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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狐心宿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魔幻A 热度: 17447
桃墨曦

  序

  洪荒之初,诸神与天地共生,天地之间,有灵者得智,悟天道而得形,本无人类。

  天地广大,生灵稀少,杳杳无声,女娲怕孤单,便用泥土捏了人,渡之以气,使天地增色,人类畏暗,天帝便制星星挂于天穹之上。

  天后觉得星星漂亮,便缠着天帝多造几颗,以饱她之眼福。天帝为讨好爱妻,今天放一颗,明天放两颗,后天放个百来颗,还都有自己的运行轨道,时日一长,天帝天后一看飞来飞去的星星,再看身后四个黑着脸的自家孩儿,双双决定化身山河,坚决不去收尾。

  而四象帝君为了不累死在星盘之上,开始在天下物色星官,执掌天上星辰,为己分忧。

  001

  中原花开,三年不败。

  陶然村的落霞坡,房耀到时已是黄昏,没看到接他的人,却看到了山坡上蹲着一只赤色小狐狸,正仰头看着树上的桃子,双眼黑漆漆的。

  房耀摘下一颗桃子递给它,它伸出两只前爪抓住了,左爪将桃子按在地上,伸出右爪子在他手心拍了一下,软软的肉垫垫,然后抱着桃子跑了。

  火红一道身影,像奔腾而去的火焰,他抱着竹篓站在原地拉长了声音:“喂——狐狸也吃桃子吗——”

  小狐狸停下来,扭头看了他一下,偏了偏头:“你不是村里人。”

  他一愣。再去看小狐狸,它已经不见了。

  那天,房耀见到了陶然村的村长,半夜,房耀开始发起烧来,村长一家已经睡着,他走到水缸旁,对着月光一照,发现自己眉心多了一朵桃花。

  房耀摸了摸眉心那朵桃花,心里浮起三个字:桃花煞。

  陶然村桃花盛开三年,不落不败,最初村民以为是神迹,设了祭神台,用来祭祀花神,可渐渐地村民们发现了不对劲,自从神迹出现后,他们村里就再没配成过姻缘,甚至许多小夫妻都因为各种误会而离异,连村长的夫人都看上了隔壁村的小白脸,对村长大打出手。

  村长抚摸着乌青的左眼,十分心酸:“她过去总赞美我长得英武,如今却嫌弃我不够白嫩,房先生,我夫人过去从不曾这样的。”

  房耀拢了拢袖子:“不急,我先去看看。”

  他拿着青木缠花枝的竹篓,挨家挨户问了情况,发现那些离异的夫妻与发生争执的小情侣,都去过落霞坡,给小狐狸摘过桃子。

  他拿桃花枝在村民额心点了一下,果然看到了那朵和自己额心一样的记号。

  “落霞坡那样的景致,你们是否想要它长盛不衰?”

  村长一路跟着他来的,此时闻言,不禁愣了一下,三百里桃花,宛如天边落霞,且留霞住,且让春留,这本就是落霞坡名字的由来。

  不待村长回应,房耀已然知道答案了。

  房耀再去落霞坡,仍看到那只狐狸蹲在树下,他又摘了一个桃子递给它,这次却没让它拿走桃子:“你叫什么名字?”

  它缩了一下,捧着桃子逃走了。

  树枝摆成的阵中留下它的爪印,一朵朵桃花盛开,房耀蹲下身去,伸手摸一下它的爪印,以火为精,以狐为形,又生于盛春,撞了春的灵气,这是命带桃花煞的运数啊!

  这样天生地养之物,也是心性纯然,尚且懵懂,否则陶然村的一干村民被它碰一下就不只是命犯桃花这么简单的事了。

  祭神台前,房耀沿着台阶往上,月光落在巨大的女神像之上,仿佛给她笼上朦胧的纱,他折了一只纸雀鸟,雀鸟飞到女神像头上,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只赤色狐狸抓着雀鸟、摇着尾巴钻出一个小脑袋,房耀仰头看它:“我饿了,能给我一个桃子吗?”

  它回头,双爪捧一个出来丢下来,正好掉在他手中,房耀捏一下,是烤熟的桃子。

  “我还想吃个桃子。”

  它又丢了一个下来。

  一连十天,白天房耀就去落霞坡陪它对着桃树发呆,晚上就去祭神台问它要桃子吃,终于,第十天晚上,当房耀再问它要桃子时,它没了动静,趴在女神的桂冠上,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抱着它最后一个桃子跳下来,蹲在地上好一会儿,在小桃子的尖尖上亲了一嘴,依依不舍地把桃子递给了他:“这是最后一个了。”

  房耀没有去接,而是俯身捏捏它爪子上的肉垫垫,捏一下,他额心的印迹便深一分。

  “最后一个桃子还可以给我?”

  它把桃子放在他手心,拍拍肉垫垫:“我以后可以再存。”

  月光下,它双眼漆黑,纯洁清澈,房耀看它良久,一时只觉得它可怜又可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陶然村?”

  002

  月宿取白芷,尊皇夏肾堂。秋兰得相佩,闲视必凶藏。锡得三千耀,名余心狐殇。内美修能助,春秋肇落棠。

  房耀教给村民一句口诀,让他们时时念诵,用来切断与小狐狸之间的纠葛。

  村长拿着写着口诀的纸条:“这样就能驱除桃花煞了吗?”

  房耀拿起竹篓,点点头说:“能。”

  所有契约的形成,最简单的就是两种形式,一问一答,一物换一物。当村民给它桃子、它接受那个桃子时,契约便已经形成,村民额心的印迹便是契约的痕迹。

  然灵物的馈赠本不是凡人能轻易承受的,当它逆了节气,将春留在陶然村时,馈赠便超过了村民的所求,于是惩罚开始降临,这便是陶然村总出怨偶的原因。

  他把从小狐狸那儿拿到的桃子都埋在树下,让它们归于来处,就是取消了它和村民的交易,那些被它吃掉的桃子,交易已取消不能,他便只能用口诀进行转移,将契约转移到自己身上,然这样的介入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离开陶然村时,桃花落尽了,成片桃林光秃秃地压着积雪,四季重新轮回,而房耀将竹篓放在它面前:“从今天起,你就叫‘心了。”

  赐你以名,你在这世上便有了自己的符号,这世上名为心的东西很多,可名为心的狐却很少,叫心的红狐就更少了,我所赠你的独一无二,用来抵消转移到我身上的契约。

  “心?”它歪着头,肉垫垫拍拍自己的脸,钻进了竹篓里,透过竹篓口,房耀看到它窝在竹篓底,尾巴一晃一晃的,大声叫它自己的名字,“心!”

  它从竹篓里钻出脑袋:“心!”

  它趴在竹篓边沿:“心!”

  它蹲在他的肩膀上:“房耀!”

  她在他面前跑:“房耀!快看!”

  山坡上,一身红衣的女孩子赤足跑向陡坡,从陶然村回八卦田的这三个月里,她长得飞快,不仅通人情、知人意,还和人类小姑娘一样养成了爱美烧包的性子。

  她跑到陡坡处,踮起脚指着坡下被绿水青山环绕的地方:“是八卦田,你到家了!”

  房耀伸手,只堪堪抓住她大袖的红色衣角,宛如流水在他手中滑过,她回头对他笑,春风明媚,草长莺飞,房耀笑着跟着过去:“跑慢点,小心又摔倒。”

  中原姚书城,八卦田是姚书城城郊交界处一个小地方,她因为体质原因,极易破坏碰触她之人的桃花运,平日总是想方设法躲避和他人接触,最初缩在竹篓里,后来化了人形,二三岁到七八岁时,总窝在房耀怀里,十来岁时,就扯着他的手躲在他身边闪闪避避,直到如今十五六岁的模样了,房耀抱着她在怀里,叹了口气:“心心,能变成狐狸躲竹篓里吗?”

  她摇头,好奇地用手去勾田边的含羞草:“房耀,它会动哎!”

  房耀把她放在田边玩,背着竹篓去了主楼见师父,他本是受命去岐黄谷替师父给岐黄谷谷主送信,去陶然村帮村民解决了节气不正的问题只是顺便。

  窗外传来心心的笑声,师父走到窗边,看一眼那个火红的身影,抚了抚须:“那便是陶然村作孽的东西?”

  “她修的是正道,应春气而生的,天生火精,并不是真的命中带煞。”只是命格太贵,凡人承不起恩泽,看起来才像带了煞气。

  房耀顺着师父的视线看过去,她站在一棵树下看枝头的杏花,风过时,停留在了枝头,一簌簌的杏花落下来,全落在她及腰的长发上,一朵花瓣落在她的鼻尖,她噘着嘴一吹,花瓣飘起来,被风卷走。

  她在和风玩,房耀眼神温柔。

  师父却低声说:“阿耀,为师让你送去岐黄谷的信中写的是替你求娶瑰覃的事,你别忘了你的责任。”

  房耀眼中的柔和尚未收起,便淡了下来。

  003

  岐黄谷与八卦田多年往来,据闻从伏羲与神农时期便交好,只是岐黄谷悬壶济世,八卦田专心致志研究奇门遁甲,隐居山林,并不如别支后裔那样繁荣,中原广大,人如沧海一粟,想要遇上并不容易,只是瑰覃,房曜却是熟悉的,如他时常去岐黄谷一般,瑰覃也时常带着她师父的书信来八卦田。

  上次房曜带心心去岐黄谷时,瑰覃恰好不在,因此心心并未看到她。

  在房曜回来后没多久,瑰覃便来了八卦田。

  那时心心化了个狐身趴在小河中央的石头上,房曜用软刷给它刷背,远远地,小路尽头跑来了一匹马,纯白色的马,马背上驮了一个白衣少女,随着马蹄奔腾,她的长发在风中微扬,停在了小河边。

  “房耀。”瑰覃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房曜挥手,笑靥如花。

  那是心心第一次见到瑰覃,她像一朵盛开在雾中的百合,纯然又出尘,而房耀将软刷放下,拿了毛巾将心心包裹起来,搓了搓:“洗好了,自己去玩。”

  心心不肯,赖在他怀里:“蹄子还没搓呢。”

  他捏捏它的肉垫垫:“自己搓。”

  它站在石块上,看着那两个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低头拨弄着软刷,蹲了下去,他过去总是将它全身上下刷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为了谁刷它刷到一半就放下过。

  自从瑰覃来了八卦田,八卦田就更热闹了,村民都来拜谢她昔日为他们治病的恩德,瑰覃在八卦田拥有自己的住所,就在房耀旁边的小竹楼附近,离得很近,而心心则从房耀的小竹楼中搬了出来,被发配到了她的独立院落。

  心心灵识通后,许多事情不用人教就明白,她知道白胡子老头儿不喜欢她,总是撺掇房耀和瑰覃成亲。村民私底下也叫她狐狸精,说她是妖怪,对她并不喜欢,只是她没想到瑰覃会帮她在村民面前说好话:“天地仁慈,只要一心向道就是好的,狐妖也并非一定作恶啊!”

  心心觉得瑰覃也是个好人。

  于是她跑到村口摘了一个桃子送给瑰覃当谢礼,瑰覃拿着桃子笑一笑,手一松,它掉在了她的脚边:“唉?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那是开春的第一颗桃子,她用自己的灵气催化了桃花,凝结而成,是她的心意,她以为瑰覃会喜欢的。

  心心弯腰捡起它,离开了瑰覃的住所,此后再不肯轻易进去。

  时日一长,房耀也发现了心心对瑰覃的疏离,村民们骂她不知好歹,房耀来问她原因,她初时不肯说,最后被他问得急了,才委委屈屈地把怀里的桃子拿出来:“我去谢谢她,但她把桃子丢在地上,她不是真的喜欢我。”

  房耀愣一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不要总送桃子嘛,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喜欢桃子的。”

  但他们都知道,这和送什么没有关系,只要瑰覃还喜欢房耀,而房耀心里没有她,她就不会乐意看到房耀身边出现别的人。

  心心只是不明白,她明明是只狐,又不是鱼,为什么会被殃及?

  师父说,女孩子心细,狐族本以魅惑美艳闻世,纵然心心以火为精,生来神胎,亦逃脱不了此族的印记,瑰覃容颜不及她美丽,自然不喜欢心心,这亦是人之常情。

  “不如将心心送走吧。”

  可让房耀将心心送走,却是不能的事。

  “师父,我答应过她不抛弃她。”

  房耀离开了主楼,去把心心接回了自己的竹楼,她开心得吱吱乱叫,被他抓住了丢进河里刷毛,他将她刷得干干净净,才告诉她噩耗。

  “心心,我要出远门了,最多两三个月就回来,你乖乖在八卦田待着。”

  她拱进他怀里蹭着撒娇:“我也一起嘛。”

  房耀将她拎起来:“我去岐黄谷退婚,带你去不方便。”

  心心便化了人身抱住他的腰:“那我等你回来。”

  小河流水,湍流而去,她坐在水中,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那时,残阳如血。

  004

  背着师父去岐黄谷退婚,惹得谷主大怒,要与八卦田断交,他差点毁了八卦田与岐黄谷累世的交情,房耀知道回去之后肯定会惹得师父大怒,说不定要将他驱逐出八卦田,可当房耀回去之后,师父却已经没有骂他的力气。

  一场大火,将八卦田烧成了灰烬,无数村民流离失所,师父的胡子都被烧掉了,而房耀遍寻不见心心,当他问起,师父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有脸问它,你以为这场大火是怎么来的?若非那个畜生拥有火精,纵火行凶,区区小火能将八卦田烧成这样?”

  看着师兄弟的尸体与气得脸色苍白的师父,房曜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师父问他要心心的踪迹,房曜低下头:“我不知道。”

  师父怒而拍案:“你与它有赐名之情,天地为鉴,除去生身父母,唯有你与它最近,你会不知道它在哪儿?”

  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全都义愤填膺,要杀妖为死去的人报仇。

  “妖就是妖,有几个妖是修正道的?”

  “你看它坏了陶然村那么多人的姻缘,就知道它本性大凶,这样残暴的东西,就该杀了为民除害。”

  房曜找到心心时,她在陶然村的祭神台上,他在下面叫她的名字,她伸出半张脸来,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叫他的名字:“房曜。”

  他张开双臂,她却不肯跳下来,房曜几番催促,只能自己爬上去,却看到她身上全是伤口,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唇色极其苍白。她扭着身体不让他看,他蹲下身去,把她双手从脸上摘开,只一眼,便知道她受过大刑,出了大血。

  她是以火为精的狐,天火之力早已融入魂骨血肉,这样的灵物,血肉最是大补,食之能延年益寿,若吃的是她的心脏,更能长生不老,得以飞升。

  他的声音轻轻的,哄着她:“谁放你的血了?”

  她抱着他哭起来:“我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回来。”

  房曜再要问,却忽而一阵目眩,耳边是她的尖叫声。目眩中,房曜看到了师父的面容,她惊恐地朝天空跃去,却被召唤而来的雷劈落在地,女神像一阵颤动,他无力地爬到桂冠上,匆匆向下一眼,看到她倒在祭神台上,维持不住人身,化了狐形。

  “不要。”

  他下意识抓住师父的脚踝,却被一脚踹飞,从空中跌落,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师父举起了利剑,刺入了她的胸口,将她的心,狠狠地挖了出来。

  温热的血洒在了他的脸上。

  落霞坡上,她跑了一半:“你不是村里人。”

  祭神台上,女神像前,她捧着桃子:“我以后可以再存。”

  陶然村口,他把竹篓放在它面前:“从今天起,你就叫‘心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陶然村?”

  “我们去哪里呢?”

  “我带你走遍中原,看遍河山。”

  “中原是什么?能吃吗?有你吗?你会一直和我一起玩吗?”

  “会。”

  在我有生之年,在我殒命之前,我带你走遍天下。你的生命中,不会只有桃花。

  你懵懂无知,而我以为是怜悯,却原来那时,我邀你与我同行,已是种下了情缘。

  天地乾坤,我自负精通八卦,跳出五行,却原来只是画地为牢,自欺欺人。

  005

  他眉心那朵桃花痕迹,终是消退了。

  师父舒了口气:“自你回来,为师便发现你的记忆被篡改了,你竟忘了你和瑰覃青梅竹马之事,为师本以为按你的修为,要抵御桃花煞不是难事,直到你去岐黄谷退婚,为师才知道你被影响太深,阿耀,如今都好了,你与瑰覃的婚约……”

  房耀站起来:“师父,她的心和尸体在哪里?”

  师父脸色沉下来:“一个妖物,死就死了吧,你还关心这个做什么!”

  房曜没能问出心心的尸体和心在哪里,直到他和瑰覃大婚那日,没有看到岐黄谷谷主出席,他起了疑心,念了个隐身诀跟着师父出去,看到岐黄谷谷主年轻面容与她身上那件狐皮大衣,他才知道,原来它的归处竟是死无全尸。

  “没想到那狐狸真是应运而生的,半颗心便能使我恢复四十年前的容貌。”岐黄谷谷主推一下师父,娇俏的面容上满是笑容,“老头子,如今你徒弟不在身边,你快让我看看你的容貌。”

  师父洗去了脸上的药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只是不知道她把火精藏到哪里去了,若吞了那个东西,只怕能直接得道成仙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响。

  “谁?”

  师父一个显形术丢过来,房耀没有闪避,被丢了个正着,师父看着他,诧异了一会儿,忽而笑起来,俊朗无匹的面容上如过去般温和:“我悉心栽培你多年,本是打算飞升之后将八卦田留给你的,但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只怕活着便要与我师徒恩断义绝了。为师也担心此事传出去被人不齿,既如此,只好委屈你,去死一死了。”

  他的一切皆是师父所授,在祭神台上他敌不过师父,如今还是敌不过,只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他冲过去,将藏在袖中的桃核打入了谷主的胸口。

  长剑穿过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血泊之中,他看到谷主倒在了他的旁边,而他握紧手中的桃核。

  师父,这一剑、这条命,我还了你的养育之恩,此后若我化为厉鬼,定要向你索命。

  八卦田的房曜与岐黄谷的瑰覃大婚当夜,八卦田又起了大火,岐黄谷谷主去世,被烧得面目全非,而八卦田的大弟子房曜亦在这场大火中殒命。

  两次痛失爱徒的八卦田之主一夜老去不止二十岁,新娘瑰覃含泪问起谁是凶手,师父捂着灼伤的手臂,颤颤地落下泪来:“是房曜带回来的那只狐狸。”

  从此,八卦田与岐黄谷,将中原各类狐狸列入拒访名单,且世代相传,只要两派弟子不灭,势必杀尽天下妖狐,为师尊与枉死的弟子报仇雪恨。

  而那夜之后,师父仙逝,在逝世之前,将八卦田传给了二弟子扶黎。

  姚书城的茶楼中,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说着中原异闻,故事到最后,先生不禁摇着折扇长叹一声:“此狐因己嫉妒之心,纵火伤人,为祸人间,除得好,只是害惨天下之狐了,八卦田弟子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若有心抓妖,中原哪还有它们的容身之地……”

  说书先生还在说,茶楼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丢了几个钱在桌上后便拿着竹篓起身离去。

  有往来于八卦田的村民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人怎么那样像八卦田的房耀……”

  旁边之人感叹:“房先生为中原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却搭上了这样一只狐狸,真是不值得……”

  房耀本以为自己会死,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被丢在乱葬岗,他去看过自己的坟,那里面埋着的是他的衣冠,师父说,他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却知道师父将他丢在乱葬岗的意思——乌鸦狼狗会将他的尸体啃得一干二净。

  走出姚书城,房曜背上竹篓,拿出袖中的桃核,开始卜卦,寻找师父。

  他的师父,名伏一,他知道,伏一没有死,他在房耀的卦象上显示的是生卦。

  006

  知道心心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事,是在他路过霍山时,一种名为腓腓的灵兽告诉他的。

  那时,他已经找了伏一三个月,身体中的灵气一日比一日可怕地暴涨,伏一已越来越难隐藏自己的气息。

  中原各城发生大量的人口失踪事件,却找不到犯人,仰光城的血腥事件发生时,房耀刚好在那里,在州牧的指引下,他看到了杀戮过后的现场,州牧以为他是法师,房耀便顺水推舟地为那些冤死之人做了超度,只是他再没用过八卦田的手法,而是消耗着自己的灵气以作引导。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伏一造下的杀戮。

  仰光城的霍山之上,他将伏一堵在山顶,月夜之下,伏一双眼赤红,已入魔道,房耀将他裹在灵力中,一点点困住他,看伏一作困兽之斗。

  伏一却嘎嘎一笑:“若非你所逼,我何至于铤而走险以人命增加修为!”他眼中恨恨,“房耀,你我才是师徒,本该荣辱与共,我不过杀了一只畜生而已!你竟敢欺师灭祖!”

  畜生一词,终是触碰到了房曜心底的伤口。

  伏一最后心有不甘地对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房曜,我得不到要的,你也得不到你要的,那个畜生本有生路,是你害死她的!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吧!”

  他收拢灵气所制的牢,看伏一在牢中化为灰烬,他把桃核拿出来,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番,低声说:“心心,我给你报仇了。”

  房耀解开捆兽绳,将霍山之上被伏一抓来的灵兽悉数放走,灵兽散尽,唯有一只腓腓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你的心里住着一只红红的狐狸哎。”

  他以为这只腓腓能看穿人心,摸摸它的头便准备离去,腓腓却几步跟上来:“是火,是火,它住在你的心里,你把它拿出来。”

  “什么?”

  他回身问它,腓腓胆小,躲到树后了,露出一只眼睛来:“那还是别拿出来了,她的火精是你的心,拿出来了它会死,你也活不成了。”

  房曜低下头去,自他在乱葬岗中醒来,这里便多了一道伤口,宛如曾经被人挖出了心脏,而他因寻找伏一,从未仔细想过其中的秘密。

  如今,他伸手按在那里,豁然发现,他的胸口并没有一丝心跳,而是散发着一团温热的能量,仿佛陶然村落霞坡上初遇时,她将爪子放在他的手心,肉垫垫触碰上来的温热触感。

  他忽而想起,若要置人于死地,怎会留着他的心脏,八卦田中,伏一定然击碎了他的心脏,是她的火精,化作了他的心,续了他的命。

  月夜之下,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腓腓被他吓得眼泪汪汪地逃走。

  房曜抱着竹篓,倒在了霍山之上,他流不出眼泪,只是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大好河山,壮阔天下,绿树红花,奇珍异宝,他本就打算带她去看的。

  她成了他的心,成了他命,他眼中的世界,就是她所看到的了。

  007

  遇到青帝时,房曜正在云梦泽的湖心等着看水灵跳舞,云梦泽是水灵聚集地,每年三月三所有水灵都会从四面八方而来,在神女的主持下唱歌跳舞,以贺山川秀美,天地广大。

  一个青衣男子踏水而来,坐在他身旁的竹筏之上,瞥一眼他手中的桃核:“不知先生手中桃核有何来历?”

  五十年时光飞逝,房曜已融了火精,以凡人之躯而能使天地之力,寿与天齐,然,在这样的修为之下,他仍旧看不穿这青衣男子是何真身,只知道他所来的方向是神女所在之地。

  房曜低头看着手中桃核,这么多年把玩之下,它们各个散发着玉一样的润泽。

  来云梦泽的观众大多都有自己的故事,房曜亦不是第一次听座谈会,只不过是第一次讲自己的故事。

  “曾经有个小狐狸,它很喜欢吃桃子,后来我带它离开了它的故乡,临走之前,让它去整理行李,它背了一袋子的桃子核。”

  青衣男子哦了一声:“为何只带桃核?”

  房曜低头,语气温柔:“因为她母亲葬在那棵桃树之下,它守护着那个村落中的人,又不敢靠近,吃了村民给她摘的桃子,帮他们留住了春天,于她而言,桃子不是桃子,是母亲的馈赠,桃核也不是桃核,是她无法触碰的友人给她的礼物。”

  房曜想起,最初的陶然村,他带心心离开之后,担心她在竹篓里太寂寞,就用她带来的一袋子桃核给她做了玩具,刻上乾坤,制了八卦,让它在竹篓里拿着玩耍。

  他背着竹篓赶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等到了八卦田,我教你占卜、观星、摆阵,好不好?”

  她在竹篓中回答:“好啊好啊!”

  她能玩桃核玩一整天,累了便伏在竹篓中睡觉,饿了便钻出竹篓,眼巴巴看着他,她学的第一个句子便是:“房耀,我饿。”

  ……

  他饮了一杯酒,对青衣男子说:“她是应春气而生的,命带桃花煞,一生孤寂,却从未曾伤人。是这世界负了她,是我不好,把她带入了这个世界。”

  不论是在陶然村,还是在八卦田,他知道的,那些火都是伏一纵的,因为她身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沾染人命的血腥。

  青衣男子听后,弯了一下嘴角,长袖一挥,房耀眼中便荡开一片幻境。

  “你说的,可是陶然村这个天生魂灵中带火精的狐狸?”

  房曜一愣,幻境中的他们便已身处祭神台的女神像上,小小一只的心心将桃子摆成一座小山,时不时抓一个在手中,爪子上浮一层火,将它们烤上一烤,几百年岁月,她一直在烤桃子,吃桃子,躲在人群中偷偷地看陶然村的村民嬉闹,眼中带着渴慕。

  青衣男子打了个响指,幻境便收了回去,房耀看着他。

  “你是谁?”

  他轻笑一声:“你要不要看看,她为什么生来带火精?所有事情皆有因果,要看吗?”

  房耀尚未点头,青衣男子伸手在空中一抓,便又是另一个场景。

  百花盛开的宫宇中,青衣男子高居玉阶之上的大座中,阶下立着一个长着一张和房耀一模一样面容的人。

  “不知帝君为何叫我?”

  青衣男子笑容满面:“房耀啊,东方这样多的星辰,我们春宫里就两个人,是不是多找几个星官比较合适啊,你看星星这么多,寡人和你管不来嘛。”

  于是那玉阶下的男子碰落了摆在玉阶上的烛火:“为帝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只是我只去找这一个。得春宫青龙殿中烛火者为星官。”

  那直面帝君仍旧面不改色一脸傲娇的男子,转身投入了人间,沧海茫茫中,成了八卦田中一位小童,被那年尚未迷失在长生中的伏一收为了弟子,开启了他在人间短暂的一生。

  房耀错愕地看着,忽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房耀,你已找到星官,却入局太深,迟迟不肯醒来,害得寡人想出门谈恋爱都不成,你倒是给寡人醒一醒呐。”

  008

  人间大陆边缘,有四个方位,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各住着一位四象帝君,东方春宫中住着青帝,青帝座下七星宿,如今仍缺六位星官,房宿位居第四,却是青帝座下第一个归位的星官。

  房宿殿中,房耀睁开沉沉的双眼,青帝拢袖站在他面前:“哟,真没想到,咱们清汤寡水、清贵无双的房宿君上,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房耀以真身入世,自然是在人间发生什么,如今他便是什么样的。

  “是我碰落了烛火。”撞上了春日出生的她,给她带了一世桃花煞。

  而最后,她却还是为了他而死。

  青帝拉了个椅子坐下来:“你要拿你胸口这个东西怎么办?她已无形体,只留一缕火精,如今化了你的心,你是神祇,从你身体里拿出来的东西不论原先是什么,都属于神之一脉,寻常躯体承受不住恩泽,若要神体,便只能弑神了。”

  弑神是不可能的。

  房耀伸手抚上心脏,轻声说:“无妨,以我血肉供养她之血肉,以我魂灵滋养她破碎的魂灵,待千万年之后,汲取够了我的记忆与精血,即便只是一缕火精,也足够化她之形。”

  青帝忧伤:“那岂不是还要等上个千万年……好好好!可心只有一颗啊,她化形时体质极弱,可是承受不住你的心的。”

  房耀想了想:“昔日母亲看腻了星星,寂灭之前不是特地摘下一只眼睛化了月吗,月有天后之气,虽弱却也足够她活下去。”

  青帝吐血:“那是天下人的月亮啊!”

  “又不是全拿过来,以半月为期,逐次递减再递增,星辰已不变,月便该有阴晴圆缺才有意思。”

  青帝甩袖而去,将青帝气走了的房耀,坐在星盘之上,身下是宇宙星辰,他将桃核一枚枚摆在星盘上,仿佛看到了竹篓中低头推乾坤的她。

  千万年之后,我仍在等你,而你,何日归来?

  终

  春宫青帝座下,在房宿一枝独秀了几百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归位的星官。

  心宿,春宫第五位,全名心月狐。

  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心宿所执掌的星辰,悉数由房宿代为操控,且除去青帝与房宿星君之外,别的神祇都没见过她,是二十八星宿中最为神秘高冷的一位女神。

  那一日,房耀在房宿殿中入梦,又回到了万年之前的陶然村,桃花不似人间该有的繁盛,她蹲在地上,还是幼狐的模样。

  那是他整个万年里第一次梦到心心。

  睡梦中的房耀忽而觉得心痛,在痛楚中醒来,睁眼时,入目的便是她伏在他胸口的模样。

  “房耀。”她叫他的名字,用肉垫垫拍他的脸,懵懂天真,“咿——房耀是什么呀?能吃吗?”

  他握住她的爪子,声音嘶哑:“是你的心。”

  这一场桃花煞,动了谁的劫,乱了谁的命数,我已等了你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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