷,青年的小腿血迹斑驳,回头望她一眼,见日落时的绮丽霞光与清冷星子收敛在她眼睛里,仿佛山神赐予的美丽。
她的脏模样也见过,更好看的笑容也见过,在他眼里,就是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小师妹。
小师妹啊,大婚之日你笑得有点傻了啊。他在心底叹息,真的有这么开心?
列列浑然未觉这边的失落,她没见过这场面,没被这么多地位尊崇的人注视,只是呆呆地站着,跟个木头似的被喜婆推一下走一下。不过她保持着笑容,腼腆又有些傻乎乎,与她明艳的五官形成鲜明对比。
二叔接过她的手,高大英俊的男子,脸上比别人中了状元郎还春风得意。两位新人入主席,端然坐着迎接众人的祝福之语。
“你说,这个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十六桥低声问兔颗。
“一个混账。”兔颗说。
二叔确实混账,却也是曾经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功勋的混账。他跟国师府的众人不同,打小就野,过年时抢糖冲前头屁股露出来裤子都不拉,凡事都要插一脚,嚷嚷着这个给我留一点,那个给我留一点,别人开玩笑说不干吧,他就急眼。十五岁生日没过就被兔湫行安排到军营里去了,他自小娇生惯养的,怎么肯走,扯着娘的袖子大骂哥哥不仁义,那一回是没走。后来兔湫行想了个辙,骗他说边地的一座山峡里有个仙子,幕僚帮着瞎编,说得有头有尾,比画像上的美人还有衬头,他就雀跃地去了。原本大家都担心他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一开始的水土不服过后,他竟也熬過来了,主要是脑子活泛,下手狠,运气也好,每每出入敌人腹地都逢凶化吉,他骑着一匹白马,拿着一杆长枪,在边地渐渐有了小煞星的名号。这几年少了战事滋扰,他在那母蚊子都没有的边地实在活不下去,死皮赖脸地跑回家,这一下仿佛大水冲了堤坝,给城里的那些莺莺燕燕迷得不着家,还天天怂恿小兔颗替他跑腿送情书。
十六桥心底私想,假如这个男人真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汉子,把小师妹交给他也不算辜负,没想到兔颗话还未说完。
“你要不要听我二叔的情史,我有一箩筐呢。你进城的时候有看见那个拿着刀徘徊在斛香楼的女子吗,哦,你没见着,应该是被她家人绑回去了。她是胡侍郎家的女儿,二叔贪恋她美色,讲好了要娶她,可大婚当天觉着这女孩儿脾气太臭,就因为他弄丢了喜服上的一颗明珠,那女孩儿就非要他赌死咒发誓,给我二叔吓得当天就骑马跑出城外沂水亭躲着去了。我二叔还逃过一次婚,那次他喜欢对方姑娘温柔,本来都要洞房了,可姑娘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要一辈子负责,他一想到要跟人过一辈子,又害怕了,把人卷铺盖送回家了,每回都是我老爹去擦的屁股。除此之外,他丢弃的女子可多了,样样理由都很奇葩。倘若没有二婶,我想他这辈子注定要孤身一人了。”
十六桥用复杂的目光投向了席上的男子,从目前来看,他确实对自家小师妹很好,可难保这不是一时迷恋,从兔颗的话来说,那是个性情不定的人,那究竟要不要抢婚?
十六桥对于小师妹会跟自己走这件事很有自信,毕竟是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苦日子泡出来的女孩儿。虽说小师妹笨,但是心地善良,而且很依赖自己,只要自己站出来,她一定不由分说地跟着走,回头再给她说个殷实安平的好人家。十六桥心中一动,立刻如一支上弦的箭绷紧了身体,牢牢锁止那个位置。他同样清楚,从国师府带走人绝非易事,已经做好了流血的准备。
倏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兔颗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对他说:“我说那些,不是想说二叔非良人,不可托付,而是想说二叔这次是真心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对他的德行了如指掌,所以这次也很惊讶,家里人都挺好,决不会亏待二婶,倘若二叔日后欺负她一根手指头,不用你来,我也会叫他掉一层皮。”
“你放心好啦。”兔颗冲十六桥笑道。
十六桥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什么,担心、焦虑和忧愁还是存在的。兔颗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知道你把二婶当妹妹看待,不舍得。这样好了,你身手这么好,去正道联盟谋一席之地轻而易举,在露京城扎下根来,既没有奔波劳碌之苦,也可以天天看到二婶了。”
兔颗心中另有一番小打算,想用他来对付曹添秀。十六桥有些犹豫,不过兔颗知道他至少在认真思考,最终他一定会答应的,这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事情。
这样看来,这场婚事没有预想中那么大风雨。十六桥就在眼皮子底下老实了,小王爷边往嘴里塞苹果边阴狠地盯着她,可他翻不起多大风浪,还能跳上桌子找她打架不成,不过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
兔颗的筷子迟迟没有落下,眉毛蹙起,她想,曹添秀会来吗?
从清晨起曹添秀就待在隔着国师府一条巷子的铺子里喝豆花,碗里留下最后一点残羹,他起身结账,麻利地绕到国师府后面,爬上矮墙,轻易躲过众多耳目。他掏出一张勘测多日的地图,看了一会儿收起来,朝内院一间屋子走去,这是兔颗的屋子。他知道兔颗今晚不会回白马巷,而是在国师府住一晚,因为几天前他看到国师府内有人清扫布置兔颗的屋子。
即使是婚宴兔颗也秉承着不喝酒的原则,酒水摧折着舌头,也没有喝的必要。从中午到夜晚,酒席撤了几波,她倒是把桌上碟子里的水果扫干净了。这期间小王爷几次想过来,却都被人拦住,她看到他心烦,于是想了个理由回房休息。
这一晚,她会住在暌违的闺房中,本来执意要回白马巷的,可是兔湫行再三挽留。
曹添秀等得昏昏欲睡了,他一直在二楼的阁门前看整个府盛大的婚事,见久了便不新鲜了,看到兔颗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他立刻躲入房中。兔颗一推门便感知到人的气息,一片黑暗中她不好发作,点了灯,听见衣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出来。”兔颗说。
“好巧。”曹添秀从衣柜中挣扎出来,摊开空荡荡的双手笑着看向兔颗,他的眉骨和脸颊有伤,不知道又跟谁动手了。
“滚出去。”随着这一声喝,她迅速跑到桌前,搬起椅子狠狠砸向曹添秀。不知为何,她开始觉得他有些可怕。
椅子腿被握住,他面庞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将椅子抢夺过来,换个方向,往前一推,反而将她牢牢钉在墙壁与椅子腿中间。兔颗的胸脯起伏不停,剧烈的情绪波动令她有一丝失神。
曹添秀就这样静静望着她,一盏烛火跳跃也撑不起这间屋子的黑暗。他无奈地笑了笑,又叹口气,说:“我饿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只吃过一碗豆花。”
椅子倒地,她被松开,冷冷看他一眼,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又回来,她果然没有声张,还给他带回一份猪蹄。曹添秀很高兴,拿一只猪蹄递给她,却被她摇摇手,于是他自己吃起来,撕一口软糯的皮仿佛整个人活过来。
“你不像是会让自己挨饿的人。”兔颗说。
他吃猪蹄的动作停下,说:“我是怕又错过了你。”
“我们之间的交情,没有你想得那么深厚。”兔颗又说。
“那就当做我一直以来单方面认识你好了。”他笑嘻嘻地对她说。
“为什么?”兔颗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过去,或者我有,但我忘了,毕竟只要是人,都会有过去嘛。认识你以后,我突然想开了,没有过去不重要,只要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在学府的时候我碰见过很多迷茫的人,索索啊魏渺啊,我明白那种感受,所以做出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帮助,但我自己还是什么也不明白,后来看到你我便觉得安心,觉得是那个样子。”
“你做了很多错事,刺杀小王爷,还参与了围杀索索小师叔的行动。”兔颗说。
“我没有做错。”
他辩解一句就不再说话,兔颗心中也有些疑虑。他不是不爽快的人,尤其在兔颗面前,谎言骗不了她的眼睛,那么他如此理直气壮,是真的没做错,还是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
“別人与你无大仇,你却害别人的性命,这不是错事吗。”兔颗说。
“是小师叔叫我这么做的,他要我重创小王爷。那天他被五位长老围杀,我的红玉耳环发生感应,原本是要去救他,他却阻止了我。”曹添秀蓦然抬头,说出的这些话,字字清晰简单,却令兔颗震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兔颗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厉声逼问。
“你说得没错,府中再有人发现他的行迹,他确实是来找你了。”门被打开,喧嚣与嬉笑一齐远远地滚来,还有兔湫行严厉的声音,仅仅他一个人,却仿佛漫天垂顶大山压力逼近。他选择在大婚发难,是有自信在不惊扰前堂的情况下,悄悄将曹添秀抹杀。
“老爹。”兔颗回头大喊,握住的手忽然脱开,曹添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倒,连续拖行十几米,撞开墙壁一个大窟窿,断线风筝一样直直坠下阁楼。
兔颗连忙跳下去,寻找到躺倒的他。父亲重启了国师府的大阵,非人力可对抗,她与父亲商议如何捕杀曹添秀,将大阵开启,落定了每一丝角落,国师府被严密包裹起来。兔颗猛然抬头,望向一个方向,当时她还留下了一个破绽,连父亲都隐瞒的破绽。
方才那一击是父亲气冲导致,紊乱了曹添秀脉象,他连站也站不起来,他的身体与常人一般薄弱,只能依靠速度取胜,可是刚才他丝毫没有躲的迹象。兔颗也不知道他脑袋在想什么,将他背起来,大步向那个破绽逃去。
“兔颗,你要带我逃出去吗?”一丝血线滑落他的嘴角,他说着这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些禁不住开心与骄傲。
“我刚刚听了你的解释,觉得可以相信。”兔颗回答。
“这么简单就相信,那你一定喜欢我了。”曹添秀笑了。
“相信一个人很难吗?”兔颗问。
兔湫行挡在了他们要去的方向,兔颗停下脚步,对他说:“方才曹添秀对我解释了理由,我觉得可以求证一下。”
兔湫行看了自家女儿一会儿,背过身负手,叹息道:“说什么理由,你找我一起布下大阵,本就存了私心,故意留下那个地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你今日也会带他逃走,不是吗。”
兔颗看到兔湫行的背有些塌下去,又成了个普通萎靡的老男人,然后他踱步缓缓离开,没有再咄咄逼人的意思。兔颗上前一步,忍不住问:“你也相信曹添秀吗?”
“我是相信你的选择。”兔湫行说。
兔颗点点头,撕出布条,将曹添秀牢实地固定在背上,准备开逃。紧接着,她却蓦然站定,听见前堂一声惊呼,炸开锅般的吵嚷此起彼伏,潮水般涌进耳朵。
“抢婚啦,抢婚啦!”喜婆绝望地哭喊道。
兔颗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喉咙,没想到,十六桥还是决定抢婚了吗?兔湫行意识到事情严重,立刻前往。兔颗想是自己带了十六桥进来,如今他破坏婚事,必须由自己担起责任,于是背着曹添秀也一路跑向前堂。
“十六桥啊,冷静啊!”兔颗焦急大喊,声音被撕破。
她一跑到乱哄哄的前堂便怔住了,人群虽杂,但她看得清晰,二婶明明还站在席上啊,她万分震惊,眼睛睁得圆圆地望向前方。兔颗也看去,见人群纷纷围住,中间站着一个身着黄衣秀丽端方的女子,姿容虽佳妙,神情却凶恶令山寨大汉都自愧不如,她一只手禁锢二叔在胸前,另一只手拿把短剑横在二叔脖颈上。
“哎呀,不得了啦,抢新郎啦!”喜婆欲哭无泪。
兔颗恍然,没错了,这是胡侍郎家的女儿,当年被二叔逃婚的姑娘。据说她疯了,天天在二叔喜欢去的斛香楼守着。
“我没疯,疯的是这个蠢男人,他竟然会抛下我娶别的女人。”胡小姐冷笑。
“大哥,小兔颗,你们快来救我啊。”二叔被勒得又咳嗽又翻白眼,就像一条挣扎扑腾的鱼。
谁敢动啊!这可是胡姑娘,就算兔颗也有点发怵。也算二叔命不好,谁叫他手贱去招惹胡姑娘,露京城第一妖女,去死吧能力者——对人当面喊名字,并念咒语去死吧,此人就会被从天而降的某样东西砸死,极饿道唯一女成员。
凭心而论,或许胡姑娘早已不喜欢二叔,但是她自尊极强,自恋无比,被逃婚对于她是极大屈辱,从此立誓要二叔去死,吓得二叔跑去了那么远的三桃关。
小王爷站起来又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碗茶:“算了算了,阿胡凶起来连自己都砍。”
“兔几,你给我去死吧!”胡姑娘喊出了二叔的名字。
“不许你伤害我夫君。”二婶列列忽然发话,只见她站在桌上,随着这声话一落,本来该被砸死的二叔竟然安然无恙。
众人观察一会儿,发现天空真的毫无异样,提着的心放下来。小王爷啧了一声,诧异竟然有能挡住阿胡的人。兔颗溜到十六桥身旁,说道:“二婶真行啊。”
十六桥沉默地笑了笑,他的小师妹是打断一切招式能力者,两人行走江湖哪能没有密技傍身。但是他得出来打断这场闹剧了,原本还想着这桩婚事可行,如今看来隐患多多,就让那二爷跟胡姑娘不死不休去吧。
“小师妹!跟我走。”十六桥站出来,冲桌上的女孩儿说。
女孩儿回头,一张脸由惊喜到湿了眼眶。她捂住嘴,大颗大颗眼泪掉落,原来师兄没死在三桃关,真是太好了。
“可是师兄,我不能跟你走,”她为难地看着他,“我已经嫁人了。”
十六桥伸出的手僵住了,他自信满满无论时候小师妹都会跟他走,可是他失算了。
兔颗见二婶没答应,松了一口气,背着曹添秀想逃离这纷乱之地,却被一只手拉扯住。曹添秀滚倒在地,兔颗一回首,见到了面色铁青的小王爷。小王爷瞥见曹添秀,觉得眼熟,细想终于回想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
在小酒馆跟他打架的人,在白帝学府刺伤他的人,还有今天,想夺走兔颗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王爷笑了一下,压抑着滔天怒火。
“还用解释吗?”曹添秀擦去嘴角的鲜血,勉强站起来,搭上了兔颗肩膀,“我俩要私奔。”
这一句私奔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眾人又将头转向这边。曹添秀索性一次说完:“我们说好了,从今往后,私奔去一个山中小镇,种田放牛,种许多菜,还要种花。”
“你谋划得真美。”小王爷低声说。
“多年前那一刀之恨,现在便还你。”小王爷双手轻抬,身后侍从纷纷退却。
十六桥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师妹,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呢,是呀,你总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列列自嘲地笑道,她转头看向自己被要挟的未来夫君,最后一眼留给十六桥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心碎与哀恸。
下期精彩:兔颗在婚堂中收到一封来自三清山的信,是索索寄来的。她看完之后立刻跑出去追回她二叔,并吩咐曹添秀不用逃了,可以继续在白马巷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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