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角儿,您的花。”戏园子里的小厮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走进屋。
楚鹤吟刚下了台,脸上的妆还没有卸去。他坐在铜镜面前,眼神淡漠,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道:“拿出去扔掉。”
“这……”小厮犯了难,踌躇着,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自门口响起:“花给我,你先下去吧。”
一人逆光走来,身穿墨绿色军装,脚踏黑色军靴,腰间系着巴掌宽的皮带,手中持着马鞭,整个人身材挺拔,气势凌厉得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长剑。
小厮叫了一声“谭爷”,然后把手里的花束递给她,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帮他们关好厢房的门。
谭绯怀里抱着花,抬步走到楚鹤吟跟前。楚鹤吟不理会她,自顾自对着镜子摘头上的簪花。
谭绯把花束放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接着自己也坐上了桌子,噙着笑看他。
楚鹤吟是近几个月才来梨园唱戏的。听梨园的戏班主说,他自幼就被人贩子拐卖给了戏班子唱戏。这几年打仗不太平,他之前所在的那个戏班子在逃难时被乱枪误射,死了好几个人,所以戏班主把戏班子解散了,然后又把楚鹤吟卖给了梨园。
楚鹤吟唱的是青衣。他长相清雅俊秀,五官轮廓极其端庄秀致,就算是现在从头上摘簪花的动作也没有半分阴柔媚气,反倒是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谭绯悠悠地看了他半天,这才不紧不慢道:“前几日让事儿缠住了,所以便托花店雇员给你送花。意不诚,扔了便扔了。可今日是我来送,阿吟你会收下吧?”虽是反问句,可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反问的意味。
楚鹤吟卸着脸上的妆,淡淡地开口道:“这束花楚某收下了,可楚某希望日后谭司令不要再往园子里送东西了。楚某受不起。”
哪怕是嘴里说着自贬的话,也叫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低贱。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怕自己面前这个在瀚城跺跺脚就闹得能天翻地覆的女司令。
谭绯眸中带笑:“阿吟你说什么笑?你若受不起,便没人受得起了。”
“再说了,”谭绯倾身凑近他,在他耳畔轻声道,“我还没有送你我真正想送的东西呢。”楚鹤吟冷着脸,转眸去看那束包装精美的玫瑰花,并不言语。
谭绯逗弄他:“阿吟难道就不好奇我真正想送什么嗎?”
楚鹤吟依旧不言语。
谭绯笑了笑,继而在他耳畔低语:“我想把我自己送给阿吟。”
楚鹤吟皱了皱眉,然后把脸扭到一边:“谭家是名门望族,谭司令虽然是一军之统帅,可也是个大家闺秀,怎能这般没皮没脸,口无遮拦?”
谭绯不置可否:“管他什么礼数、礼仪!我父亲生前教导我,天底下规矩这么多,若是全部都遵守,那还不得叫人累死?所以说,什么都比不过自己高兴。”
楚鹤吟嗤笑一声,抬眸看她:“谭司令您高兴了,却苦了旁人了。”他这话仿佛意有所指。
谭绯跟各路高官小鬼打交道,早就混成个中人精,哪里听不明白楚鹤吟话里的真正含义?
于是她装傻道:“若是阿吟嫌弃我读书少,说话粗鲁,不懂礼仪,那阿吟可以教我啊。”
楚鹤吟一时语塞,半晌,他道:“谭司令没有抓住重点,重点是楚某并不心悦谭司令。所以谭司令您的这些行为只会给楚某徒增烦恼。”
他的这些话若说给别的什么世家小姐听,那定是会让小姐们羞愤难堪,然后知难而退。
可谭绯是什么人?
她从小被老司令当成男孩养大,自懂事起便跟军营里的军官、军痞厮混,黄腔段子张口便来。用老司令的话来说,那脸皮比长城的拐角还厚!
果然,谭绯仍是没皮没脸道:“心悦不心悦的,阿吟先别说得太早。咱俩还没接触,说不定咱俩接触接触阿吟就改变心意了呢。”
楚鹤吟沉默不语,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谭绯牢记副官的忠告:不要逼人太狠。
看着楚鹤吟神色隐隐有些不耐烦,她见好就收。反正她今日来,就是为了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
“那今日我便就先走了,阿吟你好好休息,明早你不上台,我接你去吃饭。”
她猜错了,楚鹤吟不是隐隐有些不耐烦,而是怒得很。
楚鹤吟从铜镜里看着谭绯远去的身影,直觉自己似乎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这般难缠。
楚鹤吟皱眉,他有些后悔那日自己多管闲事了。
二、英雄救美
第二天,谭绯一大早就去了梨园。
本以为此时园子里会人少清净,结果热闹得跟赶集似的。
一大群人围着什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谭绯走近了才听见人群中央有一道女高音在骂骂咧咧:“……我肯赎你便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你不就是个在台上唱戏的戏子吗?在整个瀚城,我玉姐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敢拒绝我!我看你这小贱蹄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女声嘹亮刺耳,骂的内容简直不堪入耳。
谭绯一边暗想被骂的是谁,一边往人群里挤。
等她挤进人群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她怒了。
她竟然看见几个黑衣人正在殴打她的阿吟!
谭绯大步迈过去,揪起领头的黑衣人往旁边一甩,然后掏出枪来上膛,“砰砰”两声废了另外两个人的腿。
一听见枪声,众人立即作鸟兽散,只剩下那一个披着貂皮骂人的女人杵在原地。
谭绯没空管那女人。
她先蹲下来查看楚鹤吟的伤势。
确认他没伤到骨头和内脏后,便扶他到厢房里的软塌上休息。
然后她才有空处理那个闹事的女人。
那女人是瀚城有名的地痞,不知道做了多少欺压乡里的事。谭绯虽厌恶这女人,但她向来不喜欢把事情做绝,况且这种阴毒小人惯会在背地里阴人,所以很多时候谭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忘了,老虎不发威,猴子是会称大王的。
女人早就吓得说不出一句话了,瘫在地上,抖如筛糠。
三个黑衣人也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谭绯拿着枪一步步逼近那地上的女人:“瀚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玉姐,你怕什么呢?嗯?”她冷笑着蹲在女人跟前,举起枪抵在女人额头上,“欺软怕硬、欺男霸女的事儿干上瘾了是吧?我上一次放过你弟弟,是没给你们一个教训,所以这么快就忘了是吧?”
“不不不……谭爷,没忘没忘……我……我这次是……是……”女人转动着眼珠,在竭力想借口。
谭绯用枪口挑起女人的下巴转向厢房,语气阴沉,一字一句道:“看见了吗?这个是我的人。以后要是再敢有不该有的念头,我不介意枪下的冤魂多你一个,听清楚了吗?”
女人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听……听清楚了。”
“还不快滚?!”
谭绯的话音刚落,几个人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谭绯找小厮要了治淤青的药油,然后进了厢房。
楚鹤吟闭目躺在软塌上,他嘴角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听见谭绯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
楚鹤吟眼神清明,仍是一脸淡漠:“谭司令也看见了,楚某今日身子不适,没办法陪司令吃饭了。”
打断他话的,是他手中突兀的冰凉触感。
楚鹤吟低头看,眼睛一眯,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躺著一把手枪。
枪身光滑,似乎是常常被人摩挲着。有一处地方有些反光,隐隐显现出几个字。
很显然,这是一把对谭绯来说意义非凡的枪。
然后他听谭绯道:“这把枪你拿着,日后看谁不顺眼就崩了谁,不要再被人欺负了去……”像是想到什么,她又急急忙忙解释,“我并不是不把你当男人看,只是,只是……”她一连说了两个“只是”,下面的话像是羞于启齿,“我心悦你,不想看你受伤害。”
“我替你出头,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楚鹤吟抬眸对上谭绯那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眼瞳,竟一时间有些失语。
他能说什么呢?外表干练强悍的女司令谭绯,剥开内里竟然是这般干净柔软。
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若是再不领情,恐怕就是不识好歹了吧?
楚鹤吟的眼神柔软了一些:“不怪你。”
谭绯低头“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药油:“不要忘了上药。”
楚鹤吟点点头。
谭绯转身要走了,楚鹤吟又喊住她:“谭司令。”
谭绯扭头。
楚鹤吟的眼眸深邃,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我的伤过几日便能好,等我伤好了……你能教我打枪吗?”
谭绯一怔,笑了:“好。”
三、谭司令的好媳妇
军营靶场上,楚鹤吟正在握枪射击。
谭绯在一旁指导他。
“胳膊,胳膊抬平。”
“腿要伸直。”
“紧盯着目标,屏气凝神。”
……
不远处几个穿着军服的男人看着越贴越近的两个人不禁“啧啧”有声。
谭绯耳朵尖,听见了。她拍拍楚鹤吟的肩让他先练着,然后就向那几个人走过去。
“哟,小绯舍得撇下美人啦?”说这话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
谭绯作势要踹他:“什么美人美人!人家有名有姓的。”
一旁的副官“啧”了两声:“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这就说不得了。”
另外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也唏嘘道:“过命的交情比不上美人的回头一笑啊……”
谭绯冷笑:“找不到媳妇儿的老光棍!”
说归说,闹归闹,几个人正经起来了。
“上个月你夜探日本领事馆被发现,就是他救的你?”长相粗犷的庞龙问谭绯。
谭绯点点头,一脸骄傲:“我媳妇可厉害了。”
沈重华摸了摸下巴:“看不出来,长得文文弱弱,倒是挺爷们的。”
副官也面露赞许。
谭绯更骄傲了:“那是!你们不知道那晚有多惊险!我媳妇长得好看,心理素质强,人聪明,关键还特别善良!”
沈重华翻了个白眼:“人家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吗?八字没一撇的事,媳妇长媳妇短地喊什么?”
庞龙拍拍她的肩:“我觉得楚兄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救了你,然后被你缠上。”
副官眯了眯眼:“你媳妇到现在为止打了十五靶。三靶五环,三靶四环,一靶两环,八靶脱靶。”
谭绯噎住了,很快便强硬道:“我不管,你们就是嫉妒我有个这么好的媳妇!”
楚鹤吟一边打靶,一边用余光看那边打打闹闹的几个人,眼神越发幽暗。
……
傍晚,谭绯送楚鹤吟回梨园。
她今天带他去了军营靶场打枪,然后又带他去吃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糍粑粑。
两个人走着走着,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
谭绯抬头看着从天上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突然说:“明天就是冬至了,我带你去喝羊肉汤吧。”
“谭绯。”
楚鹤吟叫她,谭绯扭脸。
楚鹤吟抬手帮她抹掉眉毛上落下的小雪花,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谭绯一直说他长得好看,可他觉得谭绯那样的才是长得好看。
轮廓利落,五官英气,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行。
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能被叫作谭绯。
“你是不是帮我赎身了?”他问。
谭绯愣住了。
半晌,才答道:“嗯。”
楚鹤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张卖身契放进谭绯的手心:“既然你赎了我,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了。”
谭绯没说话。
就在楚鹤吟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谭绯把那张卖身契又塞到了他的手心。
她的手指冰凉,食指因常年握枪而有些粗糙。
“我替你赎身,不是为了让你成为谁的人……而是希望,你的自由你可以自己掌握。”谭绯抬眼看他,眼神十分认真。
这个时间英租界热闹非凡,十里洋场,霓虹闪烁,道路两旁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
楚鹤吟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占有她,撕碎她,把她藏起来。
可楚鹤吟按捺住了内心那些阴暗的想法,低头虔诚地吻住她的额头。
“好,我答应你。”他答。
四、初见
谭绯第一次见楚鹤吟是在一个晚上。
她的线人汇报说,南野信奈到了日本领事馆。
南野信奈是日军的一员大将,他的父亲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是个私生子,成年以后才被南野家族承认。他的手段雷霆,性格喜怒无常。他的父亲去年死于意外,他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南野家族。至于他的父亲是否真的是死于意外,没有人知道。
南野信奈身份神秘,行事低调,诡变莫测。他前十八岁的人生经历无人知晓,而他的照片,更是一张都没有流出。
谭绯只得夜探领事馆,想见识见识这位日本新贵到底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般深不可测。
可她没想到领事馆防守这么严密,她刚进了领事馆,还没摸进南野信奈的房间就被发现了,混乱之中被乱枪打中,玩命地跑了一条街后,她慌不择路,翻墙进了梨园,然后随便推开了一窗。
她推窗而入后才尴尬地發现,这厢房的主人正在洗澡!
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多想。
谭绯反手关上窗,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抵在那正在沐浴的美人脖子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不要出声,不然……”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在失血的晕眩中昏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看见的就是楚鹤吟。
他坐在桌前,穿着鸦青长袍,身姿挺拔,秀致佳绝,正垂首看手中的书。
见她醒来,他指了指床头小案几上的瓷碗,道:“喝药。”
谭绯自小也算是在男人堆里长大,见过的好看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她就偏偏没有见过像楚鹤吟这般的。
于是,只一眼,她就栽了进去。
五、反派上线
楚鹤吟这几日不上台,便日日与谭绯在靶场上厮混。
他的枪法进步挺快,现在已经不脱靶了,偶尔还能打中个七八靶。
谭绯跟副官在靶场边缘上看着。
副官很是欣赏楚鹤吟,便打趣道:“小绯你的眼光倒是高。你之前一直没有钟意的人,是不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哥哥们不够优秀?”
谭绯抱臂斜了他一眼:“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说出来自取其辱做什么?”
副官失笑。
这时一个士兵小跑着到谭绯跟前,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报告司令,军营门口有一个人自称是梨园的小厮,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见您。”
谭绯皱眉。
副官也敛了笑:“走,一块儿去看看。”
谭绯没急着去。
她先是转身大步走到楚鹤吟跟前,叮嘱他:“有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你累了就去我办公室休息,那里暖和。”
楚鹤吟点点头。
谭绯抬手帮他把围巾裹紧,冲他笑了笑:“乖。”
楚鹤吟眼里也染了笑意:“好。”
然后谭绯才回身向副官走去。
副官一副眼瞎了的样子。
“走吧。”谭绯说。
楚鹤吟看着她笔直的身影,眼神沉沉。
……
谭绯和副官到了军营门口。
谭绯认出那小厮是一贯跟在楚鹤吟身边的那个。
“是你找我?有什么事?”谭绯不动声色道。
那小厮俨然一副被吓破胆了的样子,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清:“玉姐……玉姐又带人去了梨园……放话说要……要您好看……”
谭绯挑眉:“是谁给她的勇气跟我叫板?”谭绯简直想笑。
那小厮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谭绯一眼,说:“玉姐……玉姐说今晚南野信奈先生请您到领事馆一聚。”
谭绯和副官几乎是同时变了脸。
副官冷笑:“南野信奈来瀚城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动作,看来现在是准备要搞事情了。”
谭绯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晚上我去会会这位日本新贵。”
……
晚上,谭绯劝退副官,孤身一人,如约去见南野信奈。
进入领事馆后,有日本武士带她到了会客室。
一大块绘着水墨山水画的屏风挡住了室内的光景,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
武士指了指会客室门口的木屐,示意她换上。
谭绯目不斜视,穿着军靴就踩上了榻榻米。
武士被激怒,但他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谭绯当胸一脚踹到了院子里。
紧接着拥出来一群日本武士握着打刀把谭绯围住。
谭绯面不改色,扭头向那屏风。
门口的屏风上影影绰绰映出室内之人的动作,倒茶的姿势流畅而优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谭绯冷笑,对着屏风里那人说:“南野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说,我这个人向来讨厌弯弯绕绕。”
屏风内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请谭司令来,是想跟谭司令谈合作。”
谭绯眯眼。
线人明明说南野信奈是个男人,怎么会是个女人说话?
难道线人的情报出错了?
不对。
谭绯稳下心神:“我没兴趣跟藏头藏尾的鼠辈谈合作。”
不过是口技罢了。
屏风内那人笑了。
笑声低沉,是个男子。
可再开口,依旧是女声:“不藏头藏尾,谭司令也不会跟在下合作吧?”
谭绯嗤笑:“南野先生心里倒是跟明镜一样。”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劝先生快点儿说出目的,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
女声再次响起:“谭司令是急着回去陪那个梨园里的戏子吗?”
谭绯神色一变,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她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围着自己的日本武士,声音阴沉:“我劝南野先生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谭绯抬手夺了离自己最近的武士的打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抹了那人的脖子。
“……我让你走不出瀚城。”她说。
谭绯的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等武士们反应过来齐齐要动刀的时候——
“退下。”屏风里那人说。
武士们训练极其有素,立刻退下了。
那人问:“谭司令把弱点就这样暴露给我,难道不怕……”他故意没有说完。
“我敢说,说明我确定自己能够护得住他。”
那人笑了:“这样说来,在下竟觉得谭司令心仪之人怎这般窝囊,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谭绯把手里染了血的打刀扔到地上,彻底失了耐性:“窝囊不窝囊,同南野先生有什么干系?南野先生只要牢牢记住我的话便好。”说罢,她转身往领事馆大门走去。
那人的话远远传来:“谭司令慢走,不送。”
谭绯在心里断定这个人是她认识的人,不然没有必要用口技同自己对话。
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六、引狼入室
从领事馆回来后,谭绯就把楚鹤吟接到司令府里来住了。
她到底在心里忌惮南野信奈,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楚鹤吟就会身陷险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人放在自己身边最安心。
“阿吟,”谭绯抬步踏进楚鹤吟的房间,“今天晚上在聚德酒楼给副官庆生,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楚鹤吟合上书,面容沉静地点了点头:“好。”
谭绯看他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地坐在那,突然就起了坏心眼。
她凑过去,抬手想弄乱他的头发。
可半路就被楚鹤吟截住了手。
楚鹤吟握着那腕子向自己的身边一扯,语气中透着危险意味:“你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只要谭绯稍稍低下头就能吻上他的唇。
然后谭绯就低头轻啄了他一下:“想耍流氓啊。”她眼里带笑,占完便宜就想跑。
结果她还没站起来,就被楚鹤吟按着脖子结结实实地亲上了。
真的是结结实实地唇贴着唇。
谭绯瞪大了眼睛。
楚鹤吟捏着她的下巴,舌尖闯入她的齿关,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反反复复、毫不厌倦地在她口中肆意狂放地来回扫荡。
倏地,她被楚鹤吟搂住腰抱进怀里,属于男人的好闻的木质香气萦绕在鼻尖。
谭绯浑身软得厉害,指尖酥酥麻麻的没有力气。
半晌,楚鹤吟终于放开了她那被蹂躏肿了的唇瓣。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谭司令,这个流氓耍得你满意吗?”
谭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耳尖通红:“我真看错你了。你才不是什么可怜可爱的小美人,你是一头不怀好意的大!色!狼!”
楚鹤吟笑了,笑声低沉悦耳:“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这是谭绯自跟他认识起,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楚鹤吟笑起来的模样是好看的,可这笑声……谭绯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谭绯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谭绯突然想到:“阿吟,你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楚鹤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道:“记不得了,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太小。”
谭绯想起来了他以前的遭遇,立刻松开他的脖子看着他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没关系,”楚鹤吟打断她的话,“已经过去了。”他的表情淡然。
谭绯不知道他的云淡风轻是经历过多少绝望才练就的。
她心疼他。
“这样吧,”谭绯跟他商量,“以后把每年你赎身的那天定为你的生辰,庆祝你抛弃过去,开始新的人生。”
楚鹤吟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没庆过生也习惯了,不用……”
谭绯打断他:“不行,要的要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庆生代表欢迎你来到这个世上。以前没有人欢迎你不要紧,以后我来欢迎你。”
楚鹤吟怔怔地看着她。
谭绯笑着捏捏他的脸:“怎么啦?傻了?今年你的生辰已经过了,长寿面明年再补给你,但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楚鹤吟尽量压抑住心里汹涌的情感。
他想了想,说:“那我要你穿一次女装给我看。”
谭绯愣了一下,答应:“好。”
她从楚鹤吟身上下来,然后拉着他往外走:“你跟我来。”
谭绯拉着他的手带他去了一间房。
房子里的东西有些陈旧,但是一尘不染,看得出来仍旧被人好好爱惜着。
“这是我母亲的房间……我没有女装,只能先穿她的了。”说着,谭绯打开衣柜赶他出去,“你先去外面等。”
楚鹤吟依言出去,然后帮她关上了门。一刻钟后,房门被打开了。
谭绯穿着靛青色旗袍抬步从屋里走出来。
楚鹤吟愣在了原地。
颦笑间,眸深星河远,朱绛何幸上唇沿。
丝绸面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尖尖上,实在是万种风情,艳到骨子里。
可此时此刻楚鹤吟心里没有半分狎昵,反而是一阵心疼。
他想,其实她这女司令当得也不容易。父亲战死,母亲郁郁寡欢,不久也跟着走了,整个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同龄女子还在享受着父母的疼爱的时候,她就已经接过父亲的重担上战场了。
她心里,其实也是渴望着能像别的女子那般,穿着好看的衣服同姐妹一起去逛街,而不是穿着军装,跟一群大老爷们在训练场上灰头土脸地操练。
楚鹤吟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谭绯。
“今生能遇见你,三生有幸。”他说。
谭绯也抬手抱住了他:“我也是。”她笑得一脸幸福。
七、拍卖会上的惊天大秘密
最近瀚城要举办一次拍卖会,拍卖的物件有清王朝皇帝的金印。
各个势力都虎视眈眈的,拍卖会上肯定不太平。
南野信奈这段时间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他来瀚城八成就是为了金印。
为了防止拍卖会上发生暴乱,谭绯不得不亲自坐镇拍卖会。
拍卖那天,谭绯带着一小队人进了拍卖会大门,组织拍卖会的美国人史密斯亲自带领谭绯到休息室休息。
谭绯进了休息室,吩咐身后的士兵去各自的负责区巡逻。
走廊里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变小,大概是拍卖会要开始了。
谭绯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她不想出去跟那群所谓的名流权贵虚与委蛇。
她想着在休息室待到拍卖会结束,然后正好可以去梨园接楚鹤吟,顺便还能在路边吃一碗海记的馄饨……光是想一想,她心里就美滋滋的。
突然,休息室里的灯灭了,谭绯猛地睁开眼。
大厅里突然传出一阵惊呼,谭绯起身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走廊里也是黑乎乎的,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看清情形。
拍卖会场地很大,谭绯没有平面图,只能一圈一圈地兜圈子。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见了说话声。
谭绯不动声色地拔出别在腰间的枪,放轻动作上了膛,然后循着声音找过去。
一队穿着黑色日本武士服的人好像正在向他们的上级汇报情况。
领头的人穿着西洋的礼服,背对着她,看不见脸。
“一楼和二楼各个房间都搜过了,没有找到。”武士说。
“那就再搜一遍,金印不会长腿跑了的……”谭绯瞳孔紧缩,心下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声音……是楚鹤吟的。
她绝对不会听错。
“是,南野大佐。”
南野?
整个瀚城姓南野的只有南野信奈一个人吧……
谭绯攥紧拳头,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惧。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起她那天为什么会觉得楚鹤吟的笑声耳熟了。因为那天她听到的楚鹤吟的笑声,同那晚她在领事馆听到的南野信奈的笑声是一样的。
谭绯浑身发抖,手里的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说话声立刻停下了。
两秒后,冰冷的枪口抵在了谭绯的太阳穴。
谭绯闭了闭眼,灵魂好像也在颤栗。
她抬手抹了把脸,然后嘲讽地扯开嘴角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人眼里冰冷的杀意刹那间转换为错愕。
他眼神的转换过程被谭绯全部看在眼里。
“我该叫你什么?”谭绯笑得比哭还难看,“楚鹤吟还是南野信奈?”她只有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不会让自己没出息地哭出来。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半晌,他说:“我叫楚鹤吟。”说着,他伸手想抱住谭绯。
谭绯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他,恶狠狠道:“滚开!你不配叫楚鹤吟!”
现在这幅场景楚鹤吟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他没想到会发生得这样快。
快到……他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備。
他前所未有地心慌,好像自己一直抓在手里的什么东西在快速流失。
楚鹤吟慌乱地抓住谭绯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她的手竟然冰凉。
“……你走吧,这辈子我都不想看见你了。”她的声音颤抖。
八、等我去找你
楚鹤吟当然没有放谭绯走,他把谭绯带回领事馆关了起来。
“小绯。”楚鹤吟走进屋门,“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馄饨,你已经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多少吃一点儿吧。”谭绯躺在床上,闭着眼,不作声。
这些天她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比起意识不清醒,她更害怕面对楚鹤吟。
楚鹤吟皱眉。从谭绯来到领事馆的那天起,她好像就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混混沌沌的,不理睬任何人。
可楚鹤吟知道她的软肋。
于是他说:“今天副官和沈重华又来找我了,他们要求我放你离开。”
果然,下一秒谭绯就有了反应。
她睁开了眼睛,眼神漠然:“你想做什么,冲我来,不要动他们。”
楚鹤吟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床边坐下,然后拉起她的手:“小绯,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用这般剑拔弩张,我们变回以前那样不好吗?”
谭绯嗤笑一声,问他:“金印到手了吗?”
楚鹤顿了一下:“……到手了。”
“你来瀚城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金印?”
“是。”
“在梨园唱戏是不是你计划里的一环?”
“不是。”
“玉姐让我来领事馆,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
“最后一个问题。”谭绯闭了闭眼,“为什么要接近我?接近我并不会对你夺取金印有任何帮助。”
楚鹤吟沉默了。
半晌,他小声地说:“是你先纠缠我的。”
谭绯一愣,然后她又突然笑了。
“对,对,是我先纠缠你的……我怎能把这个给忘了?”笑着笑着,谭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所以说,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
谭绯攥着被子,悲愤得浑身发抖。楚鹤吟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俯下身抱住她。
谭绯喊他的名字:“楚鹤吟。”
“嗯,我在。”
“我告诉你,我们永远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谭绯眼神空洞,“我们本就是两个对立面上的人。”
楚鹤吟眼底阴沉,他猛地转过脸咬住她的嘴唇,恶狠狠道:“没法回头我们就重新开始!站在对立面,我就放下一切去找你!总之——”他眼里的占有欲惊人,“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再丢下我。”
谭绯怔住了。楚鹤吟又说:“明天我就会送你回去。”
“你回去后保护好自己。不管领事馆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然后,等我来找你。”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静。
九、后记
这几天瀚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日本领事馆失火了!”买菜的小贩说。
对面买水果的摊主说:“听说了,听说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一把火就把那小日本的地方烧得一干二净,真是大快人心!”
“嗐!”一旁买菜的小媳妇插嘴,“我还听说没一个逃出来的,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全都死了。”
……
首都文物保护单位收到一个从瀚城邮寄的包裹。
司令府里,谭司令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楚美人伸过手递来一块凤梨酥。
谭司令不自己拿着好好吃,非要就着楚美人的手吃。
就在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时候。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副官,副官,我的眼要瞎了!”
是沈重华。
谭司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要回头教他做人。
可还没转过去就被楚美人捏住脸结结实实地亲上了。
谭司令瞪大了眼睛。
沈重华和副官眼睛真的要瞎了。
秀恩爱还是楚美人厉害!
十、番外·楚鹤吟
楚鹤吟没有父亲,他的母亲是一个戏子。他从小就因为没有父亲而被人欺负嘲笑。
他的母亲只把他当作一个拖油瓶。他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给卖了,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在他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他被一个日本人收养了,可那个人只是把他当作杀人的机器。
他被丢进训练营里,像个死狗一样被人欺负,被人侮辱。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有变强,才能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后来,只有他活着走出了训练营。然后他成为了那个人的左膀右臂。
最后,他杀了那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他明明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他生性薄凉,漠视血缘,无所谓国籍,没有信仰。
有的时候他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直到他带着阴谋回到中国,遇见了她。
她落拓不羁,明艳又炽热,就像是他孤冷人生的唯一璀璨。
日本想借金印复清,让国内政局更混乱,这同他没有干系。他在日本得到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想进入她的世界。
于是他放火燒了日本领事馆。
这世间从此以后只有楚鹤吟,再无南野信奈。
“谭绯,我的爱人,遇见你,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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