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风格:画一个穿着白衣,带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参考兰陵王的形象,男主角就是兰陵王。
上期回顾:长恭外出打听可儿的行踪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回到家又听到了民间传唱的童谣,心里警惕起来。
可儿一曲终了,全场宾客已经鸦雀无声。直到延宗表情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吼了一声“好”,其他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跟着叫起好来。
这时段长卿已经和可儿交换了位置。他举起手的一瞬间,原本纷闹的席间顿时又安静下来。段长卿那双湖水一样的深蓝色眼睛往台下一扫,最后定在了首座的高澄身上。高澄原本在侧身与人谈话,察觉到段长卿的目光之后,立刻凌厉地逼视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石破天惊的高音从段长卿手上的琵琶破弦而出,旋即化作了一阵骇人的风暴。慷慨悲凉的琵琶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仿佛瞬间将听者带到了地狱般疯狂杀戮的战场上。
段长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最后变成了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色。他自始至终冷漠地旁观着战场上的无尽厮杀,手指用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在丝弦上跳跃轮回,那双仿佛潜藏着无尽波涛的蓝眸却一直紧锁着高澄不放。
高澄皱紧眉头看着台上的这一幕,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就在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一刻,段长卿的琵琶却发出“嘣”的一声戛然而止。弦断,曲毕。段长卿和高澄隔着满院子的宾客互相盯视着,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
高澄缓缓地挥手道:“来人!”
园子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谁都知道齐王殿下喜怒无常,谈笑间夺去无数人的生命,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不少人倾慕段长卿的风采,已经不忍心再看接下来的惨剧,便纷纷借故离席。
可儿察觉到气氛有异,紧张得一把攥住了段长卿的右手,眼睛却求救似的望向了高长恭。高长恭连忙起身,正想说句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却被明剑死死地摁住了。没想到高澄却忽然说道:“赏段先生和他的小弟子,黄金百两,丝帛十卷!”
高长恭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手被明剑摁得发麻,又回过头瞪着明剑说道:“你还不放手?”
明剑讪讪地松开手,见高长恭皱眉甩着自己的手,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就算是你,也千万不可当众忤逆王爷。”
高长恭瞥了高澄的脸色一眼,也变得沉默了下来。肇事者段长卿却一脸坦然地跟随王府管事去领赏,仿佛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高澄也与座上高朋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刚才的紧张气氛似乎只是众人一瞬间的错觉。然而高长恭却知道方才父亲身上泄露出来的杀气绝对不是假的,只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竟然轻易放段长卿离去,这实在不太像他的作风。
想到这里,高长恭立刻找了个托词起身,自己又绕到后门出了王府,站在段长卿和可儿必经的路口等候着他们。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段长卿牵着可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他立刻迎了上去,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口。好在段长卿一看见他就主动说道:“四殿下是来问方才园中之事的吧?”
高长恭看了可儿一眼,说道:“段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长卿点点头,又对高长恭身边的明剑说道:“能否劳烦小郎先送可儿回去?”明剑看了长恭一眼,见他朝自己颔首,又觉得这里离王府不远,便放心地领着可儿离去了。段长卿指了指路边的一家酒肆说道:“殿下若是不嫌那里鄙陋,我们就进去聊聊吧。”
高长恭便跟着他入了酒肆。段长卿要了一间雅座,随意点了些酒菜之后,便屏退一切旁人,解下肩上的琵琶说道:“四殿下请坐。”
高长恭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很少进来的酒肆,闻言连忙坐在了段长卿对面。段长卿主动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又试了试桌上的酒菜以示无毒,方才说道:“我本是高车族人,与当朝的斛律将军同祖不同宗。”
高长恭知道段长卿所说的斛律将军是本朝名将斛律光,不禁肃然起敬道:“斛律一族能征善战,世代忠良。想不到先生竟然是他们的同族,长恭失敬了。只是先生为何不用‘斛律姓氏,反倒改称‘段氏呢?”
段长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情说道:“我的家族多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如今我混迹于教坊这样的风月场所谋生,实在耻于使用祖先的姓氏。”
高长恭知道魏晋以来各族的混战十分频繁,也有不少的部族在彼此的兼并战争中遭殃,但也因此而不断地融合。他有几分同情地看着段长卿说道:“难怪先生弹奏的古曲中有源源不绝的杀伐之音了。”段长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放下酒杯说道:“是我玷污了先人之音。”
长恭摇头道:“先生之情乃发自肺腑,何来玷污一说?只是先生演奏时一直盯着我父王,不知是何缘故?难道我父王竟与先生的亡族之事有关?”
段长卿摆摆手说道:“殿下误会了。只是令尊身上有股血腥攻伐之气,我受此影响,心中杀气更重,所以才会失手弄断了琵琶弦。令殿下见笑了。”
高长恭听得将信将疑,却又不便再问,只好换了个话题说道:“先生与可儿是何时相识的呢?”
一提起自己的爱徒,段长卿脸上的神情也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便细说起了当日收留可儿的情形和可儿的许多趣事。高长恭听得兴味盎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和段长卿对饮完了几壶好酒。段长卿见长恭还想抬手唤酒,连忙按住酒壶说道:“四殿下海量,不过还是就此打住吧。”
高长恭脸色微醺地说道:“对,我还要回去与我的几位王兄王弟喝酒呢。”
恰好明剑在这时寻到酒肆来,见状连忙把高长恭扶了起来,又对段长卿说道:“段先生,令徒已经平安送到,我先扶我家殿下回去了。先生可需我为你叫辆马车?”
段长卿摆手道:“不必劳烦。我喜欢步行,正好解解酒气。”
高长恭朝段长卿挥手道:“段先生,与你相谈甚欢,后会有期。”
段长卿微笑着说了句“后会有期”,待长恭和明剑离去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酒肆,反倒在原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长相精悍的男子匆匆步入雅间,又低声对段长卿说道:“齐王已经派人去府上捉拿阁下了。和大人说他会尽量拖住追兵,要阁下先走。”
段长卿冷笑一声说道:“高澄果然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反复无常之辈!你带可儿先走,我随后便到。”
那名男子答应了一声,却不走酒肆的正门出去,而是直接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段长卿仍旧不紧不慢地自斟自饮,一直等到楼下响起捉拿他的叱喝声,方才掀开雅座里的一幅山水图,迅速地消失在图画后面的密道中。
第二天,高长恭一觉睡醒,只觉头痛欲裂,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明剑赶过来给他送水,不知为何脸色却有些难看。高长恭接过明剑递来的巾帕,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明剑张口欲言又止。这时延宗却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说道:“不得了了,四哥。昨天来家里演奏的段先生家失火了!”
“什么?!”高长恭扔下巾帕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延宗的衣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延宗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说道:“我也是早上听家里的下人议论,方才知道的……喂,四哥,你去哪儿啊?”
高长恭没有理会延宗和明剑在身后的叫喊,一路飞奔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翻身骑上马背就径直出了齐王府。尖厉的风声呼啸着从他的耳边经过,带来空气里一股隐约的焦味,忽然令他想起了自己昨天经过六叔高演身边时,曾经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烟火味。高长恭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住了。
父王,该不会真的是你……
可儿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满脸是泪地频频回身张望。那条她熟悉亲近的小巷已经化作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火光把半座邺城上方的天空都映红了。整个城东乱成一片。直到看不见邺城的城墙了,她才擦了擦眼泪朝身边的黑衣人问道:“这位大哥,我师父何时会赶上来?”
黑衣人犹豫了下之后答道:“段先生会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与我们会合。”
可儿攥紧了拳头问道:“是谁放火烧我们的房子?”
黑衣人却闭口不言了。等马车到了约定地点,黑衣人立刻就起身跳了下去。可儿忐忑不安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发觉黑衣人正在与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胡人说话。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却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可儿刚一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臂膀接了过去。可儿抬头一看见那人,立刻哇哇大哭道:“师父,我们的房子被人烧了。我又没有家了……”
段长卿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抱歉,房子是我放火烧的。”
可儿惊讶地抬起头,张大嘴看着段长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段长卿看着她那种幼兽一样的惶惑表情,心里一阵抽痛,用力地把她摁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别担心。我会再为你建一个新家的。不过那位四殿下,你可能要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可儿从段长卿的怀里拔出脑袋来,露出沮丧的神情说道:“我都还没跟他道别呢。可以给他写信吗?”
段长卿本来想摇头,但是见到可儿的神情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为什么要打碎一个孩子短暂的美梦呢?
段长卿转头看向邺城的方向,无意识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在鲜卑人的铁蹄下,他曾经失去过一切,亲人,家园,所有的朋友和年轻的恋人,差点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从天上的云端落入最低贱的尘泥之中,双手染满了血腥。他也曾经万念俱灰,一度想要放弃在这样的乱世中苟活下去。可是现在怀里的这个温度却在提醒他,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人需要他的。纵然这种需要,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本能的依恋,却也让人觉得温暖,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力量。
可儿并不知道段长卿心中激烈的情绪翻涌。她只是把毛茸茸的脑袋在段长卿胸前蹭来蹭去,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气息后,便放心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他们的马车在路上跑了十来天,最后才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已经靠近东魏和陈国交界的地方,气候比邺城要温暖得多,四周的崇山峻岭绵延起伏,不远处一道瀑布从天而降,仿若天上的银河坠入凡间。
可儿揉着眼睛被段长卿从马车上抱下来,立刻被眼前这片鬼斧神工的美景迷住了。她兴奋地跑到那条瀑布带来的小溪旁边,掬起一捧清水喝了一口,只觉得溪水清澈甘甜,忍不住回头向段长卿招手道:“师父,这里的水好甜!”
段长卿交代了赶马车的人几句,便快步来到可儿身边,还学她的样子捧起溪水尝了尝,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他见可儿的头发有些零乱,便轻柔地撩起她脸颊旁散落的发丝,端详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柔声问道:“可儿,陪师父一辈子住在这里,好不好?”
可儿立刻回答道:“好呀!这里这么美,比京城里还漂亮呢!就是……”
段长卿看着可儿迟疑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立刻冷却了下来,用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冰冷语气说道:“就是见不到那位四殿下了,是吗?”
可儿低头揉搓着衣角不敢答话。段长卿用指尖抬起可儿的脸蛋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欲置我们于死地就是他的父王。”
可儿感觉到段长卿指尖传来的力度,顿时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的眼睛慢慢地垂了下去。过了很久,段长卿才听见她轻声问道:“我梦中见到的景象都是真的吗?”
段长卿有些惊异地问道:“这么说你那天夜里的确进入过我的梦境了?”
可儿露出有些慌乱的神情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经常会走入到别人的梦中去,但我并不是有意的。”
段长卿皱眉道:“这么说你先前在皇宫花园里走入的是齐王的梦境?他为何要叫你岚烟呢?我派人查过了,齐王身边并没有叫做岚烟的女子。”
可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段长卿沉思片刻,朝方才赶马车的黑衣男子走了过去。可儿见他们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只好自己蹲在溪边玩耍,过了一会儿见段长卿还没有过来,索性脱鞋走了进去。清凉的溪水漫过她挽起来的裤腿,渐渐打湿了衣裙,脚边顽皮的小鱼让她觉得有些痒痒,耳边只有一片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她猛然间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觉直起了腰身,结果居然真的在枝叶掩映间看见了一所房子。她转头见段长卿还在与黑衣人交谈,便壮起胆子上了岸,又穿鞋朝那座树林里的房子走去。
这是一所原木搭建的房子,虽然外表被青苔覆满了,看起来有几分破败,但是可儿一推门进去,却被里面那种精致华美的装饰吓了一跳。这里几乎比可儿见过的任何一处闺房都要来得精致,只是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中间那张沉香木大床上的帷幕都已经褪色,似乎此间的主人已经离去很久了。
可儿好奇地走近那张梳妆台,发觉上面还残留着一盒半开的胭脂,似乎前任的主人是匆忙间离开这里的。胭脂的盒子似乎使用一整块白玉刻就的,雕工异常精细,无论是盒身上的流云纹,还是盒盖上的牡丹花,都镂刻得栩栩如生。
可儿试着用指尖挑出一点胭脂来抹匀在手背上,立刻被那种少女脸上的红晕般的淡淡红色吸引住了,便试着抹了一点在腮上。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身影,耳旁似乎又听见了那种轻轻的呼唤声:“岚烟,我的岚烟……”
就在可儿神思恍惚之际,外面却传来段长卿的呼唤声。她悚然一惊,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胭脂盒,走出木屋之际,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段长卿在门外一眼看见她,立刻奔了过来说道:“可儿,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可
儿朝身后的木屋指了指说道:“这里有一所空房子。”
段长卿立刻露出警觉的神情,走进木屋查探了一番,又很快地走出来说道:“这是一间废屋,大概是以前隐居在这里的什么人搭建的。我看这房子还很结实,收拾收拾应该就可以住人了。天色已晚,今夜就住在这里吧。”
可儿想起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本不想住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又不想叫师父担心,只好点了点头。段长卿从马车上搬来必要的生活用具,又汲来溪水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屋子里那些前人的旧物都扔了出去。他本来还想把那盒陈年的胭脂扔出去,却被可儿接了过去。
可儿轻抚着那个白玉胭脂盒上美丽的花纹,有些舍不得地说道:“师父,这盒胭脂好漂亮,我能不能留下?”
段长卿抬手蹭了一下可儿的脸颊,看着指尖那抹淡淡的红色说道:“既然喜欢就留下来吧。”
可儿欣喜地把盒子收藏起来,一转头却发现段长卿正把他自己的被褥往外搬,不觉惊讶道:“师父,你要去哪里睡?”
段长卿指了指外面繁星点点的天空说道:“天当被,地当床,岂不快哉?”
可儿慌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说道:“这怎么行呢?外面又冷又危险,说不定还有山里的野兽出没。还是师父来睡床吧,可儿打地铺就行了。”
段长卿摇头道:“你如今也大了,我再与你同居一室,有损你的名节。”
可儿撅起嘴说道:“这里除了我和你,就只有山上的野狼和地下的老鼠而已,哪儿来的名节?”
段长卿听得莞尔一笑,终究还是抱着铺盖出去了。可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终归睡不着,只好来到窗边呼唤道:“师父,师父,你睡了吗?”
段长卿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可儿毫不犹豫地转身抱起自己的被褥,然后打开门来到外面。段长卿正侧身躺在檐下,看着头顶上方深蓝色的苍穹,那种专注的表情似乎是在寻找着天上的某些星斗。
可儿觉得那些星星照映在师父的眼睛里,就像把那双深蓝色的瞳孔点亮了似的好看,情不自禁地抱着被子坐在他身边,拥紧了棉被说道:“师父,我们真的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段长卿从远方的天空收回目光,反问道:“如果是真的,你会后悔吗?”
可儿摇头道:“我的命本来就是师父救的,怎么会后悔呢?”
段长卿突然伸手拉了可儿一把。可儿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在了他的怀里,不禁吓了一跳。段长卿的脸却背对着星光,让可儿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朝自己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跟着我,就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可儿被段长卿搂得很紧,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悸动,不觉慌乱道:“师父,你怎么了?你今晚好奇怪……”
段长卿仿佛被她的话刺了一下,随即立刻放开了她,又扭过头自嘲似的说道:“是我太心急了。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明白呢?不过……”段长卿说着又转过头来,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可儿擦过胭脂的脸颊,声音里带出一丝陌生的沙哑说道,“你长得太快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许多呢。刚刚捡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简直就像一只离不了窝的幼鸟……”
可儿被段长卿摩挲得非常舒服,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是自然的了。师父你不是总说我的饭量太大,又特别能睡,根本不像个纤纤女子吗?”
段长卿被她的稚语逗得破了功,失声大笑了一阵之后,只能咳嗽着拍了拍可儿的后背说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就好。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你长大了。”
可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已经趴着段长卿的膝盖呼呼大睡了起来。段长卿无奈地看着她毫无戒备的睡脸,还是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说道:“喂,别把口水滴在我膝盖上啊!”
四、伤痕
长恭来到巷口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很久了。几只空木桶散落在四周,一股烧焦了的味道正弥漫在空气中——和昨天他在六叔高演身上闻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垂头良久,忽然一拳砸上了原本是大门的位置。
仅剩的门框发出难听的断裂声,轰然一声倒地,把守在巷口的王府侍卫都吓了一跳。他们转头见四殿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堆废墟前面,互相看了看之后,还是决定少管闲事为妙。
高长恭在废墟中翻检半日,又向负责守卫的人询问良久,确定没有人葬身火海之后,才多少感到心安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齐王府,只觉得巷子里那股混浊不吉的气息似乎一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令他几乎无法喘气。
偏偏在这时,父王高澄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响了起来说道:“这么说,还是让姓段的逃了?他收藏的那批秘宝也没找到?你们这些饭桶!”
高演在一旁劝说道:“大哥,我听说这次是咱们府里出了内奸,早就通知段长卿转移财物了。”
高澄咬牙切齿地说道:“把内奸找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还有务必要找到姓段的,只有他才知道那批富可敌国的财宝藏在哪里。绝对不能让这批宝物落入其他人手中!”
高长恭再也克制不住地冲到高澄面前,激动地叫道:“父王!”
高澄被突然闯出来的儿子吓了一跳,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说道:“长恭,我正在和你六叔谈正事,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吧。”
高长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前掠过那片烧焦的屋宇,又鼓足了勇气问道:“是不是您下令捉拿段先生的?”
高演见高澄的脸色益发难看,连忙说道:“大哥,既然长恭有事要与您商议,弟就先告辞了。”
高澄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甩袖往前走去。高长恭急忙追上他喊道:“父王!”
高澄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攥紧了高长恭的手腕沉声道:“随我来!”
高长恭被高澄拖得趔趔趄趄,回过神来时才发觉父亲竟然把自己带到了供奉着祖父高欢灵位的佛堂里。高澄一把将长恭摔在了灵位前的蒲团上,又喝道:“跪下!”高长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高澄拈香朝高欢的灵位祷告了一会儿,又撩起袍袖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入香炉,方才回身看着长恭说道:“长恭,你忘记我在这里说过的话了吗?”
高长恭垂首道:“儿子不敢忘。”
高澄用一种罕见的疾言厉色说道:“我们高家是凭什么打下这大好江山的?”
高长恭立刻答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他说完仰起了头,美玉似的脸颊上却仍旧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高澄叹了一口气,把高长恭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昔日追随你祖父征服天下,杀戮无数。你生性慈悲,对父王的做法必定不能完全认同。但是自从司马氏篡魏以来,天下可谓礼教崩坏,四海离心,公卿皆涂脂抹粉举手无力,所谓才子也多不过是夸夸其谈见利忘义之辈,再无拯济天下之志。哪怕是你的血亲,也随时可能变成取你性命的仇敌。身为高家的子孙,你就摆脱不了征战与杀戮的命运。所以总有一天,你也必须变成我这样的人。否则的话,父王怎能放手让你在这混乱的世道中闯荡呢?”
高长恭听得心神激荡,不禁拉着高澄的衣袖涕泣道:“父王的苦心,长恭铭感于心。但是段先生与可儿不过一介乐师,何罪之有?竟惨遭灭门之祸!父王,假如这就是你要我去做的那种人,请恕长恭办不到!”
高澄看着长恭那张痛苦万状的俊美脸容,想起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终究不忍心再苛责他下去,便放缓了脸色说道:“我并没有下令杀死他们,只是派人去寻找宝藏。你六叔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高长恭心中一喜,见高澄转身欲走,连忙拉紧了他的衣袖哀求道:“请父王放弃追捕他们!”
高澄用指尖用力地掐了掐眉心说道:“长恭,你不要再令父王为难了。眼下逆贼宇文氏对我大魏虎视眈眈,昼夜都可能发兵攻打过来。我们急需这笔财富来加强军备和整饬边防。”
高长恭见高澄脸上露出难受的神情,急忙搀扶他坐在一边,又关切地问道:“父王的头风病又犯了?我去叫大夫来。”
高澄脸色发白地点了点头,高长恭急忙跑到佛堂外面,刚好看见明剑在外面探头探脑,立刻打发他去请大夫,自己又跑回到高澄身边。高澄见高长恭一脸紧张地单膝跪在自己身边,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父王没事。”
这时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元玉仪托着一盅热药汁出现在门口。她见高澄一脸痛苦的表情,连忙把药盅递到他嘴边。高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方才放松了一些。高长恭咳嗽了一声,自觉这里没有自己他说话的份,只好讪讪地说道:“父王,公主,我先告退了。”
从那以后,高长恭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免去东柏堂附近。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些什么,只是觉得每次自己一靠近那里,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变得烦躁起来。派出去打听可儿与段长卿下落的人总是无功而返,到最后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高长恭变得更加沉默,一天又一天地把精力消耗在练武场上。明剑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他就向王府里武功最高强的侍卫发起挑战,而且还不许对方手下留情,时常被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有时候甚至会戴上那个鬼面溜出王府,然后回来时又带着一身崭新的伤痕,还不许明剑声张。
这样日复一日的锻炼让高长恭的身体迅速地长高,也日渐变得强壮起来。只是短短的两三年后,那些原本总是嘲笑他“貌若女子”的人,也不敢再轻视他的力量。
这天下午,高长恭和王府的侍卫过完招以后,热得实在忍受不了,便等不及明剑去备好洗澡水,脱下外衣“扑通”一声便跳入到后院的荷花池中。明剑连忙一溜烟地跑去给他拿换洗的衣物。
高长恭仰躺在清凉的池水中,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只觉得无比轻松惬意,不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际,水底却突然涌出一个巨大的旋涡。高长恭猝不及防,被那股强大的吸力径直拖入到池水深处,不禁有些慌张地睁开了眼,却只见眼前红光一片,无数烟尘一样的东西奔腾着朝自己扑面而来,宛若一张张狰狞恐怖的人脸。
高长恭奋力摆脱了那些东西的纠缠,拼命地往水面上游去,可每次就在他即将浮出水面的一瞬间,又会被身后那股巨大的吸力拉回去。高长恭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由得按住了胸口。被他放在胸口的面具突然放射出一阵耀眼的银光,他立刻感觉到脚下的牵绊一松,便拼着最后一口气往上一挣,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高长恭感觉到有人在用力地按压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水来。他接连吐了好几口水,睁眼看时发觉是父王高澄正在面色铁青地逼着自己吐水,不禁发出微弱的声音说道:“父王,别按了。再按我的胸骨就断了……”
高澄急忙停手,又转头大声让大夫过来,还朝明剑怒喝道:“你是怎么伺候的?自己去领一百大板!”
明剑垂头丧气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领罚。高长恭急忙坐起来说道:“父王,此事与明剑无关。”
高澄脸色十分严厉地说道:“身为贴身侍从,竟然让主人孤身涉险,罪不可恕!我今日若是饶了他,明日其他人便更加松懈了。你再为他求情,我便索性斩了他!”
高长恭慌忙拉住高澄的手说道:“父王息怒。其实我方才是被池子里的异物拖下去的,确实不是明剑的错。”
高澄吃了一惊说道:“还有这等事?”
高长恭便把方才在水底见到的景象复述了一遍,只是省略了那个面具发出异光的事情。他担心父王为了防止意外,会将这个有着奇特力量的面具一并收走。他已经喜欢上了那张凶恶的鬼面,每次一戴上它,就会感觉到勇气与力量倍增,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自己,也不用再在意世人的眼光了。
高澄见长恭的表情认真,便回头下令道:“明日便把这座荷花池填平,不许任何人再靠近!”说罢又摸了摸长恭湿漉漉的头说道,“我明日便请高僧过来作法,给你驱邪。”
下期预告:长恭撞见兰京刺杀高澄,心痛难当。痛失父亲的长恭像变了一个人,追杀兰京,穿着白衣,戴着鬼面,展现出了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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