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他曾无数次地想,干脆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她的手,热切地告诉她:碎碎,只要你肯向前踏出一小步,真的,只要一小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一)
“所以说,你和程清越在一起了?!”
“可以这么说吧。”咬着奶茶吸管的少女点点头。
“天哪,我记得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在追你吧,高调得全校都知道。”田橙感叹一声,“那会儿你都不正眼看他的,现在竟然……”
黄碎眯着眼睛笑了笑,低头用吸管艰难地捞着杯子里的珍珠吃。
其实也不全是她的原因,前段时间忙着找工作,就投了一家金融公司的财务助理,不想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试邀请,她当时还以为是运气好,去了才发现原来是对方设下的圈套!
那天她跟着导航走进一栋写字楼,在门口登记好信息摁了电梯到十八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直直地挡在门口,她本能地抬头一看,刚好就看到了那人正眯着眼睛盯着她,那副神情,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黄碎只跟他对视了几秒,立马就认出了这人是谁,魂儿都吓没了,转身就想跑,奈何在电梯里没地儿可躲,她猛退两步,只能僵在原地。
电梯外那人倒是没什么表情,他顿也没顿一下,直接抬脚朝电梯里走来。
隔远了看不出什么,待他走近了,黄碎才看清他的表情,铁青着一张脸,额角的青筋都起来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要立刻把她撕碎吃了。
黄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她也来不及细想了,要是今天被这人逮到,铁定吃不了兜着走。这么一想,她的动作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直接上前猛地把门口的人撞开,慌不择路地冲出电梯,一路狂奔。
那人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撞,蒙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之前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立马崩裂,他转头朝着黄碎跑的方向爆吼了一声:“黄碎!你再敢跑一步试试!”
这一声暴喝简直惊呆了一层楼的人,黄碎听到他这么吼,吓得脚都软了,却跑得更快。
那人见她脚步不停,二话不说就开始追,一层楼的人都目睹了他们老板暴戾地追着一个小丫头满公司跑的场面,简直震撼到怀疑人生。
两人一路从十八楼追到一楼,走的还是楼梯,关键是都这样了,那人也没有放弃,非要逮到她不可。黄碎死也没想到,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拼命地跑步,竟然是为了躲程清越。她胡乱地选了一条走廊,没跑几步就发现前面是一堵墙,她喘了口气转过身,那人已经堵到了她跟前。
“冷静,程先生。”黄碎率先开口,喘着气连连后退几步,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吓人。
程清越阴沉着脸,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来一把将她抓过来按到墙上。黄碎吓得短促地低叫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程清越冷笑一声,俯身凑近她细细端详,好一会儿,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黄碎,几年不见,跑路的本领越发厉害了啊。”
那双眼睛恨不得在她身上凿出个洞来,黄碎闭着眼睛都能听出他言语间的咬牙切齿。
“你听我说,你……”唇上猝不及防的一痛,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黄碎惊得连后面要说的话都忘了,眼睛瞪得滚圆。
“你干什么?!”黄碎用力推了他一把,胸腔里怦怦的乱跳令她嗓音都发着抖。
程清越伏在她耳边喘了几下,才勉强调整好情绪,抬起头盯着她目光如炬,轻轻勾唇:“算账。”
黄碎开始没明白程清越所谓的“算账”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程清越粗暴地一把将她扛起来就往外走,她才反应过来,吓得动也不敢动。背着光她看不清程清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皮笑肉不笑的声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在你身边浪费了七年,礼尚往来,那现在你把那七年还给我。”
黄碎一回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当时直到被带回了程家,她才知道程清越的那句“把那七年还给我”是什么意思,她抬手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有气无力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田橙看了她一眼,伸手往咖啡杯里加了点儿牛奶,笑得意味深长:“没看出来,你们家程少爷竟然是个情种。”
“他才不是情种。”黄碎悻悻地将喝空的奶茶杯推开,继续搓着手臂,“他就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她当年不告而别,负心而去。
黄碎垂下眉睫,没再继续说。
田橙本来还要再打趣她几句,结果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声,她扭头一看,一辆红色的捷豹嚣张地停在过道中间,驾驶座上戴着墨镜的男人一脸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哎哟,说曹操曹操到。这不,程公子找过来了。
“人家来接你了,还不过去?”田橙笑道。
黄碎看都没看那边的车子一眼,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直到那边又按了几下喇叭催促,她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玩儿高兴了?家都不回了,是吗?”
刚拉开车门坐进去,驾驶座上的人就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又没叫你来接我。”黄碎呛了一句。
“谁来接你啊?”程清越立刻反驳,没好气道,“我,我只是下班刚好路过!”
他公司和这里明明是反方向好吗?黄碎本想继续跟他吵,扭头看到他那副奓毛的样子,想笑又忍住了,干脆闭嘴不说话。
程清越暴躁地摘下脸上夸张的大墨镜丢到一边,发动了车子。两人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回到家里时,张嫂已经做好饭等他们了。
黄碎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这段时间新上映了一部恐怖片,她胆子小又忍不住好奇,趁着程清越在家,就干脆搜来看看。
吃饭看电视就算了,关键是看到恐怖处,她还要拉着程清越看,拿着筷子大呼小叫:“天哪,那只手,手伸出来了,清越你快看!”
程清越没好气地将她的饭碗往里挪了点儿,敷衍道:“趕紧吃饭。”
黄碎这才扭过头来拿碗,十分自然地把不爱吃的配菜都夹给程清越,程清越一点儿不剩地全吃了。这画面如果让不熟悉的人看到肯定要觉得惊讶,原来程总还有吃人剩饭的癖好?但是两个当事人早就习惯了。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一起吃个晚饭也不得安生。黄碎从小养尊处优挑食惯了,这不吃,那不吃,把餐盘里的胡萝卜和西蓝花挑得到处都是,她这些毛病在程清越面前从来不会收敛,甚至变本加厉。
“干什么?”程清越果然生气了,“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
吃饭也要管?黄碎咬着筷子不作声,继续挑盘子里的菜,偏要气他。
程清越最看不得浪费,他小时候是苦过来的,哪能由着黄碎这么挑食?他黑着脸起身一把将面前的餐盘端起来,“哐”的一声重重磕到黄碎面前,一旁打扫卫生的家政阿姨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粗。
黄碎也不怕他,仰着脑袋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程清越看了她一会儿,咬牙切齿、恨恨地道:“不吃的都夹到我碗里来,我吃!”
一旁的家政阿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程家少爷总是雷声大雨点儿小,面上瞧着凶巴巴的,实际上是个会疼人的主儿。
黄碎就是个小姑娘,哪儿能看明白这些?她以为程清越真的是喜欢吃胡萝卜、西蓝花,就一股脑儿地都倒给他吃了。
时间一久,竟然养成了习惯,她不爱吃的都往程清越碗里丢,程清越竟然也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把她不吃的一一捡到肚子里去。
(二)
吃饭看恐怖片的后果就是,晚上睡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黄碎在床上滚了几圈,打开手机一看,快夜里一点钟了,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阴森森的,像随时会有双手伸出来抓住她一样,窗外月光凌乱、树影摇晃,窗帘被吹得哗啦响。黄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的汗,最后热得受不了,终于忍不住猛地坐起身来,随手拿过一旁的毛绒娃娃抱在怀里,光着脚就跳下床踢踢踏踏地冲出房间。
程清越在卧室灯被打开的一瞬间就醒了,微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疼,他伸手扶住额头稍微遮了一下,抬眼看着门口穿着睡裙抱着个毛绒娃娃的女人。
黄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犹犹豫豫探进个脑袋看着他。
程清越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脚丫子上,微微皱了皱眉,哑着嗓子问:“怎么了?半夜不睡觉。”
“程清越。”黄碎咽了口口水,试探着开口问,“你缺伴儿吗?”
程清越被她这句话惊得瞌睡都醒了,不由得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黄碎扭扭捏捏地走进他的房间,把怀里的娃娃放到他床上,一边伸手将衣架上才洗干净的被褥扒拉下来在床边的木地板上铺得整整齐齐,一边自顾自地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一个人睡觉肯定害怕,今晚我打地铺陪你吧,不用谢我,我就是想做点儿好事……”
程清越看着她不请自来,甚至自发地在他床前忙忙碌碌地打起了地铺,一双眼睛心虚地躲躲闪闪不敢往他这边看,莫名觉得有点儿萌。
他知道黄碎的胆子一直都很小,又想起她之前偏要看那部恐怖片,这会儿应该是吓得睡不着了才巴巴地找过来。他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收敛住,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下不为例。”
黄碎点头如捣蒜,连忙开心地爬起来,把她的毛绒娃娃抱到地铺上做枕头,然后钻进了被窝里。
程清越看着她拾掇好了,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一点多了。他又偏头看了一眼黄碎,她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程清越心里无奈,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没一会儿端着一杯冲好的温牛奶返回来。
“喝了好睡觉。”他走到黄碎面前,伸手把牛奶杯递过去,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小作精。”
他的不满黄碎自然看在眼里,但是她理亏,也不敢回嘴,只得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过杯子小口地喝,喝了大半就不喝了,把杯子递还回去。
程清越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端着杯子晃了晃,问她:“还要喝吗?”
黄碎摇摇头。她从前家境好又是独女,骄奢惯了,金贵得很,挑食不说,还喜欢剩碗底儿,喝什么都要习惯性地剩一些。现在程清越跟她待久了,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喝她剩下的碗底儿的习惯。
程清越见她不喝了,端着杯子两口将剩下的牛奶都喝了,才去关灯睡觉。
温牛奶果然是有用的,没一会儿黄碎就睡熟了。她本来折腾了半个晚上,精神一旦放松便陷入沉眠。
卧室的落地窗帘并没有全部掩上,偶尔有街边经过的车灯折射进来,映出一层层淡淡的光斑,破碎地打在地铺上睡着的人身上。听着床侧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程清越缓缓叹出一口气,翻身坐起来,赤脚踩到床下铺好的被褥上。他蹲下身,沉沉地看着那张睡熟的侧脸,只有巴掌那么点儿大,鼻翼小巧,睫毛浓密且纤长。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抱了起来。
平时那么能吃,竟然还这么轻。啧,都说了挑食不是个好习惯,偏不改。程清越心里叹了一声,转身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微微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程清越伸手将头发拨到她的耳后,手指在她脸颊上流连。
他突然想起好几年前,两人还在一起读书的时候。黄碎小时候读书早,又跳了级,比同年级的孩子都要小个一两岁。那时候的黄碎比现在要胖一圈,有一点儿圆润,又白又娇贵。她出身好,长得又讨喜,小小年纪斩获一大批男女老少的心。
两人高中、大学都是一所学校的,那时候程清越还不是现在这个一呼百应的程少爷,他从小跟着奶奶住,日子过得不算好,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没人管教,性格自然就野,他做什么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唯独对黄碎,他一直很上心。那时候,程清越很在乎隔壁班的黄碎,可人家完全不正眼看他。他却越挫越勇,送花、送早餐,送水、送零食,一厢情愿还自得其乐。
是啊,那时候的黄碎怎么会在乎那时候的程清越呢,她高高在上,众星捧月;他一无所有,低到尘埃。
但是如果当时了解他們的同学还在的话,对程清越的评价肯定是清一色的“专情”——七年,他在黄碎身边待了整整七年。当年黄碎去哪里读书,他就跟着去哪里,就连黄碎决定要读研,他都陪着一起考,其间从没移情过半分,四舍五入可不就是专情了。
那会儿,黄家还是A市数一数二的名流,黄碎的爸爸更是A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是人世无常,就在他们考研那年,黄家败落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间,这个曾经万人景仰的名流贵族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黄家二老当晚就不明不白地双双自杀了,就剩下了黄碎一个人。后来警察去问她情况,她也呆呆傻傻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来找黄家讨说法的人都当她是吓坏了,父辈做的错事,如今都让她这么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背着,也着实残忍,也就渐渐不再为难她。
当程清越听说了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黄碎。黄家出事之后,住的房子都被尽数查封,他找到黄碎的时候,她一个人在一间小旅馆的隔间里不敢出门。她不哭也不闹,就呆呆地坐着。程清越心疼得紧,却又毫无办法,那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但是离考试就剩半个月,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让黄碎就这么放弃。于是他家也不回了,给小旅馆续租了半个月,形影不离地守着她。
结果就在离考试还有三天的时候,一群人突然找上门来,说是程家的人,要带程清越回家。程清越根本不认识这群人,死活不从。直到后来,他的父母亲自找上门,他才知道,原来是他的父母回来认亲了。
程清越的父母之前生下孩子后不久,便将孩子丢给他奶奶,出远门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反正这些年混出了名堂,才想起来还有个儿子。这不,程清越就这样一下从一个不着边的小混混变身成了某财阀的贵公子。
当时他父母要带他走,他死活不肯,直到他父亲告诉他了一些黄家的事。黄家的风浪明面上虽然过去了,但是这些年黄家在发展的过程中树敌无数,家底也不太干净,跟许多不法分子的关系盘根错节,虽说如今倒台了,但由于黄家二老自杀有公安机关介入,那些人不敢动手,等过一段时见,人家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会加倍报复回来。
“你不强大起来,怎么保护那个姑娘?”这是他父亲的原话。
程清越当时其实是动摇了的,可他怎么可能放心黄碎一个人在这小旅馆里?当晚他就跟黄碎说,让她跟他走,跟他一起出国。
当时黄碎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很久,点头应了。程清越这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抱着黄碎转了好几圈,结果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黄碎就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人。他急得发疯,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最后他被父母强行送往了国外。这一过,就是五六年,终于等他翅膀硬了能够回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不知道黄碎当年究竟有没有去考试,考的又是哪所学校,所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查,万幸的是,那年她去考了当年她想考的那所学校,于是他才终于有了她的消息。
想到这里,程清越不禁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他就是这般没有出息,十年如一日地爱着黄碎,死性不改,无可救药。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街道上少有车辆经过,取而代之照进屋里的是层层月辉。月光洒在一躺一坐的两个人身上,温温凉凉。程清越伸手轻轻地拨开睡着的人额前的碎发,俯身印上了一个吻。
(三)
窗边有雀鸣声传进来,黄碎醒得比程清越早,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地发了会儿呆,才清醒过来。手上传来的触感软软的,不像地铺那样硌人,她猛地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她可不就是在床上吗!她怎么睡了程清越的床?!
黄碎如遭雷击,连忙往旁边看,床上除了她没有别人。
程清越呢?!
她心里猛地一跳,飞快地翻身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跳下床。她这一下跳得好,刚好踩到地铺上睡着的人。黄碎脚下一绊,幸好那人手快接了她个满怀,没让她摔个四脚朝天。
“一大早的折腾什么?!”程清越闭着眼睛困倦地嘟囔了一句。
天哪,怎么程清越睡到地板上,她倒睡到床上去了?黄碎蒙了。
程清越动了动胳膊,勉强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要压死我吗?”
“哦,哦。”黄碎这才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膝行两步爬到一边端端正正地坐好,看着程清越皱着眉坐起身。
“你、你,我……”黄碎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还好意思说?”程清越说起这个,眉毛皱得更紧,似乎气不打一处来,“是谁睡到半夜非要扒拉着爬上我的床?赶都赶不下去,我能怎么办?”
黄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绞尽脑汁也死活想不起来她昨晚什么时候醒来霸占了程清越的床,她偷偷看了一眼程清越,那气愤的样子不像是假的,难道她……梦游了?
黄碎想了半天,也只有“梦游”这个理由最合理,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理亏到无话可说。
程清越看着她那副心虚的小样子,破天荒地没再为难她,而是起身出了卧室。只是黄碎光顾着心虚了,没看见他出门的时候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难得黄碎今天乖巧,一顿早饭吃得规规矩矩,出门的时候还等着程清越一起。
黄碎虽然和程清越住在一起,班还是要上的,原因无他,之前程清越噼里啪啦甩给她一堆卡,让她觉得自己活得太没有尊严了。她辛辛苦苦读完研究生,就是做咸鱼的吗?当然,如果她没喜滋滋地收下这些卡的话,还能显得她这话有那么丁点儿骨气。
好在程清越不怎么限制她的自由,做什么都由着她。
她投出去的简历基本都石沉大海,这不,就只有程清越公司的那个财务助理的职位给了回应。对于程清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她顶头上司这件事,黄碎一直耿耿于怀,但是程清越每天都开车载着她去上班,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今天也跟往常一样,程清越毫不避讳地直接送她到公司楼下,放她下了车,才自个儿掉头去车库。公司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自觉分成了两派,一派知道她和老板关系不一般,可劲儿地巴结她;一派覺得她用了下作的手段,可劲儿地为难她。所以黄碎虽然是财务助理,却从来不让她碰文件,办公室里煮咖啡、泡茶、擦花盆的事儿天天都是她的,黄碎倒不太计较,反正新人从杂活开始,慢慢熟悉工作流程和工作环境也是正常的。
但是程清越不乐意了,今天第四次在茶水间碰见黄碎之后,他直接拉着她走到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黑着脸宣布:“今天我就说清楚了,她现在是公司的财务助理,请大家接纳和尊重,要是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谁做的谁就收拾东西走人。”
众人一听都倒吸一口气,显然黄碎也没料到他会为了这事公然发脾气,呆呆地仰头看着他。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又落到两人身上。
老板,您确定您这阵仗是为了财务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宣总裁夫人呢!
闹了这么一出,办公室里总算消停了,现在谁都知道黄碎是老板罩的人了,谁还敢跟她过不去?
下午下了班,两人一同回家,程清越不爱喝咖啡,所以他常常自己動手榨果汁。黄碎倚在料理台边上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往榨汁机里加水果,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在灯光下,显得特别专注。回想起这些日子程清越的举动,黄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有个想法悄悄地冒出了头。
“之前我还在想,以前读书的时候你追了我那么多年,后来我骗了你,现在你把我圈在身边应该是为了报复我,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太像啊?”黄碎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一抹戏谑又得意的笑,凑近他半真半假地说,“程清越,你该不会又爱上我了吧?”她本来想说“你该不会是还爱着我吧”,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儿自负,于是拐了个弯儿。
程清越听她这么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差点儿把杯子打翻,他暴跳如雷:“谁爱你啊?当年你都不喜欢我,现在我会喜欢你吗?你算哪块儿小饼干?”
黄碎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仔细一琢磨,也是这么个道理。当年黄家还没倒台的时候,她也是正经的名门千金,许多人望尘莫及,她自然看不上程清越这样的小流氓;现在风水轮流转,程清越一朝翻身成了商界的钻石王老五,而她却变成了落魄的丑小鸭,程清越没有喜欢她的道理。
“不喜欢就不喜欢,凶什么啊?”黄碎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出厨房。
结果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程清越的逆鳞,他突然就不高兴了,黑着一张脸不搭理人也不说话,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黄碎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想方设法地逗他,他也理都不理,她干脆也不再说话了。
程清越虽然生着她的气,但是吃饭的时候,依然会把她不爱吃的东西挑出来,上班的时候,就算那天他出差,也会早起去送黄碎上班,反正平时要为她做的事一件也不会少,真是“口嫌体正直”。
直到第四天,两人一起吃晚餐时,餐桌上都很安静,只听得到刀叉碰到餐盘的声响。黄碎不爱吃西蓝花和洋葱,但是每次煎肉的时候又必须要放,口味极其刁钻,就跟去蛋糕店买草莓蛋糕不要草莓一样。
程清越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把盘子里的西蓝花全部拨到一边,心里微叹,这么刁钻金贵的丫头,到底哪里好呢?
“黄碎。”吃着吃着,程清越突然开口。黄碎愣了一下,笑着“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程清越放下刀叉,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两人四目相对,“如果我说我爱你的话,你会爱我吗?”
黄碎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叉子,看着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
“如果你会爱我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爱你。”他声音不大,带着点儿别扭和高傲。
黄碎顿了一会儿,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幼不幼稚啊,程清越。”爱情这玩意儿还能对等着谈条件吗?你爱我我就爱你,这是什么逻辑?
但程清越似乎犟着一股劲儿,仿佛谁先承认爱了,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似的,就像当年。一想到当年,那仿佛是戳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时刻看到自己的卑微和一厢情愿的结局。
他曾无数次地想,干脆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她的手,热切地告诉她:碎碎,只要你肯向前踏出一小步,真的,只要一小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可现在看来,跟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已经熬成了疯狂的海洋,她却永远是冷静的月光,看着像握在他的手里,其实一直高高地挂在天上,他再怎么不息地伸手,也只能徒劳地生出悲凉的空响。
程清越沉默地站起身,走之前脚步顿了一下,留下一句:“西蓝花不想吃的话,倒掉吧。”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黄碎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末了,她淡淡地勾唇笑了笑,自顾自地吃饭,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其实西蓝花也不是那么难吃。
程清越和黄碎这回算是彻底冷战了,就连黄碎不去上班,程清越也没有管。黄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去田橙家里住了几天,其间,程清越问都没问过一句。
(四)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黄碎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面前的咖啡,整个人因为天气太热显得有些懒散。
“所以,你和程少爷分手了?”田橙有一点儿唏嘘,表情跟那天听到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消息如出一辙。
黄碎没说话,没肯定也没否认。
“我说黄大小姐,好端端的作什么呢?程少爷他不好吗?”田橙“啧”了一声,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觉得程清越把你圈在身边真的是为了报复你?你见过有谁为了报复一个人,能把她惯得跟个祖宗似的无法无天,要啥都满足,干啥都护着?谁会这么报复啊?他有病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田橙越说越同情程清越,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她这话说了有一会儿了,也没听到黄碎反驳,搁平常她早就蛮横地为自己开脱了。田橙有点儿意外地抬头看向黄碎,她却依旧低着头搅弄着面前的咖啡。
“你觉得……”好半晌,黄碎才慢慢地开口,“我要是不愿意,他困得住我吗?”她的语气很轻,又很随意,仿佛是在漫不经心地讨论今天的天气。
田橙猛地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几乎都要忘了,黄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五年前黄家突然败落,父母双亡,黄碎一夜之间从千金小姐跌入万丈深渊,常人像她这样的有几个经得住,偏偏只有她,平时看起来最娇弱、最金贵的大小姐,竟然一个人扛到了现在,表面上没心没肺,却又层层设防。
谁知道程清越不在的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呢?或许只有在程清越面前,她才会做回原来的自己。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跟他走……”田橙轻轻地问了一句。
“走什么?”黄碎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半是开玩笑半是戏谑道,“让他带着我这个一身麻烦又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去当拖油瓶啊?”
如果不是她眼眶红了的话,田橙真的以为她只是在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黄碎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期待过来日方长,只是所有期盼过的来日方长,最后都是遗憾收场。说什么来日方长呢?也就是给自己留个幻想和安慰罢了。以后的日子里,且不说岁月不等人,明天和意外誰先来临还不知道呢,如果他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了另一个人,或者他有了别的爱与选择,无论是哪一种意外,都不会再与她有关。
傻子才会苦苦地等着来日方长呢。黄碎想。
“可是你俩这么相互试探也不是办法啊!”田橙叹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黄碎没再说话,她两口把杯子里的咖啡喝了,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起身先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胡乱地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是她以前养成的习惯,觉得压力太大了,心里憋得慌的时候,就开始走路,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上超负荷再也挪不动。
她伸手从包里翻出手机准备看看时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是很晚了,田橙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到她应该要着急了。她抬头看了一圈,发现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准备先进去给手机充个电。结果刚过到马路三分之一的位置,一辆摩托车飞速冲过来,她躲闪不及被擦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疼得她半天没爬起来。只是她还没反应过来伤了哪儿,就有人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了。
“死丫头!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黄碎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抬头一看,竟然是程清越的脸,他的表情是暴躁的,是不安的,最后都汇聚成心痛的模样。
黄碎看得愣了,一时半会儿忘记了说话。
“还有哪儿疼?”程清越慌乱地扶着她的脸,看了看她脸上的擦伤,又俯身到处检查,“还有哪里伤了没有?”
黄碎呆呆地摇摇头,任由他摆弄。
程清越这才觉得方才跳出来的心脏稍稍落回胸腔里,他伸手捧着她的脸恶狠狠地亲了一口,用力把她按进怀里,骂道:“你是不是要整死我才甘心啊?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吗?!”
他骂了半天黄碎也没反应,他急忙把她从怀里挖出来,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程清越立马慌了,连忙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哭啊,不哭……”
他越哄,黄碎哭得越凶,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止都止不住。程清越吓了一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拍她的背,心都揪紧了:“碎碎,别哭,我错了行不行?”
她哭得不能自已,他也跟着心酸得不行。
看吧,十几年过去了,这个人依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随便碾压他的心,他认输还不行吗?
程清越手上用力把她抱起来,往对面停着的那辆车走过去。他接到田橙的电话之后,就开着车出来找黄碎了,找到之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走了一段,结果遇上了这茬儿事。
黄碎坐到车上的时候还在哭,她哭得太凶,鼻子有点儿堵,一抽一抽的,看起来丑萌丑萌的。
“纸……”她眯着哭红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向他伸出手。
程清越将纸盒递过去,看着她擤了鼻涕,又翻出碘伏给她脸上的擦伤消了毒。
黄碎哭了半晌,终于抬起头努力止住哭声,哑着嗓子哽咽着问程清越:“你之前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程清越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如果我爱你的话,你也考虑爱我……”
程清越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勾唇,那句话当然不作数,就算你不爱我,我还能不爱你了吗?
只是不等他开口,黄碎又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低的,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程清越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顿了好久才听懂了她的意思。
程清越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他愣愣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黄碎忽然凑过来,堵住了他的唇。程清越只顿了一秒,立刻反客为主,两人吻得激烈又缠绵,车厢里的温度急剧上升,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那么热烈的,滚烫的心声翻涌成河。
这么多年的意难平,解不开的心结,达不成的夙愿,在这一刻通通化成了热流,顷刻间就要冲破地平线汹涌而来,融化所有的冰冻。
“你说的啊,不能反悔了,碎碎。”程清越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沙沙哑哑的,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不让她发觉自己脸上的湿意。
回程的时候,程清越开了一个小时的车都还没到家,黄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走了多远的路。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现在坐在车里,终于觉得又累又困,双腿酸痛到下不了地。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到家的时候是程清越把她背回去的。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再厚的云层也遮不住那金灿灿的光芒,新的一天开始了,万物生辉。
“碎碎,醒一醒。”程清越背着她颠了颠,脚步所过之处惊掉了一层清晨的霜落。
“嗯?”黄碎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睁开蒙眬的眼睛,立刻就被金灿灿的阳光刺得又闭上了,可她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看那么炫目的、热烈的阳光,原来日出这么美。
耳边传来程清越愉悦的声音。
“看啊,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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