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姜楚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她即将大婚的前几日,毅然决然地逃婚了。她的确喜欢戚然,也想过同他白首到老。可她独独没想过她的夫君,会是一只妖怪,会在月圆之夜长出一条尾巴来……
(1)
阳春三月,天气刚刚回暖,柳条才绿了几分,就被溅上来的鲜血染红了。
戚然打跑了郭大帅,占领了平城。
那些指着人脉过活的商人们耳朵灵,立马就赶过来巴结上了。
平城西南角有座戏园子,这会儿门口正围得水泄不通,小厮、婢女、侍卫,都是陪着自家主人来的。听说今儿那个戚少帅在里头听戏,一些人打听清楚,就紧赶慢赶地赶过来,想着在少帅面前混个脸熟。
姜楚来得晚,只能站在最外头,前面还围着一堆人簇拥着少帅,她连他的模样都看不见。
“夫人,要不咱回吧?”身后婢女阿芙劝着。
“回什么回!”姜楚皱紧眉头,心里头堵得慌,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实在是点背。
她的夫君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人命官司下了大狱,至今关了快一个月了,她好不容易拿银子贿赂了那个郭大帅,说好了过几日就将她夫君放出来,谁知道不过两日,这郭大帅就兵败身死。
姜楚恨得快呕出血来。
见姜楚脸色不好看,阿芙不敢再劝,一主一仆就这样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终于轮到姜楚的时候,她的腿站得酸疼得都有些僵硬了。她忍着不适,脸上迅速挂上得体的笑,轻轻推开隔间的门。
珠帘撩开,里面一个穿着墨色军装的男子有些懒散地坐着,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轻叩桌面,听到声音,缓缓地侧头看过来。
在看到姜楚的那一刻,戚然的眸色暗了暗。他微微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笑了。
“许久不见了,楚楚。”
姜楚是在她最明艳动人的年纪遇到戚然的,那个时候,她还不会穿着蹩脚的高跟鞋,也不敢去尝试那些勾着金边的旗袍。
她还只是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学生服,一副乖巧模样的小丫头。她是姜家的表小姐,因为是客居,她一直过得谨小慎微。
林城不大,姜家与戚家算是平分秋色,两家一直有联姻的想法,戚然是戚夫人捡来的孩子,这下可巧了,一个假小姐,一个假少爷,正好凑一对儿。
两家很快谈妥了,说好过了立秋就下聘。
戚然那时候是个浑不吝的,自打听说家里给他讨了个小媳妇,就整日整日去私塾门口堵姜楚。
灰白的墙沿上,戚然跷着腿坐着,手里攥着一大把从树上拽下來的栀子花,趁着姜楚下学的工夫,呼啦啦地一把扬下来。
其实都是些孩子把戏,可姜楚在姜家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一个人愿意花心思哄她。
她那时候,是真的有点儿喜欢戚然。所以,整个林城的人都没想到,姜楚会在大婚的前一日突然逃婚。
(2)
姜楚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戏园子里跑出来的,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跑出来好远了,阿芙在身后紧赶慢赶地跟着。
她耳边“嗡嗡”地响,好久才听清楚阿芙说的是什么。
“夫人,你瞧见什么了?”
姜楚扶着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午后的太阳大得可怕,晃得她头晕。停下来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扭了脚,脚踝这时已经有些发肿,一动就钻心地疼。
她踉跄着往前又走了两步,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见到了一个故人。”
话说得轻巧,可姜楚一颗心仿佛沉到了谷底。戚然还记得她,那他来这儿,该不会是为了她吧?
这么一个想法让姜楚屏住了呼吸,恐惧如潮水般涌过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当初走得有多决绝,此刻就有多恐惧。
回了老宅,也是不能安生。
姜楚当初离开的时候走得匆忙,千辛万苦来到平城,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最落魄的时候,是白家大少爷救了她。
白川身子羸弱,积年累月地病着,族里的叔伯都谋划着他家的家产,白川无奈之下和姜楚商议假装夫妻,一来给姜楚一个落脚地,二来稳住这些白家人。
姜楚就这样,做了三年的“白家夫人”。
如今白川锒铛入狱,族里的那些人纷纷施压,要姜楚交出白家家产。
姜楚硬着头皮压了几日,只觉得焦头烂额。白川在危难时刻帮了她,她决不能就这样白白地将他的家业拱手相让。
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求那个人了。
姜楚派人递了帖子,说晚上会在江上的画舫宴请少帅。戚然很快给了答复,一定按时赴约。
傍晚时分,姜楚在画舫上等着戚然,画舫不大,几案上仅摆了几个小菜和一壶清酒。
没等太久,姜楚就听见了有人上船的声音。珠帘被撩开,戚然弯腰进来。大概是刚刚领着部下操练完,他的军装还没换下来,帽檐儿压得很低。
姜楚只扫了一眼,就垂下眸子。
“少帅能来,是我的福分。”
戚然面色淡淡的,轻轻地“呵”了一声。他低头摘了皮手套,随意地甩在桌子上,道:“楚楚,这么久没见了,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见姜楚不吭声,戚然弯了弯嘴角,逼近两步。画舫本就狭小,这么一来,戚然几乎将姜楚堵到了角落里。
姜楚没敢抬头,她咬了咬唇,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我的夫君……”
“姜楚。”戚然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他眯了眯眼,突然抬手掐住姜楚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画舫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船在水上晃晃悠悠,连带着灯火也明明灭灭。
姜楚今儿穿了一身艳红的旗袍,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有些明艳的美,更多的是楚楚可怜。
戚然眸色暗了暗,心底一股火莫名地烧起来,在心底沸腾。
他设想过很多次两人的重逢。
一开始,他是满心愤恨的,后来他又想,只要能再见到她,一定将她拥入怀中。可谁能想到,两人会在那乱糟糟的戏园子里遇见?
她低声下气,为了她的夫君恳求自己。
姜楚等了半天,没等到戚然的进一步“呵斥”。她迟疑着,颤颤巍巍地抬眸,还没等看清戚然的神色,他就突然弯下腰,半跪在地上。
姜楚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可身后就是墙壁,实在是退无可退。
下一刻,戚然温热的指腹按在她的脚踝上。
“疼吗?”
姜楚一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低下头,正对上戚然的眸子,漆黑深沉,隐约可见里面压抑而暴躁的情绪。
昏暗的灯火下,那个素来冷傲的男子单膝跪在她面前,手里揉着她的脚踝,他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
“楚楚,命都给你,够不够?”
(3)
这样的场景,在少年时,也曾出现过多次,只不过受伤的都是戚然。
他性子桀骜,与人打架是常事。回府后,时常受到戚老爷的“棍棒教育”。姜楚知道后,就带着一个小药盒去找他,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给他上药。挨打时没说过一句软话的戚然见姜楚哭了,急得低三下四地去哄。
“你别哭了,我下次不打架了。”
“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乖,别哭了。”
那个时候,姜楚是喜欢着戚然的,想过和他大婚,想过两人白头偕老。谁知道,她会在那个深夜,发现那个惊天的秘密。
那日入夜,姜楚提着灯笼,从后院出去,打算去河边放花灯。那时候夜深了,街上没什么人。路过戚府后门的时候,她随意地瞥了一眼。阴暗的树丛里,月光淡淡,她隐约看到了戚然的身影。姜楚心里欢喜,正要过去,却突然顿住脚步。
她瞪大眸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朦朦胧胧的月色下,她清楚地看到,戚然的身影猛然高大许多,树影浮动的时候,他的身后,长出了一条尾巴。
那日在画舫里,她到底是没把事情说下去。戚然看她的目光太放肆,让她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他拆吞入腹。
她掩耳盗铃般在家龟缩了几日,没等她想出法子,戚然就派了人来。
“少帅请夫人过府一叙,商量白先生的事。”话这么一说,姜楚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收拾一番,去了少帅府。
戚然在后院打枪,看见姜楚过来,笑着拉着她让她也打一枪。
“我不会。”姜楚抿了抿唇,“少帅不是要找我说我家先生的事?”
“嗯。”戚然眸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他将枪递给姜楚,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这原是件小事,我们待会儿再说。”
见状,姜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枪。戚然突然拥过来,在她身后半搂着她,手握在她的手上,两人几乎紧紧地贴在一起,姿势暧昧得很,可戚然一脸正经地教导着。
“手臂再抬直些。”
姜楚压根儿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身后就是戚然滚烫的胸膛,让她总觉得下一刻戚然就会幻化出爪牙,将她撕个粉碎。
一颗心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姜楚咬了咬牙,对着靶子打了一枪。就在她按下机板的那一刻,戚然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和他离婚,我放了他。”
枪的后坐力大,姜楚有些脱力,她挣扎了两下,戚然却抱得更紧了。
“他也这么抱过你吗?”
姜楚身子一僵,说不清是羞愤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只觉得一股怒火猛地蹿上来。她冷笑一声,几乎快忘了身后的人是个妖怪,不留情地讽刺道:“我们是夫妻,自然抱过。”
身后的人呼吸急促了幾分。
几乎是下一刻,戚然的一只手强硬地搂上姜楚的腰肢,温热的吻密密麻麻地压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一串暧昧的红痕。
“他也这样吻过你?”
温热的气息令姜楚有些迷乱,她眼眶红红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最后,几乎是哽咽着出声,“没有,没有,他没有。”
戚然停下动作,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是冰冷一片:“楚楚,别招惹我。”
他抬手替姜楚理了理头发,语气淡淡的:“我会把他放出来,三日内,你们离婚。”
姜楚咬了咬唇,没吭声。
戚然轻笑了一声,抬手碰了碰姜楚的脸颊。
“别再想着跑了,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顿了顿,他眸色微暗,继续道,“那个秘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们是有过婚书,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子。”
烈日当空,姜楚却觉得如坠冰窟。
他知道了!
(4)
白川第二日就被放了出来。
他出了大牢,只见到了在外头等着的小厮,不由得皱了皱眉:“夫人呢?”
“夫人今儿出门办事去了。”
白川看了小厮身后的黄包车一眼,摆了摆手:“不必接我回去,我自己走走。”
见状,小厮也不好再劝,只能自个儿先回去。
白川被关了那么些日子,心里烦闷得厉害,随着街上人流走动,在路过一个拐角处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拐角处是一条很深的巷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女子被人搂着亲吻。
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影熟悉得很,好歹相处了几年,白川还是一眼看出来,那不就是因为外出办事没来接他的夫人吗?
一股火气涌上来,白川忍不住攥紧拳头,正想要冲过去,却见那个抱着姜楚的男子睁开眼睛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眸色漆黑,带着一丝冷意。
白川的脚步顿住。
这人,不是那个才进驻到平城的戚然吗?
白川咬了咬牙,猛地转身离开了。
一路愤愤回到府里,白川满脑子只想着要去书房写一封休书,扔到姜楚的脸上。
他一开始,的确是看中了姜楚的美貌才愿意收留她的,他颇为自负,不愿意强迫姜楚,所以这么多年,他同姜楚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可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姜楚被别的男人拥吻,更何况那个人是戚然!
原本自己就是被莫名其妙牵进案子里的,在牢里,他每天都在等着姜楚打点好郭大帅后将他放出来,好不容易快盼到了,突然杀出来个戚然,打跑了郭大帅,害自己又白白关了这么些日子。
这戚然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过来坏他的事。如今看到街上的一幕,白川更是气愤。
他正要转弯拐进书房,却在院子里被小厮叫住。
“前厅有个道士在等着,说要见您。”
“见我?”白川皱了皱眉,他不是乐善好施的人,也从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怎么会有道士来找他?
疑惑地到了前院,他果真见大厅里坐着一个穿着灰白袍子的道士在等着。
见到白川,他笑着站起来,还甩了甩拂尘:“白先生,在下来此,是为了送你一场福报。”
姜楚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戚然将她送到白府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外偷情的姘头,一时心底不甘,压着姜楚在车上索吻。
“别,我还……回……”含混不清的几个字说出来,顷刻又息了声息。
“楚楚,别让我等太久。”戚然磨了磨有些尖锐的牙齿,像一只食髓知味的野兽。姜楚打了个冷战,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拆吞入腹。
“我、我知道。”
戚然侧头,盯着姜楚有些发白的脸色,“嗤”的一声笑了。他松开了手,让开身子,道:“走吧。”
姜楚面色潮红,系着扣子的手也颤抖得厉害。可戚然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姜楚不敢磨蹭,好不容易将领口的扣子扣好,她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转头开了车门就走了。
戚然透过车窗,看着姜楚有些急促的步伐,心底突然堵得厉害。
他从衣兜里掏出烟点上,漆黑的夜里,一点儿滚烫的猩红尤为明显。其实他不怎么爱抽烟,只有在特别烦心的时候,才会抽一支。
戚然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唯独姜楚是他的例外。那个在他年少轻狂时就爱上的姑娘,是他心底抹不掉的朱砂痣。
还记得听说父亲准备给自己定隔壁姜家的姑娘做他妻子的时候,他有多么不屑,觉得女人实在是麻烦,便准备去吓一吓这个姑娘,最好让她知难而退,主动退婚。
他在姜家后门等了两个时辰,才堵到她。
那时姜楚才下学,梳着两个麻花辫,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她低着头走路,戚然又逆着光站着,直到差点儿撞到戚然怀里,她才看清面前有个人。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手里的书也掉到了地上。她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手里还提着一根棍子的戚然,吓得不行,显然是把他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匪贼。一时间,恐惧涌上心头,姜楚顿时红了眼眶。
姜楚平时很少出门,皮肤嫩得跟豆腐似的。此刻被吓到,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眼角绯红,说不清是楚楚可怜还是艳丽无双。
那一刻,戚然什么心思都没了。什么女人麻烦,那都是浑话,面前这姑娘,他只想捧在手心里哄着。
地上的书被风吹卷,露出了首页两个娟秀的字迹。戚然扫了一眼,勾了勾嘴角:“姜楚是吧?认识一下,我是你男人。”
姜楚吓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自那天起,林城小霸王戚然就成了姜楚的跟屁虫,他很少再去打架斗殴了,整日里只会跟在她后头。
素来只会放狠话的他也学着低声下气地哄人。
“楚楚,别哭了。”
“乖,仔细哭红了眼睛。”
姜楚一开始还胆怯地躲着戚然,后来被他的厚脸皮磨得没办法,只能由他拉著手走过一个个巷子,再后来,也学会了偷偷去找戚然,
她虽然胆子小,却还是敢翻墙出来看他。看见他受伤了就掉眼泪,心疼得戚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她。
可是后来,一夜之间,她失踪了。
林城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想这姜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戚然清楚。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细细想来,左不过就是因为他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他是一只狼妖。
戚然心底拧巴在一起,涌上一股戾气,更多的是不甘。他没做过什么坏事,儿时受了伤被戚家捡回去,他本来想着,就如凡人一般过一生也好。
可是姜楚怕他。
那个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小姑娘,害怕他。
戚然蹙着眉,顺着车窗随意扔了烟头。车轮碾过,黑色的车喷着尾气,渐渐离白府远去。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愿意舍了这一身妖骨呢?
从姜楚失踪的那天起,他就想过放弃,也想过人妖殊途,可那么多相思入骨,彻夜难眠的日子实在难熬。
后来戚然想,管他什么人妖殊途,他们两家过了婚书,姜楚就必须是他的妻子。
他要把她找回来。
戚然毅然决然地参了军,过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是妖,身体素质高过凡人,很快就立了许多战功,他们的大帅临终前把他认作义子,接管了队伍,混到一个少帅的名头。在南征北战的岁月里,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到姜楚在平城。
打平城不容易,他跟着将士们同吃同睡,枪弹多少次擦着头皮飞过,他都没怕过。
可在听说姜楚嫁人了的那一刻,他心慌了。
费了好一番周折,他才终于见到了姜楚,在那个吵闹的戏园子里。他的姜楚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她盘起了头发,踩着高跟鞋,枣红色的旗袍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戚然指尖都在颤抖,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内心的躁动。
他疯了般地想她,想把她彻彻底底地占为己有,让她那个白先生滚得远远的。
可戚然怕吓到她。
心底里千万种手段闪过,到最后,他只是含笑说了一句。
“许久不见了,楚楚。”
(5)
姜楚走进大厅的时候,正看见白川在那儿坐着,他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姜楚一眼,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容。
“回来了?”
姜楚没多想,只当他是在牢里受到了惊吓。她微微垂眸,斟酌着开口:“明日,我们登报离婚吧。”
白川没什么表情,他沉默了一瞬,笑了:“好啊,反正我们当初是协议好的,我当初帮了你,你如今也救了我,两不相欠。”
“不过……”白川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噙着笑看过去,“可以陪我过完生日再离婚吗?”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白川在她落难时帮了她,这么多年又遵守协议没有碰过她,姜楚在心底是敬重和感激他的。
没有迟疑地,姜楚点点头:“好。”
深夜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姜楚被一声惊雷吓醒,阿芙端着茶杯进来,看到的就是姜楚惨白着脸坐在床上的模样。
“夫人……”
姜楚略微回过神,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心底那股没来由的慌张。她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看向窗外,隔着一层朦胧的细纱,隐约可见外头大雨滂沱。
“你去睡吧。”姜楚似乎是有些倦怠的模样,很快躺下,吩咐阿芙道,“将灯关了。”
阿芙见状,也不多说,蹑手蹑脚地退出去,顺手将灯关了。合上门的那一刻,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外面偶尔的惊雷和闪电传来的片刻光亮。
姜楚缩在被子里,脑袋昏昏沉沉的,内心却又清明得厉害,没有一丝困意。
人或许都是这样,一旦静下来的时候,腦袋里总会想许多事,有怦然心动的瞬间,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纷乱错杂,却都是与那人有关。
林城也曾下过这样一场大雨。那一日,正巧私塾里的几个姑娘一起去后山玩儿,几个人都被困在了山中。
若是入了夜,山中是待不得人的。可不巧,姜楚的脚扭了,根本走不了。
几个姑娘犹豫着,没人愿意留下来。姜楚明白她们的想法,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让她们先下山去,自己在山上等着她们叫人来。
几个姑娘忙不迭地下了山。
姜楚躲在山顶的一间破庙里,外头雨下得很大,敲打着残破的砖石,发出有些骇人的声音。这时候已经入了秋,天气阴冷,姜楚缩在角落里,只觉得浑身冷得都没有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跑进来。
几乎是下一刻,那个人就冲过来抱住了自己。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胸膛却是滚烫的,像是一团火苗,连带着灼烧着姜楚的心也沸腾了起来。
她回抱住那人的腰,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呢喃道:“阿然。”
戚然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姜楚,脸色难看,恶狠狠地开口责备:“皮的你,四处乱跑!”
姜楚抿了抿唇,眼睛有些发红,声音沙哑:“我以为我今天要死了。”
“做梦呢。”戚然冷着脸,“有老子在,你就是踏进了鬼门关,也得把你拽出来。”
姜楚心底既酸涩又温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她也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戚然的衣角。
当初或许只是一句无心的话,如今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别有深意。姜楚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竟有些感动。
她突然觉得,戚然哪怕是个妖怪也没什么。那一刻,她心里突然无比确定,无论戚然是什么,他都不会伤害自己。
既然如此,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楚当初惊慌地逃走,这三年来,也曾辗转反侧地想念过戚然,可她私心里,总不断地提醒自己,人妖殊途。
她强迫自己将那份心思按捺下去。可自打在平城见到戚然的那刻起,思念恍若星星之火,将她的一颗心都烧得灼热。
戚然在她心里,一直都在。
(6)
这两日,姜楚都没去找戚然,她将东西收拾了一下,也与报社的记者联系了,打算就在白川生辰的隔日,登报离婚。
“夫人,前厅准备好了。”阿芙进来说道,她微微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姜楚抬头看了她一眼。今儿就是白川的生日,她这两日都在忙着自己的这些事,招待宾客的一应事宜都是白川亲自操办的。
“前厅只来了两位客人,一个道士……还有一个……”顿了顿,阿芙小心翼翼地看了姜楚一眼,“是戚少帅。”
那一刻,姜楚的脸色无比难看。
等她匆匆到了前厅,果真看到坐在一旁的两个人。白川正含笑与那个道士说着什么,戚然坐在一侧,脸色冷然,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姜楚心底有些发慌,忙快步走过去。
“夫人来了。”白川看见她,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楚总觉得,在听到白川叫她夫人的时候,戚然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姜楚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今儿是先生的生辰,就请了……两位客人?”
“是啊。”白川笑着说,“这位是李道长。我前段时间骤逢牢狱之灾,他是来帮我去去晦气的。至于这位想来你也见过,是戚少帅。”
把一只妖怪和一个道士放在一起,姜楚只觉得头皮发麻,偏偏戚然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站着了,都落座吧。”白川招呼着小厮上菜。趁这工夫,姜楚忙低声对戚然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白川下了帖子。”戚然一副淡淡的模样,“再说,我也想看看,楚楚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可是白川请了道士来,会不会是知道了……”
“你担心我?”戚然挑了挑眉。
姜楚一噎,恨恨地别过头:“美死你!”
几人落座,那李道长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端着酒杯给戚然敬酒。
姜楚心里“咯噔”一下,忙端起自己的酒拦了下来。
“我听说当军官的都不怎么饮酒,不如我替戚少帅饮了这杯吧。”
说完,不等在座的几个人反应过来,姜楚就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白川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道长看着姜楚手中的酒杯,微微眯了眯眼,至于戚然,则是蹙紧了眉头。
“李道长。”戚然弯了弯嘴角,眸中带着冷意,“你说你是来给白先生去晦气的,不如也给我们露一手?”
李道长沉默了一瞬,而后又笑了:“好。”
姜楚心底有些担忧,她正要开口,却被戚然在桌下不留痕迹地拽了拽袖子。姜楚皱了皱眉,到底压下了要说的话。
白川显得很开心,立刻吩咐人在庭院中摆好祭坛,又吩咐人准备了一把桃木剑给李道长。
此刻起了风,吹得庭院里的树飒飒作响。几个人站在一起,李道长拿着桃木剑比画着,手里拿着一张黄纸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姜楚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她微微垂眸,手不经意地攥紧了衣袖。这一幕,被站在一旁看过来的白川看到,他嗤笑一声,别开目光。
风又大了几分,将尘土卷起,迷了几人的眼。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刚刚还在作法的李道长突然拿着桃木剑猛地向戚然刺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姜楚闪身挡在了戚然面前。
桃木剑堪堪停在了姜楚的胸前。
戚然的脸猛地沉下来,眸色漆黑,隐隐透着幽蓝的光。他向前一步,将姜楚拽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盯着李道长问:“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李道长冷笑一声,说:“事到如今,还装什么?你不过是一只狼妖,贫道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你!”
戚然不慌不忙,眼底滑过一丝讽刺的笑:“你是在替天行道,還是在替郭大帅行道啊?”
一瞬间,李道长的脸色惨白下来。
“当初疏忽放跑了郭大帅,我就知道他一定不甘心,一直派人盯着呢。你一来到平城,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戚然弯了弯嘴角,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不用再等了,外头郭大帅的人我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接应你了。”
李道长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动了动,到底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刚刚还胜券在握,心里想着郭大帅的丰厚赏赐,没想到这么快就美梦破灭,连郭大帅都自身不保了。
“这是你们的恩怨。”白川似乎一点儿也不为计划失败而恼火害怕,反而笑意吟吟地开口,“但道长和我说好的妖丹,可不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这话一出,全场立即静了下来。
李道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川,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一开始,他说动白川帮他,的确许诺给他戚然的妖丹,治好他的病。可如今大势已去,他怎么还……
戚然看着白川,心底突然有些不安,他蹙着眉头,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我要你的妖丹。”白川仍旧是笑着,“我知道下毒对你没用,所以我就在姜楚的酒里动了手脚,你想要解药的话,就把妖丹交给我。”
顿了顿,白川微微侧头,看了姜楚一眼:“我的好媳妇,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和一只狼妖纠缠不清呢?”
戚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一股甜腥味涌上喉咙,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要冲破这身人皮化作猛兽,到底还顾忌着身旁的姜楚,他隐忍下来。
他一个闪步冲到白川面前,手扣住他的喉咙,用了十足的力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把他的喉咙捏碎。
“解药!”
白川的脸憋得通红:“你……妖丹……”
“戚然!”姜楚这才回过神,她手脚有些发软,脑袋也晕乎乎的,她强忍着不适,勉强冲着戚然笑了笑,“他在骗你,我没有……没有中毒。”
戚然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松开了白川。
他慢慢地走向姜楚,像从前很多次那样。他逆着光,很慢又很坚定地向她走来。
那一瞬间,姜楚似乎有些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摇着头,一步步地后退,声音哽咽。
“不要,戚然不要。”
“白川是傻了,我的妖丹能治百病,自然也能解你的毒,我又何苦要把妖丹给他?”
戚然站在姜楚面前,眼尾有些发红,眸色却一片漆黑,像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洞。
“楚楚,以后要乖。”
姜楚拼命摇着头,她要开口拒绝,可身体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圆润的丹药飘进她的身体。身体里像是冲进了一股暖流,抚平了刚刚的绞痛。
“你疯了?!”白川瞪大了眼睛,双目猩红,疯了似的。他病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此生也就这样了。如今突然有了期盼,他好不容易细细谋划,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他崩溃似的冲两个人扑过来,却被戚然狠狠地掐住脖子,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白川的身子狠狠地砸在祭坛上,脑袋磕在桌角上,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在外守着的小厮们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围着白川,而李道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了白府。
姜楚此刻已经没有心情管什么白川了,她流着泪,看着面前身影渐渐虚化的戚然,哽咽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戚然突然笑了,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姜楚的脸颊,却在手伸到半空中的时候,彻底消散。
姜楚头疼得厉害,心里堵得难受,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那日,摇晃的画舫中,戚然半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楚楚,命都给你,够不够?”
[尾声]
阳春三月天,桃枝抽芽,一团团的嫩绿在枝间绽开。战事刚一平息,平城又即刻热闹起来。
一座园子里,那头咿咿呀呀唱着戏,说什么白蛇报恩,灵狐有心。这边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说着年前那场不知道被多少人传过的故事。
“只见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那戚少帅浑身妖气翻腾,双目赤红……”
二楼的雅间,一个披着翠色外衣的女子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听着底下的热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去说书可惜了,不如去写书。”
阿芙笑着端来茶杯,一边递给姜楚,一边说:“夫人不想听,我去叫人将他赶出去。”
自白川不治后,姜楚以雷霆手腕掌控了白家,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白府夫人了。
“管他作甚,扶我起来吧。”
姜楚笑着,她身侧懒懒地躺着一只小狼崽,翻着白肚皮正睡着。听见阿芙走过来的声音,它立刻支起耳朵,一个骨碌起来呲牙就要咬上去。
“呀,又要咬我!”
姜楚弯了弯嘴角,抬手将小狼崽抱起来。
“咱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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