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离开我已经12年了，早有想写点关于妈妈的事情，我常常感到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给妈妈听，可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偶然间我看到了哥哥的《中秋情结》，再也无法抑制心底思亲的情感——想念妈妈，值此中秋佳节之时我想写出来，也许会感到一丝安慰，以此作为对妈妈的纪念吧。

　　在我记忆中妈妈好像没有年轻过，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总盘着发髻，脸上或深或浅有一些皱纹。也难怪，妈妈41岁生我，我们兄妹四人，我是妈妈的晚生女。在他人看来，晚生女一定娇惯，然而妈妈对我却要求很严，对什么事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纠正，还不断地说我这么不懂事，什么都干不好，还老和大人顶嘴。那时我心里会很委屈，我有不同的看法说一说就说我顶嘴，那我还敢说话吗？妈妈总爱拿我跟姐姐比，姐姐是老大，比我大19岁，我和姐姐之间有两个哥哥，姐姐跟我们兄妹仨是同母异父，当我记事的时候姐姐已经出嫁了，可妈妈总说姐姐好，我心里很不服气：她不在咱家你就说她好。

　　儿时妈妈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妈妈没上过学，解放后上过几天扫盲班，性格好强，但很懂理，一九四七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生嫁了两个男人，都是军人。前夫在婚后不久参加抗美援朝一去杳无音讯，生了姐姐以后组织上通知妈妈说她的丈夫在战场上牺牲了，妈妈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因此妈妈等了近十年后，带着姐姐嫁给也是军人的爸爸，爸爸在部队常年难得回家，妈妈无怨无悔，一生拉扯儿女，赡养老人，还不忘参加党组织活动，事事不甘落后于人。那时政治运动多，妈妈的活动也多，白天干农活、做家务，晚上还常开会到深夜，但她忙起来就顾不了许多。

　　偶尔妈妈也有难得消停的时候，每每这时我就会围在妈妈身边听她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老掉牙的传说故事，可对我来说却是极大的快乐，那算是童年时最喜爱的课外知识传播形式吧。当我开始上学后，正是抓阶级斗争，不但学文还要学工、学农、还要批判资产阶级。回到家里妈妈总对我说：既要读好书，也要会干活，要不长大以后你会做什么?星期天或假期里妈妈带我到田里教给我怎样管理庄稼，农闲时手把手教我怎样做针线活，还常常教育我艰苦朴素、勤俭持家。当我帮妈妈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然后朗读老师教给的课文时，妈妈也会边做着手里的活边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读课文，脸上露出欣慰、赞许的微笑。

　　我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妈妈快乐的源泉，她能记住我取得的每一点成绩，在我面前总说一句话：做什么都要尽力做好啊。当妈妈听到老师或邻居对我的夸奖时她也会自豪的笑起来，笑得很甜很慈祥。

　　我上学离开家时，妈妈总送我到村外，不多说话，只挥挥手，我知道妈妈总不放心，我虽然是她的骄傲，可在她心里我还是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需要努力。我走后她伤感，她曾跟家人、邻里说起过不能常看到她的女儿的失落感，她想念她的娇女，却不想让女儿为她牵挂。每当我放假回家，她总是高兴在心，为我忙着忙那，那时对妈妈所做的这一切没有那么深的体会，当我为人母时我才深切感受到她作为妈妈内心的那份关爱。

　　离开家的日子里我也深深想念妈妈，放假回家时总把身上的零用钱买一些农村少见的食品给她，带回家时她却总也不舍得，留给我们每个人。参加工作后没有寒暑假，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更少了，每次抽时间回家只是短暂停留，却每次都能看到妈妈头上新增的白发，妈妈问寒问暖，给我带上许多童年时爱吃的家乡野果，我无以回报，时不时给妈妈买些农村里没有的东西，这时妈妈会很开心，但不忘一再叮咛：别乱买东西，勤俭节约。

　　我工作后的第三年妈妈突然病倒了，诊断为脑溢血，家里捎话只说妈妈生病了，我匆匆赶回家，看到病床上的妈妈，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嘴里不断的叫着妈妈，妈妈意识模糊，听到我叫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看我又闭上了，嘴里模糊地念叨着：我好口渴，给我去买个梨解解渴，我口袋里有钱。我知道现在妈妈的病情不允许进食，可妈妈一再坚持要让我快去拿她口袋的钱。妈妈平时很节俭，像这样主动要买梨吃的现象还是第一次，如她不是渴的难受肯定不会这样说的，我不愿让妈妈失望，就应答着去摸她口袋，果然口袋里有不算少的钱。妈妈是农村妇女，平时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哪来这么多钱？爸爸看我一脸的纳闷，就对我说：那是你平时给她的零用钱，一分也不舍得乱花，再加上她养的那几只鸡下蛋卖了以后攒下的钱，你妈妈说你到结婚的年龄了，她没什么留给你，就想攒钱给你买把如意银锁作为给你的陪嫁，也算是父母留给你的念想。我听了以后失声哭了起来，妈妈已经65岁，作为子女平时总担心她的身体，有时回去不知道给妈妈买点什么，就给妈妈留点零用钱让她买点她喜欢的东西，总想让她生活的不再那样清苦，儿女都大了想让妈妈生活得好点，可妈妈对女儿的牵挂没有止境，妈妈的心一直系在儿女的身上……

　　给女儿陪嫁如意锁是家乡的风俗，含义就是愿如意伴随女儿一生，当女儿有了孩子就把陪嫁的银锁挂在婴儿身上象征吉祥。对妈妈来讲不仅仅只是这样的含义，我知道她内心里是想把女儿留在身边，随时都能看到她娇女的身影，妈妈生我的时候已经41岁，就担心她不能把我拉扯大，如今我长大了，她仍要让她的祝福伴随着女儿。

　　我守在妈妈身边三天三夜，妈妈的病情不见好转，昏迷逐渐加深，经过医生同意我把妈妈接到我所在的医院继续治疗。我日夜爬在妈妈病床边，生怕妈妈会突然离开我，听诊器不离我耳朵为妈妈随时监测血压，妈妈瞳孔大小不等、深度昏迷，医生护士穿梭在妈妈病房，妈妈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知，像是很累很累。我在心底呼唤着：妈妈！你醒醒啊，你看看女儿通红的双眼，你不能离开我啊，妈妈……。也许是妈妈对我放心不下，也许她有很多事情还没做完，又过一周以后妈妈奇迹般的睁开了双眼，我欣喜地轻声叫着：妈妈，你看到我了吗？妈妈无力地看看我，含糊不清象是自言自语到：闺女……。不管怎样妈妈醒了，虽然她说的那两个字只有我能听懂她并不是指我是她女儿。慢慢地，妈妈可以进食了，加上康复治疗，身体有所恢复，但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了，再跟她说多少遍她仍记不住她住在哪儿，也分不清她的子女都是谁，在住院的时间里她念叨最多的就是两件事情：一件事就是念叨她的小女还在上学，没有长大的丫头，自己病成这样可怎么照顾呢？小女以后可要遭罪了。妈妈这样念叨时我常常对她讲：妈妈，我就是你的小女，我长大了，我已经参加工作了，你看看我。每当这时她会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脸说：是灵儿啊？长这么大了？说完过一会儿就又忘了，还是继续念着她心里的小女；另一件事就是念叨战场上前线的战士受伤了要抓紧时间好好治疗，到了后方我们要照顾好，给受伤的同志熬点绿豆汤，让战士恢复好了身体好上前线打仗。每当这时我也会对妈妈讲：妈妈，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受伤的战士，我们也会全力抢救治疗。我深知战场给妈妈心灵留下的深刻记忆，因为战场上有她深深牵挂的亲人。

　　继续治疗半年多后，妈妈要出院回家了，她常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乡，把病房当成了自己的家，常常念叨院子里的杏树结的杏子多吗？成熟了吗？我知道妈妈在她不完整的情感中也会思念自己的家，在这住院的半年里妈妈记忆恢复了不少，可以认识我是她最小的女儿了，遗憾的是留下了偏瘫的后遗症，在这半年里我虽然很累，却也打心眼里高兴，妈妈能含糊不清地叫我了。

　　从此我每月回家看妈妈一次，每次回家妈妈都伤心地对我说：看看妈妈成什么了，是个废人啊。让我看她的手臂不能动了。她心里的难过我知道，是因为不能照顾我们，每次看到我妈妈都会委屈的想哭，每次我也禁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恨自己不能替妈妈分忧，我恨自己不能为妈妈解除痛苦，女儿无能！每次我离家时妈妈仍叮嘱我：在外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每次我走出家门时都是泪流两行。

　　就这样悲欢离合的过去了五年，那年腊月我想早点回家看看妈妈，给她带点年货，当我一看到妈妈发现精神状态不如以前了，我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看着妈妈白发苍苍，脸上不再有往日见到我时的兴奋，我禁不住深情地叫了声：妈妈！她怔怔看我半天后问我：是……灵儿……吗？帮我……揉……揉腿吧。我放下背包忙给妈妈揉腿，我知道这条腿偏瘫后曾一度恢复了一定肌力，每次可以稍微的抬抬腿，可这次腿也懒得动了，妈妈的眼里像一潭死水，我从心底涌起一阵辛酸，眼泪掉在妈妈的腿上，妈妈不再安慰我，因为她连往日那点情感的思维也退化了，我伤心极了。跟妈妈在一起呆了一天，我满怀辛酸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擦去脸上的泪。不曾想这次就是我跟妈妈的最后诀别，这天是1992年元月31日。

　　1992年2月9日我接到家乡捎来的话说妈妈病重了，我预感不祥，放下工作急忙赶回家，一进家门我怔住了，妈妈安详地躺在床上，眼睛闭得很紧，身上穿着我年前给她新买的衣服，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两腿发软一下跪在妈妈床前，继而嚎啕哭喊着：妈妈！我回来了！妈妈！女儿回来了！你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呢？妈妈！你就这么走了？你可知道女儿内心的歉疚？妈妈！你可知道女儿需要你的抚慰？妈妈！你怎么舍下你的娇女放心地走了呢？我放声痛哭……

　　就这样妈妈走了。好久她不曾和我们交流过情感，她因病失去了正常的记忆和正常的生活，但她始终惦记着她的晚女。那次我走后她仍惦念着她记忆中的小女儿还没长大成人，念念不忘她成绩优异的小女还在学校读书呢，还不忘让别人告诉我，既要读好书，还要学会做其他活，要不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怎么办，什么事都做不好怎么办？妈妈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她的娇女需要她的照顾……

　　妈妈！

　　妈妈！你在另一世界里还挂念你的小女吗？

　　妈妈！你还需要女儿给你揉揉腿吗？

　　妈妈！你可知道你的娇女也已近不惑之年了吗？

　　妈妈！你可知道中秋佳节女儿更加想念你吗？

　　妈妈！女儿再大也需要妈妈的呵护啊！

　　妈妈……

　　作者：祁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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