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姬芜醒来后就失忆了,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越,自然全心全意的只相信陈越。可有一天,她发现陈越告诉她的都是谎言……更荒诞恐怖的是,原来,她自己竟是一个木偶……
(01)
“入了城主府,都规矩些。那儿不比庄子里,一个行差踏错,是要掉脑袋的。”
林管家身后领着长长的一支队伍,都是从各个庄子里调来的婢女、小厮,如今都要去城主府里做活。
周东是家生子,自小长在庄子里,只听说城主府富贵,可这还是第一回来,不由得东瞅瞅西看看,一时间愣了神。
“说你呢!”林管家一巴掌拍在周东的脑袋上,恨恨地开口,“管好你的眼睛!”
周东忙收回视线,想了想,又忍不住开口:“管家,这……听说府里的人都被发卖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管家顿住脚步,沉下脸,喝斥道:“我瞧你是嫌命太长了。什么话都敢问,是舌头不想要了,还是脑袋不想要了?”
周东被唬了一下,忙闭紧了嘴巴。
林管家这话也不算是吓唬他。前几个月,城主曾到各个庄子里去找一个叫什么……梧桐木的东西,城主亲临,底下的人都战战兢兢,不过也有大胆的丫头,指望着凭借姿色一步登天。
在周东的那个庄子里,就出了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丫头,他亲眼瞧着,城主淡淡地吩咐把那丫头拖出去活活打死的样子。
新城主狠厉,凉城人人皆知。
“从今儿个起,你就去内院伺候。”林管家挑了半天,觉得周东还算本分,就指了他过去,“少听,少看,多做,只记住一点,万万不可进主屋里面。”
周东颔首:“奴才明白。”
内院规矩更严格些,周东是新来的,只能谨言慎行。他本想着安分度日,可在内院待了几日,他才觉得,这内院实在是蹊跷。
城主从不在外用膳,只在屋里。丫头每日按时送进去,周东偷偷看过,拿的是两副碗筷。
他本想着,大概是城主在屋里藏了人,可是他在内院这几日,从没见有人出来过,难道会日日憋在屋子里?
周东好奇,却不敢问,一颗心跟猫挠似的难受。也是巧了,这一日,洒扫院子的小厮病了,他便被分配去扫院子。这时节已入秋了,落叶堆了一地,这块地儿扫干净了,一回头又落下来一大片。
周东累了,干脆倚在墙根儿休息。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头顶“嘎吱”一声,周东一个激灵醒过来,下意识地抬头。
里屋的窗子被推开了,一个姑娘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周东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人儿,脸同白瓷一般,眼睛似含了秋水,水盈盈的。
四目相对,周东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可算明白了城主的意思,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儿,肯定要日日藏在屋子里。
“你叫什么名儿?”姬芜托着腮问他。
周东舌头都大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
“你帮我去小厨房要一碗甜酪好不好?”姬芜弯着眉眼,笑得明艳。
周东哪里还能不答应,忙不迭地就去了。
他特意给厨娘塞了钱,让厨娘做得快些,又马不停蹄地送到姬芜手里,只怕她多等一刻。
姬芜拿到甜酪,甜甜地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周东,你人真好。”
(02)
姬芜脾性弱,吃不得凉东西,一碗甜酪下去,不多时就胃痛难忍。正巧赶上城主回来,一时间,主屋闹得人仰马翻。
周东心里惴惴不安,趁着人多杂乱,悄悄去了主屋门口偷听。屋内烛火昏暗,明明灭灭晃得两人身影映在窗上,交叠缠杂。
隐约地,能听见里头城主温和的声音,似乎与那日冷厉处决人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说了你胃不好,吃不得凉东西,怎么这样不听话?我待会儿去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端的东西吃。”
周东心里一惊,一颗心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他又悔又恨,想着城主的手段,吓得指尖都冰冷。
还没等他直接扑进去求饶,就听见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那个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有脾气冲着我来就好了,何必牵扯旁人?为了我吃一碗甜酪,还要折腾多久?”
周东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天爷呀,这姑娘就算是得宠,可怎么敢这么同城主说话,难道她不知道,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吗?
哪知他并没有听到城主的怒斥,反而是城主低声下气地轻哄:“一碗甜酪也值当说嘴?我是擔心你的身子,莫气了,仔细头疼。”
周东听得心惊胆战,眼见着里头吹了灯,他忙蹑手蹑脚地走了,不敢再听。他算是知道了,这屋子里是个宝贝,被城主放在手掌心疼的宝贝。
姬芜缩在被子里,枣红色的锦缎衬得她面白如玉。城主陈越手里端着一碗药,低声哄着:“把药喝了。”
姬芜扭过头不吭声。
陈越被气笑了,他低着头微微吹了吹碗中的药汁,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本想等你身子好一些了带你出去,可你一直不喝药……”
没等陈越说完,姬芜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你不诓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陈越弯了弯嘴角。
“我喝药。”姬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像是生怕陈越反悔,端过药碗仰着头一饮而尽,痛快极了。身上披着的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姬芜贪凉,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兜肚,身后白皙的脊背裸露着,她实在瘦弱,蝴蝶骨凹凸得明显,像是真的展翅而飞的蝴蝶一样。
陈越眸色暗了暗,他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姬芜的脊骨,又顺着一路下滑,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在手底下,温热的。
“凉。”姬芜不自在地动了动,她把药碗搁在桌子上,侧头去看陈越,嘴边还沾着药汁,“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快了,我会让你好起来的。”陈越哑着嗓子答道,他凑过去,吻了吻姬芜的嘴角。
他又将手探过去,揉了揉姬芜的小肚子:“还疼吗?”
姬芜被揉得舒服了,哼了两声,语气软糯:“不疼了。”
陈越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似乎是胖了些。”
姬芜立时瞪起眼睛,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陈越没躲开,而是宠溺地瞧着姬芜折腾。姬芜半骑在陈越的身上,气哼哼地威胁着:“信不信你我咬你?”说着还张了张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不像是丛林里捕杀的野兽,反而像奶凶奶凶的小野猫。
陈越眼底带着笑意,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咬啊。”
姬芜还真凑过去咬了,却没舍得用力,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刚一碰上陈越的胳膊就又收了回去。
“不咬就算了,还弄得都是口水。”陈越笑道,“行了,快睡吧,都这么晚了。”
姬芜还想闹脾气,却没抵挡住自个儿的困意,嘴里还嘟囔着话,再一瞬,就已经熟睡过去了。
陈越弯了弯嘴角,给她掖好了被子,瞧着还微微打呼噜的姬芜,自己却没了睡意。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守着睡着的姬芜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到军营训练,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各种训练压在身上,每晚回去几乎是倒头就能睡。
那天深夜从校场回去,意外地看到了等在自己屋子里的姬芜,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竟然困得睡了过去。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陈越没叫醒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一刻,那么多的心思都在这深夜冒出头来,又被陈越狠狠地压下去。
最终,他还是叫醒了姬芜。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陈越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深意,语气稀松平常,“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姬芜才睡醒,还有些迷糊着,她嘟着嘴,揉了揉眼睛:“什么呀,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忘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来一碗面:“我特意给你做了长寿面……呀,都冷了。”
陈越喉结微动,一颗心在酸水里泡过似的酸涩难受,他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了。
“都怪你,这么晚才回来。”姬芜还在嘟嘟囔囔。
“面也送到了,你回去吧。”陈越沉默了一瞬,沉声开口,“这毕竟是军营。”
“我记着你的生辰,特意给你做了面,手还烫坏了!”姬芜把手伸过去给陈越看,白白嫩嫩的手指上两三个猩红的红点十分醒目。
她素来娇气,受不得一丝委屈,如今给人家做了饭还要被扫地出门,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姬芜看陈越还是沉默着没吭声,气得一把推开他,转身跑了。跑开的时候,陈越看到了她通红的眼圈。
陈越抿了抿唇,走到窗边看到有小厮扶着她上马车,直到完全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他才转身回到桌子旁。
想起刚刚姬芜受伤的手指,陈越微微蹙眉,半晌,却又无奈地笑了笑:“娇气包。”
当晚,他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
(03)
早起是周东进屋侍候的。
他跪在地上,手举着一块玉佩给城主戴上。
陈越低头理了理袖口,语气微冷:“除了小厨房做的一日三餐,别再有不干净的东西送进来。再有一次,我也不必查是谁,整个院子的人统统打死了事。”
管家在一旁诚惶诚恐地点头:“是。”
周东一颗心揪了起来,他这才知道自己昨儿做了多么大胆的事。
“别吵她,不过饭要按时送进来。”陈越像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地吩咐着,“药热温了再送来,配上两颗青梅,别多了,也别少了,”
“奴才晓得。”
陈越还有一堆事要忙,吩咐完就匆匆走了出去,管家忙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周东走在最后,临关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探头往里看了看。
层层垂下的纱幔,隐约能看见一个侧躺着的身影。
周东忍不住想,原来这世上真有仙子。可仙子也不都是餐风饮露的,也有被束之高阁,当做珍宝藏起来的。
周东忙完了院子里的事儿,被管家派去园子里摘花。周东挎着个篮子,浑身不自在,嘴里嘟囔着:“这都是丫头的活儿,干吗叫我……”
突然,不远处一棵树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东从前在庄子里常上山抓野兔,乍一听见这声音,不由得有些兴奋,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才刚凑到树根边,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拽住周东拉了进去。
半晌,有血迹渐渐流淌出来。
“周東”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他低头捡起篮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带着笑,慢慢地走了。
树后空荡荡的,只有一摊血水渐渐地沉入泥土。
姬芜在屋子里闲得无聊,手里拿着两颗夜明珠当弹珠玩儿,弹来弹去却也觉得乏味。
陈越说等她病好了就带她出去玩儿,可姬芜连自己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从前是谁。只知道一睁眼,她就在这屋子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越。
陈越告诉她,她是他的妻子,前不久来了刺客,她替他挡了一剑,失血过多重伤昏迷,这才忘了之前的事情。
他一遍遍地告诉姬芜,他会让她好起来的。
“咚咚”,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姬芜眨了眨眼,忙过去推开门。看到来人,她甜甜地笑了:“我记得你,周东。”
“周东”笑了:“姑娘是不是待得无聊?我进来,给姑娘讲故事听好不好?”
“好啊。”姬芜让开身子,很是欢喜,“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啊?”
“给你讲一讲城主府的故事。”“周东”反身关了门,脸上的笑有些诡异,“你以为你真的是姬芜吗?”
“周东”嗤笑了一声:“姬芜是旧城主的女儿,是凉城的大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她不是你,你也压根儿不是她。”
姬芜听得有些生气,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我就是!”
她素来乖巧娇软,难得发了脾气。
“是吗?你这屋子里怎么没有镜子?”“周东”嗤笑,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巧的镜子,递到了姬芜面前,“你好好看看,你到底是谁?”
镜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别说看清楚容貌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看看,镜子压根儿照不到你,你还敢说你是姬芜吗?更直白地说,你压根儿不是一个人。”
姬芜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咬了咬唇,指尖有些颤抖地碰上镜子,半晌,她盯着他道:“你不是周东。”
“周东”挑了挑眉,没想到看起来单纯的姬芜还能想到这一层。
他缓缓抬手,轻轻按在了脖颈处,半晌,慢慢地从脸上揭下来一层面具。面具下的人,有一道疤痕横亘整张脸,显得可怖又阴鸷。
“害怕吗?”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却万分阴冷,“我是你的贴身侍卫,韩修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芜后退了两步,跌坐到椅子上,被吓得眼圈都红了,声音也带着哽咽,“你……你出去!”
韩修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疤:“这个疤,是我刀山火海救你出来的证据,可你已经不记得了。”
姬芜红着眼睛看着他,没吭声。
“那个把你藏起来的新城主是杀了姬芜的人,他本是一个奴隶,被姬芜带回城主府,好吃好喝地养着,甚至还要嫁给他。可谁知道他狼子野心,就在同姬芜大婚的那日,起兵谋反杀了老城主。我本想带姬芜走,可姬芜性格刚烈,自尽了。
“姬芜死了,你听懂了吗?”
“你骗人!”姬芜眼圈红红的,她咬着牙,攥紧拳头,冲着韩修喊道,“你骗人,我……我就是姬芜!”
“你不是姬芜!你是陈越不知道从哪儿找的替身!”
话音刚落,屋门就被“嘭”地推开了。
几个将士一窝蜂地涌进来,直接将韩修扣住。姬芜吓得后退了两步,撞到一个温热的胸膛。
姬芜回头一看是陈越,满腹的委屈、害怕都涌上来,她抽抽噎噎地哭着,眼角绯红,一看就是怕得厉害。
陈越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把姬芜抱起来,低声哄着:“吓到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别哭,别怕了。”
他一面哄着,一面转身往内室走去,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死死地压着韩修,顺便绑住了他的手脚又堵住了嘴。
只听见内室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姑娘的哭闹声,夹杂着陈越低沉的声音。
没有不耐烦,没有气恼,就是一声声地低哄。外头的将士恨不得自己都聋了,生怕一会儿冷面无情的城主出来灭口。
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停下,陈越这才走出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韩修,眼底带着冷意:“是来自投罗网吗?”
韩修恶狠狠地瞪着他,要不是周围的将士死命地按着,怕是就要扑过去了。
陈越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关好他。”
等韩修被拖出去后,林管家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弯腰请示道:“城主,周东的身后事……”
没错,是周东的尸体被发现了,否则陈越不会突然想到韩修会大胆地回来,也不会急匆匆地赶过来。
还好一切都及时。
“厚葬了吧。”陈越淡淡地开口。
(04)
姬芜这两日都在同陈越闹脾气。
“再吃一口。”陈越哄着她,“你瞧瞧你这两日瘦的。”
姬芜别过头不肯吃饭:“瘦不瘦又怎么样,左右我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怪东西。”
一面说着,一面又红了眼眶。
陈越皱起眉头,把她抱到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坐着,语气低沉而坚定:“你不是什么怪东西,你是姬芜,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姬芜不是已经死了吗?”姬芜别过脸。
“你信他的话都不信我的?”
姬芜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你说,我为什么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为什么镜子里看不到我这个人?”
“你只是生病了。”陈越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尖,“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你也会记起来一切的。”
姬芜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偶尔夹杂着一两个哭嗝,可怜又可笑。
陈越好话都说尽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她明天带她出去玩儿。
“真的?”姬芜扭头,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他。
自打她醒来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连院子都未曾去过,可是闷坏了。
“何曾骗过你?”陈越把桌子上的碗又端起来,“好歹再吃两口,你瘦得不成樣子,外头风来一阵儿就把你吹跑了。”
姬芜鼓着腮帮子,到底还是乖乖地把饭吃了。
好不容易哄着吃了一小碗,陈越吩咐人把饭菜撤下去,再回头看姬芜刚刚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忍不住叹气。
他抬手碰了碰姬芜的眼睛,轻声道:“嗓子疼不疼?”
姬芜咳嗽了两声:“有一点儿。”
“一有不满意就哭,哭坏了眼睛、嗓子还不是招我心疼?”陈越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敷在姬芜的眼睛上,“也不知道谁惯的毛病。”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罢了,也是我惯的。”
哄着姬芜喝了一小碗雪梨羹润润嗓子后,又被姬芜缠着一同睡了一会儿,说睡的是她,躺下后翻来覆去没个消停的也是她。
在姬芜又一次蹬腿把被子踢掉后,陈越无奈地睁眼看她:“怎么了?”
“你说,我们明天出去玩儿什么?”姬芜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想到明儿要出去玩儿,就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陈越抬手把被子给姬芜盖好,生怕她一不小心又着凉了:“这两天天气不错,我们去院子里放风筝。”
“能在上面画一只鸟儿吗?”姬芜眼睛瞪得溜圆,手还在比画着,“就是羽毛很好看的那种。”
“好,给你画。”陈越满口应和着。
姬芜兴奋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搂着被子香甜地睡了过去。
陈越看她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起来,披了衣服出去。院子里,林管家正垂首等着。
“去做个风筝来,先不用画,等着我晚间亲自画。”陈越淡淡地吩咐道。
“是。”林管家迟疑着开口,“巫师……来了,在书房等着。”
陈越眸色暗了暗:“好,我知道了。”
姬芜睡醒后看到身侧没有人,有些不高兴,她连衣服也没披就趿拉着鞋跑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屋子,甚至分不清哪儿是哪儿,看着哪儿都陌生,可又隐隐觉得莫名熟悉。
她睡得迷糊,这时候还没完全清醒,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书房那边去了。她瞧着院子里没有人伺候,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是一个沙哑的女声。
“明日月圆,姬芜姑娘就会记起一切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姬芜的手顿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没推门,而是将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
下一刻,陈越的声音传出来:“明日过后,就一切都妥当了吧?”
“自然。月圆之夜,姬芜姑娘食人心,就会彻底从一个木偶变成人了。此后,也会长长久久地陪在城主的身侧。不过,以后每三个月的月圆之夜,都要吃下一颗人心,才能保持姬芜姑娘身体如同常人……”
接下来的话姬芜没有听清,她也没有再听下去。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好像被抽干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串联出一件荒诞诡谲的事情。
原来她真的不是人,她是一个木偶。
(05)
晚上陈越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刚刚画好的风筝。
“瞧瞧,是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姬芜低着头,没吭声。
陈越皱了皱眉,把风筝放到一侧,过去把姬芜抱起来。她这两日没怎么好好吃饭,人瘦了一圈,抱起来轻飘飘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姬芜摇了摇头,抬手搂住陈越的脖子,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我就是……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陈越笑了:“你是恨不得把我绑在你身边吗?”
姬芜眼角有些绯红,泪珠挂在睫毛上,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你会……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陈越凑过去,吻掉了姬芜睫毛上的泪珠,“永远陪着你。”
姬芜没再吭声。
第二日一早,陈越亲自给姬芜穿好衣服,领着她出门去放风筝。陈越把线的一头递给姬芜,自己从身后手把手教她:“松一些,把线放长一些。”
能同陈越来院子里玩儿本是能让她乐得蹦起来的事,可如今姬芜一点儿心思也没有,她手里攥着风筝线,脑袋里却不断回响着书房里的那几句话。
一时没留神,风筝挂到了树上。
陈越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说什么,旁边一个侍卫跑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陈越点点头,转头吩咐管家带姬芜回去。
“我有一点儿事要处理,外头风大,你禁不住,先回去,明儿我再带你出来。”
姬芜没哭也没闹,乖乖地跟着管家往回走。
半路上,她突然顿住脚步,微微回头,不远处的树枝上,高高地挂着那个风筝。
林管家看着她,笑了笑:“姑娘喜欢,我待会儿让人取下来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姬芜咬了咬唇,吸了吸鼻子,“就挂在那儿吧。”
说完她转身回了屋子。
这天一直到很晚陈越都没有回来,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风把窗子吹开了,雨水一股脑地浇灌进来。
姬芜被吓了一跳,忙披着衣服要去关窗户,就在刚走到窗口那儿的时候,看见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守在院子里的廊下。
她们闲聊着,大概是太入迷了,也没注意到一旁站在窗口的姬芜。
“真是吓死了,我听人说,那死囚死的时候,胸口露出好大一个洞,里面的心都被人剜走了。”
姬芜一下子僵在原地,脸色变得惨白。
“也是那个死囚活该,他杀了周东,又闯进主屋里,城主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是啊……”
“嘭!”姬芜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转身猛地关了窗户。
那两个婢女说的话却好像细小的虫子一样往耳朵里钻。
剜心?为什么要剜心?!
那人心……是要给她吃的吗?
姬芜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的头剧烈地疼起来,许多陌生而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吵闹的集市,火红的嫁衣,还有战乱时死伤一地的战士,最后,姬芜看见了她自己倒在血泊里,一旁踉踉跄跄走过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她身旁。
那人一身铁甲,佩剑上还有斑斑驳驳的血迹。
是陈越。
屋子的门被猛地推开,陈越端着一个碗走进来,看见脸色惨白的姬芜忙快步走过来。他把碗放到一旁,转身把她扶起来:“头疼吗?”
姬芜缓缓地抬头,她看了陈越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开口:“阿越。”
陈越的心一下子落回到肚子里。
已经干裂的心像是枯木逢春一样又活了过来,又燥热了起来。他低头亲了亲姬芜的眼睛,声音沙哑:“你终于记起来了。”
是啊,她都想起来了。
她是怎么救了陈越,怎么嫁给陈越,韩修又是怎么谋反,怎么恼怒地杀害自己。
韩修从小是姬芜的侍卫,本以为能娶姬芜的人是他,没想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陈越捷足先登,他愤恨地举兵谋反,杀了老城主和姬芜,最后被陈越打败,重伤逃跑。
他会一點儿巫术,会做人皮面具。逃窜了一段时间后不甘心地跑回来,意外地发现了死而复生却记忆全无的姬芜,便编造了一个谎言。
他大概是没想到,有一天姬芜会恢复记忆。
姬芜死死地搂住陈越,伏在他的胸膛上哭得厉害。陈越微微侧头,借着大开的门看到了天空高悬的圆月。
他眸色暗了暗,把姬芜扶起来,低声哄着:“先喝药,喝了药,你就彻底好了。”
姬芜的身子一僵,她看了看药碗,眼眶忍不住红了:“我不想变成一个妖怪。”
陈越愣了一瞬:“什么?”
“我不想变成一个只知道吃人心的妖怪。”
陈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阿越。”姬芜抬手,碰了碰陈越的耳朵,“我已经死了,别再强留了,我想我还是曾经的姬芜,我不想变成一个木偶,一个不吃人心就会死的木偶。”
陈越脸色难看至极,他咬了咬牙,突然低着头,有泪水滴落在衣襟上。
“你可怜可怜我,阿芜,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陪着我,阿芜,我不能……我不能一个人……”
那么一个杀伐决断的人,在姬芜面前哭了,甚至语无伦次地哀求。
姬芜眼睛红红的,她握着陈越的手,微微哽咽:“你这次可以杀韩修,下一次呢?杀婢女还是侍卫?我不想变成妖怪,更不想为了活下去杀更多的人。
“你抱抱我,阿越。”
陈越一颗心像是被劈成了两半,撕心裂肺地疼。他抱着姬芜半靠在榻上,眼睛通红,指尖也在不断地颤抖。
“风筝是你画的吧?很好看!”姬芜甜甜地笑了,“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时的模样……”
月光透进来,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姬芜的脚慢慢地变成了枯木,一寸一寸地往上,一点儿一点儿,都成了木头。
剧烈的疼痛使姬芜几乎将嘴唇咬出了一个血口子,平时那么娇气的一个人,此刻一声都没吭。
怀里突然一空,一个小巧的木偶掉到了地上。
陈越闭了闭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尾声)
陈越是在奴隶市场被姬芜买回去的。
他一整日没有喝水了,嗓子干涩得发疼,手腕被捆住,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他像牲畜一样被绑在马车前。
他自小家里穷,为了家里其他人能活命,他爹就把他卖了。这么多年他被卖来卖去,早就习惯了。
“这个人多少钱?”
一道娇软的声音传过来,像是炎热夏日里的一汪清泉,陈越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声音的主人。
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脸嫩得豆腐似的,眼睛漆黑,瞪得溜圆,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半晌,她笑弯了眉眼:“你生得好看,我买你回去好不好?”
不知怎的,陈越也跟着笑了:“好。”
被买下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城主的女儿,是凉城的大小姐姬芜。
陈越没有跟着姬芜做她的随从,他向姬芜请求让他从军。
姬芜是不大乐意的,可她性子软又善良,从不会拒绝别人,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陈越一步步从一个小卒做到了凉城大将军的位置。
城主召見他的那日,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跪在地上,深深地叩了一个头。阳光顺着门缝透进来,洒在他的身上,明晃晃的。
他沉声开口:“臣请娶姬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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