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风格:一扇古典的窗户,窗台上是一株牡丹,一个少女对着牡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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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晗*
只见他拧着眉,张开嘴猛地把夹了泥巴馅的糕点吐了出来。
我哈哈一笑,把纸包一丢,笑得满地打滚。
薛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像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轻易捉弄了。
我又唱又跳:“小黑爱吃泥巴糕,吃了一个还想要!”
突然一声呵斥从天而降:“沈眉!”
姐姐带着丫鬟、老妈子匆匆走进院子,根据以往经验,她无须求证就知道我干了什么好事。
姐姐一脸怒容,揽过薛晗,连声叫人端茶漱口,伺候汤药。
有必要吗?不过一口泥巴,他又没吃下去。
姐姐惭愧地对薛晗说:“这丫头是我妹妹,缺少管教,无法无天。小晗,往后她要欺负了你,只管同姨妈和表姐说。”
这都说的是什么?
我叫道:“为什么不说他会欺负我?”
姐姐狠狠地瞪我:“这天下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薛晗冷冰冰的眸子亦扫了我一眼,大概觉得被一个小姑娘捉弄了,面子挂不住,脸有几分红。
我把眼睛和嘴巴扯成一条线,冲他吐舌头。他愤愤地别过脸去。
薛晗就这样在我家住了下来。
沈府上下,无一人不喜爱他。他聪明乖巧,老实温顺,知书达理,勤学上进,善待下人,总之娘和姐姐简直把他当做心头宝,成日嘘寒问暖,乐此不疲。
这般关照下,薛晗黑瘦的身子终于长了几斤肉,也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他在院子里练剑,小丫鬟门全挤在墙角屋檐下看,咯咯地笑。他长剑指空,潇洒飘逸,一个燕子回巢收了势,小丫鬟们全部捧着心口叫好。
我在一旁看着,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茶里撒上一把盐。
他走过来,端起来大灌一口。
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转身走开,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姐姐总笑我:“阿眉吃醋了。”
我哇哇大叫:“才没有!才没有!”
娘说:“你要是像小晗一样听话懂事,娘也会那样疼你。”
于是那天我又在薛晗的夜宵里放了一大把胡椒粉。
半夜我不睡,偷偷爬起来,打算去扮鬼吓薛晗。和尚做法后家里一直很干净,不然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我溜到薛晗住的小院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披在身上,跑进了他的房间。
可是床上无人。深更半夜,这位翩翩佳公子不好好儿在床上待着,跑哪里去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啜泣声。我寻过去,看到薛晗坐在院里树下哭着。
他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装作是大人,这个时候却像个小孩子。
我听到他呢喃着:“娘亲——”
我恍惚想起,姐姐说过,薛晗的娘去世了。
薛晗呜呜地哭着,我瞪着眼睛,看到他身边蹲着一个漂亮的白衣妇人。那妇人焦急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可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时那妇人抬起头来,一下看到我,她秀美的脸上满是惊讶。
“你看得到我?”
我点了点头。
漂亮妇人立刻高兴起来:“你快告诉我儿子,叫他别哭了。”
于是我开口:“薛晗,你娘叫你别哭了。”
薛晗猛地抬头,被我吓得不轻。也是,换谁在他那情况下听到这话都要吓一跳。
他又恼又羞,凶巴巴地冲我叫:“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娘要你别哭了。”
薛晗浑身发抖,反复强调:“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耐烦地对那妇人说:“你儿子脑子有问题。”
薛晗脸色发白:“你在同谁说话?”
我说:“你娘。”
薛晗大怒:“不要胡说!”
我说:“你娘看你哭,很心疼,要我叫你别哭了。”
薛晗当然不信,冲我大吼大叫:“你又编排些话来骗我?白日里捉弄我还不够吗?你走开!”
我气得大叫:“谁稀罕!你哭吧!我再不理你了!”
我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钻进被子里。
第二天吃早饭时,薛晗红着眼睛,黑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娘心肝儿肉地搂着他嘘寒问暖,姐姐连忙叫人去熬银耳汤。
薛晗眼神森森地瞪着我,娘立刻大声问我:“阿眉,你是不是又欺负小晗了?”
我冤得要吐血了。
好在薛晗及时开口说:“是我晚上做了噩梦。”
噩梦?管自己亲娘叫噩梦?活该吓死你。
然后薛晗私下拦住我,说:“你要对我发誓,你所说之话都属实。”
那时我虽然才八岁,且不受诗书感化,但是我并不笨,我恶狠狠地驳回去:“不信我,就什么都别问!”
薛晗没得选择,扭扭捏捏地说:“我娘……我娘昨天还说了什么?”
我哼哼着说:“她说你哭起来很难看。”
薛晗面如酱色。
我只好说:“她说你不要责怪自己,说你给她写的诗她很喜欢。”然后回忆着背了两句。
那是薛晗写了烧给他娘的奠文。他这下全信了,眼珠子快瞪出眼眶来了。
我学着我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娘告诉了我你们家一把什么剑藏起来的位置,要我告诉你。”
“冰月蝶?”
“大概是吧。”我拿树枝在地上画。
薛晗一看,惊得大叫:“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布阵图?”
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图:“都是你娘画给我看的。”
薛晗看着几乎要晕过去了。
我怕又被姐姐骂,丢下树枝,一溜烟地跑走了。
过了几日,我半夜被人摇醒。薛晗很兴奋地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给我看他的宝贝。
那是一把通体莹白的宝剑,剑柄上还缀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珍珠。我伸手去摸,给薛晗啪地一下打开。
他抽出剑,一时间昏暗的屋里流光溢彩,月华般的光芒从薄如蝉翼的剑身绽放出来。
我张开嘴:“哇——”
薛晗得意扬扬地说:“这是我们薛家的传家之宝,冰月蝶。”
管它蝴蝶蜜蜂,没有我,还不知道埋在哪处土下呢。
薛晗还算厚道,说:“阿眉,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连着这把剑被一起找到的,还有一本薛家剑谱。从那天起,薛晗就专心致志地练习剑法,每天日出即起,挥剑三百下,然后再吃早饭。
他在我家一住就是好多年。我想一定是薛将军儿子太多了,少了一个也没发觉。
日子久了,我也渐渐习惯将他当成家人。
薛晗很厚道,从没同人说过我可以看到鬼的事。他也很勤奋,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和习武上。
我在大槐树上嗑瓜子,瓜子壳纷纷扬扬落下,薛晗就在树下用剑刷刷刷地把瓜子壳挥开,一片不漏。我吃完瓜子,掏出一个桃子啃,啃完了把核随手一扔,他又刷刷两下,核分成了四瓣。
我冲他撇嘴,他冲我笑。
少年高挑英俊,神采飞扬,从容潇洒。小丫鬟们芳心醉倒一片。
我听到她们偷偷说:“五郎真俊,若能做我夫君该多好。”
我心生一计。
次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薛晗的屋子外躲着。丫鬟服侍他穿衣服,我就翻窗进去,往他的床上倒了一大杯水。
那日中午就听娘在同嬷嬷说:“还是请大夫给小晗看看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大好。”
我溜回树上,捧腹大笑。
只听薛晗冷声道:“我知道是你。”
我趴在树枝上笑:“怎么?担心你将来的媳妇知道?”
薛晗忽然诡异一笑,我立刻遍体生寒。薛晗平常只会笑得温柔敦厚,我可从没见过他眼放贼光。
结果吃晚饭时,爹就对我说:“阿眉,你也不小了,虽是女孩子,也不能整日贪玩,得学点东西了。”
我大惊失色:“爹,我该学的都已经学了啊。”
爹胡子一抖:“学?你学了什么?活了十二年了,连首诗都不会作!说出去还是沈御史家的小姐,会被人笑掉大牙去。”
“人家爱笑就让人家笑去,我牙齿在就好。”
爹气得拍桌子,所有碗碟筷子都一跳。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真被吓着了,心惊肉跳。
爹宣判道:“从明天起,你同小晗一同读书,我让他教你一些诗文。别整天只想到吃。”
薛晗在一旁恭顺地说:“姨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儿教导阿眉的。”
我哀号一声,倒在饭桌上。
就这样,我被薛晗抓去读书写字。
他肆机报复。你说写字就写字,他非要在我手上绑沙包,而且还不许我坐。半天下来,我的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他还挑三拣四:“这是你写的字?比道士画的符倒是好认点。”
我气得抓起笔朝他扔去,他眼皮都没抬就接住了。
然后要我念诗给他听。
我大声朗诵:“帝高阳之苗什么兮,朕皇考曰伯庸;什么提贞于孟什么兮,惟什么什么吾以降……”
没念完,因为薛公子已经倒在了椅子里。上天保佑他没被我气死,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爹罚去跪祠堂。
还好薛晗很快又抬起头来,捧着肚子,一脸吃错了东西的表情。
我假惺惺地问:“要去茅房吗?”
“放你的……”关键时刻他把那个词吞了回去,毕竟人家是文雅的公子。
薛晗抄起一本书,狠狠地道:“听好了,什么叫念诗。”
薛公子念道:“汉苑钟声早,秦郊曙色分。霜凌万户彻,风散一城闻。”
他声音很清朗,很沉稳,很……很好听。回响在这小小的书房里,让我耳朵一时有点嗡嗡作响。
我问:“写的什么?”
他说:“长安清早的钟声。”
我说:“很美。”
他说:“确实是佳句。”
我说:“我是说你念诗的时候。”
薛晗一愣,脸在瞬间红了。他吃惊地看着我,我亦单纯地凝视着他。他的嘴唇开始发抖。
我忍,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噗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薛晗的脸一下转成青色。
我赶紧跑,他倒是没追出来。
我笑道:“我是学那些小丫鬟,倒还以为你喜欢呢。”
我逃出老远,回头看,薛晗还站在原地,眼睛冒火,死瞪着我,像随时都会冲出来掐死我一般。我一吐舌头,埋头跑走了。
*净初*
“傻笑什么?”
我转过头去,舜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脚下是一堆尚待择选的草药,有半人高。纠缠的枝条根根长满了尖刺,浓郁的药味熏得我头疼。
我把手一摊:“你看到了,我在休息。”
舜华一脸鄙夷地扫了草药一眼:“日落前不把这堆草药筛选完,晚饭就不用吃了。”
我把手里抓的草药一丢,将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在他眼前晃:“喂,做妖也要厚道!你究竟哪里不满意我,说就是了。这点东西你明明施点法术就可以收拾的,为什么非要人工来做?”
舜华忽视,冷冰冰地道:“我救治你,供你吃喝,还教你法术,你总得知恩图报才是。做人,也不能太懒惰了。”
我泄气地说:“我的伤不都好了吗?你还要这些草药干什么?”
舜华说:“存着,自然有用处。”
他飘飘然地走了,红衣映着晚霞,像一团火,千年老狐才有的清幽狐香飘散在空气里。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蹲下来继续摘草药。千秋草,续骨生肌,市价千金,这里却堆成堆。老狐狸可真有生财之道。
山中无年日,我也已懒得数日出日落,所记得的,就是伤好之后,一直被舜华奴役着,今日打扫庭院,明日修葺房屋,半夜烧火做夜宵,天不亮就起来劈柴火……总之都是一些粗重的体力活。
我沈眉虽然也不是什么娇弱无力的千金小姐,可是从小到大却没干过什么粗活。一番劳作,身体是好得快了,但是也累得要死。
舜华大概自出生就没变过的冷脸,在我被累得如同一只老狗时,似乎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畅快之色。
我问他:“我前世同你认识不?”
舜华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我总觉得我前世该是个猎户,不然你怎么那么恨我?”
舜华的脸抽了抽,头顶黑压压的一片。
舜华是景山里一只有八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一般妖修行到他这份儿上,又是修的正道,基本都可以成仙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还依旧是只狐。
只是这只狐做得逍遥,统领方圆万里的众狐,自立为王,高高在上,大权在握,景山一带乃是他的权利中心,好比人间天子皇城。他在这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有这无冕之王做,神仙也并不是那么值得羡慕的。
我胡思乱想着,一边使劲把一根枝条从那一大团麻中抽出来。
头顶突然轰隆一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压顶了。这一个月来天气很怪,总是乌云压顶,雷雨不断。
古人都说冬雷阵阵夏雨雪,才敢与君绝。如今春天一会儿暴雨一会儿冰雹的,又算个什么?
山风夹着水汽,带着几分萧肃,又要下雨了。
我瞅着那一大堆荆棘条,心里把舜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一阵疾风吹过,吹乱了我的头发,几滴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一下勾起了一段不算美好的回忆。
漆黑的夜,穷途末路,锋利的剑,冰冷的雨……
胸口抽痛。我丢下手里的东西,捂住心口。疼,疼得冒冷汗,疼得眼睛一片湿润。
每一下雨,那伤就发作。毕竟当初伤得太重了,舜华能把我救活,也好在他是只精通医理的老狐狸了。
又一阵疾风。树林哗哗作响。远眺,群山已被雨雾笼罩,一片朦胧,满目萧索。
狂风吹着我的衣服,我几乎有点站不住。
然后回过神来,我匆忙将那一大对药草抱进屋里去。
药草那么多,我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搬完。大雨轰然,雷电交鸣,我一身狼狈,头发凌乱,衣衫污浊,满手伤口,一时站起来过快,眼前发黑。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猛地抬起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屋外雷雨轰鸣,屋内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一刻,回忆来袭,全部在我的头脑里翻涌、呐喊、叫嚣、冲撞。我痛苦地抱住头,跪在地上。可是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话语却仍然清晰如新。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只想要你!
“等我回来,阿眉,等我回来!
“阿眉,不要恨我……”
“不——”我嘶喊着,泪如泉涌。
一个响雷打在头顶,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晕晕欲坠。就在这时,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人奔了过来。我被大力拉起,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已经停歇,只余哗哗雨声。我睁开眼睛,触目一片火热的红色,那份温度,让我冰冷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厚实的胸膛,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我愣住了。
舜华也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把将我推开。
我一骨碌滚到药草堆上,尖锐的荆棘刺扎到我,我疼得怪叫一声。屋内尴尬怪异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我跳起来:“喂!你用得着推吗?我又不吃人!”
舜华的死人脸一片青白,有点吓人,晶亮的眼睛里有陌生的情绪在浮动。他直直地盯着我,我被那专注复杂的眼神给定住,有点不知所措。
狂风吹得一扇窗户哐当作响,舜华回过神来,垂下眼帘。他站起来,稍整衣衫,从容优雅地离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只老狐狸也太阴阳怪气了。我盯着他衣袂飘飘的背影,想着。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但是时有闪电划过长空。我探头望去,天空中云层翻涌,如江水滚滚,那股阴翳灰暗,透着浓浓的躁动与不祥。
那夜色降临得似乎比平日早。
舜华老爷没有出来吃饭。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却还喜欢赌气绝食,真让人啼笑皆非。
我自己毫不客气地吃了半只鸡,拍拍肚皮,回了屋,把这几天学到的剑术口诀法术温习了一遍,又出了一身汗。
老实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回想以前,总是想方设法装病不去薛晗那里念书,他却总找得到方法戳穿我。于是我又要受罚,他写字我就要给他磨墨,他看书我就要给他扇风,他口渴我就要给他倒茶。
女儿成了小丫鬟,爹还很高兴,说:“阿眉这些日子规矩多了,终于像个大家闺秀了。”
这都胡扯些什么啊?
我提来水,倒进木桶里,然后解开衣服。
苍白的皮肤上,遍布伤痕。舜华虽然给我用了很好的药,但是始终有浅浅的白痕留了下来。胸口有一道一寸长的疤,并不起眼。我却知道这险些就是一道致命伤。
舜华说,剑离心只差分毫。
薛晗的剑,那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冰月蝶,舞起来仿佛无数白蝶翩飞,一片叶子落下,即被一分为二,怎么可能不准?
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我舀了一瓢凉水。
窗外白光一闪,轰隆巨响砸在头顶,顿时地动山摇。我手里的瓢咚的一声,掉在桶里,溅了一身水。
狂风吹开了窗户,雨点夹杂着冰雹打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眼帘,随即而来的雷声差点把我震聋。
这已不是普通的雷电,这是天雷!
都到这份儿上了,如果我还反应不过来,我就真是一头猪了。
那只该死的老狐狸,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他天劫要到了!
我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冲了出去。外面风雪大作,冷得要死,冰雹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嗷嗷大叫。
舜华不在房里,我扯开嗓子叫他的名字,狂风一阵过去,就把我的声音带走了。我冻得直打哆嗦,顶着风雪满院子找,可是老狐狸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洞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雷电盘旋不去,老狐狸肯定还在这里没有跑走。闪电已经刷刷刷地劈倒了院子外好几棵大树,要不是我闪躲及时,早就被压成一张肉饼了。
耐心快耗尽时,鼻子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气息,我一怔,往舜华平日练功的房间冲去。
练功房的门大敞着,我刚冲进去,脚后就落下一道闪电。我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死老狐狸,你自己过天劫就罢了,却还把我拖累进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摆设一团乱。我大叫:“狐狸——”
无人应答,我只好改口:“舜华——”
一道雷电劈在房上,房顶瞬间给掀去了一半。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瞄到了一团红色。我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
红毛狐狸瑟缩在墙角,听到我叫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如果狐狸也有表情,那么他的表情是肃穆的,严阵以待的。
我朝他走过去,才迈了两步,一道天雷轰地击在三步之远的地方,那股灼热的气流一下将我掀倒。
时间紧迫。我从地上跳起来,奔了过去,不顾老狐狸龇牙咧嘴,一把将他拎过来,抱进怀里。
紧接着下一道白光如剑一般向我击来。我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毛团,闭上眼睛——
身子一震,背上一阵灼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并不觉得疼,天雷不会重伤人,只是我以肉身为老狐狸挡天雷,总是要受些波及的。
天旋地转中,我不停地做着古怪的梦。
一下是一片光明清亮的地方,草原茫茫,轻风拂送,我迎风站在草地里,感觉一阵舒畅。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净初,你不该顶撞他。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
我听到自己说:“他那样惩罚小狐狸,分明是挟公报私。自己缺德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当成他一伙的。”
那声音带着无奈宠溺的笑意:“可你真不该顶撞他……”
画面忽然暗了下来,我疾步行走在幽暗的长廊里,前方有一点火光。我赶过去,房间里站满了人,见我进来,纷纷行礼。一个被捆仙索绑得跟粽子似的红衣小男孩,一见我来了,琥珀色的眸子里登时亮起光芒。
他呼唤我:“净初!”
我手一挥,他身上的捆仙索松落下来。
旁人大惊:“上殿,使不得!陛下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叫他来找我。”
“净初,”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我该拿你怎么办?”
孩子已经奔过来,忽地变成一只火狐,跳进我怀里。
我转过去,对那人说:“我做事,从不后悔。”
那人就站在我对面,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他青色的衣衫宽大而华丽,衬着他的从容优雅,却叫我觉得那么熟悉。
浓雾升起,又消散而去。我回到了自己还是三、四岁时的样子。
娘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迈过了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经过一座座巨大的佛像,然后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
娘说:“大师,我把孩子带来了。您请看看。”
然后一个鲜艳似火的身影来到我的面前。那人蹲了下来,伸出手,摸着我的脸、我的发,他小心翼翼,手在发抖。
我听到他说:“净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净初——净初——”
我睁开眼睛,满眼风雨肆虐后的疮痍。风已停了,雨也歇了,天空一片澄明,星斗遍布,晶莹闪烁。我被人抱在怀中,温暖的气息围绕着我,那人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说:“我们以前见过吧……”
舜华的手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将头埋在我颈项间,用力将我紧紧抱住。
*阿紫*
天宝十四年,我十四岁,薛晗十七岁。
早在去年,娘说我大了,不能再和男孩子瞎混,把我从薛晗的魔掌中给救了出来。
于是,我又恢复了每日吃、玩、睡三步走的生活。这几年胆子大了,学会翻墙,还常溜出府去同街上的孩子玩。
胡人小子苏塔,褐发碧眼,眉目清俊,一把弯刀耍得风生水起,且为人豪爽,耿直侠义,我们彼此很快引为知己。
这事当然没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一年来,母亲身体总有微恙,我亦不敢太肆无忌惮。
姐姐总是叹气说:“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姐姐两年前嫁给了工部侍郎,做了侍郎夫人,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于是也总想着让我也过上这样的日子。天生土豆就做不了玉雕,她不知道。
薛晗这几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变得越发俊了。他捧本书朗诵,就有花儿飘香;他架起琴弹奏,就有鸟儿歌唱;他在院子里舞剑,整个沈府的丫鬟、老妈子们都碎了一地心。
这些年他住在我家,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吃葱花他不吃辣,为什么偏偏只他出落成仙了呢?
那年,沈家来个一个娇客,是一株魏紫牡丹。当然,常人眼里那是一株花,但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我管她叫阿紫。阿紫轻纱衣裙,明眸皓齿,五官绝丽,小小年纪已有千分娇媚,万般风情,再长几岁,还不晓得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阿紫刚来的时候,总是哭个不停。我夜夜听她在窗下啜泣,起初还觉得美人儿对月洒泪是一道美景,可日子久了,她嗓子哑了,哭起来就像是老猫叫夜,怪寒碜人的。
那夜,她又持之以恒地在窗户下哭,我实在忍不住了,爬起来探头说:“您歇歇吧,我家房子都快给你哭倒啦!”
阿紫被我吓了一跳:“你你你……你看得到我?”
我说:“你是牡丹精嘛。”
阿紫眉头一拧,道:“什么精?我是花仙!是仙!天上仙册里可是有我的名字的!”
我说:“都是仙了,怎么还整天哭哭啼啼的呢?”
阿紫红了一张俏脸,说:“我是从洛阳牡丹园里移来的。三郎还不知道我被人挖走了,现在不知道多焦急呢。”
我问:“三郎是谁?”
阿紫说:“三郎是照看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又问:“喜欢也不至于哭成泪人嘛。”
阿紫红了脸,说:“我这不是一般的喜欢,他是我的心上人。”
我再问:“什么是心上人?”
阿紫一脸鄙视地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很诚实:“不知道。”
阿紫说:“心上人,就是你想嫁的人。你愿意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你懂吗?”
我惊骇地道:“为人生孩子?”这个概念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现有的理解能力。你不能指望一个野小子似的丫头主动去考虑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为什么要这么做?听说会很疼,还要死人的。”
阿紫白了我一眼:“你要是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我同你说不通,我继续哭去了。”
要命啊!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忙叫道:“且慢!你……你解释给我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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