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风格:画一个会武功的女子,一袭红衣,腰上挂着一把弯刀。头发被风吹起。
【壹】
有人说,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他死而瞑目的人。
那个人权倾天下,功高震主。
白九九记得,她第一次碰到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彼时,他还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小侯爷。
那天她只是碰巧在山间赶路,救起了他。是个极美的男子,狩猎时被野兽咬伤,发现时只剩下半条命。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她血红色的裙角,而后,昏死在皑皑白雪里。
醒来时,那男子怔怔地瞧着白九九,眼神略微惊诧。
白九九扶起他:“醒了就好。”这些年,她只会杀人,救人,这还是头一次。
男子撑起身子:“在下沉婴。”
她点头:“白九九。”
他浅浅一笑:“姑娘可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她问:“什么梦?”
“梦到……”他似有掩饰,可瞬间嘴角又牵起一丝弧度:“梦到,你会嫁给我。”
她把玩起腰间的弯刀:“侯爷这讨女孩欢心的计量,并不是很高明。”
大秦皇帝的幼子——公子沉婴,十六岁出征便阵稳边疆,也算是年少有为。他见身份被识破,也并不惊讶,他看了看她腰间弯刀,问道:“姑娘一个弱女子,为何要以杀人为生?”
白九九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侯爷有仇人吗?在下愿意效劳,当然,价钱也会很公道。”
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平侯府,不必再杀人。”
她起身,一袭红衣背立在风雪中:“多谢侯爷美意,只是,我不太喜欢为你们王族卖命。这些年我杀人为生,习惯了,改不掉了。”
后来的事,白九九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她总会想起他,想起他的一言一语。她怕被人追杀,她不停的杀人,手中的弯刀从未停歇。有次身受重伤,倒在血泊里,闭上眼时,她想得还是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忘不掉了。
醒来时,有人坐在她身旁。
她只是本能旋出弯刀,却被那人一个招式拿下来,是沉婴。
他端起药碗吹了口气:“女人就是女人,总要有个男人来照顾。”
她看着他,一瞬间想着,动心,大抵就是先下这种感觉。
【贰】
沉婴曾问她,这一身的好功夫,为何要去做杀手?
她恍若未闻,盯着天空静静道:“或许,我真的应该嫁人……”
她说,她想为他杀人,她除了这个真的什么也不会做。
沉婴没答应,只是偶尔会教她琴棋书画,贵族礼仪。她问:“像我这样的人,学这些做什么?”
他笑着回道:“做一个杀手当然不需要,可要做平侯夫人,总得帮我撑撑门面吧。”
彼时的平侯府波澜不惊,是从前难得的几年美好时光。然而这一切的平静,终在大秦皇帝驾崩的那日被打破。
宫变发生得很突然,大公子沉袭一朝登基称帝,囚禁太后。满朝文武皆知,先帝生前最宠爱幼子沉婴,只是先帝走得突然,又奈何不了大公子的势力,只能噤声不语。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命沉婴去平定南蛮。南蛮是大秦多年的隐患,野蛮势强,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白九九说:“你把我带在身边,是输是赢,我总能护你周全。”
沉婴淡淡道:“我怎能让一个女人保护?这次只能胜不能败,我总要立下赫赫军功,才能与他争个高低,才能替父皇报仇,才能救出母后。”
她明白他的心思,府上的细作打听出先帝是死于大公子之手,对生父如此,对异母的太后能好到哪里。只是,如今大公子独掌朝政,这报仇又谈何容易?
“若要我认输,除非我死了,”他扶着她的肩膀:“九九,你别怪我。”
她摇头:“虽然我不想你去,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在我心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你会回来,你就会回来;你说会赢,那就会赢;你说让我等你,我就会等你……”
可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每过一天她都会用刀在府门前的老树上刻一道。
好在三月后,沉婴得胜回朝,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白九九立在平侯府的老树下,她很想他,真得很想。她清楚记得那次的心情,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等他。
后来,沉婴需要打的仗愈来愈多,权利愈来愈大,在府中的日子也愈来愈少。门前的那颗老树早已是斑驳不堪,而她,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记得那次西征,大秦军队遭遇暴雪,沉婴生死未卜,她在雪原上找了三天三夜,直到昏死在雪里。醒来时,已然瞎了眼睛。
她顾不得痛,只是慌乱的摸索,问着沉婴在哪里。
一双手握住了她,那是沉婴的温度,他说:“我没事,是图格的公主救了我们。九九,别担心,我会永远在身边照顾你的。”
她长舒一口气:“沉婴,记住你说的话,若那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他将她紧紧拢进怀里:“最让我痛苦的,就是把你拱手让给别人,我又怎会丢弃你?”
只是那时,她还年轻,竟以为这世间的承若都是会兑现的。
【叁】
沉婴在她房间里挂满了铃铛,他说:“你想找我,便摇一摇这铃铛。”
只是,她真的无法很快适应这生活,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前她未留意过沉婴的脚步,恍然的失明,她才惶恐发现,自己快要辨别不出门外经过的人究竟是谁。沉婴在府中日子并不多,每次回府,她都会独自站在门口老树下,沉婴总说,不必每次这样等他。可他却不知,她只是想多听听他的脚步声。她可以不识任何人,除了他。
渐渐的,她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习惯了听人的脚步声,习惯了这样画他的画像。渐渐的,她也听到市井流言沉婴权倾朝野,有功高震主之势。她只是不知道,这对于他是好事,还是劫数。
他已经两个月未踏入她房门半步。那夜,沉婴拿着那些画对着烛光笑言:“倒底是我这个师傅教的好,不过,怎么画的都是我?”
她放下笔:“总要常常画的,不然忘了可怎么好?”
她画得并不如从前精细,可这已是她私下画了上百幅的成果。沉婴从背后握过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勾勒。他的呼吸均匀扑在她面上,倏尔凝滞了一下,他说:“九九,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她默声道:“是你要娶那个公主了吗?”她虽然瞎,他虽然让人有意瞒她,可她什么都知道,这门亲事,是皇帝亲自下了旨的。平侯府这几天热热闹闹,她怎会感觉不到,如今怕是瞒不住,他才不得不告诉她。
他的声音很低:“图格虽小,好歹也是个部落,皇帝定不许我娶大秦高官之女,倘若我想报仇,那个图格公主会是最好的选择。”
白九九冷声道:“沉婴,你总拿报仇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别人,也欺骗你自己。其实在你心里,你更爱那把龙椅。我问你,如果我是个金枝玉叶,不是个身份卑贱杀手,不是个瞎子,你是否就会放弃她,而选择我?”
他道:“我只是想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她双眼空洞的可怕:“自我进府后,你派人监视我,让他们调查我的来历,你对我有戒心,这我都知道,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想知道,你是真心待我,还是从一开始就想着将计就计,要把我玩弄于鼓掌?”
沉婴顿了片刻,问道:“若我非要娶她,你要怎样?”
她起身冷笑一声:“侯爷觉得我应该伤心?应该找个角落哭一场才算?省省吧,沉婴,要我哭,你还没那个资格。”说话间,她一把弯刀稳稳抵在了他的脖颈:“沉婴,说过的话总要兑现。我说过,若有一天你不要我,我会杀了你……”
“九九,我们私奔吧。”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愣了愣:“你说什么?”
他眼神扫过寒光的刀刃,缓缓道:“我说,我不想死,也不想离开你。为了你我愿放弃报仇,虽然会吃苦,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那么白九九,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手中弯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映着窗外折进的月光,荧光熠熠。
三天后,她按约定在城外的一座寺庙等他。那夜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得快要湮没了视线,她从戌时等到亥时,从亥时等到子时。满山风雪中,她红衣身影愈来愈小。
她没有等到他。等来的却是七八个杀手,使得是平侯府的镖,拿的是平侯府的腰佩。
若在从前她定能突围,可如今她双目失明,身单力薄。记得他说过,会永远保护她,如今她只觉得那是个天大的笑话。那一袭赤红纱衣映着刀光游走在众杀手中,渐渐没了力气,跪倒在冰冷的雪里。
她没有死。救她的人是沉袭——大秦的帝王。
金殿内,他身着明黄盘龙锦裘,定定坐在她面前,问:“恨吗?”
四周是龙涎香气,刺激着她身上每一处剑伤,她强撑身体跪着:“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他一指笃笃地敲着龙椅,沉声道:“杀了他,寡人便不再追究你擅自离开的死罪。”
她低头不语。
沉袭猛地起身上前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抵在墙上:“当年你不肯嫁于寡人,如今却跟寡人的好弟弟狼狈为奸,竟还想谋朝篡位。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能做上平侯夫人?怎么样,当瞎子的滋味应该不错吧,用不用寡人替你去谢他!”他不顾她挣扎,仍是将她死死按住:“你听这外面鞭炮声,都传到宫里了。白九九,你究竟得到了什么?他杀你在前,跟别人洞房在后,好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白九九痛得直冒冷汗,浑身不停地颤抖,她是在恨那个人吗?恨他的薄情,恨他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她好容易逃走,又为了他再次纠缠于王族之争,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沉袭一指抹掉她额上的汗珠,换了副温柔腔调:“九九,寡人再问你,你想杀他吗?”
一室静谧,良久,她点了点头。
沉袭满意地笑着,拔出墙上的剑,一剑刺穿了她的琵琶骨:“这身功夫不要也罢,有了它,你会杀寡人;没了它,你也能杀得了沉婴。”一个帝王从不会相信任何人。
白九九一手捂着肩膀,喘着粗气:“属下有个条件。”
“讲。”
她的声音很是坚定:“我要做陛下的皇妃。”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就是把你拱手让给别人——这是沉婴说过的话,她不知道,如今还是否奏效。她只想让他尝一尝,这痛苦的滋味。
“这本该是你的,”沉袭扬了扬嘴角:“准。”
【肆】
时间总是飞速的流逝着,再次见面,他是班师回朝的战神,她则是大秦皇妃。
那天是她的封妃大典,秦宫夜宴,沉婴带剑入席,身后跟着的是图格公主,他的夫人。百官俯首让道,阵仗之大叫人惊叹。
宴席间,白九九走到图格公主面前,慢慢道:“平侯府大喜,本宫也没什么好玩意,这一串红珊瑚本宫自小带着,就送你们做新婚贺礼。我大秦战神,今后就靠公主好生照顾了。”图格公主屈膝谢恩,白九九笑道:“来,本宫给你带上。”
图格公主并无防备,只见白九九为她带上珊瑚珠串时,死死勒紧了她的脖子。如今她使不得刀,只能用这荒谬的办法。一旁的沉婴见状,忙上前拉开白九九,将公主护在身后,他用得力并不大,若在往日白九九定能躲开,可不知怎的她竟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众人皆是震惊,但见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不语,也无人敢声张。白九九已被一众宫人扶起,她在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他,声音小得可怜:“瞧你,多紧张她。”
沉婴把珊瑚珠串放回她的手里:“即是心爱之物,皇妃还是留着吧。”
白九九转身不以为然:“本宫开个玩笑而已,侯爷这么紧张尊夫人,想必二人情投意合,定能白头偕老。”言罢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宫宴就这样索然无味的进行,直到结束后,沉婴在荷花池旁找到了白九九。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一把拽到胸前。他沉声质问:“你这大秦皇妃当得可快活?”见她吃痛的样子,他的手不禁微松:“你受伤了?”
她保持姣好的笑容,面上梨涡浅浅:“让侯爷失望了,伤得不深,陛下已命人替我医治,死不了的。”
他眉头紧锁:“如果你想用他来刺激我,那么恭喜,你得逞了。可我告诉你,沉袭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冷笑一声:“他不是好人?那你骗我在先,娶别人在后就是好人?是谁说要护在我身旁,又是谁将那图格公主护在身后?我需要你时你又在哪里?沉婴,你告诉我 ,这些年我等来的究竟是什么?是一双瞎了的眼睛,是你跟别人的长相厮守,还是你这样抓着我,逼问我这皇妃当得快不快活!”他永远不知道她是怎样在这黑暗世界煎熬,她的双手曾满是血泡,腿上的紫青,她为了记住所有的路,一遍遍摸着宫墙,跌倒了再站起来,站起来又摔倒。从前那么容易地事,先下却要付出百倍的代价。而带给她苦难的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无情地丢下了她一人。白九九长舒一口,继续道:“既然说到了这儿,我也不妨告诉侯爷,我本就是皇帝麾下的杀手,他一直是我的主子,要不是因为侯爷你,我也没这福气当皇妃。”
沉婴回道:“可这么多年,你并未因他伤我分毫。”
她笑着摇头:“从前或许不能,如今便能了。他说得对,信别人的承诺,不如信自己手里的刀。沉婴,我只后悔当初救了你,好让你这么千般万般地折磨我。”
沉婴冷声:“到是我小瞧了你。”
她仰头:“怎么,怕了?”
他手中攥得更紧,硬声道:“凭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府上的细作成百,不也没能查出我的底细,”她牵起嘴角:“要想赢,就必须心狠。你教我的,我一直记在心上。”
“你想怎样?”
她强压着语气:“你让我痛苦,我不会让你痛快。沉婴,我跟你一样,只想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顿了顿:“夺不过,我就毁了它。”
“难怪……”沉婴苦笑,难怪那晚他会在山下遇到杀手,他早该想到这是她跟皇帝的阴谋,可他竟还拖着半条性命在山间找了她一晚,竟担心她的安危,竟会相信她是有什么苦衷,这真是荒唐。她既是皇帝的亲信,那么这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他们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白九九奋力挣脱了他的手,转身红纱掠影径直朝前走着:“沉婴,从往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各报各的仇。”步摇簌簌作响,他瞧着她些许摇晃身影,想去扶,却不知为何定定立在了原地。她脚下的步伐渐远,直到消失在池畔月色。
【伍】
日子过得很快,她再也没见过沉婴,只是一次次听闻他打了胜仗,在百姓心中地位也愈来愈高。听皇帝的意思,最近平侯府里并没什么动静,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中秋月圆,是王族进宫家宴的日子,皇帝特许太后入宴。
白九九按宫规来到安寿殿请太后,这是她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先帝在世,太后来平侯府探望病重的沉婴。那时,她还是他身边的那个倍感幸福的人。印象中,太后出身羌胡,性情冷僻,因着杀手的身份,不怎么喜欢白九九。
“你倒底是有手段,”太后冷言冷语:“瞎了,还能将他们兄弟俩唬得团团转。”
白九九屈膝一福,恭敬回道:“想必太后是自己在这安寿殿呆久了,逮个人,什么话都敢说。”
“好在老天有眼,让你也没得安生,”太后转身拂袖:“你走,哀家不会去你们摆的鸿门宴。”
白九九在宫人搀扶下缓缓坐于玉案旁,她屏退周围的人:“今晚,平侯亦会入宴,难得皇帝开恩,太后就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吗?”
太后瞧也未瞧她:“想来个请君入瓮,哀家可不会上你们的当。哀家要在这安寿殿等着,等着沉婴功成那日,我们母子自会相见,怎会急于这一时。”
“功成?”白九九讽刺地笑了起来:“太后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以平侯如今的势力,想要造反轻而易举。可他为何迟迟没有动作,那是因为你。只要你活着,只要有你在我们手里,他很明白,即便有百万雄师,攻城之日也就是您老人家西去之时。像平侯那样的孝子,又怎会轻易动手。”
太后攥紧她的衣袖,一掌打了下去:“你们好卑鄙!”
白九九躲避不急生生挨了这一章,她一指抹掉唇边的血迹,笑了笑:“我敬你是沉婴的亲娘,对你礼让有加,你可别得寸进尺。”能感觉到太后正气得发抖,白九九继续道:“不过,太后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会加害于你,”她随即笑得婉转:“因为你,会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
细雨拍打着窗轩,吱呀呀得响的清脆。太后缓缓起身,语气低沉:“如此说来,哀家是非去不可了。”
白九九绾过纱袖:“非去不可。”
太后点头:“好,你在这儿等着,哀家换件朝服便随你同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寝殿内仍无响动,白九九扶着冰凉的墙慢慢向里走,空气中似飘散着血腥的味道,倏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唤道:“太后——太后——”
“喊什么……哀家在这里,”太后语气好似有些弱:“你过来扶哀家……”听到太后的声音,白九九松了一口气,摩挲着朝里面走去。她真的不敢想若太后有三长两短,沉婴会怎样。
白九九慢慢扶上去:“太后,请吧。”
怎料她猝不及防,双手反被太后紧紧攥着,一瞬间,有股力道带着她朝对方刺去。刺骨入肉声刺耳,太后便如倾颓的山,轰到在地。
咣当落地的匕首,满手的鲜血,白九九跪坐在地,双手不停地摩挲,慌忙扶起太后那已无力支撑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口含鲜血,词句已是模糊不清:“孩子……跟哀家斗……你还是嫩了些……”她冷笑一声,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白九九推开,而后一寸一寸朝殿外爬去,嘶声力竭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凄厉地喊叫撕破了寂夜。
先闻声而来的是沉婴,他的身影僵滞在安寿殿外,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如雷般敲在她的心头。他最终跪倒在那具冰冷的尸体旁。
“沉婴……”她一只手僵在半空,不知该说什么。
他紧紧地抱着太后的尸体,背对着她,喉头似有哽咽:“是你……杀的……”
她勉强才保持了镇定,摩挲着上前:“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沉婴反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不顾她的疼痛,一字一顿:“我再问最后一遍,人,是不是你杀的!”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白九九!”他一拳打在墙上:“母后跟我不一样,她没有对不起你。你想要报仇,想要折磨我,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为什么要害她!她是我的母后!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啊!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谊给杀尽,现在的你,真是让我恶心,你知不知道!”
她如雷轰顶,声音颤抖着:“既然你心里已认定,为什么还要问我?我让你恶心,我在你眼里本就是个冷血的杀手,用得到留,用不到就弃。是,人是我杀的,我恨不得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的母后,你的妻子,我都要让她们死,你能拿我怎么样!”
沉婴不可置信地摇头:“白九九,你变了……”
她冷语:“我如果变了,也是你逼的。”
他语气笃定:“即便你有一副好身手,现在,我也可以轻而易举捏死你。”
她的武功早在那晚就被废的一干二净,她一路走来的苦楚,他怎会明白?她忍住剧痛道:“沉婴,这里可是秦皇宫。只要我喊一声,殿外的御林军立刻就会让你死无藏身之地。”
沉婴冷笑:“你最好让他们杀了我,否则,死得就是你。”
“是吗?”她摩挲着将刀放在他手心,抵在自己脖颈上:“沉婴,杀了我。”
窗外寒风拍打着落雨,伴着雷鸣劈过天际,照亮她精致的面庞,犹如鬼魅般惨白。大殿内静得可怕,他与她僵持着,一切都仿佛凝固般。
良久,沉婴松了手。
白九九捂着脖子整个身体跌坐在地。沉婴蹲下身,将那把刀定定插在地上:“今日算我没用,杀不了你。他日再见,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若落在我手里,我绝不再心慈手软。”
他拂袖走的决绝。
听着那渐行渐远地脚步声,她将身体蜷缩在墙角,无声的哽咽,最终湮没在暴风骤雨中……
【陆】
此后,她再没见过他。只是听闻,平侯借国丧之由,久久罢朝不上。
朝堂上,一群老臣出谋划策,有的力主交出皇妃,安抚平侯;有的则献计要将沉婴引入宫,诱杀之。只是沉婴何等精明,没有筹码,他怎会乖乖入宫?
朝堂之下,皇帝一掌括在她的脸上:“你干的好事!”
她跪在大殿冰冷的地上:“若流言不止,属下甘愿领死,以慰太后在天之灵。”
皇帝冷哼:“只寡人信不是你杀的有何用!你以为自己的命值多少?杀了你就能让他乖乖听话?杀了你他就能老老实实做他的侯爷!”他倚在龙椅扶额,身影潜在烟熏袅袅中:“寡人不在乎她是怎么死的,问题是她已经死了。这老太婆想用自己的死挑拨离间,想让他的好儿子没有后顾之忧,她休想!”他闭目凝神:“事已至此,寡人就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大秦廿十三年,沉寂了六个月的平侯沉婴举兵包围王城,烽火烧了七天七夜,整个秦国王都战火通明,哀嚎便天。
战争的最后是由平侯沉婴的死而告终,平侯满门八百四十七口人,被坑杀殆尽。
有人说,是秦王以割地为条件,求得诸侯前来勤王。平侯虽强,却也敌不过七路勤王之师。
有人说,平侯那样的战神,是真的败了。
他们说,杀掉平侯的,是秦王宫里的那个女人。
白九九尤记得那是个无边的黑夜,她同皇帝立在金殿之上,耳畔回荡的是宫墙内的通天烽火。
从前,她并未见过沉婴上阵斩敌的模样,那时,他不肯带她出征,是为了护她的周全。而如今,人群之中那个号令大军,所向披靡的人,却是来杀她的。
然而叛军虽勇,却被及时赶来的勤王大军团团包围,死伤无数。
最终,是沉婴一人划着银枪,杀进了金殿。
眼前的这个人背着圆月白甲银枪,身中数箭,长发纷乱,白九九却是看不到了。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刀撕裂着,她想上前去扶他,却被皇帝一手拉至身后。
皇帝摆手让御林军退出金殿,走上前,缓缓道:“你输了。”
沉婴冷笑:“割让大秦土地,如此下作,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皇帝摇了摇头:“成王败寇,赢,才是王道。输了,那万里江山于寡人又有何用?”说话间,皇帝抽出腰间的佩剑,狠狠的刺进沉婴的腿,猛烈的刺痛伴着浑身的箭伤,沉婴扶着银枪,跪在了地上。
皇帝擦了擦手,从身后绕过将剑放进白九九的手里,逼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沉婴:“他的命,你来取。”
白九九双手握着剑柄,曾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可如今这把剑仿佛有千斤重,她能感觉到自己颤抖的身体。剑刃触碰到他的瞬间,她手心微颤:“沉婴,我们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沉婴一手撑地:“白九九,杀了我吧。”
她握紧了剑柄,喉间颤抖:“若是你说你还爱我,今夜无论生死,我都会随你。若是……”
“爱你?”沉婴打断她的话,迎着剑尖挺身:“窃国之恨,杀母之仇。白九九,换做是你,你会原谅吗?”
剑尖已然刺进了他的皮肉,她抬头将泪水倒回:“沉婴,你记得吗?七年前,也是这样的黑夜,我救了你,你说你做了个梦,梦到我会嫁给你。”
沉婴默声道:“那是我骗你的。”
白九九的神色只是瞬间凝滞,随后笑得癫狂:“罢了,罢了,你我之间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这些年,果真都是一场笑话……”
……
倏地,沉婴一手握着剑刃向心口狠狠刺去,世界仿佛停滞在了那一瞬间。他宁愿这么骗她,一直骗下去。恨不恨,爱不爱,她活着就够了。
“沉婴——”
【柒】
七年前,我救了你,你说你做了个梦,梦到我会嫁给你。
那是我骗你的。
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你把我给杀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真的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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