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一句话也未曾对他说,她还从未告诉过他,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她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她已经不再怨他,从今往后她愿意用一生去补偿对他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最开始一直想写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就像佐助和鼬那样的,但是《火影》完结了,我喜欢的鼬神到最后都没有复活,一没控制住就崩了,脑洞开向了其他次元,但好在,我还是没有忘记要有一个温暖的贴心小棉袄男主角。
绿盖半篙新雨,红香一点清风。
天赋本根如玉,濂溪以道心同。
——宋·宋伯仁《荷花》
百花园内的每种繁花在孕育出花神之后,其孕育花神的根茎便会在花神诞生之时尽数消失,以避免再孕育出新的花神让秩序混乱。
不知为何,当瑶池中最大的一朵青莲在历经千百年的时间终于修得仙身人形时,根茎处竟又瞬间结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同根双生?”吩咐侍女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神服饰替池边清丽无双的少女穿戴好,百花神的目光重新落回池中,微微蹙了蹙眉。
在神族,双生一直被视为不祥,对此格外忌惮,因而思虑半晌,百花神终是决定亲手毁去这朵原本就不该生于世间的青莲。
而眼看着她距离那青莲只有一步之遥,只需弹指便能让其灰飞烟灭之时,刚刚化形被赐名为青芜的少女竟以极快的速度闪身挡在了那朵青莲之前,用无比恭敬的语气细声哀求道:“百花姐姐,请你留下妹妹一命,如果她能化形,且修为高于我,青芜便自愿让出花神之位;若她修为差于我,亦可帮我一同处理花神殿事务。”
许是察觉到青芜身上熟悉的气息,原本惶恐不安的青莲竟小心翼翼地将莲叶松开重新露出了里面稚嫩的花苞。百花神抬眸看了看青芜,迟疑良久,方才点头应允,随后便带着侍女离去。
直到诸神的气息完全从瑶池边上消失,青芜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蹲下身抚了抚花苞,浅浅笑道:“以后你就叫青菀,只要有姐姐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微风轻拂,莲叶荡漾,似欢喜,似回答。
枯骨、残骸,荒凉贫瘠的土地,浓郁得让人恶心的血腥味,终年晦暗阴霾的天空。
“阿芜,你快走,我来断后。”
眼看着前方不远处便是在凶残厮杀的妖兽群,可是她身旁的男子却只能咬牙催促她继续往前。
追他们的敌人太过强大,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最后可能谁也逃不掉,若要去争取那一线生机,那势必就要有人豁出性命去阻拦,争取得到片刻的时间。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一刻不停的逃命,两个人身上的法宝差不多都已经用尽,衣衫也早布满了血污,就算她不曾回头,也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神情究竟是多么疲惫。就在前不久,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下,着华衣锦服,受万人景仰,可如今却为了她历尽艰辛,连回头都已成奢望。
思及此,她再没有任何犹豫,当下止住脚步,用尽所有的力量让本体青莲将他层层包裹,以最快的速度带他向天边逃离。
“阿芜!”他似难以置信,声音愤怒而又绝望。
一点、两点,一片、两片,无数的雪花转眼便飘至眼前,仅一眨眼的工夫,便以绝对强悍的姿态将千里之内的一切山川尽数冰封,就连远处不停厮杀的妖兽也在察觉到这危险之后迅速逃离。
明明是极冷的天气,可是远远的却有一位衣着单薄的少年,撑着一把素白的伞施施然走来:“阿芜,跟我回去。”
他在她面前止步,似一点也不担心这里会有陷阱,伞面微微一抬,便露出一张俊雅如诗的脸。
她以残剑撑地,努力挺直脊背仰脸看他,语带讽刺,声音如刀,好似已经恨到了极致:“雪千辰,与其回去整日面对你那张让人恶心的脸,我宁可死在这蛮荒之地。”
话音一落,她抬手对着自己的胸口便是一掌,用仅剩的一点灵力震断了心脉。
“阿芜!”
白衣少年瞳孔猛地一缩,连从不离手的白伞也弃之不顾,以最快的速度接住她倒下的身子,不停地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
但因为她体内已经没有本体青莲的缘故,不管他如何努力,也依旧只能看着她逐渐在他的怀里死去,鲜红的血染红了他单薄的衣,也浸透了她足下的土地。
远远的似有妖兽在低声呼啸,素白的天地一片苍凉……
虽然明知道这是噩梦,可每每到了最后她都会感觉到那种刺骨的绝望寒冷。
瑶池青莲从含苞到盛放会经历整整五百年的寒暑,而想要修成仙身更是需要数千年的时间。
因为姐姐是青莲花神的缘故,她从诞生之初起便有神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姐姐对她的爱护之意,也能感觉到经常来帮助她修炼的六音对她的善意。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修炼速度,本来应该还有三百年的时间才能修成仙身,谁知这百年来姐姐来照料她的时间居然越来越少。
起初她并未多在意,只当她是神务繁忙,但与此同时她明明身在最安全的瑶池,却开始整日整夜恐慌,好不容易当她终于不再有那种心悸的感觉后,只要一闭眼便会出现各种有关姐姐的噩梦。她心下不安,托六音去打听之后方才知晓,原来就在前不久她的姐姐跟随司雪之神雪千辰去蛮荒寻找万年妖晶的时候,已经不幸遇难、尸骨无存,只余重伤的雪千辰独自返回天庭。
这样的说法天衣无缝,但青菀却一点也不相信,她与青芜同根双生,她坚信双生姊妹能或多或少地感应到对方,而那不断重复的噩梦或许便是青芜留给她的信息。
姐姐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可是她却没来得及对姐姐道一声谢,没能幻化成人形扑在她怀里撒娇,她便再也不在了。
她能感受到姐姐逝去时的不甘,更为自己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而愤怒,所以当下她便求了除姐姐之外唯一相熟的六音,让他助她提前幻化成人形。
“雪千辰。”
她看着自己如今已经能操控刀剑的双手,恨恨地念着这三个字,想着不管有多艰难,她也一定要替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雪千辰是这千万年来天界唯一一个司雪之神,地位极高,因此有关他的风月之事总是格外被众神津津乐道,再加之她姐姐青芜又是跟他一起外出时死去,作为新晋的青莲花神,青菀几乎没有费多少工夫便打听到了当初的事情。
众所周知,雪千辰之所以能操控冰雪,是由于他体内拥有天极雪魄的缘故,但凡与他直接接触,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被彻底冰封。他所居住的雪神宫总是需要很多的侍女仙童去帮着处理事务,每过百年,雪神宫便会换上一批新的侍女仙童。
雪神宫是盘古一族留在天界的最后一座完整宫殿,前去当差的侍女仙童虽然要忍受百年的严寒折磨,可是修为却会在百年之中突飞猛进,因此有很多想要变强的低阶神仙挤破了脑袋也想去雪神宫当差,而她的姐姐青芜便是有幸抢到侍女位置的一个幸运儿。
新入宫的侍女仙童在当差的第一天都会挨个去接受雪千辰的万雪洗礼,这样在往后的百年才能保证自己没有性命之忧。没有人知晓青芜在接受洗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知晓当日的洗礼彻底结束后,本该在外宫处理事务的青芜却直接被提拔到了离雪千辰最近的内宫。
而后但凡有雪千辰的地方,必定也能看见青芜的身影,须臾百年之后,青芜更是成了第一个没有被送离的侍女。
当时同去的侍女有很多都羡慕她能够攀上雪千辰这棵位高权重的大树,甚至还有不少传言说雪千辰对她格外喜爱,已上报天帝要娶她为妻。
一开始对于这种传言,雪神宫内的两个当事人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从那时开始,一直深居简出的雪千辰开始频频外出寻找各种抗寒耐冻的天材地宝,因此有关这方面的传言随之愈演愈烈,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西王母也终是忍不住在蟠桃会上开口询问。
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界已经出了数百个天帝,很多上古大能也都纷纷坐化离世,唯有雪千辰数万年如一日地坐镇雪神宫,对外御敌时能让妖魔两界胆寒,对内坐镇天界亦可震慑许多心怀不轨的神族,但凡跟他有关的事,便格外让诸神上心。
仙音袅袅,酒过三巡,正是诸神兴致正浓时,西王母抬眸将目光落在雪千辰身后的青芜身上,莞尔笑道:“近些时日三十三重天都在传闻雪神看上了自己的侍女青芜,若真是如此,本宫就在今日替你们订下这桩婚事如何?”
虽说一般神族通婚都讲究门当户对,可盘古一族如今仅剩了雪千辰一人,而他本身修为太过强大,早已不被这世间规则所束缚,所以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想去在他儿那求一门锦上添花的婚事,若能成自然是好,若惹怒了他,谁也担不起那后果。
谁知就当所有的神女将羡慕的眼神投向青芜时,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下便屈膝跪在了地上:“请娘娘明鉴,青芜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雪神大神,而青芜亦早有了意中人,还请娘娘恕罪。”
天界最低阶的一个花神,居然拒绝了天界最强大的雪神,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事。
然而更让众神意外的是,面对青芜这般直接打脸的拒绝,雪千辰对她却没有半句苛责,反而还让觉得尴尬的西王母不要介怀。
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转瞬便成了过眼云烟,翌日一早,青芜便从当差了两百年之久的雪神宫搬了出来。
再之后没多久,也不知青芜是不是因为心怀愧疚的缘故,居然主动请缨要跟随雪千辰去遍地危险妖兽的蛮荒寻找万年妖晶,最后却命丧蛮荒,伊人永逝,连尸体也未曾被带回。
此事一发生,有很多腹黑阴险的神君都在猜测雪千辰是否因爱生恨,在去蛮荒的时候故意让青芜陷入危险而不出手相救,可转念一想,以雪千辰今日的地位,就算随意给青芜安上一个不敬尊上的罪名便可轻松让她在天牢受尽折磨而死,根本就没必要拐弯抹角地浪费工夫,更何况这一次的出行还是青芜自己主动要求的。
当年的一切究竟为何,看来只有青菀亲自去雪神宫才能弄清楚了。
距离上一次雪神宫更换侍女仙童已经过去了九十三年,眼下还需七年她才能去参选。
在打听到所有需要的消息之后,青菀当即便转身回了瑶池准备修炼,毕竟要想入宫就须得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却不曾想,这厢她刚刚走到瑶池边缘,便感觉到一股凉彻心扉的寒意,越往瑶池靠近那感受便越发强烈,连带着一直艳阳高照的天都被厚重的阴云所笼罩,纯白的雪更是一刻不停地从天空飘向地面。
本来在敌我实力相差如此巨大的时候,最聪明的做法便是立马转身离去,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青菀担心瑶池里面其他的青莲会被冻伤,便咬牙顶着寒意艰难前行,往昔不过半炷香便可走完的路,她眼下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走到尽头。
碧波点点,莲叶田田,虽然空中下着极大的雪,可是整个瑶池却好似被无形的禁制保护着,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
许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一直凌空站立,撑伞凝望瑶池的白衣少年缓缓转过了身,神情有些歉然,本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清楚她容貌的时候愣住了,好半晌才惊喜而又难以置信地唤了声:“阿芜?”
在姐姐留下的梦中,她曾无数次地看见过他的模样,乌发白衣的少年从天边撑伞而来,宛若三千世界最圣洁的穹霄花悠然坠入凡间。她眼前的少年分明还是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打扮,可是原本让人惊艳的脸却已经毁了,有利刃划出来的伤疤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就连那如墨青丝竟也变得雪一样白。
传闻中实力凌驾于诸神之上的雪神,为何居然会被人伤到如此地步?
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疑问,青菀单膝跪地,收敛起所有情绪,垂眸行礼:“雪神大人有礼,小神乃新晋的青莲花神青菀,并非已故的花神青芜。”
示意她起身之后,雪千辰又看了她的脸好一会儿,才神色黯然地呢喃:“你不是阿芜,阿芜已经死了,你又怎么可能是她……”顿了顿,又渐渐蹙眉,“可是你身上有阿芜一样的气息,你是她……”
“同根双生的妹妹。”只要一打听,便能知晓她的身份,眼下根本就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话音一落,原本就冷淡的气氛直接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青菀才听他有些涩然地开口问道:“你可愿意随我去雪神宫?”
“愿意。”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想把她当作姐姐的替身也好,想在她身上发泄对姐姐的怨气也罢,她都不会拒绝,毕竟只有到了雪神宫才有可能弄清楚当初的一切,弄清楚姐姐当初拼死也要护住的究竟是什么人,姐姐和那个人又究竟是为何才会被他追杀。
按照青菀原本的想法,到了雪神宫之后她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却不曾想,他只是吩咐她每日给他念一两卷描写三千世界的游记,或者随手给他画上一两朵会在其他季节盛开的花。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晓,这千万年来他之所以甚少外出,并不是喜欢深居简出,而是因为体内有天极雪魄的关系,除雪神宫以外,但凡他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该地便会冰封,花树凋零,一片萧瑟。
如果他只是一个心如止水、一心苦修的神,这样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可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青菀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渴望,他想要亲自去体会春风拂面,去感受花香盈鼻,哪怕像一个凡人那样用双脚在土地上行走,于他而言都只是奢望,甚至连那些已经加过防寒禁制能够在雪神宫存放的书册,他也不能直接触碰,只能听他人读。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对她说一些当年他与青芜相处的时光。
当初很多人都猜测他之所以对青芜另眼相看是因为她的美貌,实则却不尽然,他之所以对她产生好感,是因为青芜在进宫接受洗礼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枝用秘术小心保存的桃花,她告诉他,那是春天最美的颜色。
千万年来,很多人送过他许多费尽心机的贵重礼物,殊不知他最想要的,不过是那些最简单的美好。
那个聪明的姑娘懂他的无奈,了解他的悲哀,所以他才会留她在内宫,而后她每日都会从藏书阁寻一些有趣的书册念与他听,若有时天气甚好,雪神宫稍稍没那么寒冷的时候,她便会拿着笔墨纸砚到院子里面,画一些美丽的繁花大树或者壮丽的山川河流,告诉他每一幅画代表的是什么季节。
他在提及青芜的时候,眼神温柔而又眷恋,任谁都不难看出里面酝酿的情意,可每每语罢散场时,在漫天冰雪的映衬下,青菀回头看着在雪中孤单驻立的少年,却只感觉到无尽苍凉。
书上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方设法地去迎合他的喜好,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言,如果姐姐真的曾那般用心地与他相伴过,那为何梦境里面,她看着他的眼里,除却滔天恨意,便再无任何情绪?
在雪神宫待的时间越长,青菀对雪千辰的印象便越有所改观。在与姐姐有关的那些梦境中,她所看见的雪千辰都是高傲而危险的,但实际上,眼下与她朝夕相处的雪千辰却更像是一个干净简单的凡人少年,没有对权力的野心,也没有对姐姐的怨恨,只要有人跟他说一两件外界的趣事,或者给他念上一篇文字尚可的游记,他便能一脸向往地开心好几天。
以她和青芜的关系,按理说他应该对她格外防备才是,可他却依旧可以毫无芥蒂地指导她修炼,甚至连最重要的衣食住行都放心地交给她打理。
在这个世上,她可以对任何人心软,却唯独不能这样对他。
如果不是当初姐姐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保下她,后来的世间便不会有叫青菀的青莲花神。
所以当她听闻他再一次准备去饿鬼界度化那些饿鬼时,她便带上了所有威力强大的法宝跟随在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饿鬼界的惨状虽然很多神都心里有数,却从来没有谁会想着去度化它们,一来去饿鬼界实在太过危险,二来三千世界各有保护规则,但凡从天界跨越到其他界,神力都会被压制七成,谁也没有勇气只凭余下d 三成神力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饿鬼。
天界数万万天神,却唯有雪千辰一人每隔数十年便会前去饿鬼界传法超度,而她想要替姐姐讨回公道的最好机会,也就在于此时。
雪千辰神力强大,为确保万无一失,青菀一直等到他超度完后极其疲惫时,方才操控着所有攻击力强大的法宝出其不意地将他重伤。
按照她一开始的想法,只要将他重伤,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探查他的记忆以辨别真伪,却不曾想,那些饿鬼的嗅觉委实太过灵敏,这厢她刚刚动手,那厢饿鬼们便挣脱了雪千辰的超度之力,张开血盆大口便向她涌来。
那一张张贪婪邪恶的面孔,那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汹涌鬼潮,生死存亡之际,因为恐惧她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她从未考虑过他的生死,甚至在逃离的时候还曾想过,若他就此丧命,也足可祭奠姐姐的亡魂。
来时的路她记得很清楚,可谁知饿鬼中亦有开启了灵智的高阶存在,竟指挥着其他饿鬼从四面八方将她的后路齐齐截断。
最后的记忆是她终于用尽了法力,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绝望倒地。
她以为她会就此死去,与他一起成为这饿鬼界的新亡魂。
却不曾想,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艘极为庞大的寒冰灵船之上,而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少年,却浑身是血地拖动着船上两根无比巨大的铁链,以自身的力量带动着灵船前行。
她将他重伤,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在饿鬼群中,她心怀不轨,她对他那样坏,可是他却救了她。
他身上的寒意会让她受伤,他不能直接带她飞离饿鬼界,所以他便选择让她乘坐最安全的灵船,自己用度化之力在饿鬼群中开路,独自承受所有的危险,让她得以安稳无忧。
度化之力并不是无敌的存在,所以他每前进一步都会被最靠近他的饿鬼伤害一次,尽管他一声未吭,可她却能清楚地知道他的痛苦,就在她睁眼这一会儿,他的左手臂已经被那些饿鬼咬出了深可见骨的伤。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她双手紧紧地扣住灵船边缘,心中又迷茫又害怕,她问他为什么明知道她是来杀他的,却还要救她。
她想了很多,她以为他会说,因为她是青芜的妹妹,又或者他是因为当年的事而内疚所以才会如此,可直到他们从饿鬼群中冲出一条生路,直到两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天界,他才费力地撑开那把已经被染成绯色的素伞,轻声道:“小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阿芜。”
他很喜欢阿芜,当初也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所以才会那样执着地去寻找那些防寒耐冻的天材地宝。只可惜他好不容易把东西准备妥当,他喜欢的姑娘却当众拒绝了他,也是那时他才知晓,原来她心中早已有了他人,而她也是为了那个人,才会来接近他。
她告诉他,她喜欢的人叫狄汀,是妖界的丞相大人,她不愿嫁给他,所以告诉了他真相求他放过她。
他从来不会勉强于人,纵使心中再难过,却也还是选择尊重她。
但是没过多久,她却再次气势汹汹地来找他,说他不守承诺,竟然私下去伤了狄汀,她说她已经受够了天界他们这些虚伪的神,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害狄汀,所以她打算和狄汀远走高飞。
他对于妖魔并没有太大的歧视,但是天界却绝不会容忍叛徒,思虑半晌之后,他便决定以去蛮荒寻找万年妖晶为借口带她外出,然后再制造出她因公殉职的假象,让她得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世间的事,往往不可能仅凭自己的意愿发展,因为一些事,我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当初对阿芜许下的诺言。”
他伸出手覆在了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上,神色悲伤而又哀恸。
青菀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有关那些事的后续,直觉告诉她,在蛮荒发生的事很重要,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多说。
他为了救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她不愿再逼迫他,所以身上伤刚好,她便上书请求前往妖界战场。
既然在他这里无法得到答案,那她便去寻找能给她答案的另外一个人——让她姐姐至死都在挂念的妖相狄汀。
她不想欺骗自己,如果说当初的相处让她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那后来,当她再次醒来,当她发现是他救了她,当她看见他被饿鬼咬得浑身是血却始终不曾把拖动灵船的铁链松开半分时,她已经不能也不愿意再对他拔剑相向。
她喜欢上了那个宛若初雪般干净纯粹的少年,尽管他已经没有了那绝世的容貌,尽管他们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一起。
她想得很透彻,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言,姐姐的死与他无关,那她便会在雪神宫给他当永世的侍女,用来弥补她当初对他的伤害;但如果一切都如她梦中所见,那她便会亲手了结他,而后再自尽,把他的命还给姐姐,把自己的命还给他。
以她跟姐姐并无差别的容貌,在到达妖界边缘没多久后,便轻而易举地见到了狄汀。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狄汀对她的到来不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甚至还表现得万分欣喜。
困仙阵光芒亮起的瞬间,狄汀看着她的脸,笑容贪婪而又疯狂。
直到那时她才知晓,不管是姐姐抑或是她,都不过是狄汀为了引出雪千辰而精心布置的局。
众神皆知,雪神雪千辰拥有的雪魄能够与天地共存,但很少有人知道,天极雪魄还能够让人起死回生,而狄汀恰好便是知晓那秘密的其中一人。
早在妖王无疆被二郎神杨戬和晚衣上神联手所杀之后,妖界便陷入了混乱,没有了强大的靠山,本身实力并没有多强的狄汀就算再聪明也整天过得惶恐不安,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男人,是以在得知了天极雪魄的存在之后,他便决定在天界寻找一个可以帮助他谋夺雪魄的人。
以他在妖界玩弄权术多年的经验来看,爱情的忠诚远远大于利诱或者尊重,而恰好彼时青芜刚刚诞生,对世间的一切都分外懵懂,这样单纯的姑娘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对他痴心不改,所以狄汀便设计让她爱上了他。
他告诉青芜,他不忍见妖界众生血流成河,所以想让妖王无疆复活,结束那一切纷乱,但因为无疆已经死去了多年,要想复活,唯有得到与天地一齐诞生的天极雪魄方才可行。
彼时青芜早已对他情根深种,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他。
她费尽心机地对雪千辰好,而后又理所当然地拒绝他,最后又利用他的喜欢引他前去蛮荒。
从始至终,青菀所看见的梦境都不过是狄汀在青芜临死时所绘制的幻象,而青芜之所以会死,则是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雪千辰的道行会那样高,为了让狄汀活下去,她便用秘术将自己的元神之力祭献,方才让他保住了性命。他们联手虽然重伤了狄汀,却始终未能夺走天极雪魄,狄汀知道青芜还有同根双生的妹妹,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他相信以雪千辰对青芜的感情,当他看见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青菀时,无论如何都会把其留在身边,说是想替青芜照顾妹妹也好,抑或是想从她身上寻找到青芜的影子也罢。
而事实上,当他得知雪千辰不惜损耗自身也要将她安全地从饿鬼界带回之时,他便知晓,一切的发生都如他所料。
当年为保全青芜的名声,雪千辰没有将青芜的尸身带回天界,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那些秘辛,所以青菀为了弄清楚这一切,就势必会来妖界寻找他。
眼下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布下天罗地网,狄汀将与雪千辰会面的时间定在了十日之后。
无论她如何在心底祈祷雪千辰不要管她的死活,可最终到了约定时间,她却如期看见他撑着白伞由远及近地向她走来。
“我就知道,但凡是为了青芜,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你也一定会来。”
狄汀是妖界最有名的阵道大师,很多传说中已经失传的阵法,他都可以信手拈来,比方说之前用来困住她的困仙阵,又比方说现在雪千辰刚刚踏入便已经悄然启动的诛仙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狄汀把她所在的位置设定为诛仙阵启动的阵眼,只要他一靠近她,便会彻底启动诛仙阵不死不休的九重灭杀。
他活在这世间的时间比谁都久,她不相信他会看不出这个阵法的危险,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她走来。
她被狄汀用法术封住了声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拼命摇头让他不要再往前,可是他却看着她的眼,浅浅笑了笑,道:“当初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一直未曾回答,如今我却想告诉你答案。”
或许是寂寞太久了,他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会牵挂自己,不管是爱,还是恨。
他离她越近,诛仙阵里面的杀气便越强,当他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止步时,那些凛冽的杀气已经转为疯狂咆哮的飓风,将他的雪色长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就在那样无比危险的风中,郑重地对她说:“我会来,不仅仅是因为你是青芜的妹妹,更是因为我想要救你,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菀。”
他曾经有许多年的时光都对一个叫青芜的姑娘一往情深,可是那个姑娘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伤心,最后她为了狄汀设计重伤他之后,他也终于学会了慢慢死心。
她虽然有着跟青芜一样的容貌,可是性子却完全跟青芜不一样,青芜是外柔内刚,而她却是外刚内柔,这些年她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对他下手,但她却偏偏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跟着他去了饿鬼界。
他重伤之际,也是她最好的动手时机,可她却选择去妖界探寻当初的真相,宁可让自己陷入危险,也不愿乘人之危。
这些年因为容貌尽毁的关系,已经很少有人愿意靠近他,如果可以,他很想对她说一声谢谢,谢谢她在他最后的时光里,让他不再那么孤单。
话音一落,他跨出了最后一步,直接进入了阵眼,在九重灭杀启动的瞬间,他张口吐出雪魄将她包裹在其中,而后便用最后的力量催动雪魄将她送离。
她连一句话也未曾对他说,她还从未告诉过他,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她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她已经不再怨他,从今往后她愿意用一生去补偿对他的伤害。
可是一切,便已经结束。
在她被雪魄安全带离的瞬间,万里妖界,一片银白。
“你确定要救他?”看着面前紧紧抱着雪魄,连衣裳都已经凝上了一层寒霜,冷得瑟瑟发抖的少女,六音有些不忍道,“可是那样的话,你就必须要承受整整数千年的严寒之苦,且就算他重生,也会因为雪魄消耗过度的关系,不仅不会再记得你,甚至连神智也可能仅如八岁孩童那般。”
“没关系的。”又紧了紧怀里的雪魄,青菀微微笑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他愿意以命相护,而眼下不过是以自身精魂滋养他数千年罢了,纵使再苦,只要他能再重回这世间,这一切与之相比都不算什么。
再没有过一刻,她这般庆幸,他是由雪魄所化,而非只是雪魄的主人。
看着少女坚定不移地走进了终年飘雪的雪神宫,六音的心也开始渐渐柔软。
青莲是端庄澄净的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师父,阿雪有她的陪伴,往后再也不会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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