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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票又绿了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B 热度: 13442
玉灼痕

  (一)小仙女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我躲在窗帘后津津有味地听屋内的年轻男女吵架。

  女的说:“我怀孕了。”

  男的答:“那太好了!”

  女的把验孕棒狠狠地摔在地上:“好什么好!说了不生。是不是你在安全套上做了手脚?”

  语毕,女的撂下分手宣言便夺门而出。

  男的气得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随后追了出去。

  屋内转瞬空了。

  好戏散场。

  带着小三成功上位的喜悦,我跳下窗台,伸个懒腰,熟门熟路地走到吧台前,拿起矿泉水,咕咚咕咚开始喝。

  喝了一半,门被打开了。

  被成功哄回来的女人见到我,反手甩了男人一巴掌:“文乔,你喊我来做什么,看你出轨?!”

  被打得发蒙的文乔脸上带着五指印,转向我:“你是谁?”

  全身的毛孔在矿泉水的滋润下舒展开来,我懒洋洋道:“罗青青。”

  他站在门口:“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抬手,空瓶准确无误地落进垃圾桶 :“自从你把我买回来后,我就一直在你家了。”

  忍无可忍的女人:“你还金屋藏娇、贩卖人口?”甩开他,转身就走,再也没回来。

  “我什么时候买过你?!”眼前的人气急败坏。

  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指向窗台上的花盆 :“绿萝不是你买的?”

  文乔顺势看去,倒抽一口凉气。

  花盆中空空如也。

  我抖抖裙子抱怨:“你又忘记给我浇水了,差点渴死我了。”

  文乔颤巍巍地指着我:“妖、妖精?”

  我翻白眼:“叫小仙女!”

  他冷静片刻,恍然大悟:“难怪覺得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对劲……”

  他看我一眼,试探道:“安全套,是你扎破的?”

  我笑眯眯地问:“喜当爹,开心吗?”

  他用力地砸向门。

  “上周我带回来的采购合同,上面的数据是你改的?”

  见我点头,他逼近:“两个月前洗手间里的水也是你洒的?”

  两个月前他在洗手间滑倒,骨折了。

  我眨眨眼睛:“怎么了?”

  他提高音调 :“你害得我失身、失业、失恋,还问我怎么了?!”

  等等。

  “失身是这样用的吗!”

  他怒吼:“你一个仙女管我凡人怎么用词呢!”

  “咱们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要这样坑我!”对方咄咄逼人。

  我却万分惊喜:“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怒吼戛然而止。

  文乔疑惑:“报仇?”

  是的。

  报仇。

  (二)单身狗

  五年前。

  文乔的公寓刚刚装修完成。为了尽快入住,他去花鸟市场买了许多绿色植物,其中就有我那已经六百八十一岁的老母亲。

  她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被买回去吸毒。

  在甲醛、苯、氨、氡及TVOC的层层包围下,老母亲日渐枯萎,为清洁空气牺牲了自己。

  我历劫成精归来,只来得及把她的尸体从垃圾堆里扒出来。

  从那时起,我便发誓,等我强大一些,就要为她报仇!

  “人类不想吸的毒气,植物就想吸吗!”

  “毒气有害人类的健康,也有害植物的健康啊!”

  暴怒的文乔张口结舌,刚才的理直气壮瞬间烟消云散。

  孺子可教也,还知道惭愧。

  我双手叉腰,指示道:“带上锅铲、鲜花、五粮液,跟我走!”

  小区绿化带。

  文乔在我的指挥下挖坑,把五年前的“陈年老尸”埋进土里,摆好鲜花,撒上好酒,念念有词 :“化作春泥更护花,更护花呀更护花。”

  心情沉重的我:“化作春泥更护花?是花化春泥护我妈!”

  他一缩脖子,敷衍道 :“好好。你开心就好——都照你说的做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报仇三部曲——肉体折磨(骨折)、经济损失(失业)、精神伤害(失恋),还逼他承认了错误。有理有据,有始有终,秩序井然,堪称完美。

  此处应有掌声。

  我擦擦眼泪,看在他这么配合的分上,无意再纠缠下去:“走吧。”

  他如蒙大赦,转身提步。

  他走了三米,手机铃声响了。

  他接起,细碎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传入我的耳朵:“对对。7栋701室。麻烦帮忙送上来。”

  嗯?

  我掏出叶片,仔细看上头的记录。

  “等等!”

  刚挂断电话打算飞奔而去的文乔顿住、转头,愁眉苦脸地说道 :“还有事?”

  我眨眨眼睛:“你不是住7栋707室?”

  他长眉一挑,眸中写满疑惑。

  我摸摸鼻子,勾唇讪讪地笑:“我好像……找错人了。”

  花鸟市场的老板写的地址太潦草。真不怪我眼花啊!

  形势逆转。

  刚才还跟鹌鹑般乖巧的文乔暴跳如雷:“你说什么?!养死你娘的人不是我?!”他快递也不去拿了,立马折回来,横眉怒目,“那你还害得我这样惨?!”

  我吓得后退一步,弱弱地辩解:“我说是你的时候,你也没反驳呀!”

  他噎住。

  “那是因为我的确养死过很多植物。”“——但这不是你报复我的理由!”确实,我理亏。

  我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要不,你打我吧?”

  要是可以,我也很愿意失业、失恋,可惜我是一条没有工作的单身狗,只能献出身体,让对方打个痛快。

  文乔握拳。

  我站在原地,垂头丧气。

  过了一会儿。

  意料中的疼痛还没到来,我悄悄睁开左眼,就见文乔气得胸膛起伏,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我立刻视死如归地表决心 :“来吧!打我吧!”

  他重重地哼了声,泄气道:“算了。我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小姑娘?我已经活了两百八十年。但是,好吧,再说的话,他真会 毛。我识时务地冲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你真是个大好人!”

  他低头看看我的手。

  “好人会有好报的!”我的手被甩开了。

  “我不图好报,只希望不再遇见你这颗灾星!”文乔气呼呼地回家了。

  被丢在原地的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那句“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说得诚心诚意。

  换位思考,如果别人莫名其妙地把我害得这么惨,我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除非他帅成吴亦凡那样!

  (三)绿帽子

  7栋707室。我窝在阳台的阴影里,扒着窗子往里瞧。

  这一瞧,瞧见个熟人。

  文乔的前女友欧阳浅拿着红酒杯跟沙发上的男人言笑晏晏:“我骗他说我怀孕了,我们分手了。”

  沙发上的男人笑着跟她干杯:“让他成为历史。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What !

  敢情不是我扎破的安全套起了作用,而是欧阳浅早就劈腿了?她劈腿不算,还找了这么无耻的理由分手,让文乔以为错在他?

  内心涌起一股浓浓的同情。

  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文乔真相,好将功赎罪。

  我回到701室时,文乔正拿着水壶,望着空花盆发呆。

  他总算想起来要给植物浇水了,看来我之前的抱怨没有白费。我敲敲窗,他抬头,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开窗,故作冷淡:“怎么回来了?”

  室外陽光强烈,我受不了地跳进屋:“来跟你说句话。”

  他放下水壶,抱胸:“道歉就不必了。”

  ……

  阐明真相之前,我到底要不要先道个歉?

  思考了两秒觉得还是不必了,毕竟我要告诉他的这个消息比干巴巴的道歉有用得多。

  我拿下帽子,默默地扣在他头上。嗯,绿色的,特别配他。

  听完事情的始末,他的脸也绿了。

  “我要去杀了那个奸夫!”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我忙拉住他 :“别冲动!杀人犯法。你看,连我报仇都不杀人。”因为会遭天谴。

  他眉梢微挑,漂亮的眼睛眯起来:“所以,你就害得我生不如死?”

  正中靶心,一招致命。

  说到报仇找错人这事儿,我简直羞愤欲死:“对不起嘛。”

  文乔低头。

  视线X光似的落在我身上。

  被他瞧得怪不好意思。我不自在地理理浅绿色的衬衫,扯扯墨绿色的裙子,又看看自己土褐色的腰带和短靴,勉强找回点儿自信。

  “请问,作为仙女,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可惜,我只关注了外表,忘记充实内涵。

  我绞尽脑汁:“头顶上长叶子算吗?”

  文乔冷漠脸,扯回自己的袖子:“我要找奸夫算账,你要找奸夫报仇。目标一致,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独自奋斗太无聊,搭伙报仇听着就热闹。

  我开心道:“组成摘帽子统一战线!”

  文乔的脸变黑了。

  他拿下绿帽子扣在我的头上:“那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我发现你是一个废物。”

  为了证明自己,我掐指念诀。

  噗。

  头顶意外地冒出朵小花。

  文乔愣了一秒,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眸子晶亮,眼中映着阳光,碎金般闪耀。这是我首次见他开怀大笑。这一看,我就再也挪不开视线,连挽救尊严都忘记了。

  (四) 法拉利

  那奸夫叫李霁云,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身家上亿。他的前一段婚姻不顺,离婚八年才又开始相信爱情。而欧阳浅,恰好出现在此时。

  月朗星稀。

  我站在李家自带游泳池、桌球室的千万豪宅前感慨:“复仇难度升级。你和人家相比,就是鸡蛋和石头的区别。”想当初,我找文乔复仇时,多么轻而易举。

  而如今……

  我已然放弃让仇人破产的希望,只计划在李霁云最常开的法拉利上做点手脚,让他出个小车祸,身体受点伤害。

  我捏诀,掌心长出细细的藤蔓,藤蔓末梢钻进车库门的锁孔——在文乔的悉心引导下,我发掘出了自己开锁的新技能。复仇的统一战线最终还是达成了。

  车库门缓缓开启。

  “路虎、宝马、保时捷、凯迪拉克……”

  文乔双眼放光,沉浸在豪车优美的曲线中,只有我还记得此行的初衷。

  找到备用钥匙,我趴在车前研究刹车。研究半天,我抬头期期艾艾地说:“我不会。”机械技术超出我的认知范畴。

  文乔闻声走来,扶住车门长腿一伸,坐上了驾驶座 :“上车!”我谄媚地凑过去:“需要我帮忙吗?”

  他长眉微挑,漂亮的眼睛睨着我 :“你能做什么?”发动车子,他提醒,“系好安全带!发动机轰隆隆响起,车子 掉头驶出了车库。

  我抓住扶手惊恐万分:“你干啥?!”

  别忘了我们可是来给刹车做手脚的。这样不务正业真的好吗!

  他边开车边哈哈笑:“李霁云今天住在市中心的公寓,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尽情兜风。”法拉利如离弦之箭般飞驰。我吓得尖叫。作为植物,我喜欢静止,讨厌急速!

  可文乔不管,一直开到国家森林公园的湖边才停下。

  夜晚的森林公园一改白日的喧嚣,风拂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虫鸣阵阵,水流潺潺。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渐渐平静。

  这样的环境实在太适合植物生长了!

  我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浅水里,全身的毛孔舒展开。

  愉快的我不仅原谅了文乔的一言不合就飙车,还有了聊天的兴致。

  “李霁云出车祸,欧阳浅会不会伤心?”

  他停好车,坐在我身旁的大石头上:“她?她会第一时间离开他。”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打着这样的算盘。李霁云发生车祸受重伤,欧阳浅离开,他才有机会乘虚而入和她复合?风声远去,虫声渐低,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得低落。

  “那你还会跟她在一起吗?”

  他抬头望着星空,从我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他精致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沉默片刻,他反问:“如果你爱的人背叛你,你会原谅他吗?”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如果他认真道歉的话,我想我会原谅他的。”

  他低头瞪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嫌弃模样:“罗青青,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也就是说,他无法原谅?我雀跃地伸出脚丫感受湖水的流动。

  “我们绿萝都是这样的。别的植物需要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可我们只要有水,就会努力活下来。因为,对我们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好好活着,才可能幸福啊。”

  只要生命还在,说明被背叛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没什么不能原谅。

  文乔望着我:“所以你娘死了,你才不顾一切地为她报仇?”

  他真聪明,跟他讲话一点都不费劲。

  我笑眯眯地点头:“不然,我才不在城市里待着呢。我要去森林里住。”正说着,觉得脚趾痒痒的,危机感顿时席卷全身,倒抽口凉气,我猛地扑向文乔,“有东西在咬我!是不是乌龟,是不是乌龟?它是不是在吃我的叶子!”

  被紧紧抱住的文乔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才拍拍我的背:“你现在是人。”

  哦对。我没有茎叶了,乌龟吃不了我。

  我不好意思地抬头,正对上文乔亮晶晶的眼睛,他勾唇,在我耳畔轻轻地说道:“你脚边的,是条水蛇……”

  救命!

  蛇更可怕!

  我尖叫、蹬腿,攀住文乔拼命往岸上爬。

  他抱住我,将我用力提起,放在石头上。

  惊魂未定的我把脸牢牢地埋在他肩头。

  他安慰我:“没事了。”

  见我不动,他又提醒:“你不看看伤势吗?”

  我抽噎着低头,惊魂未定。

  下一刻,我再次尖叫:“文乔!你骗我!”

  哪里有什么水蛇,明明是一截麻绳。

  皎洁的月光下,他眉眼弯弯,唇角忍不住溢出轻笑:“罗青青,你真是太可爱了。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这样开心呢。”

  恼羞成怒像不堪一击的泡沫,忽然间全碎了。

  我站在原地,脸颊不争气地热起来。他、他夸我可爱呀。

  (五) 六克拉

  那天我们赶在天亮之前送回了法拉利,随后回家坐等新闻。半个月后,本地电视台不负众望地报道了李霁云发生车祸的消息。报道时车祸已发生十天,目前李霁云的伤情稳定,住在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里。

  我和文乔一致决定去现场检验报仇的成果。

  住院部。

  文乔站在墙根下指挥:“就二楼那间房。你快变身吧。”

  我现出原形,茎叶迅速舒展蔓延,飞快地向上攀爬。仰头的文乔惊叹:“罗青青,你每天都让我刮目相看。”得意的我摇摇叶片,贴紧病房的玻璃窗。

  病房内。

  打着石膏的李霁云拄着拐杖坐在床边,传说中会离开他的欧阳浅正在削水果。两人亲密无间,并没有要分手的意思,真是令人失望。我偷看了一会儿,刚想落回地面,就见李霁云握住了欧阳浅的手:“患难见真情。我受重伤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安慰我、开导我。谢谢你。”说完,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丝绒小盒。

  求婚了!

  我瞪着盒子里的六克拉钻戒,心情复杂。

  李霽云找到了真爱,我们的复仇失败了,我的心情有点失落,可失落中又隐含窃喜。毕竟如果欧阳浅嫁给李霁云,就没机会祸害文乔了!

  思及此,我忐忑地等待着欧阳浅的答案。她捂住嘴巴,正要开口说话时,楼道的转角处传来大声的呵斥:“谁在那儿,什么东西?!”

  我被发现了。

  原本没有植物的土地上忽然长出满墙绿萝,这视觉冲击的确强烈,尤其还有男人站在绿萝旁自言自语:“别愣着!快变回来。”

  我连滚带爬地掉下来,慌张地缩小、还原、变成人形,还没站稳,整个人便落进阴影里,手腕被抓住,文乔呼吸急促,手臂撑墙,缓缓低头……

  护士听见大喊,走到转角处察看。

  视线投来时,我正紧张地背靠墙壁。眼前是文乔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鼻息相闻间,他低头,俯身,柔软的吻落在我的唇畔。脸颊腾地一下烫得不像话。唇上的触感明显,就连听觉都敏锐起来。

  前来察看的护士小声地抱怨:“别大惊小怪的。”

  最先发现的人眨眨眼,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刚才眼花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文乔放开我,问道:“你在上面看见什么了?”

  心头闪过一丝失落。

  我压抑着情绪,装作毫不在乎:“李霁云向她求婚了。”

  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紧张道:“她答应了?”

  我不知道啊。我没来及偷看就被强吻了。

  (六) 白兰地

  事实证明,欧阳浅答应了求婚。举行婚礼那天,文乔窝在公寓不停地给盆栽浇水。我听见仙人掌兄妹在哭泣——不愧是植物杀手,连仙人掌都能养死。

  我忙制止:“快住手。仙人掌要烂根了。”他不为所动。

  为了拯救花花草草,我灵机一动,提议道:“作为复仇小分队的成员,我觉得我们这仇报得特别不彻底。怎么能让李霁云成功地结婚呢!他可是我的杀母仇人啊!”

  果然,一副丢了魂样的文乔停下动作 :“怎么阻止?”

  这是个好问题。我想了想,试探道:“不如你去婚礼现场施展个人魅力,把新娘拐走吧。”

  五星级酒店。

  我故技重施爬进二楼的更衣室,又转身变出长长的根须,递到文乔手中。他抬头,挑眉:“莴苣姑娘的头发?”

  更衣室的门口传来谈话声,我忙压低声音 :“快上来。”他不再矫情,艰难地顺着根须往上爬,眼看就要爬上窗台,更衣室的门锁咯噔一声发出轻响。

  说时迟那时快,文乔不顾一切地跳进室内,刚站好,门开了。

  而我重心不稳。

  文乔跳跃时用力过猛,刚好将只有九十斤的我甩出了窗外。

  身体急剧地下坠,我看见文乔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嘴唇焦急地一张一合。温暖涌上心头,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担心我的安危。我大方地挥挥手 :“别管我!快去撩!”

  掉落在墙角五分钟后,我终于正确理解了文乔口型的含义。他贴在窗上一字一顿说的是:“罗青青,救我。”他刚进入房间企图接触欧阳浅,就被保镖发现并且狠揍了一顿。

  僻静的小巷。

  我跟被赶出来的文乔面面相觑。

  他的衬衫纽扣崩掉了几粒,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胸肌。我倒抽一口凉气,努力把视线挪向他色彩斑斓的脸:“你没事吧?”

  他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站立不稳晃了两下:“有事。欧阳浅让我滚。”

  真惨。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伤害。我忙扶住他:“对不起哦。你和保镖们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作为队友的我,没有跟你一起同甘共苦。”

  他挣扎着翻了一记白眼:“少看点日剧,有毒。”

  救护车呜呜地叫着驶来。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抬出担架,看他还坚强地站着,愣住。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文乔眼中放出希冀的光:“欧阳还是关心我的。她帮我打了120!”

  我默默地举起手机:“是我……”

  他顿时神情颓然,心如死灰。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勾唇对我说 :“我不需要救护车!我需要酒。”

  前女友结婚,自己还被情敌叫人打了,换谁都过不去这坎儿。

  喝酒就自己喝吧,还非得拉上我。有没有搞错?植物不能喝酒的,弄不好会死。

  “以前家里的吊兰长虫子,我就是用酒精给它消毒的。没事儿……”

  所以,最后它不是死于虫害,而是死于酒精中毒。

  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可对上他祈求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已经有些醉了,平常被隐匿起来的悲伤此时全写在了脸上。

  其实我并不太关心李霁云的婚姻,毕竟妖精的生命很长,我还有大把时间实施其他报复。可看到文乔如此难过,我的心情也渐渐低落。

  喝一点,没关系的吧?

  装白兰地的酒瓶近在眼前,我拿起杯子,抿了几口。

  十分钟后。

  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在转圈,耳边的絮叨还在继续。

  “她离开我了。”

  我笑嘻嘻地举杯:“我不离开你!”

  “我什么都没有了……”

  文乔的俊秀脸庞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忙拿手定住:“你还有我!”

  他的声音非常遥远:“你?”

  “对啊!文乔,我喜欢你。”他高兴,我也开心。他难过,我宁愿冒险陪他喝酒,也希望他能够释怀。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我晃晃酒杯,打算再喝一口,却没想到一头栽到床上,睡着了。

  (七) 对不起

  我是在砸门声中清醒过来的。

  门口的男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见我开门,不客气地挤进来 :“文乔呢?!”

  昨天还容光焕发的新郎,今天就颓废成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喜闻乐见。

  “他把浅浅拐到哪里去了?!”

  李霁云冲进客厅,后面跟着几个彪悍的保镖。

  欧阳浅不见了?文乔拐走了欧阳浅?不可能。这根本不在我们复仇计划的列表上。

  “你一定是误会了。”

  “没有误会!浅浅给我留了信。”

  文乔昨晚还在为欧阳浅借酒消愁。他不会真的不告而别了吧?

  “先抓住她!有她在这,不怕他们不回来。”

  救命!

  克制住变回原形的冲动,我灵活地后退,在保镖们抓住我之前,飞快地跳上窗台——

  “人呢?”保镖们拉开窗帘,只看见窗台上几盆多肉、两盆仙人掌和一盆绿萝,绿萝应该很久没浇水了,叶片已经缩成一团。

  检查了好几遍,李霁云终于放弃,一行人撤出了公寓。

  吓得缩成一团的我舒展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屋内空荡荡的,文乔的私人物品也大多不见了。

  他不会真的走了吧,和欧阳浅一起?可是,我呢……

  不甘心地抓起钱包,我冲出了公寓。

  用尽所有法术,才找到快要登机的文乔。阳光透过机场落地窗照进来,队伍中的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我不管不顾地大喊:“文乔!”

  他和身旁的女人一齐回头。欧阳浅提着手提箱,视线从墨镜上方射向我,随后蹙眉。文乔走出队伍,站到我身旁:“走吧。找个地方说话。”

  机场的僻静角落。

  “文乔,你真的要跟欧阳浅私奔?”

  事实摆在眼前,李霁云的话由不得我不信。

  文乔却嗤笑道 :“私奔?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拿下墨镜,捋了捋头发,“我以为喝了酒,你会睡很久。怎么清醒得这样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什么意思?昨晚,他是故意灌我酒的吗。

  “李云霁来公寓找过你。”

  他愣住,片刻后飞快地朝机场入口望去 :“他发现得倒是快。”

  “你紧张了。为什么?”

  我继续问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答案。

  语音播报在提醒旅客登机,欧阳浅站在队伍中投来催促的一瞥。文乔终于叹口气,漂亮的眸子看向我:“李云霁跟你说,我和欧阳浅私奔?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她还掏空了他的保险箱,透支了他所有的信用卡?”

  我倒抽口凉气。他们私奔还不够,还要对方人财两空。

  “他为什么不报警?”

  却只来公寓找文乔。

  “他不敢。”文乔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我们手上有他的把柄。报警的话,他秘密不保。”

  我觉得自己身处一团迷雾之中,什么都弄不明白。欧阳浅和文乔是真的分手了吗?为什么欧阳浅这么信任文乔?为什么文乔知道欧阳浅做的所有事?今日的卷款出逃,是他们很早之前就计划好的吧?他们早就想好要私奔了。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对他的喜欢,又算什么?眼泪忽然涌上来。

  “文乔,你和欧阳浅,你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吧!”

  本要迈步离开的文乔停下,没有表情的俊秀脸庞上显现出一丝不忍:“罗青青,我说过,我和欧阳浅不是那种关系。的确,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们合作了无数次,我们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搭档?

  一个猜想涌上心头,立马就得到了证实。

  “我们挑选有钱人,制定周密的计划,接近他(她),勾引他(她),跟他(她)结婚。然后——”

  “利用婚姻,掏空他们所有的积蓄!”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文乔勾唇:“青青,你很聪明。”

  “这次你们的目标是李云霁?”

  “你假扮欧阳浅的前男友,是为了让她这个人物的存在显得更真实?”

  怪不得他对李云霁的行踪了如指掌,怪不得他能突破李家别墅的层层安保防线,怪不得他对豪车如数家珍,怪不得……因为这些,都是他作为职业骗子的必备技能。

  怪不得我问他:李霁云出车祸,欧阳浅会不会伤心?他的回答是:她会离开他。那时我以为他在讽刺欧阳浅只爱钱,谁知,他的意思是:没有感情,谈何伤心?

  他不在乎失业。因为工作、前女友,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伪装。他敷衍我,只不过是不想因我的横空出现,破坏他们万无一失的计划。

  天哪。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合!

  我喜欢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文乔了。他灿烂的笑容,撒了碎金般的眼睛,温柔似水的语调,原来都是假的吗?他用这些欺骗过多少人?

  如此看来,我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是个麻烦,是个他必须谨慎处理、虚与委蛇、小心灌醉,才能甩掉的麻烦。

  “可是文乔,我喜欢你啊——”

  他目光微闪,避开我灼热的视线,扭头道:“青青,对不起。但我不配你的喜欢。”

  对了,文乔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假的。

  眼泪落下来,我抬手狠狠地擦掉,恨自己不争气。

  “对!你不配!你眼里只有钱。为了钱,你们不惜欺骗别人的感情!你们有想过那些被你们骗过的人吗?!你们晚上不会做噩梦吗?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淡然自若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将视线转回来,落在我的脸上。

  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我听到自己在冷笑 :“也对。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有良心呢。”

  “文乔,总有一天,你会尝到永失所爱的滋味。我祝你,这辈子都单身!”

  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的诅咒,我转身离开。转身的瞬间我看到文乔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欧阳浅截住。

  不重要了。他以后怎样,他们以后怎样,全都与我无关。

  罗青青,别哭啊。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一定能忘掉他的。

  (八) 义无反顾

  之后一段时间,我都待在国家森林公园里。之前的公寓,文乔在离开前已经退租。李云霁折腾了几天,也终于放弃寻找欧阳浅,开始尽力弥补损失。

  看在他这么惨的分上,我暂时停止了报仇。

  生活失去目标,我只能尽力找点事做——逗逗湖里的乌龟,跟公园里的各种花草树木聊聊八卦。半个月一转眼就这样过去了。我渐渐地更少想起文乔。那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渐渐变得遥远,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梦。

  这天夜里,我被周围花花草草的抱怨吵醒:“这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到公园里来找人。”

  旁边的牡丹花伸长枝丫碰碰我:“青青,好像在叫你。”

  但我不想出去,直到越来越多饱含起床气的目光投向我。

  好吧。

  “欧阳浅,你找我?”我打着哈欠走出去。

  欧阳浅焦急道:“罗青青,文乔有危险。”

  文乔啊。我恍惚了一下。

  本已如止水的心微微颤抖,又恢复平静:“关我什么事。”

  欧阳浅犹豫了瞬间,豁出去般道:“罗青青,我知道你讨厌我,讨厌我们骗婚的勾当。可是,文乔,他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我?

  哈。她还在骗人。

  我冷笑:“喜欢我?喜欢我,他会冒着风险灌我酒;喜欢我,他會毫不犹豫地把我留给愤怒的李云霁;喜欢我,他会毫不留情地连招呼都不打就独自走掉?”

  欧阳浅噎住,随后苦笑:“他是有苦衷的——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上峰选中我们,我们便只能安心做他手中的棋子,不能拒绝,无法退出。”

  她面露痛苦之色:“否则,会有危险。”上峰是谁?那么厉害?我将信将疑:“被人胁迫,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欧阳浅望着我:“报警?我们是那么多起骗婚案件的嫌疑人,报警只有将牢底坐穿。”那也比丢掉性命好吧?哦,不。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乖乖地听凭摆布,享受宝贵的自由。

  “文乔从没违抗过上峰的命令。可两天前,假期结束,文乔却拒绝接受新的任务。“他说他受够了充斥着谎言的生活,他要金盆洗手。”

  仿佛已经不会跳动的心,忽然又有了生机。他没我想的那么坏。他不是为钱不择手段,而是陷在局中,身不由己。

  “他喜欢你。他想跟你在一起。所以,他想冒险回来。可惜,上峰已经知道了。从你上次追去机场,上峰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欧阳浅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上峰会除掉他的。我跟他搭档这么些年,不忍心看他死。罗青青,你不是妖吗,你救救他吧。好吗?”

  救他吗?如果欧阳浅说的话是假的呢?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我却听见自己说:“他在哪儿?”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了。明明才半个月,却仿佛过了好几年。

  熟悉的公寓楼,七楼的窗口冒出浓烟,随后,火光渐起。欧阳浅压低声音:“上峰动手了。”不待她说完,我便迅速冲上楼,撞开门。

  客厅的地板上有一摊血迹。受伤的文乔躺在地上,不住地咳嗽。他头发凌乱,脸上有划痕。他听见声响,怔怔地望向我:“青青。”

  火势从厨房而来,逐渐蔓延。

  我奔到他身边,扶住他,着急道:“你怎么样?”

  他挣扎着推开我,语调前所未有地冷淡:“谁让你来的?欧阳浅?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你快走。这里不安全。”他自己受了重伤,却还关心我的安危。我忽然有点相信欧阳浅的话了。

  “文乔,我带你离开这儿。”

  俯身,我不由分说地抓住他往门口拖。火势越来越大了,我觉得喉咙干疼,呼吸不畅。文乔不挣扎了,却还在大声说着讨厌的话 :“罗青青,你烦不烦,都说让你走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也不要你救!”

  我忽然觉得委屈。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他喜欢我的。他喜不喜欢我,我都会来。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啊。欧阳浅说不忍心看他死,我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身陷险境?

  就算他以前都是骗我的,可我心甘情愿,我犯贱啊!

  眼泪落下来,迅速在高温中蒸发掉。眼睛也开始疼了。

  文乔着急地推我:“你快走。你带着我,我们都得死。”我望着他急得通红的眼睛,发现自己又被骗了。

  “文乔,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租回这个公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目光闪烁,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他却掰开我的手指,淡淡地道:“罗青青,你没办法救我的。你什么特异功能都没有,作为一只妖,你简直是个废物。”

  他真是个优秀的骗子。为了赶走我,他可以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么多言不由衷的话。

  可我不会再被骗了。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文乔,你错了。我可以救你。”

  火苗蹿进客厅。

  他目光渐渐惊恐:“罗青青,你干什么——”

  我念诀变回原形。枝叶舒展,绿萝的细枝灵活地蹿向文乔的身后,密密匝匝地织成一张大网,网的后面,火苗肆虐。网的前面,清凉依旧。

  好疼。我大概快要死了。意识渐渐远去,烈火灼烧中,我听见欧阳浅沙哑的声音。

  “她可真好骗,听说你有危险,便义无反顾地来了。”

  文乔的声音随后传来:“欧阳浅,我恨你。”

  根本没有什么上峰,更没什么清除任务。他做骗婚的勾当只不过因为他欠欧阳浅人情。说好的干完这票他就退出,这么多年,他和她之间早已两清。而他也找到了心爱的人。

  可欧阳浅不肯,她疯了一样找人来袭击他,还骗来了罗青青……

  “可是,我爱你啊。”他听见欧阳浅执着的呢喃。

  火势越来越猛。消防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不管不顾地冲进火场之前,他对欧阳浅说:“可我不爱你。我们——两清了!”

  后记

  两年后,牢房里。

  英俊的年轻男子捧着一株水培绿箩愁眉苦脸:“说好的特别好养活,给水就行呢?”他敲敲透明的玻璃瓶,“仙人掌都开花了,你怎么还没醒?”

  瓶子里的绿箩只有两片叶子,是他当初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

  “青青啊,我有每天給你晒太阳、浇水、滴营养液……”

  “烦不烦!给植物取名字,还天天对着它念念念,你指望它变成田螺姑娘啊?!”

  彪悍的狱友暴躁地说道。

  “哪儿有田螺姑娘?”脆生生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我不是田螺姑娘,我叫罗青青。”

  捧着水瓶的男人愣住了。两年前,他为报复欧阳浅,去警局自首,并告发了她,从而减刑入狱。

  他执着地给绿萝浇水施肥,希望罗青青可以醒过来。可她一直沉睡着。

  他以为日子会枯燥地过下去。

  可原来人生,还是有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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